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和我装乖[娱乐圈]》 第1章 第1章 沪都,寒秋。 阴云层层叠叠地堆在上空,柏油马路两旁枯枝林立,潮湿绵密的冷风涌入车窗挤得林云笙险些喘不过气。 直到大型商场外的一个广告肖像完全消失在他的视野里,林云笙这才慢半拍地收回目光,低头把玩起自己手里的烟盒。 叶影,当红明星。 林云笙的前男友。 而现在这段恋情留给林云笙最大的感触便是——千万不要去接跟男朋友有关的工作。 不然等现任都已经变成前任了,工作还是工作。 前面是红灯,驾驶座上的乔晗将车稳稳停下,回头看向林云笙。 坐在后座的林云笙被小姑娘盯得发憷,只好认命地上交了香烟。 “老板,夏光姐说了,这段时间严禁你抽烟,”乔晗把烟揣进裤口袋里,嘴上不忘苦口婆心,“渣男既已入土,搞事业才是人间正道,我还指着你更上一层楼之后给我涨工资呢。” “我看着像是这么有良心的老板?” 林云笙不仅没因乔晗的话感到冒犯,反倒还饶有兴致地接茬道:“我一直以为我是黑心奸商来着。” 林云笙,当今摄影界内势头最猛的新锐摄影师,年纪轻轻便为自己的工作室打出了名头。 乔晗是林云笙最近两个月新招的助理,虽然她原先对摄影接触不多,但小姑娘贵在脑子灵活、学东西快,所以林云笙也总乐于带着她进影棚。 直到从停车场去往影棚的这段路上,乔晗还在抓紧时间与自家老板核对拍摄细节,她快速翻看着提前备好的材料:“女主的经纪人要求只能拍摄演员右脸,到时候……” 林云笙今天要进行电影《疮疤》的海报拍摄。 一般情况下,电影海报大多都直接采用剧照不会再让演员们额外排档期拍摄,但偏偏这部电影的导演是王卫林,单独拍摄海报几乎成了他的惯例。 这段时间,林云笙和他工作室的成员们熬了好几个大夜,把策划案来来回回地改了七八稿,才终于在所有人都满意的情况下,将具体拍摄计划给敲了下来。 乔晗这边前脚刚跟着林云笙走进影棚,后脚便看见叶影黏了过来。 她差点没忍住自己的白眼。 毕竟乔晗对渣男一向保留着“你可不可以下地狱啊”的美好祈愿。 相比之下,林云笙的反应就平淡许多。 他碰上叶影只当遇见了其他工作人员,礼节性地点过头后便打算径直绕过对方。 “云笙,”叶影一时之间也顾不上太多,匆忙拦在林云笙面前,“你听我解释,那天……” 那天林云笙出差提前回家,正面撞上叶影跟他的小情人翻云覆雨、深度交流,于是俗套的惊喜变惊吓。 林云笙在懵了两秒后,二话不说地扇了叶影一巴掌,连旁边裹着床单被吓傻了的小情都没多看一眼,转身就走。 而在后来回工作室的路上,乔晗则亲眼目睹了自家老板面不改色地发语音跟渣男提分手、拉黑两个人之间所有的联系方式、迅速找到搬家公司,让他们帮自己去渣男家收拾行李…… 第2章 等做完了这一切,林云笙才慢慢摇下车窗,撑着脑袋,红着眼眶,看了一路的风景。 乔晗冷眼盯着现在跑来狡辩的渣男。 哈,尸体在说话。 “老板,那边在催了,你赶快先过去吧。”乔晗见林云笙神色不耐,连忙上前隔开两人,“叶老师,您这边还有什么需要沟通的问题我们可以工作邮箱再联系,您看大家都在等着,我们就不额外拖延进度了。” 说完,她也快步跟上林云笙,徒留叶影一个人黑着脸站在原地。 场务悄悄瞟了一眼叶影,又低头核对起手边的拍摄器材:“唉,想当初叶哥对林老师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好,现在怎么闹成这样了。” “正常,指不定是林老师发现了叶影的真面目。”同伴撇了撇嘴,对此见怪不怪。 “什么真面目?”场务用笔顶了顶同伴的手臂,“有料就快说,可别卖关子啊。” 同伴假装查看器材,余光扫了一圈四周,压低声音:“上回林老师不是难得来剧组探叶影的班吗,当时叶影走完戏,刚好看到男配正盯着林老师看,然后他鸡蛋里挑骨头,事后找那个演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啊!?”