《银盐暗香(1v2)》 乔安 蛮城,一座迷雾重重的华丽囚笼。 夏季潮热,暑气覆压在城市之上,烧得人心烦躁。 骆潇走下车撑起伞,不过数秒,公交便不耐烦地扬长而去,轮胎碾起浊黑的水花。 身体瘪掉一半的蚯蚓还在奋力向前扭动,她的视线轻飘飘落下去,而后自然行走的过程中,高跟鞋一踏而过,湿润的条状躯体瞬间挤压爆裂,平铺开来,变成地面被雨水淋出的一层肉色的茧。 好兆头。 今天她杀人应当也会像杀死一条蚯蚓一样顺利。 七分钟后,某家招待所。 她从容地收起伞立在门后,脱下被雨雾浸湿的外衫挂在臂上,问前台要来一张房卡。 嫖娼还约在破旧招待所的穷男人根本不值得人多看两眼,连只苍蝇都不如。但若这人是她的暗杀目标,那便完全不一样了。 这里无需身份证,公共区域也没有监控,前台的青年小伙只管收钱递卡,一边还要低头忙着在手机游戏中厮杀。是绝佳的工作场所。 唯一不那么称心的,就是隔音极其糟糕。光是骆潇走上楼梯的工夫,就听见了来自四五间房的人声。 她摸了把脸,将本就低劣的妆容变得更加难堪。 对方来得倒准时,瞧见她厚重惨白的粉底、大红唇粗黑眼线,没多在意。毕竟八十块钱包全套,他就没对脸蛋抱什么期待。 “开始吧。” 他往床上一坐,将床垫压出吱呀的声响。清瘦的手臂向两边抻开,示意骆潇帮他脱。八十块怎么了,八十块他也是消费者,该伺候的一点不能少。 骆潇沉默站到他身前,又听见他不满道:“跪下来帮我。” 不然这么被俯视着,怪让人不爽的。 骆潇刚刚屈起一条腿,那人又道:“等等。” 他粗鄙的目光落到骆潇的大腿上。 今天她穿的是高开衩旗袍,刺绣简陋,颜色艳俗。然而露出的那截腿肉笔直白净,匀称的肌肉更添了一丝力量感,让人看了就浮想联翩。 那人迫不及待地咽一口唾沫,就要伸手去摸。 骆潇后退半步,也学着他说:“先等下。” 她不知从哪找来一条缎带,将那人的眼睛蒙住。 “行,陪你玩。”男人搓着大腿笑,“不过别让我等太久,一会儿还有个工作要谈。” 骆潇没忍住,轻笑一声。 谈工作吗,跟陌生人还这么要面子。倒不如直说,钟点房只订了一个小时,超时了他可付不起。 “不会很久,我也忙着呢。” 骆潇抓起他的手摸上一面丝绸枕头,那人脑补得过分,嘴里念叨着真软真滑。 他一边抚弄,一边又唤着不知谁的名字:“彤彤,我想你想得要命……” 骆潇翻了个白眼,这种时候假深情,真没出息。 她从旗袍的盘扣里抽出一根极细的毒针,温柔道:“我们速战速决,你忍着点。” “好,好。” 男人满口答应,任由她将枕头一角塞进他口中。 没来得及反应这是什么游戏,就感觉后背一阵刺痛,叫也没来得及叫,两眼一闭,昏睡过去。 男人嘴里吐着白沫,骆潇赶忙将枕头抽出,进卫生间洗了两遍手才出来。 她坐到床沿拨通电话:“完成了。” “很好。等一阵再出来吧,避免有人起疑。” 她无聊地弹着指甲:“我当然知道。” “怎么,听你的声音好像不太高兴?” “就是觉得……有点太简单了,这人蠢得不行,白瞎了那么多准备。”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低笑:“我倒觉得挺有挑战性的,毕竟你不是每天都会扮成这样。” “……要真是难缠的任务,你不可能让我一个人过来,联络器都不带。别以为我不清楚。” “对,你最聪明行了吧。” 骆潇皱起眉:“你不会哄人就别哄了,当我三岁小孩似的。” 那边变本加厉道:“骆潇小朋友想要什么奖励?叔叔给你买棒棒糖好吗?你喜欢草莓味还是青苹果?” 骆潇眉头一挑,压着怒意起身,将手机贴在墙壁上。 “我想要这个。” 听筒里是隔壁房间叫床的声音。 那边沉默一阵,再回嘴时语气中笑意更深:“小孩子不能要这个。” 骆潇怒道:“小孩子也不能做鸡,小孩子也不能杀人,这工作我辞了,再见。” 挂掉电话,再默数几秒,果然进来一条信息。 发件人就是方才通话的人:纪沉雀。 【结束了就先回去吧,今晚在家等我。】 骆潇嘴角扬起一抹笑。 但凡她要,纪沉雀就会给,向来如此。 杀人工作的最后一步,是在尸体身上喷香水。 让任务目标染上香水味一方面是骆潇的个人癖好,另一方面是能够揽客。近几年人们负面情绪堆积严重,杀手行业迎来暴利,引了一大批人下水并迅速组成团伙,在蛮城这个复杂的城市中尤为密集。 骆潇和纪沉雀都不喜欢受制于人,两人坚持合伙单干,要想跟机构抢生意,必须得出名才行。 可做这一行的又怕太出名,骆潇胆子大,想了这么个以香代人的标记法。 她喷完香水,鬼使神差地去探了探男人的鼻息。 毒针是纪沉雀给配的,只有极细小的一根,毒药的剂量也定然不会太高。只是这样,就能让一个活蹦乱跳的青年当场死亡? 她指尖在半空停顿许久,没感受到气流。 的确已经死了。 之后的收尸是纪沉雀负责,骆潇在房间里躺了一会儿,听着四周女人的呻吟声一浪高过一浪,她甚至快能分辨出哪句是真情实感、哪句是装出来的。 而后事先定的闹钟响起,她毫不留恋地起身离开。 外面雨依然在下。泥水溅上光洁的小腿,又被斜雨洗去。 如同某个不起眼的生命,也是这般无声无息地消逝。 他的名字叫什么来着?骆潇甚至需要费点力气才能想起。 哦,对,叫乔安。 纪沉雀给的简要资料里写,他才刚刚大学毕业。 本该是大好年华啊。 浮尸 因着下雨,路上行人不多。 纪沉雀从招待所一路往骆潇公寓的方向开,时不时向窗外张望两眼,却没看到熟悉的身影。 车上还有一具尸体没抛,他先拐到距公寓百米远的峂江,在无人的密林那岸停下,命两人抬着,把乔安扔进江里。 江水滔滔,只一次翻滚,乔安就沉了下去,江面上只留水波的余震。 另一头的岸上还站着几位游人,也被小雨浇熄了兴致,正准备离开。 纪沉雀把车开至公寓楼下时,手机刚巧弹出一条秘密邮件。 【我想追加一条委托。】 骆潇已经洗过澡,将一脸古怪妆容拭去,恢复清丽的原貌。 纪沉雀故意损她:“真可惜,还想再看一眼你白天的丑样子。” 骆潇没往心里去:“就当你是夸我素颜漂亮了。” 她转过身,径直走向卧室。 纪沉雀倚在门框,看着她利落地脱去睡袍、内裤,坐到床边。 她拍了拍身边的床褥:“愣什么,过来啊。” “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只是你的……泄欲机器?” “是啊。” 骆潇走过去拉他的手,没拉动,“那你想怎样,先进行半小时的情感交流,再配合打坐冥想,等午夜零点一过才能开始做爱?” 纪沉雀被她逗笑,随她到了床上。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可我现在不想吃热豆腐,”骆潇说,“只想干你。” 纪沉雀深吸一口气,将她压在床上,囫囵地舔她的唇瓣。 “行。那今天就让你来,希望你做得比说得好听。” 骆潇被挑起了斗志,扯下他的上衣,又迅速解开腰带,拉下裤子拉链。 微勃的性器把内裤顶出一块凸起,骆潇伸手覆上去,柔若无骨地滑动绕圈。 纪沉雀上半身微仰着靠在床头,性器越来越硬,情不自禁向上扬,戳着骆潇的手心。 “湿了。” 她隔着内裤在顶端点了点。 纪沉雀强忍着挺腰的冲动,低低地“嗯”了声。 这样隐忍的表情,骆潇再熟悉不过。 她终于将他的最后一层禁锢褪去,内裤边缘紧贴着皮肤刮下来,肉棒难耐地弹跳着,已经涨得粗红。 泌出的前液沾湿了手,骆潇却并不打算这么快放过他,转而用指腹与指甲连接处由下而上地挠,让他爽不到点子上,只觉得发痒。 她吻向纪沉雀绷直的脖颈:“舒服吗?” “不。但你知道怎么才能让我舒服。” 纪沉雀握着她的腰,引诱她将双腿跨到两边,跪坐在他身上。 湿润的穴口堪堪触到龟头,只吞了一小口进去,又向外撤出。反复几次,两人身下都已滑腻不堪。 淫液从穴口滴落,挂在性器上。纪沉雀看得眼红,将她向下狠狠一按,猛插了进去。 紧窄的穴道瞬间被操开又合拢,将硬挺的性器包裹。 骆潇呻吟出声,仍拨出余力笑他:“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怎么办,我现在也不想吃热豆腐。” 纪沉雀往更深处顶弄两下,咬着她的耳垂呵气,“只想狠狠干你。” 处境调转了过来。他知道,骆潇是故意将他惹急的,这就是她想要的。在床上她不喜欢花费力气,只是口嗨一下玩一玩还可以。 乌黑的长发垂在骆潇的胸前,纪沉雀抬手将它们拨到肩后,凑过去舔吸挺立的乳头。粗糙又滑腻的舌面卷着乳尖来回拨弄,舌尖戳逗乳孔,牙齿时不时含着轻磨。 骆潇挺着胸把双乳往他唇边送,轻哼着动了动臀,用蠕动的穴前后骑着身下的阴茎。 纪沉雀也配合地挺起腰往深处撞,大掌搭在她耸动的臀肉上揉捏,等她没力时就帮忙推上一把。 两人如交颈的天鹅般纠缠在一起,裸露的美好肉体都已布满细汗。身下摩擦得愈加迅速而猛烈,泛着酥麻的热意。 穴道里不停有水液涌出,被捣出情色的黏腻水声。 他们做过太多次,所以怎样让彼此都舒服,早已熟稔于心。每一下顶撞都在最敏感的位置,空气中回荡着肉体的拍打与节奏近似的喘息。 纪沉雀顺着骆潇胸乳的弧度向上舔,直至吻住彼此的双唇,舌尖激烈地绞缠。 两人紧紧贴在一起,浑身黏着热汗,身下分开又再度交合。骆潇抱着他的脖子,先泄了身,穴壁控制不住地收缩。 “忍一忍。” 纪沉雀加快抽插的动作,掐着她的腰将她往自己身下套弄,皱着眉头粗喘。 最后几下贯入,肉棒强硬地埋进软嫩的最深处,射进汩汩精液。 骆潇瘫软下来,靠在纪沉雀肩上缓气。 窗外雨声细细地落,需要凝神才能听见。 “下次可以穿着那个做。” 纪沉雀的目光在房间一角游移,那里摆着一双漆皮高跟鞋,已被擦洗干净,尖头映着光泽。 “穿着踩你吗?”骆潇懒懒回应,“原来你是m?” 纪沉雀轻笑,侧头看她:“不是。我是热豆腐。” “……” 骆潇:“你是大傻冒。” 话题以突如其来的冷幽默结束。 纪沉雀没有留下过夜,走之前将追加委托的内容告知给了骆潇。 是以乔安的口吻写下一封遗书。 翌日转晴。 骆潇对着手机文件里的稿子一笔一画地写着“遗书”。 落款结束,特制签字笔的墨水刚好用完。她随手换上一支新的丢进笔筒,站起身活动筋骨。 玻璃窗映出她利落纤瘦的身影,不远处的峂江模模糊糊嵌印在她影子的轮廓。 晨雾稀薄,岸上几辆警车横七竖八地摆开,警灯透过窗上干透的雨渍,闪得有些晃眼。 尸体在哪?骆潇挪动视线,没找到。 警察赶到时,乔安已经在水里泡了十几个小时,估计已经肿得像人皮制成的气球,远远看过去,应该就像一滩脂肪浮在江面。 虽然体积大了点,但表面没有血污或刀绳伤痕,在她的众多目标中已经算干净漂亮。 尸体上还有骆潇喷的香水味,虽然经江水洗涤后未必有残余,但警察和法医不傻,检查到针孔,做个血液检测,必然什么都懂了。 委托人却多此一举地在事后要求写遗书,想借此伪造成自杀。 骆潇想不通这点,但没多纠结。拿钱办事,只要钱到手,别的不重要。 凌晨两点半,江边彻底没了动静,只有流水依然生生不息。 骆潇惺忪着眼给纪沉雀发消息:【他妈的什么人才值得我两点半起床去杀?就不能换个时间?】 【不是杀人,这次只是见客户。】 莫名其妙。别人递委托都是想方设法隐瞒身份,偏偏这人要三更半夜碰个面。 她忿忿地敲着键盘:【不管,下次加班费要两百万。】 那边回:【好,你说了算。】 骆潇迅速冲了个冷水澡才彻底清醒,给新换的衣服喷上香水,把信装进背包,出门工作。 乔安的绝笔信被放置在未竣工的峂江大桥,在纪沉雀为他安排的那场自杀里,这里就是案发第一现场。 她给信封补了点做旧痕迹,取来一块砖头压在了下面。 远处绿皮火车经过的轰隆声破空传来,待回声都消散后,她才走下桥,迈向那道铁轨。 什么稀奇古怪的要求她都见过,不过得知见面地点在铁轨旁的时候,骆潇还是警惕起来。 她的脚步向来疾而轻,不多时便停在了一处树丛后。铁轨对面的昏暗人影在听到她的口哨声后吓得一激灵。 “齐,齐窗七……先生?” 苍老微弱的女声,带着些怪异的乡音。 齐窗七?起床气?骆潇微微皱眉,怎么纪沉雀这次起了个这么恶趣味的名字。 “是,”变声器扩放的声音有种畸形的机械感,“听说您必须要亲自见面才肯说任务对象。” “是哩哇,我也是想看看,你们可不可靠,我的任务可能比较特殊。” “特殊?” “我儿子死了,我想让你们找找,是谁杀哩啊。” “不好意思,我们是杀手,不是侦探。” 骆潇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没想到半夜出任务就碰上这么个不懂行的。 “我晓得啊,晓得的,就是想让你们……找到他,然后杀了他。” 那老妇有些焦急,又补充道:“我,我有钱,先生你放心。我是觉得,我儿他死得蹊跷啊,说不定是你们哪个同行干哩,你们肯定找得到哇。” 杀同行? 这种事倒是刺激,但摸不清底细不好轻易树敌。 骆潇思索了一会儿,问:“方便说一下您儿子的具体情况吗?” 老妇的声音带了些喑哑的哭腔:“我儿叫乔安,白天峂江里捞起的那个,你可晓得啊……” 圈套 凌晨四点半,天光微亮。骆潇仍是全无睡意,翻身下了床。 手机里暂时没有新消息,她怔愣着等了一会儿,干脆又跑去冲了遍澡。 绵热的水汽爬满整间浴室,憋闷到有些难以呼吸。身体被热气蒸得愈发白皙,青紫色筋脉线流淌在半透明的皮肤之下,像单薄饺子皮里藏埋的一枚硬币,颜色突兀,却又生长得和谐。 她用指腹如同使用一把锉刀,反复搓着,直到鲜红的血色浮上皮肤,感受到辛辣的痛意,才将方才那女人的话从记忆中搓去了一半。 “我跟我老伴难啊,一直到四十多岁才怀上他,好不容易把他养大……” “你行行好啊,找到那个人,我们也就解脱了……” “费用你别担心,我攒了好多钱的,反正这辈子也用不上了。” “我儿是好孩子啊,他不会这么不明不白就走的……” 烦躁。骆潇将乔安的那封假遗书指给她就离开了,折了一份委托又毁了睡眠和心情,真不划算。 那女人的话就像一条抹着毒液的鞭子,若是刚干这行的毛头小子,指不定要被鞭笞得幡然悔悟金盆洗手了。 可她是骆潇。优秀的杀手除了奉守职业道德以外,没有多余的良心。 用浴巾把身体擦干裹好,屋子里已经被日光照耀得透彻。 门铃响了,骆潇没理,自顾自吹起了头发。 在吹风机的噪音里门铃又不自量力地叫了两声,然后门被纪沉雀打开了。 揉干水分、梳开、涂精油,一气呵成。骆潇一边扎头发一边转过身,纪沉雀才开口。 “怎么不给我开门?” “你带钥匙了啊。” 纪沉雀指指桌上的黑色购物袋:“我手里拎着这么多东西呢,你可真够狠心的。” 骆潇眨眨眼:“但你还是自己打开了啊。” “吃饭。”纪沉雀没多计较,把菜端出来一个个装进盘里,“知道你心情不好,这些都是你爱吃的,你想吃哪个就吃哪个。” “你说错了,我没有什么特别爱吃的,只是你常买所以我常吃罢了。” “行,我就是顺口一说,你不用总是纠正。” 纪沉雀拆开一次性筷,递给骆潇,“那就从你常吃的里面挑想吃的吃吧。” 骆潇没接过筷子,视线在桌上绕了一圈:“算了,没胃口,你吃。” “没胃口?”纪沉雀将手中的筷子放下,看着她,“还在想乔安的事?” “当然不是,单纯不饿而已。” 骆潇以补觉为由回了卧室,纪沉雀对着一桌子饭菜发了会呆,最终将它们全部倒进了垃圾桶。 他垂着头想,要不下次真的狮子大开口,先要两百万加班费好了。 * 窗外,阳光终于在城市主干道大肆铺开,在这样温暖到令人困倦的氛围里,骆潇不合时宜地起床了。 走到客厅,发现纪沉雀还在。他习惯穿这件老气的黑色衬衫,整个人深沉得像一抹浓墨,化不开,擦不去。 “在看什么?”骆潇走到纪沉雀身边,方才冷冽紧绷的侧脸霎时在她眼中变得柔和。 “这边。” 纪沉雀用手指点了点眼前的玻璃,骆潇凑过去从他的角度看,目光落在峂江边的一支送葬队。 只有十来个人,穿着白色孝衣,脚步缓慢,像白日现形的幽灵。 “噢,乔安家的?”没等纪沉雀回答,她又自己下了定论,“这也太夸张了,送葬跑这么大老远。” 纪沉雀看她:“远?乔安老家在哪?” 骆潇顿了顿,透过玻璃回望他的表情:“在乒塘,你发给我的资料里有写。” “是吗?我都没印象了,你倒是挺仔细。” 纪沉雀状似无意地挑眉,“除了那些,你还发现了什么吗?” “……什么意思?” 骆潇的心跳好像暂停了一秒。 “这支送葬队里有没有你见过的人?”纪沉雀眯起眼睛俯瞰城市,用话语引导她察觉状况,“那边大桥附近停的轿车呢,有没有你眼熟的?” 答案是“没有”和“有”。 见她沉默,纪沉雀径自继续:“你已经发现了吧,见你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乔安的家人。” 言语间,他扬起手腕轻轻抚上骆潇的肩侧。 “我们被盯上了。” 我们被盯上了。 这句话没在骆潇心里掀起什么波澜,开门做生意的,客人有办法找上门,警察自然也有办法。 她刚才在房间里的确查到了一些信息,比如乔安的母亲一直在老家,是个盲人。乔安还有个大几岁的哥哥叫乔硕,不过很早就和家里断了来往。 如果这些都不足以说明什么,那么半夜她告诉了那个老妇遗书的位置,白天就有警车赶到,足以见得那个人和警方有关。 这种事一般交给纪沉雀解决,毕竟接单、联络客户、善后,这些全都是他负责,骆潇完成的只有杀人这一环。说得好听些是搭档,两人平起平坐,但真要论起来,她得叫他一声老板。 “需要我做什么?”她问。 纪沉雀走到沙发旁,从来时提的袋子中掏出一把左轮手枪。 “怪不得,我还在想怎么会有餐馆拿黑色袋子装食物。” 纪沉雀不置可否地笑笑,把枪递过去。 骆潇拿在手里掂了掂:“要这么夸张?” “不,这次你的任务很简单。”纪沉雀依旧神色平淡,“枪是留给你自保的,以防万一。不过还是尽量别和对方起冲突。” “放心,万一惹不起,我就直接束手就擒。反正贱命一条,杀了那么多人,赔也不够赔的。” “胡说什么呢。” 纪沉雀看上去有点不高兴,骆潇冲他明媚一笑:“我开个玩笑。毕竟你我一体,我要是被抓住了,你也别想脱身。” 这女人巧言令色的功夫他早已习惯,没在意其中威胁的意味:“你知道就好。” “所以,”骆潇问,“任务内容是什么?” 西郊 蛮城西部的一处远郊,骆潇站在架高的圆盘道下。风声猎猎,淹没微型通讯器偶尔短促的提示音。 如果在丧尸电影里,这片郊区一定是主角最终抵达的安全区,荒芜阴冷,丧尸待久了都要饿死。 她敲敲通讯器:“这里原本不是富人区吗,怎么荒成这样,怪可惜的。” “嫌可惜你要不要搬来住。”纪沉雀低沉的声音传过来,一贯讽刺的话语却让她莫名感到安定。 “这地儿除了交通不便,其他的我看也没什么不好。到时候给我身上背的这些人命也都落个户,天上地下人间的都有,大家做邻居。” 骆潇习惯性地插科打诨,又往风口的反方向躲了躲,做好长时间待机的准备。 纪沉雀自言自语似的,轻声问:“那我呢?” 风刮得人耳廓生疼,很难相信现在已经步入盛夏了。 通讯器滴滴两声,便再没了动静。骆潇把它摘下来装进工装裤的口袋,拿出另一个重新贴回耳朵里。 “就这?还高科技最新款?被人诓了吧。” 听不到回复,她还是忍不住对着空气吐槽。 备用的是市面上最常见的那款,内行的人管它叫黑方块,续航久,很耐用。美中不足的一点,就是不适用于像这样远程交流的情况。 纪沉雀看着监视屏幕上的红点消失又亮起,猜到她换了通讯器,赶紧发动汽车往她的方向移动。 “骆潇?骆潇?” 没有声音。 他路上不停唤着她的名字,估算着将距离缩短至通讯范围内需要的时间。 目前是上午十点二十八分,该死,他不该听信那人的鬼话。 骆潇刚入行那段时间遇到过的突发情况数不胜数,比这可怕多了。毕竟刀尖舔血的路不好走,次次都能全身而退就是本事。 黑方块远距离通讯不行,但仅作定位器使用绰绰有余,还有个紧急呼救功能。骆潇没有半点慌乱,哪怕真遇上危险,只要纪沉雀知道她的位置,就代表局面尚能转圜。 “十点半到了,人呢?” “老纪啊,今天怎么回事,太不靠谱了吧。” 她无聊地来回踩碾着脚边的杂草碎石,望着灰蒙蒙的天,“我都有点困了。” “又在自言自语呢?” 纪沉雀的声音终于再度响起,骆潇刚想接话,就听到头顶传来由远及近的汽车行驶声,哐哐地颠簸着,应当载了不少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顺着梁柱爬上圆盘道的栏杆,掐准时机翻身一跃,稳稳踩上了货车的后保险杠。 “他们来了。” 这次任务内容的确很简单。西郊荒僻至极,从入口到腹地没有一处监控,十点半会有一辆白色货车从此处经过,绕圆盘道继续西行。到时候有个戴眼镜挂工作牌的男人来接应司机,骆潇的任务就是跟上这辆车,找机会杀了那位接应人。至于这些人的具体身份,纪沉雀并没透露给她。 车身上印着石油公司的标志,侧面有“禁止烟火”四个红字。石油的仓储运输骆潇并不了解,不过危险又值钱的东西理所应当放在偏僻的地方。到时候得尽量避免和他们交火,万一引起爆炸,可就不好交代了。 她抓着封闭货厢的拉杆,将面罩提上,问通讯器那端:“还有多久能到?” 纪沉雀实话实说:“不知道。” 骆潇无语,那边又问:“累了?” “有点冷。” “那你跳车吧。” “什么?” “找个合适的路段跳下来,我接你去吃火锅。” “这是最新的任务内容,还是你嘲讽我的独特方式?” 纪沉雀笑了,没再接她话茬。 通讯器安静了一阵,车子终于渐渐慢下来,进入一片厂房区。骆潇松开已经有些冰冷僵硬的手,敏捷地跳下车活动手脚。 周围草木都透着股死气,天也阴沉得像已抵达傍晚。 货车驶入一家没挂牌的厂子,停进一间棚房。骆潇站在大门外,贴着墙观察里面的情况。 她先是听到货车厢门的闸扣开了,然后望见乌泱泱一群人从车上跳下来。 情况不对! 早该起疑心的,以这辆货车的速度,如果载满石油,她一路贴着货厢,必然能听见液体随着惯性泼荡的声音。 但偏偏有些侥幸,觉得可能是别的货物或空罐。平常她不会犯这种错误,可能是等待时吹了太久的风,吹得她不够清醒了。 “喂,车上有人。” 许久也没等来回答,可能是纪沉雀没跟过来,但更大可能是被屏蔽了信号。 棚房没开灯,隐约能看到下车的人约莫十多个,有的背着包。 这里实在怪异,没有看守,没有机器运转声,没有石油臭味,只有一辆刚刚闯入的载人货车。这是个不屑伪装的巨大陷阱,她却不得不跳。 骆潇快步溜进安保室,稍作环顾,便被巨大的监控屏幕吸引了目光。屏幕被切割成十二块,实时播放着监控区画面,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几乎占据一整面墙。 鼠标没有温度,她将拍到货车那片监控放大,房间顷刻也被屏幕的昏暗笼罩。镜头是便宜货,自动开了红外模式,依旧不起什么作用,只好又退回到十二宫格界面。 骆潇掌心蹭到一滴粘腻,扬手搓下,发现是鼠标上被溅到的油,已经凝固风干成了胶状。看来门卫生活得够邋遢,难怪一进来就闻到轻微腐味。 再抬头时,另一格监控一角出现了人影。 应当是车上那群人,排成队从一间棚房穿进另一间。他们穿着一样的制服,保持着差不多的步伐频率,在锐化到失真的镜头下,像卡顿出的天蓝色残影。 但样式太容易辨认了——是警服。 她刚刚就躲在载满警察的车上,若是不慎拉开厢门,或许会当场被乱枪射死。 这样的认知使骆潇瞬间神经紧绷,太阳穴突突地跳动,她扬起嘴角。 没有什么比这样危险的形势更让她兴奋。 低烧雨 左轮,不是USP也不是格洛克,只有六发子弹,准率和射速如它的外观一样复古。纪沉雀偏偏给了她一把左轮,总不能是因为它漂亮。 骆潇摸出手枪,扳开击锤。左轮最拿得出手的优点就是不容易出哑弹,不至于关键时刻丢了命。一个杀手面对十几个警察,如果六发子弹打不过,给再多子弹也打不过。 纪沉雀什么也没告诉她,她就什么都不知道,她要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杀死目标,离开,其他的一概不管。 目标大概率在那群人去的地方,骆潇走到窗边盘算接下来如何绕路过去,脚边突然碰到一个箱子。 铁制的,很重,一脚踢上去也没有移动,只发出闷响。像是哪里捡来的厚铁板被随意地焊在一起,接缝处甚至留着几个铁疙瘩。 进屋时没留意到,它就这样安静摆在窗下,但此刻细看之下,总觉得有种刻意的蹊跷。 骆潇俯身查看,用随身携带的工具把锁撬开,掀起盖板。 一张惨白的人脸就倏然露出来,骆潇甚至没顾上掏匕首,本能地后撤同时开了一枪。 左轮装消音作用不大,好在枪响半秒后,天空便“砰”地一声炸开一记响雷。 没人注意天已经阴得这样厉害,被雷吓得一跳后,大雨毫不怠慢地泼了下来。 那人没有动静,仿佛早已和这沉默的铁箱融为一体。腐臭味从他身上逸散开来,混着铁腥和雨打泥土的气息。 骆潇惊魂未定地上前,观察这具死状有些荒唐的尸体。 尸体只有上半身,切面血淋淋的,处理得不太干净。不好说凶手是对美感太没追求,还是单纯想亵渎这副身体。半尸嵌在箱子里,端端正正不大不小,如同一幅立体的遗像。 她开的那枪在眉心,弹孔很小,除了刚打中时迸溅的那些,几乎没再流出血来。另一处弹孔在胸前,穿透他挂着的工牌上的名字,正中心脏。 他的鼻梁骨松动,是后期摆正的,为了架上眼镜。而在黑框眼镜之下,两颗眼球被挖去,只余下血肉模糊的窟窿。 光线幽暗,骆潇看着镜片反光映出自己的微弱倒影,在暗杀目标面前第一次有呕吐的冲动。 她猜不出是什么人先自己一步杀了他,也许是蛮城最出名的杀手组织之一,渡客,他们最喜好浮夸又残暴的场面。也许是他惹到了身边哪个人,也许只是被顺手灭口了。 她对着尸体拍了张照,而后站起身,在监控下的桌子上发现了一张照片。和其他几张钞票、门票之类的摆在一起,被压在一层玻璃下面。 是一张合影,这人在照片中也戴黑框眼镜,穿着工作服。相片有些泛黄,右下角写着“乔工amp;厂长,2010。” 呵。真巧,他也姓乔。 骆潇转身翻他身上血迹斑驳的工作服,还真搜出了点东西,装进口袋里。 还不到十二点,天色已经昏黄得骇人。骆潇正要离开,却透过窗口远远与一人目光相碰。 从对视到开枪不过霎那之间,枪声隐没在雨里。 要杀的人已经死了,她没打算和这群警察硬碰硬,窗户被子弹穿透碎裂的工夫,人就飞速闪了出去。 那一枪打中了没有她也不确定,所以她一直跑一直跑。 小学生都知道,打雷下雨的时候树下是最危险的地方,但骆潇为了隐蔽专挑有树的地方跑。 雨点穿过树枝砸下来,或是从叶子滑落到她头顶。里面是汗,外面是雨,衣服整个湿透了。 她精神病一样地在雨里逃跑,一边狂奔一边狂笑,像终于破开囚狱重见天日的恶魔。 一直跑到有些疲了,肌肉的惯性带着她往前,她看见纪沉雀的车灯闪烁两下,止住脚步。 纪沉雀没熄火,下了车快步走近,将她拥进怀里。 “潇潇。”他叫得很肉麻。 骆潇任由他抱了一会儿才推开,自顾自上了车。 车里破天荒地开了暖气,她把出风口的扇页往上拨到顶,脱了外套扔到后座。 纪沉雀拉开车门,熟悉的香气顷刻间肆扰过来。玫瑰,冷杉,还有他亲手加的其他东西。他被这浓郁的香气裹得忘了呼吸,好像自己也变成了骆潇的猎物。 “不知道什么时候弄洒了。”她把香水瓶拿出来,用湿透的衣角擦了擦。 “嗯。”纪沉雀推动挡杆,开车返程。 * 车子驶进市区,路上骆潇讲完了失联后的事情经过,把手枪往仪表台上面扔。 “还剩四发。” 纪沉雀立刻腾出一只手把枪收进副驾前的储物盒,目视前方。 “回去以后你先换身衣服,我去买点食材煮火锅。” 骆潇看向他:“这次任务到底和乔安有什么关系?” 他握着方向盘,没出声。 骆潇对他这样的态度烦躁得很,她当然觉得自己有权知道,但纪沉雀也的确有权利不告诉她。 她把身体转向侧窗,语调明显带着些情绪:“吹风吹得头疼,睡会儿,到了叫我。” 纪沉雀缓缓停下车,抬手捋开她鬓角浸湿的乱发,将手背贴上她额头仔细感受。 果然,她的额头微烫。 “有点低烧。” 骆潇没说话也没睁眼,把他的手拍掉了。 “生我气?” 纪沉雀又倾身凑近了些,把驾驶座的丝绒椅套扯下来盖在她身上。 “回到家洗个热水澡,我给你找点药吃。” 又在念叨,知道她烦还是要念叨。明明他可以透露一点真相给她,明明他不是真的这么在意她的死活。 骆潇越想越心烦,一把丢开他的椅套,在椅套落地之前,储物盒里的那把左轮已经重现在她手上。 她把纪沉雀压回座位,枪口抵着他的额头,咬牙切齿地开口。 “别把我当小孩子。” 纪沉雀不惧也不恼,沉着气看她身上未被烘干的地方,有水珠沿着布料渗出来,滴在他腿上。 雨没追上他们的车,早就停了。可骆潇身上还是湿答答的,跟纪沉雀这副不进不退的态度一样,令人恼火至极。 他看着她笑,笑到后来那弯起的唇就被她泄愤地咬了一口。 她咬得越来越起劲,咬得气消了,就变成了柔软的吻。 一群带着血腥味的吻。 纪沉雀边回吻着边握上她的手腕,把枪拿进手里,抵在她的后腰。 骆潇喘息着抬头,他握枪的手又施了些力,往前顶了顶。 他说,“继续。” 西郊的雷电和湿气留在了骆潇身体里,还在不断上涨,让她有种在水面飘荡的晕眩感。 她把这场雨一口一口地渡给了纪沉雀,换取他的干燥温热。 雨水漫过四肢百骸,她真的烧起来了。 暗香返港 峂江边的警戒线还没拆,电视里本地的新闻频道偶尔还播送着乔安的死讯。 纪沉雀关掉电视机起身时,骆潇刚好从浴室里出来。 还是那套保养流程,他耐心等她全部做完,再把手里的药片和温水递上去。 骆潇吃药的工夫,刚束好的头发又被他解开,发绳自然地套到他的手腕上。 “你总是这样,我的发绳不知道被你顺走了多少。” 纪沉雀夹起她一缕头发绕进指缝间,埋头深嗅她的颈窝。洗发水和沐浴露残留的暗香浮动在他的鼻腔,他含糊道:“那又怎样,你还有更多‘把柄’在我手里。” 骆潇瞬间听出他的话意有所指,然而却无暇多想,下一刻就被掐住了侧腰。 她含笑昂起头:“是啊。我的一切,你都知道。” 窗外阴沉,屋子里温度却陡然升高,身体在不断贴近中变得滚烫。脑中的浑浊想法灼烧着理智,将对峙的话语烫到只剩下性爱层面这么稀薄。 纪沉雀一边捏着她的腰打圈摩挲,一边吮吻着她的脖颈,路遇某颗小小的痣时伸出舌尖舔了一口。 潮湿,滚烫,还很痒。骆潇感觉身体某处和心上都有爪子在轻轻地挠。 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纪沉雀察觉她的反应,低低地笑了一声。 他的手还停在腰际,指腹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却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弯着嘴角看她。 “怎么了……?”这下轮到她心急了。 “说好的,你只负责行动,剩下的交给我。”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不管是偷偷调查乔安的背景,还是今天她从尸体那顺走的东西,或许都早就被他发现了。 虽然隐瞒搭档私自调查有些逾越底线,但纪沉雀看上去不怎么生气,只是严而不厉的提醒语气。 骆潇烦他硬要在这种氛围下谈工作,佯装不懂,伸手去勾他的脖颈,将小腹贴上他硌人的皮质腰带,像要纾解心中的痒意那般,轻轻去蹭腰带上的金属扣。 然后整副身体软绵绵地缠过去,凑到他耳边轻语。 “好,都交给你。” 纪沉雀倾身吻住她,缓缓向上的手掌不自觉加重力道,连摸带揉。骆潇感觉微痛又爽,半边身子都酥软下来,轻轻闷哼了声,更卖力地去勾舔他湿润的舌尖。 睡袍的系带不知何时被解开,落到地上。男人指上的薄茧和女人柔媚的身体紧密相贴,骆潇伸手扣上,插进他因忘情而骨节紧绷的手指间,带着他去揉捏自己圆润的乳肉。 身体被两只触感不同的手取悦得十分舒服,骆潇在接吻间隙递出了几声喘息,又被纪沉雀蛮横地吞吃下去。 