场务惊了,“我之前听说,当初叶哥追林老师追了整整一年,期间各种礼物跟不要钱似的送,林老师起初没半点动容,最后也不知道被什……” 场务一抬头便看见叶影正冷眼盯着自己,顿时被吓得没了声音,两个人立刻讪讪地散开去干自己的事情了。 今天上午的拍摄进程很顺利。 这当然也要归功于林云笙前期详尽的拍摄计划。 “老板,渣男又找人换顺序了。” 乔晗现在看到叶影就觉得晦气。 叶影原本被安排在第二位进行海报拍摄,估计是不甘心一句话都没跟林云笙说上便没了待在影棚里的理由,所以他的助理一直在找其他主演人员协商拍摄顺序。 林云笙的脸上看不出更多的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随他。” 然后叶影就一直换到了最后,正好撞上了来监工的王卫林。 作为《疮疤》的导演,王卫林年纪大却并不古板,经常跟年轻人打成一片。 用早几年王卫林自己的话来讲,在他的人生里有两件不可割舍的事情:一个是拍电影当导演,一个是牵红线做媒婆。 前者令他声名鹊起,捧回国内电影节的数个奖项;后者使他声名狼藉,不禁惹得胆大的剧组人员嘴角抽搐:这你也嗑? “林老师,快过来,我有事要跟你说。”今天王卫林一路小跑,也不管其他人讶异的目光,一进影棚就直奔拍摄区。 还不等林云笙走近,他便立刻上前,把人拉到一边:“小陆改了航班,一会儿晚点就到。” 林云笙恍神。 他差点没反应过来王卫林说的是谁。 陆钧行,国民级的天才演员。 十二岁出演小成本文艺片,隔年爆冷冲进戛纳电影节最佳男主角的决赛圈提名,虽然没有获奖,但从此声名大噪。 “小陆说什么都不肯麻烦你隔天再跑一趟,现在好不容易调出行程立刻就赶过来了。”王卫林说话时乐呵呵的,“这不,怕耽误了你今天的时间,还特地托我向你道歉呢。” 林云笙有条不紊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目前为止所有的拍摄进程。 “没事,”林云笙听出了王卫林语气里的揶揄却也不甚在意,依旧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我一会儿去安排人员做准备工作。” 等林云笙抱着相机在电脑前选片的时候,乔晗才敢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老板,你认识陆钧行?” 林云笙摇了摇头。 “我跟他不熟。” 乔晗飞速转动小脑瓜。 “他想追你!” 林云笙对这种说辞不为所动:“我们两个连面都没见过。” “我明白了!” 乔晗响指一打。 “他想睡你!” 林云笙:“……” 其实也怪不得乔晗多角度思维发散,毕竟她又不是没见林云笙遇上过这样的事情。 林云笙身高一米八一,腰细腿长的衣架子,生得一双含情目,鼻型精致挺翘,拥有一眼出挑的美貌,却不见美则美矣的阴柔。 不过最让乔晗叫绝的,还是自家老板举手投足间隐秘的风情。 她曾经见过林云笙翘着脚,歪头点烟的模样——半垂的眼眸,倾斜的碎发,明灭的烟火,看得让人像是心尖也点起一根火烛,捧着一片春光,摇摇晃晃。 林云笙现在没什么别的想法,他就想赶紧拍完收工摆脱难缠的前男友。 但林云笙很快就发现自己失算了。 因为叶影今天不是一般的难应付。 按理来说,叶影在电影里饰演的角色形象应该是封闭而怯懦的,而此刻他看向镜头的眼神却是直白的大胆与露骨。 林云笙沉默地查看着电脑上呈现出来的图片效果。 在场的其他工作人员眼观鼻鼻观心,虽然不说,可谁都知道叶影的这个眼神是怎么回事。 最后,林云笙沉着脸走到叶影面前:“我们聊聊。” 林云笙领着人来到影棚外。 叶影正欲开口。 “闭嘴,”林云笙措词虽然强硬,可语气却仍然是一贯的温和,“你先听我说。” 第3章 “叶影,我们分手了。”林云笙不善与人争执,所以他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事实,“你现在应该拿出自己的职业素养,按要求完成拍摄指令,而不是一再扰乱我的工作进程。” 叶影听闻后立刻变了脸色,他的语速急促,声音几近哀求:“云笙,你就当我一时糊涂好不好,我保证以后这种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 “叶影,你自己清楚在一起之前我跟你说了什么。”林云笙皱起眉头,他其实并不能理解叶影现在的举动,“现在是你先出的轨,是你先对这段关系做出了选择,我希望你能自……” “林老师——!” 林云笙被人喊得一愣,下意识回过头。 只见远处一个少年,眼笑眉舒,衣角纷扬,拥着花,正朝自己飞奔而来。 两秒后,充盈的馨香流窜过鼻尖,大捧雨露未干的向日葵,就这样被塞进了林云笙的怀里。 这份没有预谋的灿烂,如倾如注,对方眼底捂不住的鸣笛,竟芬芳成了一场浩劫。 林云笙不由得怔在原地。 第2章 “林老师喜欢吗?” 大抵是少年的语气太过熟稔,叶影陡然变了表情,他心中的恼怒凝结成一道道窝火的审视,径直落到了林云笙的脸上。 林云笙唇角上扬,没理会叶影,反倒细细端详起眼前的向日葵。 他看向少年:“我很喜欢,谢谢。” 叶影心底梗着一口气,却也不好在外人面前发作,等少年跟着工作人员去了化妆间,他才带着几分气急败坏去质问:“你跟他什么时候认识的?” 林云笙八风不动:“还需要我再说一遍吗?” “什么?”叶影还没反应过来。 林云笙抱紧了自己怀里的向日葵:“叶影,我们分手了。” 乔晗看见回到影棚的林云笙手里突然多了一捧惹眼的向日葵,脑内顿时警铃大作。 她当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林云笙身边,压低声音:“老板,你可别告诉我,你就被叶影用这么几朵花给哄好了!?” “放心,我没那么好哄。” 林云笙扫视过影棚大半,没看到个像是能放花的地方,等目光对上乔晗的满脸疑惑后,这才不紧不慢地补充道:“花不是叶影送的。” “那是谁送的?” “陆钧行。” 乔晗立刻瞪大眼睛:“老板你再说一遍!?” 林云笙挑了挑眉,没接乔晗的话。 “来,你先坐下。” 乔晗乖乖坐回椅子上。 “再帮我抱一下它。” 她愣愣地接过老板递来的花。 乔晗:? 林云笙:“辛苦了。” 乔晗:“也、也还好?” 乔晗的脑袋一下没转过弯来。 不是,这么空旷的地板,老板您看着是一点都不满意吗!? 之后,叶影识趣地没再故意找林云笙搭话,只是迅速地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而林云笙也终于得空,宽了口气,心想接下来就剩一个陆钧行了。 《疮疤》的电影制作周期长达两年半,前期制作和主要拍摄占八个月,剩余的时间全部花在后期的制作上,其中又属将电影送至审查局确认它是否能上映院线的时间最长。 所以演员们时隔已久重新接触这部电影,想要再次找到当初的角色状态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可让陆钧行不免诧异的是,林云笙却能在剧方提供的繁杂资料里精炼地提取出每个人物的底色,然后引导演员回归角色本位。 “你先是怀着强烈的快意,对吗?因为你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要把这个恶魔杀死了。” “但紧接着是恐惧,还有……” 陆钧行跟随林云笙的话语,很快便回忆起当时拍戏的状态:“还有不甘,为什么我要因为这种人,害得自己背上这辈子都甩不掉的杀人罪名。” 