她觉得不太公平,抽出身来,将他的皮带解开,衬衫半褪,随即也吻上他的颈侧。 唇舌吮弄之间,喉结颤动了一下,它的主人却没发出声音。骆潇不服输地用指甲从上至下划过他的腹肌,最终落在已经兴奋弹起的硬物。她隔着内裤轻刮前端,终于赢得他隐忍的一声低喘,与分泌的津液一同溢出。 饶是这种境况,纪沉雀仍然能分神握上她的手,拿至近前,“该剪指甲了。” 骆潇甩开他:“先处理更紧急的。” 说完,双唇便继续攻上他的颈侧,手也来回抚慰着硬物。 一边舔吻着,一边感觉到他皮肤下的搏动,跳得很快。她用唇感受着颈动脉的位置,突然想到一种没试过的杀人方法,便径自暂停动作,傻笑了两秒。 回过神来,发现纪沉雀正饶有兴味地盯着自己。 他不催促,也不发问。骆潇怀疑纪沉雀的性癖不是触碰、接吻或做爱,而是看着她,去猜她。仿佛越是深得猜不透,他就越兴奋。 而她恰好是一汪很深的潭。 直到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她才想起问:“还做不做了。” 纪沉雀似笑非笑地答:“窗帘没拉。” “所以?” “所以可能会被人看到。” “不可能,我从楼下试过,看不到。” “乔安的鬼魂能看到。” “那还真是便宜他了。” “他命都没了,怎么能算占了便宜。” 这时候和骆潇讲逻辑分明是故意惹她生气,她不耐烦道:“所以你到底……” 话没说完,全被纪沉雀湿热的吻给卷了去。 他的吻从不轻佻,像饱含无数热情与欲望,誓要永永远远纠缠下去。 骆潇被吻得七荤八素,脑海一片空白,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被他带到了床上。 他做事滴水不漏,哪怕在这种时候也是一样。 纪沉雀立在床沿,屈起一边膝盖抵在她双腿之间,不紧不慢地脱自己的衣服。骆潇躺在床上,抬起脚背缓缓在他的大腿间挠蹭,满意地欣赏被西裤贴附住的紧绷肌肉,笑着开口。 “白日宣淫,太出格了 。” “用这副姿态说这种话,可不像是在指责我。”纪沉雀将衣物扔在地板上,腾出手握上方才四处作乱的纤细小腿,将骆潇朝自己拉了一把。 “何况我陪你做过的出格的事,还少吗?” 他说着俯下身子,用唇触了下她的锁骨。随后将一根手指伸进她的内裤,观察着她略微羞耻的表情,慢慢勾着边缘扯了下来。 骆潇下意识想伸手去挡,却被抓住手腕,力道带着她的手指去往身下柔软的阴户,坏心眼地揉了两圈。 感觉到有液体顺着穴口流向外阴,指尖落了一片透明的黏稠,她偏过头,声音也变得黏糊糊的:“别再弄了,快点……” 催促结束后,纪沉雀终于将他的性器顶了进来。 穴肉像进食一般瞬间吸附上去,不受控制地奋力吞吃着。性器被一阵绞紧,纪沉雀有些头皮发麻,轻吸一口气,还是耐心地开凿她的身体。 他找到穴内那一点,卸了力道去捣去磨,磨蹭得骆潇受不了,主动晃动起腰去寻他的肉棒。 “哈……嗯……还不够……” 纪沉雀将两根手指伸进她口中,呻吟被挡住,只能泄出像小猫一样“嗯嗯”的呜咽。舌头含弄着手指,指尖配合地探入又拿出,牵出一段银丝,又被身下的小猫舔掉。 他的手像变成了第二个性器,在和她的嘴巴做爱。 “说出来,想要我怎么肏你?” 语气极其温柔地劝诱。 舌头被他手指拨弄得还没缓过劲,骆潇重重喘息了几声,迷离着眼望他:“想要你……嗯……用力……快一点……” “再重一点?” 纪沉雀对着她的敏感点狠顶了几十下,连带着她的身体也上下颠动着,乳波在他的视线中翻涌。 “还是轻一点比较好?” 说罢便又放慢动作,缓缓插进抽出了数个回合,感受着甬道内壁被龟头滑过的地方撑开成他的大小,穴内的湿流随着他的动作争先恐后溢出,啪啪的水声在室内变得格外清晰。 景象,声音,无处不染上淫靡。骆潇的江景房此刻变成他们隐秘的淫窝,她却还在变本加厉地浪叫着,“阿雀,肏我……哈……干死我……” 这副唤着他乳名求欢的模样可不多见,纪沉雀定定看向她眼底,四目相对间,浓稠的欲望如同体液交换般黏腻缠绵。 他好像一下子被切断了理智,只剩下听从她违心爱语的本能,肏她,干死她吧。 再也顾不上挑逗戏弄,两具肉体相接碰撞,只剩下原始的欲望,在体内燃起束束火苗。 湿滑紧致的嫩穴裹着纪沉雀胀疼的肉棒,还在一下一下地收缩。 他奋力抽插着给她止痒,额上沁出的汗水滴进眼里,视线迷蒙一片,只能看到骆潇曼妙的身体被他撞得一晃一晃,如倒映着月牙的颠簸水影。 “好美。” 无意识的感叹化成朦胧的呓语,无人察觉。 月亮也像她这么柔软吗?月亮的呻吟声也这么悦耳吗? 他更加用力地肏弄着,想看更多,想听更多。 骆潇不自觉扭着腰迎合,快感一波一波堆聚在小腹,她嗯嗯呜呜地细声喘叫,弓起脚背,眼看快要登顶,纪沉雀却突然停了动作,俯身压过来。 明明除了身下没有其他部位相碰,却觉得周身都被他的热度侵袭,筑成一圈暧昧的围栏。 被掐断快感,骆潇眼神澄明了不少,她知道自己工作上犯了忌,也知道纪沉雀肯定会在她身上找偿回来,于是就这么静静望着他,试图从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里看出他的下一步,也许是要换个姿势肏她,也许是别的什么。 她的呼吸放轻了些,他的呼吸又继续粗重起来。赤裸起伏的胸脯撞在一起,纪沉雀扣住她的手腕,指尖轻缓地顺着静脉向上攀,直至插进她指间。 然后一个热烈绵长的吻攫住她干渴的唇,体内的性器再度热切地大幅度顶弄,顶得她好像站在了那些被她杀死的灵魂中,脑神经被切断似的,身体颤抖,知觉温吞地漂流。她的确爽得快要死了。 纪沉雀边吻边干她,一只手按上她的小腹,激出一小阵酸软的战栗,又下移到阴蒂上敏感的肉珠,配合着抽插的频率色情地拨弄。 穴道软成一滩湿漉漉的云朵,随着肉棒的进出不断变换形状。骆潇最敏感的地方全被攻占,在这个漫长的吻中终于抵达高潮。 她脱力地偏过头,将侧脸贴在床单上,被吻到红肿的唇终于得以大口喘息。纪沉雀就着她的姿势,张口衔住她潮红未褪的耳垂,舔吸啃咬。 耳后、锁骨、脚踝,是骆潇在身上最常涂香水的部位,明明洗过了澡,她身体仍被香气浸润了似的,诱着他去寻其芳踪。 兴许是幻觉,纪沉雀觉得那香气一直都在,也一直都属于他。 “我配了一瓶新的,明天拿给你。” 骆潇还没缓过神,迷糊地“嗯”了声,随即就被他加速的深顶给捣出不成调的喘。 她累得香汗淋漓,叫得仍然卖力,这副模样像一场艳情的密雨,将纪沉雀由上到下彻底浇透。他把着她的腰最后冲刺,身体里分分钟激起欢愉的狂潮,终于沐过通电般的快感,压着她射了出来。 事后 骆潇拉开窗帘,背靠着床,坐在地板上往窗外张望。她问纪沉雀借了火,点了根事后烟。 在床上时你一言我一语地推拉,结束后反而没什么话讲。 纪沉雀就在这团薄雾里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他知道骆潇没有烟瘾,只是有时候情绪到了,就想抽一根。 气氛静默得很自然,他们衣服穿得齐整,丝毫不显方才的亲密。 烟丝燃了一半,没想到是骆潇先挑起话题:“你累不累啊?” 你累不累啊,这句话在房间里甚至起了一丝回音,绕进纪沉雀的脑海里打转。她指的是什么?做爱?工作?活着?还是在彼此面前演戏? “不累。”他淡淡道。 骆潇不知怎的像被他的答案逗笑了,对着玻璃窗扯了下嘴角。 “倒是你应该挺累的吧,我先去给你做点东西吃,冰箱里还有菜吗?” 骆潇点点头,纪沉雀就走出了房间。 只有在性事里,骆潇才对他露出臣服的姿态,什么话都捡好听的说。下了床,她又做回骄傲的杀手,他是她奉命唯谨的后勤。 纪沉雀在冰箱里挑挑拣拣,最后决定做一盘土豆丝和一盘宫保鸡丁。一荤一素,下饭,不容易出错。 削土豆的间隙,骆潇百无聊赖地跑过来参观。 他偏头看过去:“把鞋穿上。” “不要,大夏天的,又不会着凉。” “你才刚退烧,对杀手来说身体是最重要的,”纪沉雀说着暂停了手中的动作,“而且你还是女生……” “女生怎么了?而且我都奔三了,可算不上什么小女生了,可能没几年都要更年期停经咯。” 骆潇就是这样,找到他话里的漏洞必然要唇枪舌剑一番。她抬起光洁裸露的一只脚,悠着力踩上纪沉雀的拖鞋,勾引他一般来回蹭着。 她弯起眼睛:“而且你之前弄我的时候那么用力,可一点没见你心疼。” 纪沉雀无奈:“你不是也爽到了?” 骆潇不说话了,任由纪沉雀捉住她的脚腕,脱下自己的拖鞋,把她塞了进去。他又走回卧室,趿拉着她的那双出来,继续把土豆削完。 两个人穿着并不合脚的两双鞋,却好像心里都藏着什么私念,没提出换回来。 菜出锅盛盘,骆潇打着哈欠回过神,神色慵懒地夹起一块鸡肉塞进嘴里。 纪沉雀没问她好不好吃,她伸舌舔舐嘴角的汤渍就算作了答。 “你这双手不光会敲键盘、制香配毒,做饭的手艺也毫不逊色啊。” 看着她颇为满意的表情,纪沉雀抬眉:“嗯,以后就算不干这行,我们还能再合伙开个餐馆,你杀鸡宰鱼,我炒菜熬汤,也算是老本行了。” “话说,你是从哪学到那么多东西的?编程,生化药理,好像什么都懂一些。你以前学的什么专业啊,嗯……医学?计算机?总不会是烹饪吧?” 虽是玩笑,察觉骆潇有意跳过了他的话题,纪沉雀还是显出一丝不满。 他语气冷冰冰的:“文学。” “文学?!”骆潇惊讶到语调有些夸张,“你是文科生?文科生的世界难道不都是诗词歌赋吗,你是怎么沦落到跟我一起害人造孽的?” “沦落”吗,纪沉雀突然冒出某种“文科生”的直觉,觉得这个词好像用得不对,但他没揪着不放,只是轻叹:“你这是哪门子的刻板印象。” 骆潇的眼睛熠着兴奋的光,她难得对什么如此感兴趣,将筷子对准盘里的土豆丝:“纪同学,考考你,用一句诗形容一下这道菜。” 纪沉雀在餐桌对面支着头看她,懒得理会。 “这很难?那换一个。你用一个成语形容一下我吧?” 他听完放下手,身子前倾了些把距离拉近,直勾勾盯着她:“那我可得好好想想。” 骆潇毫不心虚地迎上目光,见他喉结滚动了下。美若天仙,秀色可餐,她猜到接下来大概会听到的词。 “虎头虎脑。”纪沉雀说。 骆潇皱眉:“滚。” * 他们做爱,他们静止,她吃他做的菜,没人再提起乔安。 纪沉雀接下最近两桩委托时,不可能是完全蒙在鼓里的。他很精明,远超过骆潇见过的所有人,除去她自己。 她聪明在一些“看得见”的事情上,比如决策行动、揆情审势。但人的想法是会被情绪操控的,她猜不中纪沉雀这么安排的缘由。 也许是为了考验她的职业水平,但这是拿命去赌,不是出一道诗词题那么简单。他不会这么孩子气。 也许他真的打算把她搞死,就地散伙。但骆潇是个疯子,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纪沉雀看着她把菜扒得干干净净,盘底闪着油光。 “你今天饭量大了不少。” “嗯哼,毕竟体力流失严重。” 她答得毫不犹疑,收拾了盘子起身,又被拉回椅子上。 “你要不要休息一段时间?” “什么意思?” 纪沉雀略有些严肃道:“西郊的事我需要查清楚,不想让你贸然行动。” “那要是查不清楚了呢?我就在这里坐着等死?” “我只是让你先缓缓工作。” 骆潇后仰着身体,指尖敲打在桌面上:“工厂里的那个尸体是乔硕,对吧?” 这并不难猜。纪沉雀点头。 “那很简单,找到委托杀乔硕的人,不就知道为什么警察会去了吗?他们显然是在埋伏我,想把乔硕的死推到我头上,抓个现行。” “不,没这么简单。”纪沉雀看向她,“而且难就难在这里。那位神秘的委托人,我查不到他的身份。” “……”骆潇神色凝重起来,“需要我做什么吗。” “需要你保护好自己。” 纪沉雀站起身,语气稀松平常:“调查这件事不需要你参与,你吃好睡好就行。” “吃好睡好?” 骆潇不解,“我差点死在那鬼地方,不查清楚我怎么安心?” 纪沉雀已经走出半米,回眸看她,严肃道:“这件事没得商量。” 乔硕 千恒大厦是蛮城的老牌商场之一。由于位置偏僻,加上太过老旧环境又差,如今只余下了一楼的大卖场勉强营业,二三层租出去变成了电子市场。 骆潇从促销区的货架中穿过,早年最热情的服装店员如今也爱搭不理地坐在马扎上刷着短视频,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留给她。 几年没启动的自动扶梯已经停电退化成了楼梯,扶手上沾满油渍灰尘和大大小小的指纹。骆潇走上二楼,在堆积成山的手机壳和吃剩的饭盒中间七拐八拐,来到角落一家不起眼的店面前。 门头灯字闪烁,标着【二麻通讯】、【手机维修】字样。 正在躺椅上小憩的老板睁眼看到骆潇,抬手打了个招呼:“又来修东西了?” 骆潇自然地坐到柜台前,熟络地答:“是啊老板,设备太旧了就爱出毛病,不好意思啊老是给你添麻烦。” “哪儿的话,现在实体经济不好干,多亏了有你们这些老主顾。” 彭二麻长相显得稚嫩清秀,乍一看也就十七八岁,说话却十分老成。他了然地笑笑,支起身子,示意她把手机递过来。 手机屏幕上是工厂里那具尸体的照片。 她在上面打了名字:乔硕。 “老板,你帮我仔细检查一下,看看到底是哪出了问题。” “知道了。”彭二麻将照片导入电脑,小声笑她,“这么爱演。” 骆潇懵懂地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乔硕不是乔母亲生,而是小时候被拐卖到乒塘的。 乔硕十岁时,乔家终于诞下了弟弟乔安,他彻底成了外人。乔家人从没正眼看过他,一直把他当苦力。 父亲在城里做钢结构生意,很少回来,家里的琐事基本上都是乔硕在打理。后来他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以为自己能出去闯一闯,父亲却不慎在工作时从高处坠亡。 家里突然断了经济来源,乔母逼他找了份工作,并常常找他要钱,要他供弟弟上大学。 去年他返乡,据说捅瞎了乔母的眼睛,闹到了派出所,但后来不了了之了。 最新的消息,是租房的房东上报了他失踪,警方上门了解,说他最近和同事提过,老是感觉自己被跟踪了,怀疑是有人来寻仇。 “寻什么仇?”骆潇问。 彭二麻咂咂嘴,调了条五六年前的刑事案件信息给她看。 原来西郊的那间工厂,早年是个印刷厂,乔硕曾经就在那里工作。当时西郊到处建盖别墅,有的用来住有的用来投资,业主都是蛮城最富有的那批。 后来一夜之间,西郊出现大规模的毒品兼凶杀案,死伤众多。乔硕那天刚升职,请厂长吃了饭,又开车把厂长送回别墅。正准备走的时候,看见一群人闯了进来,他怕是认识的同事误会他走后门,就躲在车里没出去,结果意外目睹了凶杀现场。 警察赶到的时候,乔硕现场指认了凶手。虽然凶手当场就自尽了,但他害怕被报复,一直生活得很低调。 这个案子牵连甚广,西郊还因此被封锁调查了一段时间。由于长期疏于建设,加上当时多数产权人命丧当场,西郊到现在也基本无人居住。 骆潇看完拧紧了眉头:“这么可惜啊……” “可惜什么?” “可惜那么贵的房子啊。” 彭二麻被她逗笑了:“死了那么多人的地方,想卖也卖不出去,除非跳楼价大甩卖。不过要真便宜卖掉也回不了本,还不如自己留着当个纪念。” 骆潇撇撇嘴:“说的也是。不过你要是真有什么门路能便宜弄到,记得给我留一套。” “行行行。” 彭二麻嘴上答应着她的玩笑话,又把查到的内容都打印了一份拿给她,“话说,这事当时也算是轰动全国了,怎么看你的反应好像一点也不知道啊。” “轰动全国啊……可能是因为,我那段时间正好在国外喽。” 骆潇接过资料塞进包里,冲他眨眨眼。 “喔,原来是留洋回来的知识分子。”彭二麻打趣她。 “No!”骆潇站起身,表情神秘地凑近,小声说:“是恐怖分子。” 出门之前,骆潇特意披了件宽松的薄外套,刚好能挡住她的动作。 彭二麻收下她递来的一沓现金,和一只小巧的布袋。 布袋里有一枚崭新的纽扣,就是她从乔硕的工作服里搜出来的东西。 “谢谢惠顾。” 旁边一家店的老板蹲在过道,正打包着要拿去夜市摆摊卖的手机壳,有些羡慕地看着彭二麻。 “咱们这电子市场都快倒闭完了,你家生意怎么还这么好。虽说一天也没几个客人,不过跟我们比起来……” 彭二麻笑笑:“可能是老顾客都认识,觉得我可怜吧,其实都是些小毛病,我也不好意思要多少钱,收入惨淡得很。” 老板听了赞叹道:“刚那姑娘就来了不少回吧,长得漂亮,也怪心善的。其实你这么年轻,长得又帅,看着真不像是干我们这行的。在这种地方待久了,人都被闷坏了。我觉得你可以多跟人家接触接触…… ” 彭二麻明白他的意思,摇摇头:“我哪配得上。” “小伙子,千万别放弃。”老板扛起一大袋手机壳,自来熟地站到彭二麻的店前,“赚钱嘛总有法子的,要不你跟我们一块,去摆摊试试。” 彭二麻苦笑着,指指电动躺椅下改装的轮子:“我的腿不行。” 老板这才意识到是自己多嘴了,不好意思地感叹着“真是命苦”,才跟他道别离开。 新任务 骆潇闲了没几天,受不了当无业游民的日子,一直缠着纪沉雀帮她接活。 杀手这个职业,也能勉强挤进三天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行列里,没人是整天打打杀杀的。只不过以往没任务的时候,她好像没那么难受。 浑身都不太自在,就像过敏。 她对休息过敏。 但以前纪沉雀会给她找点事做,陪她打游戏,看电影,吃饭,做爱。现在纪沉雀忙着调查西郊的事,冷不丁没人可猜忌,她反而心里不踏实。 纪沉雀只是搪塞她:“钱够花就别老想着工作,你又不是杀人机器。” “可我除了工作也没别的事做。” 几年下来,她心里的确住了一只杀人机器。长时间没有带血的刀喂进去,心就是饿的。 又过了两三天,骆潇终于如愿以偿地从纪沉雀那里接到了新任务。 一次两次只算是点儿背,如果这次再完不成任务,真就成了个笑话。 她盯着手机,再确认一遍目标的资料。 葛晓森,男,二十五岁,本地人。无父无母无朋友,长期住在湾余酒店1709。 习惯点同一家麻辣香锅外卖,但一般都让外卖员放在房间门口。 她今天要扮演的,就是外卖员。 为了不引人注目,骆潇把外卖装进了皮革水桶包,到了1709门前,再把包丢在地上,外卖端在手里,压低帽檐敲门。 屋里没人应声。 “您好,外卖到了。”她又喊。 里面终于有人回答:“放门口。” 连句谢谢也没有。真没礼貌。 饭里下了毒,算是备用计划。但照葛晓森这架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门把饭拿走。 骆潇干脆戴上手套,拿纪沉雀给的万能门卡把房门刷开,大大咧咧踏了进去。 屋里开着一层蓝一层黄的气氛灯,没看见人。 她把外卖搁在电视柜上,试探地敲了敲紧闭的浴室门。 仍一片死寂。 “鬼屋吗。” 她笑着喃喃自语,旋转了一下浴室门把手,把门往里推。 门嘎吱一声,旋进黑暗中。 骆潇一个侧身进了浴室,同时抽出短刃,一把捅向贴在墙上的葛晓森。 葛晓森反应同样敏捷,立即抬肘格挡,不知从哪也掏了把刀出来,力道凶猛,只往她的头部袭击。 两柄刀的锋利程度不相上下,刀尖划破空气的声音迅疾而繁密。 骆潇眼力敏锐,动作之间很快发现葛晓森的一只腿不好用,当即提膝绕到他腿后一勾,在他稳身之前半蹲下,用一只手臂抵住他攻击的手,同时将他的伤腿掀起,手按住脖颈,把他整个人翻了个身摔在地上。 两个人都下了死手,期间葛晓森却一句话都没说。 他还想反击,握刀的那只手被骆潇死死扣住,然后被她的刀插进了掌心。 不逃,也不叫。 骆潇擦擦额上的汗,坐在他身上,笑着问:“同行吧?” 葛晓森瞪着她不说话,她就拔刀,捅他的腹部,让他想说也说不出了。 鲜血喷溅,浴室四处流淌着暗红色。 照平常骆潇不会这么拖沓,只是和同行比拼获胜让她一时兴奋,想多说几句。 “你知道吗,近战算是我比较差的一项,可惜你太弱了。” 她无比温柔地卷起葛晓森的裤腿。 “唉,要怪就怪你自己不争气,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能伤了腿。” 那只腿被她抓起来翻看,她懒得低头,就将它转到一个活人难以达到的角度,才看到一处文身,还贴着保鲜膜,应当刚刺下没几个小时。很小很小,像一颗痣。 骆潇又细看了看,将它放下。 “一个文身而已,不至于疼成这样,看来你是原本就跛脚啊。得好好谢谢你们老板,在我们这行,残疾人可不太受欢迎。” 她走近,贴着葛晓森逐渐失色的脸。 “我说完了,拜拜。” 心口一刀,彻底了断。 这次任务只有一个硬性要求,务必低调。没想到葛晓森也很给面子,连声都没出就领了盒饭。 骆潇给纪沉雀打电话,那边却让她这次自己善后。 “你开什么玩笑,这一个大男人我怎么拖得动啊。” “没开玩笑,”纪沉雀说,“我在跟人,一时半会过不去。你都能负重跑步,拖个尸体算什么。” “那我把他放哪啊?” “放床底。” “这么草率?” “嗯。他人际关系简单,平时很少出房门,短时间不会有人发现。等我回去以后,再亲自处理。” 骆潇挂了电话,走进浴室。 狭长的灯光沿着门缝割开葛晓森的身体,他已经死透,身上开始僵硬。 方才还能听她碎碎念的人,现在只能瞪着扩大的瞳孔,浑然无知地向上望。 骆潇捏了条毛巾,绕他的头裹了一圈系上,将他的表情盖住。 尸体转移到床下,一道醒目的血迹横亘在大理石地板中央。 “这他妈哪是杀人,这是做家政来了。” 她哀叹。 先是用淋浴喷头把浴室墙面和地板冲了干净,又拿毛巾把拖拽的血迹擦去,一套下来少说也要十多分钟。骆潇用了半小时,因为她有轻微强迫症。 洗手池里丢着两条毛巾,和她染上血迹的外套。 她摘下帽子口罩,深吸一口气,打开水龙头。 水声喧哗,她一边搓洗,一边嗅着空气里浓郁的血腥味道。 半晌,她提着毛巾准备晾晒,顺便开窗通风。 窗帘飘动,角落里有一道人影猝不及防地暴露出来,瞬间扑向骆潇。 她一个闪身,用湿毛巾捂住那人的嘴,另一只手将那人反制。 “你谁啊?” 那人红着眼瞪她,喉咙“唔唔”地说不清楚。 她只好将那人的双手捆住,刀尖对着心口:“我让你说话,你别乱叫,同意就点头。” 那人安静了一阵,才不情不愿地点头,眼泪顺着动作向下滚落。 骆潇将她口中的毛巾取出来,手背掠过她散乱的头发。 是一张清纯的带着恨意的脸,泪水和毛巾湿水残留的血味涂满她好看的脸颊。 骆潇重复着问题:“你是谁?” 那女孩原封不动地反问:“你是谁?!” 她只好换了个问法:“你和葛晓森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男朋友。” “男朋友?”骆潇皱起眉头,“天下男人都死光了吗,你要找他谈恋爱。半条命吊着的工作还敢找女朋友,真是没有杀手自觉。” 那女孩丝毫不在意她的评价,声音还悲愤地颤抖着:“为什么要杀晓森?” “拿钱办事,这是我的工作。”骆潇说,“他自己不也是杀手吗,可能是有哪个仇家找上门了呗。” “不……不可能……晓森他还没杀过人。” 骆潇盘腿坐下:“展开说说?” 那女孩哽咽着不说话,她刀尖逼近一寸,才终于缓缓开口。 “我们俩……无依无靠,他好不容易加入组织以后,上级安排他住在这里,他又偷偷把我接了过来。这两天才刚刚接到第一个任务,定金也已经打进卡里了。但具体的内容,我想着他一定不方便说,我也就没问。没想到还没来得及……他就被……被你……” “哦。” 骆潇把玩着刀柄,像是嫌弃他们的故事太无趣,“你还有别的话想说吗?” 那女孩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大喊道:“救命!!!!!” 骆潇掐着她的脖子:“你找死。” “你……咳……你有本事……就把我也杀了……” 脖子上的手一松,那女孩大口呼吸,还没喘过气,口中又被塞回一团毛巾。 “你想得美,那是另外的价钱。” 骆潇说着,又给纪沉雀打电话。 连打了三通,没人接。 她只好先发了条短信:【葛晓森女朋友也在,怎么处理?】 隔了一会儿,又补一条:【记得加钱。】 十七层,从窗口看向地面上的车水马龙,如鹰隼俯瞰蝼蚁。 疏淡的血腥气偶尔钻入鼻腔,骆潇抱着臂看向女孩,对上目光又烦躁地转身。 只是想顺顺利利地,没有突发情况地完成一次任务,怎么就这么难? 她在房间里踱步,骤然听见一阵敲门声。 起初还以为是幻听,她走近门口从猫眼向外张望,只模糊地看见半张脸。 一位高个子年轻男人,低着头,稍长的刘海遮住了眉眼。 咚咚咚! 又是三声。 身后那女孩又开始“唔唔”地求救,骆潇快步走过去对着她后颈将她击晕,随后掏出香水在房间里喷了一圈,随手扣上帽子,才把门拉开一个小缝,自己站在门后。 男人先开口:“你好,我刚刚听见有人在喊救命,请问是不是你们房间?” 他语气十分严肃,尚且维持着基本的礼貌。 骆潇压低声音,“嗯”了一声。 姐姐 她问:“有事吗?” 男人伸手抵着门:“我昨天来的时候,看到有另一个人进了这个房间,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什么?” 他又放轻声音,略微凑近:“如果被欺负了不用怕,我可以帮忙。” 骆潇的脑子飞速转了一会儿:“谢谢,不用了。我只是突然来姨妈了吓了一跳,让男朋友帮我去买卫生巾了。” 本以为提到这种话题会让那人有种多管闲事的窘迫,没想到他还是一样的语气,问:“真的?” “真的。” 她干脆拉开了门让他自己看。房间里一片死寂,没有别人,只飘出一丝淡淡的血味。 看他像是松了口气,骆潇就知道自己蒙混过关了。 “我可以关门了吗?” 男人正准备点头,余光瞥见什么,突然说:“手套。” “怎么了?”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来:“你为什么戴着手套?” 骆潇指着远处没拆封的外卖:“外卖汤洒了,我有点洁癖,正准备拆开端出来。” 她把手套摘下来,自证清白地晃了晃给他看。 男人神色松懈下来,只两秒钟,眼神又倏地变了。 视线越过欲盖弥彰的棒球帽,停在她的下巴和微弯的唇。 声音也好似染上温度:“姐姐?” 骆潇终于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看他。 五官立体,身姿挺拔,长得很周正。虽然耳后头发留得有些长,已经快扫到肩颈,仍然觉得有种稳重严肃的气质。 但她对他并无印象。 这是她今天第三次问这个问题:“你谁?” * 骆潇真有一个弟弟,同母异父,比她小十九岁。但那小孩从没叫过她姐姐,因为在他学会走步说话之前,骆潇就离开了家,再没回来。 她对上男人的目光,神情茫然。 “我是……靳浔。” 靳浔。 骆潇从漫长回忆中抓取了这个名字,终于想起来一些不值一提的过去。 恍然间她记起纪沉雀邀她看过的一部港片,剧情对她来讲过分文艺无趣,就只记得一句台词——“就算你是一个杀手,一样会有小学同学。” 今天也许是她杀手生涯中最倒霉的一天了。 再拖下去,那女孩说不定要醒了。 “哦……这么巧。”骆潇说,“你住哪间?” “我不住这里,是我朋友,就在对面1712。” 手机适时震动起来,骆潇示意了下,当即准备关门。 “姐姐等下,能不能……加个微信?” 说完这话,他耳根都红了,全无一开始敲门的气势。 “好,我扫你。” 骆潇说着把来电界面推上去,调出相机,将他的二维码拍了下来。 关上门,长舒了一口气。 纪沉雀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怎么这么久才接?” “你还好意思问!现在怎么办?” “任务完成了就先离开吧,剩下的我来处理。” “还有件事,有人认出我来了。” “认出你?” “是以前认识的人,被他看到我在房间了。他朋友住在1712,你顺着房号查一下,看要不要……把他们全都处理了。” “不用慌,他又没见到你做事。”纪沉雀不紧不慢,“葛晓森的事,不会有任何风声的。” “那,我真的能就这么走了?” “嗯,过马路注意安全。” 骆潇不明白纪沉雀哪来的心情开玩笑。 任务目标是个杀手,杀手还藏了个活生生的女朋友。听见动静敲开门的是以前认识的人,认识的人还有个朋友住在对面。 倒霉,实在是倒霉透了。 要不是还相信纪沉雀能处理好,真想把所有人都杀掉算了。 她细想一阵,好歹任务算是完成了。也没别的事能做,只好给那女孩塞了几粒安眠药,拿着自己的东西离开酒店。 * 1712房间内。 靳浔神色恍惚地走进来,坐到椅子上。 窗边的人从一堆资料中抬起头:“多管闲事了吧?我就说嘛。我都在这待了好几天了,从来没听见过什么动静,怎么可能会有人家暴。” 靳浔仰起头,木然地望着天花板:“方霆,谢谢。” “谢什么?你不会多管闲事被人揍了吧?变成大傻子了?” “……” 靳浔忽然想到什么,摸出手机,直盯着屏幕看。 “看这几个。”方霆捏着几张纸凑到他旁边,“选角导演发给我的,说都挑花了眼了。” 靳浔瞥了一眼:“不好看。” “谁问你好不好看了?!”方霆瞪他,“就出门两分钟,你受啥刺激了?” 一声叹息回荡在房间里,靳浔把手机递给他,头趴在桌面上。 “被骗了。” 方霆十分警觉:“骗财骗色?” “她说好加我微信,结果根本没有。” “糟糕。”方霆伸手去探他额头的体温,“哥们儿脑子被烧坏了。” 靳浔把他的手臂按回去:“去你的。” “不是,你不是说昨天来的时候,看到对面住的是一个很凶的男人吗。你敢加人家女朋友微信,不把你剥了才怪。”方霆打趣他,“再说这也不像你的作风,难不成那姑娘长得很漂亮?” “很漂亮。” “操!解救家暴受害者,哥们儿义不容辞!” “……你抽什么风。” 方霆颓丧地窝进椅子:“这不正缺一个貌美如花的女主角么。长得漂亮的倒是好找,但我总觉得递来的这几个,缺了股灵气。要是再定不下来人,就不能按时开机了。” “是你要求太高了吧。” “你懂什么。网上说我是富二代,拿的那几个都是注水奖,说我拍电影纯粹玩票。这次这部我准备多花点心思,送去国外冲奖,多少赚点口碑回来。” 方霆有点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意思,随口问:“对面那姑娘长什么样啊?看你魂都快没了。” “啊……” 靳浔在手机收藏夹里翻出一张照片,上面有大人小孩二十多口人,他手指着一个扎高马尾、表情冷淡至极的女孩,“就长这样。” 方霆凑近了一看:“我去,这不是你那个那个那个……?” “就是她。” “那你还这么冷静?” 方霆把他拉起来,“走,去质问她,怎么能晾了我哥们十几年,怎么能说加微信又反悔,怎么能……” “行了,不开玩笑了。” 靳浔平静地收回手,“她好像根本不想再见到我。” ------------- 今天过节双更,让男主二号出场,情人节快乐~ 发泄 “既然如此,”方霆揽着他的肩,“咱们去喝酒吧。” “我不爱喝酒。” “哪有人爱喝酒?爱的是那种不清醒的感觉!就像爱情和理想,都是很虚无飘渺的,一种美好的追不到的感觉。” “我看你现在已经不清醒了。”靳浔知道他又要开始神神叨叨,“马上杨亦卿该到了,等他来了再一起吃饭吧。” 方霆“啧”了一声,硬是拉着他出门:“那咱们去楼下等他。” 出了1712,趁靳浔关门的空档,方霆一个箭步冲到对面敲门。 “您好,我是拍电影的,请问方便聊聊吗?” 靳浔没制止他的胡闹,站在他身后等了一阵,却没盼来回音。 方霆还不死心地敲了几下,耳朵贴上门那一刻被靳浔拽了回来。 “走吧,”他转身迈向电梯,“去喝酒。” * 被接连打击几次的骆潇正在发愁晚上吃什么。 她需要发泄,但又没有食欲,最终在便利店买了一捆啤酒,两袋虾片,提着袋子悠悠地逛回去。 路上经过一处霓虹璀璨的商场,百十个叔叔阿姨在门口跳广场舞,旁边是几个没穿上衣的小男孩在练滑板。 她坐在路边欣赏了一会儿,又意兴阑珊地离开了。 纪沉雀的电话进来的时候,她竟然有些窃喜。 说话的声音也轻快许多:“处理完了?” “嗯,”纪沉雀带着笑意,“想我了?” 骆潇故意谄媚地说:“想啊想啊,你今晚来我家吗?” 纪沉雀没有明言:“我看你想的不是我吧。” “那不然是什么?”她佯作不懂。 “我今天不能陪你。” “哦。” 她声音立即冷下来,纪沉雀还是笑:“没良心。” “那个女孩怎么样了?” “处理掉了。” “1712的人呢?” “去喝酒了。” “啊?我问的是这个吗?” “住在1712的人叫方霆,是公众人物。”纪沉雀说,“他过两天就会退房,而且也不知道葛晓森的事,不用特别在意。不过……” 骆潇问:“不过什么?” “你说以前认识的那个人,是叫靳浔吧?我查了下,他挺干净的。” 骆潇顿住脚步,等他继续说。 “你可以适当融入社会生活,没什么坏处。免得以后我有事,你又眼巴巴地没人陪。” “……少自恋。” 骆潇挂掉电话,怔了怔。 纪沉雀的确算得上是她和社会的纽带。在蛮城,没有他,她身无所依,是垂死的一根浮萍。 她吹着温热的晚风走在路上,竟然陡生出些伤感,步伐沉顿地迈着。一抬头,看到红色的招牌在路边闪。 “永胜拳馆”,好名字啊。 永胜永胜,她心里念着,走了进去。 几个小朋友穿着跆拳道服,白麻雀似的噔噔噔从她身边窜了出去。教练刚坐下拧开水瓶,看到她走近,又把水放到一边。 “姑娘,想学拳击啊?” “租个场地,怎么收费?” “授课时间已经结束了,场地空着也是空着……一个小时象征性地收八十八,讨个彩头,您看咋样?” “三十。” “三十八。” “多难听啊。” 教练爽快道:“三十五!” “成交。” 骆潇掏出便利店找的现金塞过去,自顾自卸下包,套上拳套,找了个角落练习。 拳馆没开空调,只有架落地大风扇摇着头吹。 没打几分钟,骆潇已经满身是汗,胸口和背上一片深色的汗迹。 不远处换衣间的门开了,她余光瞥见有个年轻男人走出来,便背过身去,拆了罐啤酒。 拉环发出清脆的响声,白色泡沫从罐口涌出,流进指缝。 “新学员?” 那男人还是很没眼力见地走至她身边,一手捏着领口大幅度地来回扯动,露出若隐若现的胸肌,下巴上有汗被风吹落,滴进衣服里。 骆潇咽下一口啤酒,迅速将他打量一遍。 坦白来讲,是她比较喜欢的长相。发型利落,身材精壮,和古铜色的皮肤一对比,笑起来牙齿白得晃眼。 送上门的肉没有不吃的道理,如果她的职业没有这么特殊的话。 可惜肉体上的发泄,一种就足够了。 她把啤酒放回地上,扣好拳套,转身对着拳靶重击了两下,回答很简短:“不是。” “激烈运动的时候就别喝酒了吧?容易头晕。”那男人还是笑,装得一副纯良模样,靠在器材上挡住她的动作,“美女,有烦心事吧?想喝酒去酒吧呀,前面酒吧一条街,我知道有一家不错。” 外貌垒砌出的好感因他的油腔滑调瞬间崩塌。 骆潇讨厌不识趣的男人。 “让开,我付了场地钱。” 这态度似乎更让他确信自己的想法,伸手去解骆潇的拳套。 “美女,你这个状态不行的,容易受伤啊。这样吧,我请你喝点,就当交个朋友。比起场地费这点小钱,肯定不吃亏吧?” 骆潇微微抬眉:“你确定?” “当然!” 男人一看有戏,直接自觉地拎起她的东西,走在了前面。 门口的教练站起身,视线在两人之间绕了一圈,想阻拦,又看骆潇也泰然自若地跟出来,只好嗫嚅着坐回去。 “想学拳击,其实你这个劲儿还是差点。” 男人边走边说,“以前我跟着师父在泰国的地下拳馆打拳呢,有机会教你两招。” 骆潇没戳破,憋着笑走在他身后。 她只等着一会儿把他喝趴下,让他把兜里的仨瓜俩枣都赔个干净,作为诳语搭讪的代价。 两人停在路边等红绿灯,一辆三轮车从面前驶过,男人趁机揽过她,手指紧紧捏着她的肩膀往自己身上扣。 “小心啊!” 骆潇立刻假装慌乱地挣开,用力踩了他一脚。 “抱歉抱歉,我也吓了一跳呢。” “没关系。” 男人故作轻松地笑笑,很没面子地扬起在空中的那只手,去抚她的头发。 “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骆潇问。 “我叫刘达,你呢?” “你叫我琳琳吧。” 男人咕哝了一遍这个名字。琳琳,迭字听起来就莫名有种很好拿捏的感觉。 骆潇皮笑肉不笑地稍微站远了些。 刘达。迟早把他的手砍掉。 绿灯亮起的时候,骆潇还认为纪沉雀提醒的“过马路注意安全”很没必要。 一直穿到马路对面,刘达再次不死心地凑近她时,骆潇的手臂忽地被另一个人拽住。 待她转身,又立刻松开了。 “你没事吧?” 是靳浔。 几个小时前骆潇对他的印象还很差,但和刘达一对比,竟顿然变得顺眼起来。 “没事啊。” 靳浔又把目光移向她身后的刘达,“请问这位是?” 刘达沉默两秒,观察着微妙的局势,最后望向比他高出半头的靳浔,很快明白这时候逞能只会得不偿失。 他投降一般举起双手:“朋友,刚认识。” 骆潇点头。 刘达把手中的袋子还回去,体贴道:“既然有人陪你喝酒了,我就不送了哈。” 骆潇故意激他:“不是还说要教我打泰拳吗?” “改天,改天。” 他摆摆手径自离开了,准确说,是果断地去寻找下一个猎物了。 * 骆潇坐上副驾驶,扣好安全带,就听见靳浔问:“男朋友……怎么没和你一起?” 她反应了下,才想起他指的是葛晓森。 淡淡答道:“哦,分手了。” 靳浔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动,沉默了阵。 以为他是不信,骆潇扬起手里的啤酒,“这不立马就出来买醉了嘛。” “但最好还是不要跟着不熟悉的人走……” 靳浔声音很小,像是有些厌烦自己不够大方的说教。 骆潇噙着笑看他:“那你还把我带上车?” “我们是好人!” 后座突然有人出声。 方霆抓着副驾驶的皮椅往前凑,看见骆潇手里的酒,又说:“姐姐是要跟我们一起去第二轮?” “姐、姐?” 他拍拍胸脯,声音含混:“都哥们儿,靳浔的姐就是我们的姐!” “你别乱喊……”靳浔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杨亦卿!看好方霆。” 骆潇这才看到后座上还趴着另一个男人,咂巴着嘴,慢悠悠地直起了身子,把方霆拉回座位。 “抱歉,他们喝得有点多,会乱说话。” 骆潇无奈地收回视线。 “没关系,我本来也比你大嘛。” 虽说是平辈,但好歹有个长幼之别,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靳浔抽出一条毯子递给她,神态不太自然。 “车里开空调了,你出了汗,容易着凉。” 骆潇接过,才发现胸前半干的汗渍愈加明显。 她随意地把毯子搭在身上:“你们刚从酒吧出来?” “嗯。” “那你现在是在酒驾?” “不,他们喝了,我没喝。” 骆潇淡淡扫视过去:“去酒吧不喝酒还能做什么。” “我喝了……可乐。” 酒吧里过分嘈杂,让人思绪很乱。他最终只点了一杯冰镇可乐,顺着吸管饮了满心的凉意,便没再继续喝。 骆潇玩笑道:“你是未成年么。” 靳浔问什么答什么:“不是……” 她又问:“现在是要去哪?” “先把他们送回去,然后再送你。” “谁说我要回去了?”骆潇转身瞪他,“我本来是要去喝酒的,是你半路把我拉上车。” 靳浔一时语塞,片刻后才说:“那我陪你喝。” 没醉 十几年前的靳浔并没想过,自己还有机会和骆潇单独坐在一起吃饭。 他的记性很好,哪怕是再痛苦难堪的回忆,都不会像某些人一样,说抛弃就抛弃了。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小学入学那天,他跟着父亲找教室,碰上骆潇母子俩,父亲把他往前推:“这是你骆阿姨,这是潇潇姐姐,以后你们俩就是同学了。” 他乖顺地低着头:“阿姨好,姐姐好。” 骆惠芝和蔼地朝他笑笑说“小浔真乖”,又伸手在骆潇肩膀用力掐了一把:“叫人。” “我为什么要叫?”骆潇的目光不屑地落在这对父子身上,“逢人就让叫,我又不是你驯的狗。” 靳浔被她的烈性惊到,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她被骆惠芝拖得老远,当着所有新生和家长的面挨了一顿打。骆潇没哭,他反倒哭了,他问父亲:“我是不是做错了?” 靳朗忠只是叹气,拉着他走了。 那天之后,他们没能做成同学,听说骆潇被送到县区的一个寄宿学校去了,那里管得很严,两个月才回家一次。 靳朗忠和骆惠芝,还有其他几个叔叔阿姨玩得很好,孩子里面和靳浔差不多年纪的只有骆潇,尽管骆惠芝带她参加饭局的次数不算多。 有时候大人嫌烦,把几个孩子单独丢在一桌吃饭,骆潇就坐在角落打瞌睡。靳浔和其他小孩子没话可聊,就坐到她旁边,想着等她醒来,好歹有人做个伴。骆潇懒得理他,他就主动聊起自己的事,父亲说了,交朋友要真心相待,要学会分享。 后来学业忙起来了,参加大人们无聊聚会的机会也变少了。靳浔最后一次见骆潇,是高考那年,父亲去世后。 靳朗忠死得很突然,几个叔叔阿姨有空就尽量带上靳浔,想帮他尽快从悲伤中走出来。 其实他说不上有多难过,为了留下来照顾母亲,他选择在蛮城上大学,家里人正在四处筹集学费,母亲也在忙着找工作,他们忙得忘记了悲伤。 他同意去那次聚会,是因为大人们告诉他,那是骆潇的升学宴。 其实他和骆潇不算熟络,但在他心里,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人们世俗、虚伪、随波逐流,骆潇却总是我行我素,对外界无动于衷。 靳浔就是这样不可理喻地,崇拜着她,喜欢她。好像一想起她,自己就变得坚强又自由,不会被任何事摧毁。 聚会上,他坐在一群大人中间,从高谈阔论的熏天酒气中,听到了一丁点关于她的消息。她考上了外地的大学,读的好像是心理学,至于哪个城市哪所学校,没有人提起。 结束时已经到了傍晚,人们在饭店门口寒暄道别,才看到骆潇从另一间包厢里走出来。她阴郁着一张脸站在人群最后,置身事外地望着其他人。 有人晃了晃靳浔的肩头:“小浔啊,你明天就开学了,东西都收拾好了吧?明天叔叔开车送你去。” 骆潇听到声音,视线漠然地扫了过去。他对上那目光,突然没来由地有些崩溃,身体里好像有什么在飞速坍缩,在父亲葬礼上没能流下的眼泪此刻终于奔涌而出。 在情绪被堵住的时间里,她成了他的阀门。 真可惜,到最后留给她的印象,也只是个莫名其妙的爱哭鬼而已吧。 * 蛮城大学西门旁的家常菜馆里,等菜间隙,靳浔缓了一会儿才从回忆中抽离。 骆潇拆了一罐啤酒递给他:“你好像比以前话少了很多。” “啊……嗯。” 靳浔挠了下后颈,又听见骆潇说:“安静点挺好。” 这下他不知该不该继续回话,只好饮下一小口啤酒。 好在餐馆里热闹忙碌,显得两人之间的氛围没那么尴尬。 只点了几道下酒的凉菜,很快就上齐了。 靳浔用公筷为骆潇夹菜,被挡了回去:“你吃你的,不用照顾我,我又不是小孩儿。” “姐姐,”他支支吾吾一阵,还是想问,“你那个男朋友,他真的没有欺负你吧?” “怎么,你要帮我报仇?” 骆潇咬着筷子笑笑,“不用,他已经死了。” “死了……” 靳浔默了默,只当这是对道德败坏前男友的某种诅咒,“抱歉,我不提了。” “你抱歉什么,又不是你杀的。” 骆潇说着,又四处张望:“酒呢?” “酒?这些不够喝吗?” “这是我自己买的。既然替我买单的人被吓跑了,那么就你来当这个冤大头吧。” “喝太多会醉。” 骆潇伸出食指,在他眼前摇摆两下:“太小看我了。” 靳浔只好招呼来服务员,没等开口,骆潇就替他说:“再来一箱冰镇啤酒。” “等下……” 骆潇瞪过去。 靳浔:“要常温的吧,谢谢。” * 罐装啤酒转瞬空了大半,餐馆上的一箱却没有拆封。 骆潇趴在桌子上摆摆手:“喝不下了。” 酒量可以,奈何饭量不行,喝了没多少胃里就胀得厉害。 靳浔倒了杯温白开推给她:“那这箱就先退了吧。” “啧,你这男的怎么这么小气!” 骆潇手指一勾,“带回去,继续喝。” 靳浔以为她醉了,走过去搀她:“好,我送你回家。” “嗯?”骆潇抬起头,“我是说去你家。” “我家?” “那不然谁陪我喝?你有事?家里有人不方便?” 靳浔蹲下,好声好气道:“不是,姐姐……你喝太多了会难受,今天先回家,下次再喝,好吗?” 骆潇拧紧了眉头:“你这是在哄小孩吗?我真的没醉,我只是需要时间消化。” 靳浔抿了抿唇,一副“醉了的人都说自己没醉”的表情。 “姐姐,手机可以借给我吗?” 骆潇把手机递过去,看着他翻遍外卖和导航软件也没找到一个地址记录,不自觉骄傲得嘴角勾起。 “顺便提醒你,身份证我也没带,别想着把我扔在哪个酒店里。” 靳浔打开自己的手机,翻到通讯录,果然还留着骆惠芝的号码。他抬头看了一眼骆潇微笑的表情,最终没拨过去。 “先走吧。” “嗯嗯,你放心,我喝完了就走,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靳浔红着耳朵搬起整箱啤酒,骆潇从后面凑过去看他:“还是说,你就是在幻想我对你做些什么?” “没有。” 他小声否认着,脸红得更厉害。 代驾很快就到,车上前后来了四位酒鬼,他也很敬业地没有露出厌恶的表情,只是在上车后打开了窗户散味道。 骆潇窝在后座,身上又被盖了那条毛毯。 车载广播刚好在放晚间交通新闻:“因事故调查,峂江大桥路段当前仍在封锁中,请……” 她蹙眉,前倾着身子把广播切换到音乐频道。 靳浔坐在副驾驶,从一侧的倒车镜里看她。 车速刚刚好,路边的灯光洒下来,均匀掠过她的脸,心跳一般闪烁。 她早就把帽子摘了下来,发梢被风吹起,又被不厌其烦地捋到耳后,露出微微酡红的脸颊,下巴随着音乐轻点,唇角微扬。 他有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骆潇了。 因此看得入了迷,等到骆潇的视线也在镜中与他交汇,竟反应了许久才移开目光。 骆潇观察着他的表情,眸中笑意渐深。 啤酒度数不高,却慢吞吞地从胃烧上脸颊,思维都醺得有些凝滞。 除了必要的应酬,靳浔几乎滴酒不沾,下车时意识已经有几分涣散。 他为骆潇拉开车门,下一秒却被拽上了后座。 小区位置不算便利,又是前两年新开的楼盘,所以入住率不高。里面安静极了,只回响着微弱的蝉鸣声。 靳浔的心跳于是变得更加磅礴,体温也因狭小密闭的空间而攀升,他漆黑纯真的眼睛在夜车里闪动着。 “姐姐,怎么了?” 骆潇的笑容比酒精更加醉人,她撩了下头发,倏地凑近,双唇在距他几厘米处悬停。 “你喜欢我,是不是?” 初吻 靳浔下意识就想否认。 一份私自保留十几年还依然炽烈的喜欢,谁会相信它是认真的?就连方霆和杨亦卿这两个最要好的朋友,在刚听说他的单恋经历后给出的评价也是“病态扭曲”和“莫名其妙”。 他们并不亲密,甚至并不熟悉,他不该表现得太直白的。 见他犹豫,骆潇后撤了一段距离,先一步开口。 “之前你下车送那个到步行街的朋友,另一个当导演的突然诈尸,告诉我的。” 靳浔的视线垂下去,闭口无言,而沉默有时恰恰是一种回答。 “走,”骆潇神态如常,推了他一把,“喝酒去。” 房子是一梯一户的大平层,电梯门打开,骆潇轻轻惊呼一声。 “你家好大。” “嗯。” 靳浔引她坐上沙发,她又滑坐到地毯上。 “茶几太矮了,这样喝酒才方便。” 他跟着坐到她身边,将电视打开,好显得没那么冷场。 “这个剧有点无聊。”骆潇干巴巴地点评道。 “……是有点,那我换一个。” 靳浔拿着遥控器调来调去,选的影片基本都被骆潇否掉了。 “那个是什么?” 她指着电视柜上摆的一张碟片,以为这个年代没人会再看DVD了,估计是收藏版的老片。 “那是方霆的毕业作品,当时我有帮忙摄像,他后来刻了光盘送给主创当作收藏。” “就它吧,不挑了。” 出乎意料的,是部有些意识流的爱情片。 据靳浔说,当时方霆追了一个女孩很久,结果最后还是分道扬镳了。毕业作品规定的时长是四十分钟,他硬是剪了一个半小时的加长版交上去。全片都是失恋失意的青春苦涩,被导师批得一无是处。 骆潇问:“那方霆怎么回答的?” “他说……说……呃……老师您还是不懂,真正刻骨铭心的爱情,留下的余味都是很生猛的。” 靳浔一字不落地复述当年方霆的话,把骆潇逗得前仰后合。 两个人笑了一阵,才重新看向屏幕。 骆潇趁他看得入神,蓦地站起身:“借下卫生间。” 靳浔点点头,为她指了方向。 屏幕上已经快演到最后。 女孩的秀发遮住大半个画面,光线朦胧,却好像让人看得见她闪烁的泪光。镜头从她匍匐的身后绕到另一侧,她双手托起一捧溪水,颤抖着闭起眼,吻上水面。 靳浔对这里印象很深刻,因为镜头比较长,需要协调的有很多,方霆一直不太满意,指挥着他折腾了一下午。直到夕阳落下,山林里的温度降下去,方霆才说光线、情绪、感觉都差不多了,完成了现在看到的这版。 随着镜头变换,桌上的啤酒被迅速消耗,待回神才发现,他今天喝得有些“过量”了。 身边的位置空了,热度被冷气流取代,一丝诱人的玫瑰香从中显了出来。 他的心跳也随着这缕香气,愈发沉重地敲打。 电视上开始播放片尾字幕。拍摄小组人不多,加上群众演员都凑不到二十人,却硬是把名单排得像豪华大制作,光是靳浔就占了摄影、灯光指导、场务三个职称。 他神情怀念地盯着屏幕,没发现骆潇早就回来站在一侧看他。 视线从他上移的名字,落到他有些动容的表情。 睫羽颤动,唇角微弯,眼睛像渡了一面电影里的水一般温柔。 骆潇以前没发现,那是双很漂亮的眼晴。 清澈,纯洁,胜过初生的婴儿。好像无论身处何地,被那双眼睛望着,空气中就会燃出一隅隐秘的净地供她呼吸。 她甚至开始幻想,如果哪天有必要杀了他,她会拜托纪沉雀,把他的双眼留下。 靳浔没有因坐在地毯上而体态过分懒散,身子依然是挺直的。暖黄灯光落在他的头顶和颈后微微翘起的发梢,整个人柔软松弛,安安静静。 骆潇饶有兴味地盯着他,脑海中闪过许多东西。 裹着红布的刀鞘,冬天的棉被,被她开膛破肚的小狗毛绒玩偶,还有白桦林间群鸟惊飞的声音。他和那些东西一样乖顺。 影片放映结束,靳浔终于发现她时,她的视线已经划过了他的鼻梁、唇峰、喉结。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骆潇坐回来与他对视,声线被酒精催化得愈发悦耳,“就是觉得你这个样子很……” “很,什么?” 骆潇思考时舔了下嘴唇:“性感。” 靳浔被她这一个词撞得有几分晕眩,甚至以为是幻听地眨了眨眼。 骆潇没给他留时间反应,猛地凑近,在他眼皮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 她说:“看电影果然还是太无聊了,我们做点有意思的吧。” 靳浔已经不太清楚她在说什么了,心跳如鼓地攥着拳,不知该做何反应。 片刻后,他难以自控地捧起骆潇的脸,十分珍惜地摩挲着,紧张得手指都有些颤。 距离在慢慢缩短。他们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 骆潇已经追不到他的视线了,他不敢抬眼看向她。 他在纠结。 她刚分手情绪不好,两个人又喝了酒,不能趁人之危。重逢来之不易,如果这么快把关系搞砸,恐怕很难再挽回了。 可他还有一丝侥幸,如果她希望继续呢?骆潇的想法,他永远不会拒绝的。 靳浔知道,自己要被那半点侥幸牵着鼻子走了。尽管他必须承认,那份侥幸是他的臆想,是不公平的不道德的。 他果然还是想趁人之危。 欲望分秒必争地叫嚣着,催促他向前。而几乎在同时,骆潇抓起他的衣领,毫不犹豫地吻上了他的唇。 她原来这么软,唇瓣一张一合地轻轻蹭着,如同羽毛,将靳浔搔得心痒难耐。 原来亲吻是这种感觉。像在吃一粒宝贵的糖,害怕它太快融化,却又迫不及待想尝得干干净净。 快要呼吸不过来了,但窒息的感觉竟然很好,他扣住骆潇的后脑勺,终于撬开她的齿关,探出舌尖,更深地吻着。 空调把客厅吹得干燥凉爽,吻却湿热。 他只觉喉咙发痒,身体里有滚烫的烟花在爆炸,抵抗着外界的凉意,撑起整个盛夏的喧嚷酷热。 夜色渐浓,两人抵着额头喘息了一会儿,旋即又重新迭上身影,动情地吻在一起。 吻得靳浔眼眶发热,他不争气地有点鼻酸。 骆潇倒是坦然,从容地让呼吸游走在缠吻中。 她缓了缓问:“你不会接吻?” 靳浔恍惚地后撤,视线漂移:“我,不太会……” “第一次?”骆潇失笑,起了戏弄的心思,“你咬疼我了。” “抱歉。” 他内疚地抬眼,目光盯着她的唇晃动,耳朵浮上一抹淡红。 骆潇再度靠近,那抹红色便不着痕迹地扩散,血流不止一般洇上他白净的面颊。 她轻咬他的耳垂,笑着说:“骗你的。” 靳浔的呼吸被自己克制到很轻,只能看到胸口浅浅的起伏。 他的领子皱了。骆潇望过去,发现如今的他身形高大到可以把自己整个围住。 但他已经敛了进攻的气势,只有眼睛里还余留没烧尽的欲望和一点怯,耳朵和脖子都是红的。 这副样子,简直像在怂恿别人欺负他一样。 骆潇鬼使神差地,逗小狗似地挠了挠他的下巴。 没想到靳浔的反应很大,炸毛一般,一下子站起身。他跑进餐厅,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杯水。 骆潇接过去喝了一口,她的确被亲得有些渴了。 靳浔有些惊讶:“怎么咽下去了?是给你漱口的……” “漱口做什么?” 哪有人接吻之后才漱口的。 骆潇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你觉得自己很脏?” 靳浔低着头:“也不是……” 她故意把话题往另外的方向引:“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帮你……口吧?”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很小声,导致靳浔反应了一下。 等他听清楚后,立马涨红了脸:“不是,我完全没有那个意思!” “小浔,我能叫你小浔吗?”骆潇突然笑着问。 这是从前那群长辈对他的称呼。 靳浔乖乖点头: “可以。” “小浔。” 比起那些大人的语重心长,骆潇喊得很甜,她两手抓住靳浔的肩膀,将唇凑到他耳边。 “可是你好像硬了。” 靳浔这才万分尴尬地低下头,看了一眼又赶紧抬起,脸上的羞耻多过震惊。 骆潇抓着他笑得花枝乱颤,短短一句话被说得断断续续:“你是变态吗?” 他几乎是破罐破摔地闭了闭眼:“对不起。” “哈哈哈哈,你是道歉机器人吗?我开玩笑的,不用为了生理反应道歉。” 骆潇眼底闪过一丝促狭,“需不需要我帮你?” “不用……”靳浔红着脸把她往外推了推。 骆潇假装较真地问:“讨厌我碰你吗?” “当然不是。” 靳浔对上她的目光,认真问:“那你会讨厌我吗?” 骆潇没说话,只是凑过去在他唇上又亲了一口。 “明天……”他压抑着身体里沸腾的冲动,喉咙哽塞,“明天,你还会记得吗?” 话刚说完,一只手臂就被骆潇拉扯着贴向她的身体。 “我说过,我没喝醉。” 两人倒在沙发一隅,靳浔乌黑的眼睛俯视下来,握着她的腰没敢动,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堪堪撑在地上。 就算再不开窍的男人,此时也不该方寸不乱。 靳浔明白她的意思,不想扫她的兴。但他的感情诚恳深重,不愿只是在饮酒的夜晚不清不楚地缠绵出的一笔。 接吻,尚且当他难掩歹心。下一步,却是太难迈过的一道坎,至少他多年来受到的教育告诉他如此。 掌心的温度烙进骆潇的身体,几乎以为他要开始抚摸,就感觉自己被稳稳摆正。 靳浔松开手,终于搬来一个合情合理不让人为难的借口:“我记得你在酒店的时候说你今天……” 她说她来姨妈了。 骆潇颇为无奈地深吸一口气。 差点就穿帮了。 如果被纪沉雀知道,肯定要好好教育她一番。 她怎么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真是美色误人。 自渎 看来今天时运不济,骆潇干脆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靳浔还以为她是生气,跟到电梯门口:“姐姐,我送你。” “行啊,被交警抓了我可不负责。” 他愈发后悔自己喝了酒,道:“那我看着你上车。” 小区门口,网约车缓慢驶近。 骆潇借口手机没网,车是用靳浔的手机叫的,她随口报的地址很近,十多分钟就到达目的地。 她步行至附近的站台,登上公交车,看了眼时间。 彼时,靳浔已经利落地把茶几收拾干净,坐在沙发上。 虽然骆潇只在这里待了几个小时,但这里到处都还有她的气息。也许不是留在客厅,是留在他身体里了。 他并不知道今天对骆潇来说有多倒霉。只能确定,这是他迄今为止的暗恋生涯中最美好的一天。 他们重逢,一起喝酒,吃饭,看电影,甚至接吻。 明明全部酒瓶都已被倒干净归置好,酒精气泡却在他脑海中一刻不停地浮出碎沫,再噼里啪啦地轻轻炸开。 头晕目眩,意乱神迷。 虽然理智尚存,思考的能力却漂浮不定,界限缩至小小一个圈,是他身边的这处位置。 是骆潇的声线,靠近的笑容,和她双唇的温润触感。 靳浔慢慢伸手按上自己的欲望。 只是想快点解决,不敢再想她了。他却不禁闭上了眼,任凭画面在黑暗中流动。 被醉意催发的幻想在脑海中自由成型,愈加露骨放肆。 他放弃抵抗,将裤边往下拉,性器迫不及待地弹了出来。 单手半拢着裹上去,修长的手指缓缓上下套弄,掌心少量的滑腻被他涂抹在了顶端,又在动作之间沾满柱身。 先是整根地缓慢撸动,而后节奏逐渐加快,专注在那圈敏感的龟头。 空气中尚有酒香,和她的吻味道一样。性器暴露其中,随着上下撸动越来越湿润,简直如同酒液覆上茎身。 靳浔因快感而后仰着身体,下颌线紧绷,在心里轻声喃喃,姐姐,姐姐。 指节圈得越来越收紧,性器上的前液都被摩擦出粘腻的水声,掌心温热。 意识昏沉中,骆潇微醺的笑眼朦朦胧胧,继续煽动着他。 如果是她的手,会更舒服吧。想把自己交给她掌控,想停留在她细腻的手心,甚至是……口腔和体内。 这种想法实在刺激过头了,以至内心都涌上一丝追悔莫及的落魄。 他在纯良的理智与秽恶的性本能之间挣扎一阵,然后有些痛苦地拧起眉头,射了出来。 白浊沾了满手,顺着重力往下滴淌,如啤酒沫一般渗进地毯。 情潮退去,靳浔怔怔看着周围的脏污。 “不用为了生理反应道歉”……吗? 他深深叹气。 可是自己好像,真的成了变态啊。 * 下车时,手机进来一条短信,来自刚才想也没想就挂掉的陌生号码。 【姐姐,我是靳浔,安全到家了吗?】 骆潇皱了皱眉,没理会。 安全起见,她有两部手机,一个只联网没装卡,用来搜索信息;另一个只装卡不联网,用来和纪沉雀联络,手机卡也是他买的。 她今天递给靳浔的就是后者。 在餐馆时,靳浔出于礼貌没有翻她的微信,没想到留了这么一手,拿她的手机给自己打了电话,留下号码。 怕她喝醉了会出事,能理解,可惜她并没做好和旧人联络感情的准备。 出于健康和安全考虑,除非任务需要,骆潇几乎不和纪沉雀以外的人长时间接触。 哪怕是解决生理需求,也都干脆打包交给纪沉雀。 但他对自己来说依旧只是搭档,工作和生活从未分开过。 只是最近,骆潇隐隐觉得,确实有必要发展新的关系。纪沉雀并不完全可靠,两人能和平共事这么多年,很大一个原因是他们都能牵制住对方。而骆潇心里清楚,自己手中的筹码要比他少得多。 至于靳浔能否算是个好的选择,她不确定。 经过短暂接触,不难推断出他这个人道德感较强,至少表面如此。而杀手这个职业却没有道德可言。并且“喜欢”这种情感会制造出巨大的吸引力、疑心和窥私欲,因此在较清醒的爱慕者面前,谎言若想保持它的欺骗性,往往需要付出更多的演技。 简而言之,就是麻烦。 千恒大厦二楼,只有一处角落仍亮着光。 彭二麻看着骆潇出现在他的店面,脸上浮现几分惊讶。 “你怎么进来的?” “你怎么进来,我就怎么进来。” 彭二麻笑笑:“我就住这儿。” 骆潇望了一眼铺子里摆满的设备和那张窄小的行军床:“我不信。” “……” “帮我查一个叫靳浔的人。”骆潇说。 “哪两个字?” 骆潇在手机里打字给他看。 店里彭二麻正专注地敲着电脑,骆潇又从包里掏出了什么东西。 卫生纸摊开递到他面前,里面是一根头发和牙刷上的刷毛。 “如果需要的话,唾液也能取到。” 彭二麻看向她:“好家伙,你这就差把人家的子孙们也给弄过来了。” “我好歹是顾客,你跟我开这种玩笑不太合适吧?” 骆潇嘴上讽着他,心里却想着,还真的差点就弄到了。 彭二麻讪讪收回目光,正经道:“没那个能耐帮你。我就是个懂点电子科技的情报贩子,查DNA那得到警方的数据库,而且得有犯罪记录才行。” “那还有什么办法?”骆潇问。 “你想查什么?” “就是身份。” 要确保他清白可信,还得确定,靳浔真的是靳浔。 毕竟那么多年过去,自己对他的印象早就模糊不清了。 “这还不容易,”彭二麻睨了她一眼,“找些他的亲戚朋友指认不就行了,想不着痕迹地假扮一个人哪有那么简单。” 骆潇思索着,彭二麻已经将资料都整理得差不多,喊她看看。 她粗略扫了几眼,没什么特别的,除了证件头像上的他头发稍短,五官略显青涩。 “还有没有别的照片?” “嗯……身份证照片,中学毕业合照,大学学籍照,别的好像没了。” “谢了。”骆潇抽出现金给他,“不用打印了,浪费纸。” 彭二麻接过现金,从抽屉里取出布袋。 “上次送来的纽扣,检测完了。” “这么快?” “当然。是信号屏蔽仪,性能比常用的要强一点,不过没什么特别的,也没发现指纹。” “行吧。”骆潇将布袋收进包里,“辛苦了。” 临走时,她看了一眼周围紧闭的店铺,似不经意地问:“走廊上怎么这么干净了,摆地摊生意这么好,手机壳全卖光了?” “死了。” 彭二麻抬下巴指指对面。 骆潇来了兴趣:“你干的?” 他摇头,拍了下自己残废的腿。 那应该就是花钱雇别人干的。 “为什么呀?” “他有点,太关心我了。” 骆潇啧了一声,调侃道:“有人关心你那是好事啊,身在福中不知福。” 彭二麻笑了:“对你也挺关心的。” “真的?说我什么了?” “说你……长得漂亮、心善。” 骆潇听出彭二麻语调中的尖酸,面上仍然保持着标准的微笑,一语双关道:“怪就怪他知道得太多了。” * 骆潇走后,彭二麻合上铺子的卷帘门,电子市场的最后一束亮光熄灭。 寂静黑暗之下,他的眼神重归冰冷,表情透着股沧桑的疲倦,轮廓却依然很不协调地显出少年人的稚嫩。 商场仓库的后门被骆潇撬开,又从外面随意地扣上了。根据门上积的灰来看,就算将它大敞着也得过些日子才有人会发现。 她快步走远,给靳浔回了信息。 【准备睡了,晚安。】 刀 峂江边的警戒线不知何时已经拆除,清早有人晨跑,下午有人野餐,夜晚有人恋爱,和之前并无两样。 蛮城的繁忙造就了它对死亡的冷漠,比起因为陌生人的意外离世而活得战战兢兢,不如专注于自己有限的休息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惜有些人休息时想的,就是尽快工作。比如骆潇。 纪沉雀靠在沙发上,看着她立在落地窗前的背影。 “很无聊?” “只是有点迫不及待到晚上了。” 今天的目标是一名屠夫,要等到农贸市场关门以后才开始行动。 从公寓步行过去,最多也就二十分钟,等晚六点动身也不迟。 骆潇将视线从热闹的峂江投到纪沉雀身上:“西郊的事,你查出什么没有?” “还没。” “一点线索都没有?那你这几天忙什么了?” 骆潇半合上窗帘,坐到一旁问他。 细长的光束在房间里拖出一道刺目的明亮,顺着纪沉雀微俯的坐姿爬上墙面。 他被照耀的半面露出倦容:“就快了,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对了,”他又说,“当时那群警察,有没有让你印象深刻的地方?” “印象深刻的地方……”骆潇重复他的话,努力思考了一会儿,“好像还真没什么特别的,就连最后跟我对视那个人长什么样,我也完全记不清。” “他们就没什么让你觉得特别奇怪的?” “一群警察鬼鬼祟祟跑到那种地方,本身就很古怪了。而且一般来说,刑侦队出动不会穿着制服引人耳目,看他们的气质也不太像我见过的刑警。我估计要么就是普通片儿警,要么可能是故意做给谁看的。” 纪沉雀低头沉思,肩上被骆潇拍了一下。 她凑过去:“你打算怎么查?有没有突破口?” 纪沉雀看向她,又开始打马虎眼:“你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切,不想说就别说了,谁稀罕什么安全不安全的。” 纪沉雀笑了笑,姿态松弛了些。 “你和那个叫靳浔的,最近没有联系了?” “没有,那天喝完酒之后就不说话了,”骆潇答,“忽然提他做什么。” “说明人家挺有分寸,不至于和女人喝了点酒就想着得寸进尺。”纪沉雀锋利的眉尾轻抬,“不过,也很有可能是你的魅力不够。” “呦,宁愿贬损自己的好搭档也要吹捧一个陌生人?” 骆潇弯着唇角,回想起那天在靳浔家里进行的一切,终究没一股脑地倒出,只补充一句:“你要是也这么十几年如一日地喜欢一个人,说不定能明白他的心情。” 纪沉雀怔愣须臾,微笑的表情终于浮出一丝惊讶的裂痕:“他喜欢你?” “怎么,你不是查过他吗,不知道?” “不知道。” 他的神态很快恢复如初,“喜欢你又不是什么值得写进简历的事。” 骆潇继续和他玩笑:“你的意思是我是个滞销品呗。” “你就是你。” 纪沉雀望着她,“不会因为他人对你的感觉而轻易改变价值。” 骆潇夸张地耸了下肩膀:“吃错药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 “这不是我说的,是尼采说的。”纪沉雀语调沉稳,与骆潇一脸的疑惑对峙片刻,“行吧,尼采没说过。” 骆潇噗嗤一声笑开,沙发在身下抖动:“咱们是下三滥的杀手,别学什么哲学家了。” 她站起身,隐没进黑暗,冲纪沉雀晃了下手机。 “等今天任务结束,要不要一起去吃火锅?” “火锅?” “嗯。上次某人说要请我吃,结果没想到只是嘴上说说,害得我空欢喜一场。” 纪沉雀提醒她:“本来是要吃的,后来上床耽误了。” “那也是你先勾引我的。” “行,是我勾引你。” 骆潇得逞地笑,准备进卧室换衣服。纪沉雀起身站到前方,手抚上她无意识裸露的肩。 皮肤被空调吹得有些凉,纪沉雀贪恋地埋在她颈窝呼吸,温热的气息将凉意覆盖得不留余地。 本以为这是一场新的“勾引”,却见他将剥落的睡袍一角提了回去,好整以暇地转身。 “先走了,结束以后再打给我。” 骆潇对着关门声木讷地点头,竟有些许被戏耍的失落感。 * 晚六点半,农贸市场。 目标名叫薛宽,在这里卖羊肉约有七八年。 市场肉类区的租赁是一个商铺店面配门口一个摊位,但铺子面积小,四周又腥臊,基本不会有人在里面居住,只用来摆冷柜。 骆潇蹚过地上的血水,轻着步子来到附近。 市场五点左右开始收摊,活海鲜类更是早早离场,到了六点基本没人,看管就会把大门拉上离开。 至于薛宽,往往会拖到八九点,再从拉货的窄巷口出去。 今天他照常收拾完摊子,坐在店铺台阶上抽烟,抽了半根又捏掉火,塞回皱巴巴的纸烟盒。盒子红白包装,是最普通的那款利群。 他用油腻的手掌摸了把脸,然后戴上手套,提了桶清水走到摊位前。 摊上没卖完的肉都被收进了冷柜,桌面上只摆着加厚的砧板和屠宰刀。薛宽倒拎起水桶往下泼,冲洗着油垢与血迹。 骆潇站在不起眼的角落望了一阵。看他身着皮革围裙,一双黑色胶靴,面色阴沉地擦着刀,像电影里会出现的雨夜杀人魔。 至于自己,她低头瞧了瞧这身低调装扮,只像个无辜路人。 市场里的公用电还没断,四处都是诡异的红光。 骆潇把匕首抽出来。 这是她最常用的武器,顺手又安心。虽然此处地滑,还有很多危险刀具,但根据情况不同,劣势可以被扭转成优势。 最后扣紧帽子与口罩后,她迅猛地从黑暗中冲过去。 薛宽像是被人影吓了一跳,屠宰刀从手中滑脱。骆潇趁此机会从背后用力按住他,将他的头压上砧板。 骆潇的手和他比起来过于娇小,难以轻易用一只手制服他的动作,只能拉着他翻过身,从正面插刀子也更容易致命。 她把薛宽从桌上扯起来,像是费力跳着十倍速的交谊舞,将他绕了一圈。 可就是这么一绕,薛宽的左右脚踩在一起,脚底打滑地重重摔在地上。 抓着他的骆潇也没能幸免,好歹反应得及时,让他在下方作肉盾,自己顺势抵膝跪上去,摁住他的脖颈。 那柄屠宰刀随着两人的动作从桌沿跌落,刃口光滑锐利,刀面被擦拭得明晃晃的,像一面镜子。 薛宽额上青筋暴起,侧着脸盯向旁边坠地的刀,似要伸手去够。 * 农贸市场里突然回荡起轻快的脚步声。 那脚步轻车熟路地从巷口往薛宽店铺的方向移动,腥臭的水洼一踏便飞溅起,那人却毫不在意,蹦跳着踩水,步伐愈发急促。 扎得松散的双马尾和褪色的牛仔裙在红光里转了个华丽的圈。 童音在远处响起:“爸爸!爸爸,我回来了!” 他妈的……到底什么情况?! 骆潇在心里暗骂一声,察觉到身下的薛宽突然朝着屠宰刀猛烈地拱动,她奋力腾出一只脚把刀扫到远处,准备速战速决。 匕首甫一抬起,正将落下去时,骆潇被一只手有力地抓了起来。 “跑。” 她被拉着已经跑出几米远,才反应过来说话的人是纪沉雀。 “不行,阿雀……”骆潇往反方向使劲,却挣不开,“他看到我的脸了!” “什么……” 纪沉雀的步伐没停,回头定睛一看才发现,骆潇脸上的口罩只摇摇欲坠地挂在一边耳朵上。 方才摔倒在地时本没在意,骆潇卡着薛宽的脖子,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屠宰刀——那刀上依稀映着她的脸。 纪沉雀松开手:“你先走,前面那家调料店门没锁,穿过去就能出去。” 骆潇正想问他为什么要跑,远处倏地有道陌生人影跃入视野,正往薛宽父女俩靠近。 “好。” 她推开调料店的门,没有再回望,只隐约听见一点动静。 那声音细弱得像是她梦中反复响起的声波,骆潇很熟悉,她手中的匕首也很熟悉。 是刀尖插进血肉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 蛋糕 调料店货架摆放密集,穿梭间一不小心就碰倒一罐。塑料盖清脆落地,白蔻粉的香气迅速弥散。 骆潇无暇去捡,飞快地来到出口,却又不禁在最后一刻刹住脚步,想回头看。 她的手忽然再次被握住。 “愣什么,还不走?” 没等出声,纪沉雀就推开门,拉着她向前。 骆潇微凉的指尖被熟悉的暖意包裹,心跳的节奏一点一点平稳下来。 车内,纪沉雀眉眼乌黑地从后视镜里望她。 “怎么这个表情,吓坏了?” 骆潇微微背过身:“还以为你死了呢。” “让你失望了。”纪沉雀低笑,发动汽车,“约的哪家火锅店,我们现在过去。” 骆潇懒得再问他怎么还有心情吃火锅,简洁报出地址。 火锅店人多眼杂,监控探头和菜品一样丰富。仔细算算,骆潇干这行后还是第一次来。 两人尽量挑了个小角落,周围店员传菜和客人交谈的声音依旧滔滔不绝灌进耳中。 有了闹哄的氛围作遮掩,骆潇就有些堂而皇之地提起话题。 “刚才为什么要让我跑?我仔细想了下,虽然那人来路不明,但我们两个人一起,还是有很大胜算的。” 她一句一停,害怕聊天的内容被旁人听了去。 纪沉雀从服务员手中接过菜盘,把牛肉卷拨进沸腾的锅里。 待服务员走远,牛肉也已经涮熟,他夹起一块送进骆潇的盘里,才沉着开口。 “如果那个人是和薛宽一伙的呢,薛宽女儿也在,急了肯定要玩命。就算是没经过训练的普通人,拿着刀乱砍,也很有可能让你受伤。” “……”骆潇思考着拿筷子戳了戳盘里的肉,没有要吃的意思,“那后来你回去发生了什么?” “那人把薛宽给……”纪沉雀轻咳一声,“可能是委托人做了双保险吧。确定任务结束以后,我就返回去找你了。” 他说得有些含糊,骆潇只当是在这里不方便具体说,没再追问细节。 “对了,你事先怎么没告诉我他女儿会来?如果知道的话,我肯定选个别的时机行动。” 火锅里的菜越下越多,纪沉雀直接捞起一碗递给骆潇:“趁热吃。” 像是在做示范一般,他往自己嘴里也塞了一块肉,慢条斯理地咽下去后,才回答她的问题。 “薛宽的女儿平时在托管班吃完晚饭才会回来,他每天在菜市场等到很晚才回家,就是这个原因。” “那为什么今天……”骆潇刚把一片娃娃菜送到嘴边,忽地想到什么,放下筷子,“因为今天是薛宽生日?” “嗯。”纪沉雀拿纸巾擦了擦嘴巴,面无表情地点头,“我调查的时候发现的,就顺便放进给你的资料里了。不过他自己好像忘记了。” 见骆潇扁着嘴,他又问:“怎么了?”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骆潇一手拄着餐桌,托起脸颊思考,“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 “脏。”纪沉雀示意她把手肘移开,“确实有一点,没有告诉你。” 薛宽,本在小县城长大。妻子怀孕之后,为了一家温饱来到蛮城搏一搏营生。 一开始虽然辛苦,但过得还算温馨幸福,女儿也很可爱懂事。 直到女儿上小学那年,妻子被查出胰腺癌晚期,严重时根本无法进食。 “治愈可能性几乎为零,家属提前做好准备吧。”遇到的每个医生都这样说。 本想带妻女回乡,但那里医疗条件极差,回去相当于亲手掐灭最后一丝希望。 还是留在蛮城吧,这里挣得也多一些,能撑得久一些,薛宽想。 他擅自给女儿停了学,哄她去了附近便宜的托管班。每天等女儿回来,他已经收拾好情绪,搂着女儿听她讲白天发生的事。 “爸爸吗?爸爸早就吃过饭了,吃得比你还香呢。” “你也想和爸爸一起吃?那你乖乖上学,等妈妈回来,我宰一只小羊羔奖励你们,好不好?” “不舍得吃小羊啊……那你想吃什么?冰淇淋,好,爸爸答应你。” 一大一小就这么聊着天,从废墟一般的空旷市场里走出去。 妻子长期住院,从静脉注射到全身化疗,一笔笔费用迭加起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说:“放弃吧。”“老公,你放我走吧。” 薛宽咬着牙说不行。 他开始借贷。钱都可以再挣,但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只要活下去就还有希望,起初他是这么想的。 但治疗总不见效果,借款的窟窿也越来越难填满。他没想到,最先撑不下去的人会是自己。 骆潇小口喝下消暑的酸梅汁,抬眸:“所以呢?” “所以,你没听懂?”纪沉雀有些正经地说,“这次任务的委托人,就是薛宽自己。” 怪不得。 刚才在市场,薛宽一开始只是恐惧地小幅度挣扎,等他女儿出现,才真正有了强烈的求生意识。 待骆潇走后,他不趁机逃跑,只是待在原地,神情悲痛地紧紧抱着女儿。 骆潇把杯子放回去,指尖在杯上敲打两下:“他买了意外险?” “聪明。可惜不能让他如愿以偿了。” “算盘打得是不错。”骆潇赞叹一声,转而问起,“他女儿呢?你刚刚没说,那人把他女儿怎么样了。” 纪沉雀目光幽深,问她:“如果是你呢,你会怎么做?” 骆潇笑了:“我肯定会先打电话问你该怎么办。” “如果情况紧急,必须要做选择,”纪沉雀全无玩笑的意思,盯着她重复一遍,“你会怎么做?” 骆潇沉默一阵,而后坚定语气。 “你知道我的。就算今天的目标是她女儿,”她声音放轻,“我也照杀不误。” “是吗?” 她又端起杯子,视线埋进漆黑的液体漩涡,不再回答了。 白色薄雾在座位中间漂浮,却如同厚重的墙壁,让纪沉雀难以看清她的表情。 他也端起酸梅汁喝了一口,两个人对称得像有生命的镜面。 “那以后有机会,给你接点未成年的活。” 骆潇又饮一口,酸酸涩涩,仍是不语。 半晌,她忽然抬头,将手机从桌下方拿起:“靳浔给我发消息了。” “他有事找你?” “嗯。” “去吧。” “谁说我要去了?” 骆潇手指在屏幕上灵活地敲点,又听见纪沉雀说:“去吧,刚好我还有事,不能送你回家了。” 骆潇抬头看了他一会儿,按下一连串的删除键:“行吧。” * 纪沉雀靠在椅子上,捏了捏眉心。 骆潇说走就走,毫不拖泥带水,对面空荡的座位没多久又坐下一个人。 “老板,都处理好了。” 那人两手攥成拳头,规规矩矩摆放在膝上。 纪沉雀应了声,目光还在骆潇几乎没动的餐盘上周旋。 “辛苦了,吃点吧。” “吃、吃饭?” 那人神情讶异,试探着抬眼,才发现纪沉雀根本没在看他。 他取了双新筷子,没敢拒绝,只是埋头将眼前盘碗里的菜都扒了干净,搁下碗才发现纪沉雀已经离开了,这才敢用漏勺把火锅里的热菜盛出来,大口享用。 账已经被结过了,他又自己花钱添了份甜点。 如果不是刚才在那女孩的书包里看到一块小蛋糕,他或许不会突然嘴馋。 那蛋糕只有半个巴掌大,上面抹着厚厚的人造奶油,在粉色书包里经过一路颠簸,早就塌得不成样子。 但人饿极的时候,看什么都觉得是香的。若非当时蛋糕整个砸进泥水里,他可能真的会去舔一口。 而蛋糕的主人——某位孝顺的女孩,躺在薛宽怀里,最后变得滑润粘稠,如一团被迫融化的鲜红色,廉价奶油。 那一刻哭声也止住了。 只剩下挂羊肉的吊钩流着血,在空寂的市场里摇晃出刺耳的摩擦声,左,右,左,右。 气味 蛮城的夜晚。市中心的车流与广告牌闪烁得像迷宫,骆潇避开一些网红的直播镜头,在打扮时尚前卫的路人间穿过,察觉自己的低调在这里反而成了一种突出。 靳浔开了间照相馆,位置在IFC大厦与低奢商场之间,地段很好,是蛮城人流量最大的地方之一。 门头亮着简约的黑体字“银盐回声”。骆潇望了望,又绕回后街,给靳浔拨了通电话,在他赶到的前一秒掐掉了手中的烟。 “姐姐,怎么不去店里找我?” “我来之前在附近参加面试,搞得一身烟味,怕去你们店里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 靳浔又问:“是什么面试啊?还会有人抽烟……” “那边的一家网吧。”骆潇随手一指,不假思索地撒谎,“前段时间离职了,最近在找工作。” 见靳浔欲言又止,她迅速转移话题:“找我什么事?” “这个送给你。” 骆潇接过纸袋,从里面掏出一个略有重量的盒子,借着路灯的微光端详。 她对着盒上的标签逐字念:“移动随身无线WiFi高速版。” “嗯。上次从我家走的时候,你不是说手机总出问题,上不了网吗。我就自作主张,给你买了一个。” 骆潇调侃道:“那你怎么不直接送我手机啊?” “我……”靳浔为难地抿了下唇,“其实上个星期新款发售我就在官网买了,但是一直没发货。” “不是新款也行啊。” “电子产品不保值,要送人肯定还是送新款最好。” “那你可以等到货了再给我。” “但是……”靳浔服输地轻叹了声,“那样又要等一段时间才能找借口见你……” 他有点别扭地抬手摸上后颈,眨了两下眼睛,才敢去瞥骆潇的表情。 骆潇恬然一笑,安慰似地拍拍他的手臂:“知道了。” 她当即拆开盒子,里面一层梨花纸包裹着信号器,说明书垫在底下,封口贴纸被剪开,边缘整齐。 “你拆过了?”她声音染上警觉。 “嗯。我办好了年套餐,顺便检查了一下,以免你拿到手才发现质量有问题。” “有心了。” 骆潇点点头,又重新装好放回袋子里,“所以,我该怎么报答你?” “不用报答。” 靳浔立刻给出答案后,才开始想理由,“就当是离职礼物吧,恭喜你迈向新生活。” 骆潇笑道:“我都失业了,有什么好恭喜的呀。” “那就算……迟来的升学礼物好了。我总不能白蹭你们一顿饭吧。” 骆潇听完随即表情一变,敛去笑意。 “提那么久远的事做什么。别总把好记性用在没必要的地方。” 她又把刻薄的话咽了咽,道:“我们扯平了。” 靳浔说:“什么?” “那个时候,靳叔叔刚过世没多久吧。你不用祝福我,因为我也没和你说一声节哀。” 靳浔微微启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路灯洒下细碎的黯光,在他眼中影影绰绰地闪动。 “哦,你不会以为那天是我的升学宴吧?” 骆潇又自嘲地笑笑,“那天其实是我弟弟的百日宴,根本不是什么升学宴。你没有的,我也没有。” “你有。” 靳浔目光灼灼地反驳。 “我只为你祝福。”永远。 永远。他没敢讲出心里这个太沉重的词。 说完以后,靳浔被自己搞得脸红,怕吓到骆潇,赶紧岔开话题。 “如果你还没吃晚饭,可以和我一起吃吗?就当是答谢了。” “行,那我请你。” 两个人一前一后穿到大楼正面,靳浔走得很慢,脚步也轻,他看着骆潇在地上的影子一点点向前移动,像翩飞的蝴蝶,有时破碎,有时模糊。 一直看着它被灯光完全蚕食,才恍惚抬起头,刚好撞上骆潇的视线。 “到了。不是说要拿车钥匙吗?”她提醒道。 靳浔后知后觉地应声,踏上台阶准备拉开门,才发现骆潇站在原地,没有要跟进来的意思。 “不进来看看吗?” 他下意识以为骆潇还是怕他介意,追了一句:“你身上烟味不重,没关系的。” 骆潇摇头,像是不信。 靳浔于是又走回来,略显克制地将身体凑近,一脸真诚地证明自己:“真的不重。” 单纯得有些过头了。骆潇狡黠一笑:“不可能。你再闻闻。” “我……” 靳浔两颊泛红,见她满是笑意地等着,最终靠近一小步,听话地闭上眼,仔细感受她的气息。 “烟味很淡,几乎察觉不到,应该是被香水味盖住了。是玫瑰,冷杉……还有点辣,是胡椒和芫荽?” 辛辣调的香水的确是骆潇习惯喷的,为的是扰乱纪沉雀调配的任务专用花木香,防止被人辨认出来。今天从农贸市场出来后又补喷了一遍,因此有些浓重。 “还有呢?” “好像还有些甜,像芦荟椰奶的味道。” “还有呢?” “还有……一点点火锅店的味道。” 骆潇笑叹:“你是狗鼻子吗,这么灵。” 她用指尖轻轻在靳浔的眼皮上点了一下,示意他可以睁眼了。 靳浔缓缓睁眼,看到她还没完全收回的手,拉开距离的同时也红了耳根。他差点自作多情地把它当作一个吻了。 他心猿意马地问:“姐姐,你吃了火锅吗?” “没有,刚在网吧里有人叫了外卖,应该是在那染上的。” “那就好。” “哪里好?” “我担心你已经吃过晚饭了,为了还人情才勉强自己和我一起。” “哈?你想得也太多了吧。”骆潇表情不太自在地推他,“快去拿钥匙。” 靳浔转身,刚好迎上倾泻而出的一条冷气。有个人从照相馆里走了出来,一把揽过他的肩。 “你们俩这是……不会是等我呢吧?” 骆潇闻声抬头,看到不算熟悉的面孔。 “姐姐,这是我朋友杨亦卿,上次见过的。” 靳浔介绍完又扭过头小声问他:“你怎么还没走?” “干嘛着急撵我走啊,”杨亦卿说着,把手里的车钥匙递过去,“在前台捡的,也不知道你俩杵在外面干啥,进来拿一下也就几秒钟的事。” 他又笑着向骆潇问候:“抱歉啊,上次喝多了,没好好打招呼。” 骆潇提议:“正好,我们要去吃饭,要不一起吧?” “不了不了,一会这小子气得牙都咬碎了,”杨亦卿识趣地摆摆手,“我还有约得先走了,下次有机会再一起!” 靳浔也跟着道:“姐姐,他就是来给我搭把手搬点相纸什么的,今天你请客不合适,改天我单独请他好了。” 骆潇听了也没再客套,叁两句和杨亦卿道了别。 晚风扑面,把人心吹得温热悸动。 两人不急不慢地往停车场方向移动,霞光暗淡,道路两旁飘着木槿的清香。 一路上没什么话,骆潇坐上副驾驶,干脆头靠着窗闭目养神。 车开得很慢,生怕她因簸动而磕伤。 骆潇入眠的样子和小时候相差无几,身体小幅度地蜷缩,呼吸轻缓,睫毛阴影盖住眼下浅浅的乌青。像是无所顾忌地敛去所有锋刃,只余下透明易碎的内核。 到达目的地,靳浔缓缓刹车,下意识地放轻呼吸,视线凝瞩不转投在她柔软的面庞。 凑近了,能嗅到隐隐香气,一层一层,被冷风吹散。可能是在头发遮盖的脖颈,也可能是外套之下的腰畔,如同密林之中的果实,清甜馥郁,只等他张开唇齿咬破皮肉,那香气才能在空气中爆炸开,将他围裹直到窒息。 明明觉得渴,水源触手可及,他却不敢染指。最终只是离她更近了些,为她解开安全带,稍作填补心底肮脏的私欲。 一辆摩托车从前方呜鸣着路过,尾灯的红光扫过眼皮。 靳浔本能地伸手挡在骆潇眼前,手心却被睫毛挠得发痒。 “姐姐你醒了?” 骆潇笑而不答,反问他:“你也看够了?” 靳浔吞声,骑虎难下地被禁锢在她的目光里。 句子被拆开重组,她又问:“只是看就够了?” 大脑尚空白的瞬间,靳浔被拉过,唇上印了一记浅吻。 他的灵魂因一吻离体,像一位导演在现场监督自己的作品。 氛围,不对。情绪,不对。场景,不对。 这是一个在不对的场合凭空诞生的吻。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骆潇就是不会循规蹈矩,不屑于为所有事找一个恰当的原因或合适的发生点,她想做,便这么做了。 靳浔被调戏后的表情总是很精彩,耳轮绯红,神色僵木着。这让骆潇开始有些上瘾,很轻微的那种。 她又挨近,黏上双唇。舌尖舔过脆弱的唇缝,轻而易举将其融化。 吻里带着一丝湿润的烟味,靳浔难有余力辨认,心跳在胸腔里撞得一塌糊涂,脑际只剩两个字疯狂轰然作响—— 喜欢。 唇舌缠绵出暧昧的水声,在昏暗的车里响了许久才消停。 骆潇探出身体,让颈边的肌肤靠近靳浔的鼻尖,唇贴上他滚烫的耳朵:“你闻得很清楚。” 靳浔的声音无端有些发颤:“什么?” “芦荟、椰奶……是我新换的沐浴露的味道。” 不过味道太明显了也有坏处,她下次出任务前也许会把它换掉。 她笑着勾起食指,点点靳浔的下巴:“走了。” 靳浔傻乎乎问:“去哪?” 骆潇已经拉开车门,热风从身后钻进车里,吹得发梢在笑颜前面撩动:“请你吃饭啊。” 寂静夜晚 餐厅叫stilla natt,瑞典名,意思是寂静夜晚。 灯光璀璨,外观像一座玻璃花房。虽然没有墙壁,但建筑外围了一圈高高低低的植物,拉回来几分安全感。 蛮城看不见星空,骆潇随服务生落座后,抬头透过鸟笼状的透明穹顶望了眼,只有彩色的人造射灯从四面八方映过来。 她手捧着脸,看着正翻看菜单的靳浔道:“早知道你要带我来这种地方,我就换身衣服了。” 靳浔的脸就像网页缓冲图标,在与她对视的几瞬间红起来,加载出一句小声的称赞:“这样就很好看。” 骆潇听不太习惯地嘶了声:“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是合不合适。” “我们是消费者,餐厅没有说明只接待盛装的顾客,所以什么样的穿着都没必要不好意思。” “话是这么说……”骆潇皱着眉,“你看其他人都穿得有点隆重。” 餐厅里人不多,但确实大都光鲜亮丽,尤其是女性顾客。一个个全妆出席,脚踩高跟鞋,拎着小巧的手提包,甚至有些夸张地穿着高腰礼服裙,在花丛前拍照。 靳浔有点拿不准骆潇的意思,是尴尬、不自在,还是像方霆杨亦卿为他分析过的多数女生那样,只想讨一个安慰的赞美。 他放下菜单,真心道:“你不用靠华丽穿着就很好看。但如果你不舒服,我们可以换一家吃。” “你说情话的时候都这么一本正经吗?”骆潇笑他,“不用换地方,不然白订了。” 靳浔嗫嚅道:“你怎么知道是我提前订好的……” 骆潇失笑,伸手把远处立着的桌牌拉到他面前:“靳先生。尾号2718。” “好吧。其实送东西是其次,我今天主要是想约你吃饭。”靳浔诚实道,“没想到你提出要请客,我就顺水推舟……” “约个饭也要拐弯抹角吗?” “抱歉……” “你有没有数过自己一天会说多少次抱歉?” 靳浔抿着唇,以为这是不耐烦的意思,差点又是一句抱歉脱口而出。 一位面善的外国人靠近座位,适时终结了两人的谈话:“两位!” 他发音不太标准,但语句流利,像是提前编好的台词,“欢迎来到寂静夜晚,我是这里的老板。餐厅新开业,所以我亲自负责点单上菜,以便后续管理调整。请问想好了要吃什么吗?如果拿不定主意,我也可以为您推荐。” 靳浔把菜单递到对面:“姐姐,我选好了,你看吧。” 他转头向老板,点了瑞典肉丸和沙朗牛排,加一份经典凯撒沙拉。 老板点头记下,又看向骆潇。 “我……” 她本想说自己没什么胃口,又觉得不太好,于是也要了一份沙拉。 靳浔小声道:“姐姐,我那份就是给你点的。” “那正好,”骆潇合上菜单,“没有要加的了,谢谢。” 店里氛围幽静,客人交谈的声音都不大,被掩在明快悠扬的北欧民谣里。 菜一盘盘端上来,摆盘精致,溢着淡淡香气。 用餐间隙,老板走到大堂中央敲了下铃。 “先生女士们,感谢您的光临。我来自港口城市哥德堡,马上我们瑞典即将迎来Kr?ftskiva,也就是中文里的……” 他台词说到一半卡了壳。 周围的目光投过去,让他堆笑的脸上冒出冷汗。 靳浔不是爱出头的性格,但等了数秒没见人救场,只好出声提醒:“龙虾。” “对对!龙虾节!所以,今晚到来的顾客,每桌免费送一份冷盘龙虾。” 老板说完就立刻退场,不多时捧着一瓶佐餐酒来到靳浔面前。 “感谢您,博学的先生,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他说得不容拒绝,立刻召来服务员起开瓶盖,往两人的杯里倒了些进去。 靳浔道谢后,闷声剥了只虾递到骆潇的盘子里。 “姐姐,你怎么都不吃?” “我不饿。” “沙拉也不想吃吗?” “你以为我喜欢吃沙拉吗?”骆潇用叉子挑起沙拉里的一根莴苣叶,语气淡然,“小时候我妈总是嫌我吃得多,说我胖,导致我不太敢吃东西。所以不管聚会上有多少山珍海味,我可能只会吃一筷沙拉,不是因为喜欢。不过吃得久了,胃也就习惯了,现在对肉类也没什么食欲。” 靳浔眼波闪烁着望她,她笑着:“你该不会又想道歉吧?这没什么。” 对面缓缓摇头,只说:“我会记住的。” 她的习惯和喜好,他会记住的。 骆潇饮了一口红酒,微挑起眉:“不过,你怎么会瑞典语这么偏门的语言?” “我过段时间要去瑞典参加一个摄影展,所以提前学了一点,但会得不多。” “哦。” “是下个月初,大概会待上四五天。” 这些话不可疑也不有趣,骆潇放下酒杯,空着脑袋点了点头。 靳浔手握着刀叉一动不动,像是还在等一句回答。 骆潇对上他有些期盼的眼睛,只好说:“哦。” 他又问:“那到时候,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打个电话至于问得这么郑重其事吗?还以为你是在问我能不能陪你去。” “可以吗?” “?不可以。打电话可以。” 骆潇说完,靳浔就将手机推到她面前。 屏幕上打开了微信,这次不是二维码,而是扫描界面。 他那双漂亮到有些恼人的眼睛里,此刻闪着直白的光。 解释依然诚恳:“在国外没法用原来的手机卡,微信比较方便。” 骆潇笑着将手机推回去,一直到冰凉的金属机身抵上他的指尖:“知道了,我会加的。” 餐盘里的虾没人动过,被扯断的身体始终蜷在原地。 骆潇几乎没吃东西,靳浔也不好意思耽误太久,很快将牛排解决掉。 “吃饱了就走吧?”骆潇问。 靳浔点头,折好擦嘴的纸巾,迟了一点起身。 等追着骆潇的背影走到柜台前,发现她正黑着脸在随身的背包里翻找。 他无声地结完账,带她走了出去,也没问一句怎么了。 倒是骆潇主动开口:“不好意思,银行卡忘带了。” “没关系,等你找到工作有的是机会请。” “嗯。”骆潇也没和他客气,“那我先走了,下次见。” “等下。” 靳浔扯了下她的袖子,“姐姐,我想送你回家。” “不是喝酒了吗?早点回去吧。” “我现在叫代驾,送你刚好顺路。” “不刚好,我还有事,要往反方向。” 骆潇正笑着打发他走,不远处有个小女孩看了会眼色,得时挤到两人跟前。 “大哥哥,给漂亮姐姐买枝花吧!” 这不是靳浔第一次被拦住卖花,对于旁人他很擅长得体的拒绝,偶尔心情好遇上价格实惠的,也会买一枝放在店里。 但他此时只是看向骆潇,想知道她的意见。 骆潇俯下身子问:“多少钱?” 女孩立马转向她,笑得甜美:“姐姐,五块一枝。” “叫阿姨吧,”骆潇说,“这些全买下要多少钱?” 女孩低头数了数,告诉她:“还有十二枝,五十卖给您,阿姨全买下来,我就能回家啦!” 骆潇对着靳浔眨了眨眼睛,他立马默契地掏出手机,扫码买下剩余的花。 女孩兜里传来到账的金币哗啦声,大声道:“谢谢哥哥!” 靳浔接过花:“可以叫我叔叔吗?” 那女孩一边挥手一边跑开了:“叔叔阿姨再见,百年好合!” 明知道嘴甜无关年龄只是商人应有的技能,靳浔还是很受用地勾起唇角,把几片枯萎变色的花瓣轻轻摘去,再递给骆潇。 “送你的。”骆潇高高提起手中的WiFi袋子示意,“礼尚往来。” 靳浔欲言又止地看着她,默默将手中的花枝攥紧。 骆潇像是听到他的心声,自顾自回答:“不用谢。吃饭和买花的钱,下次一并还你。” 她潇洒转身,没留一句再见就离开了。 十二枝花被女孩仓促塞进一个袋子,变成一捧没什么美感的花束。靳浔迟钝地站在原地,挺拔的身影也被身后餐厅的亮光勾勒成一枝野玫瑰,像刚被采摘下又随手丢弃在那里。 * 公寓内。 骆潇打开门,乍看到屋内亮堂堂的,有个人端坐在沙发上。 她没有太多惊讶,一边换鞋一边问:“你怎么在这?” 纪沉雀说:“我还以为你今晚不会回来了。” 骆潇白他一眼:“什么意思,我只是去吃了个饭。” “好胃口,连吃两顿晚饭。” “没白去。” 骆潇把手中的袋子丢过去,“靳浔送我的。” “所以?”纪沉雀抬眉,“你不会是在跟我炫耀吧?” “你有病吧。” 骆潇从茶几下的工具箱里翻出一支小螺丝刀,在袋子上敲两下,又交到他手里。 纪沉雀习以为常地接过,准备拆解机器,声音却有些不悦:“都跟你说我调查过了,疑心太重。” “谁知道你说的干净,是哪方面的干净?” “性格,人际关系,履历。至于你想了解的别的方面,只能自己去验证,我没那癖好。” 骆潇就厚脸皮地顺着他的话气他:“不愧是好搭档,知道我最关心什么。” 她端起桌上的半杯凉茶抿了口,又问:“你来找我是有正事要说吗,是工作?” 纪沉雀头也不抬:“没有。” “行吧。” 骆潇撇撇嘴,起身去洗澡了。 由于在江边,附近也没有大型商超,公寓这一带天黑以后都十分安静。 纪沉雀坐在沙发上专注地查验机器,听着浴室传来的水声响响停停。 过了许久,他把机器装回袋里,敲开浴室门。 “没事吧?怎么这么久?” 门被从里面打开,骆潇已经裹好睡袍,只有发梢和指尖还滴着水:“出大事了。” 纪沉雀皱着眉踏进满是潮气的浴室,正想询问情况,就看见洗手池里漂着一排纸币。 “这就是你说的大事?” “嗯。说来话长,今天在农贸市场的时候匕首不小心沾到羊血了,我收得急结果放错了夹层,蹭得钱上全是血,刚在餐厅差点丢大人了。” “……你请的客?” “差点。能麻烦您抓住重点吗?” “重点是,用温水,不要乱放洗洁精。” 纪沉雀把纸币一张张贴到镜子上,拔掉堵水塞,冲干净池子里的泡沫,“我去拿点厨房纸。” “这么麻烦?” 骆潇干脆拽住他,一脸耍无赖的表情,“要不直接给我换成新的吧,这些你拿去处理。” “可以。”纪沉雀湿着手就去捏她的脸颊肉,将笑容捏得变形,“但对我有什么好处?” 骆潇有点戏剧腔地玩笑道:“你是谁,把我那任劳任怨的好搭档还给我,他从来不会这么资本家。” 纪沉雀又手法暧昧地揉开她颊上被捏出的红晕,嗓音低沉:“现在是资本家在说话。为了坐实这个名头,今晚我想好好‘剥削’一下你这位劳动者,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