陆钧行对情绪的把控很敏感,几乎是一点就透。 “很好,就是这个眼神。” 看着取景框里的陆钧行,林云笙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偏爱陆钧行的皮囊。 陆钧行是相当出众的浓颜系长相,眼睛偏圆,眼尾向下,有一双尽显无害的狗狗眼作为视觉中心,可偏偏他下半张脸的线条锐利,极富攻击感。 这种奇特的冲突,造就了陆钧行脸上与众不同的高级,就好像你能将这世间所有的幸福与苦难、矛盾与和谐,都坍缩到这张充满质感的脸上。 林云笙敢笃定,这是一张生来就属于电影荧幕的脸。 “不用看镜头。”林云笙的喉结滚动,“看我。” 虽然陆钧行来得晚,但若是按照各个演员单人耗费的拍摄时长来算,他却是最快结束的。 “大家今天辛苦了!天气转凉,小陆给大家备了奶茶,有需要的走之前可以自行领取哦!”说话的是白昊,陆钧行经纪人,凭借做事周到的妥帖在圈内几乎无人不知。 “林老师!” 准备下班的林云笙堪堪停住脚步,一转身,便看到陆钧行朝自己走来。 “林老师晚上有空吗?” 乔晗傻了。 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向日葵的花语:沉默的、没有说出口的爱。 乔晗觉得自己悟了。 大彻大悟。 她倒吸一口凉气,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掏出手机,在工作室的微信群里悲愤进谏。 第4章 老板是美女姐姐【不涨工资不改名版】:@林.老板!!!睡未成年是犯法的!睡未成年是犯法的!睡未成年是犯法的! 乔晗一句话惹得群里的其他两位工作室成员,连发三十多条消息追问因果后续。 林云笙哭笑不得地按灭手机屏幕,抬头反问陆钧行:“找我有什么事吗?” “就……想问问林老师,今晚方不方便一起吃顿饭?” 在林云笙听来这样的话太过含糊其辞,虽然他对陆钧行的印象不错,但林云笙知道自己更怕麻烦。 一个是圈内圈外人尽皆知的男同性恋,一个是万众瞩目的天才演员,还未成年,两个人但凡被绑到一起,再随便编排些什么,都会引起不小的关注。 林云笙不喜欢这样。 所以即便他能听出陆钧行言语间的局促,也仍然不为所动:“工作方面的事情可以邮箱联系。” “是私事。” 陆钧行慌忙开口,又因为自觉唐突,略微低下头,而后愧疚地抬眼看向林云笙,不甘心地小声重复道:“很重要的私事。” 两个人僵持了好一会儿。 但无奈陆钧行的眼睛太不讲理,浑然天成的委屈和无辜,让林云笙实在没办法彻底狠下心来。 “我今天晚上还有额外的工作,”林云笙看了一眼乔晗正抱在手上的向日葵,妥协了,“如果着急的话,明天上午来我的工作室谈可以吗?” “可以的!”陆钧行连忙应下,“那到时候就打扰林老师了。” 与陆钧行道别后,林云笙转身走出影棚,见天色摸黑,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回头对乔晗说:“小乔,车钥匙给我。” 见乔晗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林云笙继续道:“晚上是饭局,估计会结束得很迟,你不用再跟着了。” 女性在酒桌文化里吃亏的情况林云笙见过不少,所以通常有推不掉的应酬,他基本都不会让自己工作室里的两位女生陪同。 只是陆钧行今天突然调档期来拍摄海报,工作结束时间比林云笙预想的迟了一些:“我可能来不及送你了,一会儿你自己打车回家吧。” “行。”乔晗一手抱着向日葵,一手去衣服口袋里掏钥匙。 “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林云笙从向日葵上挪开视线,抬手接过车钥匙,“今晚打车的钱你记到账上,我报销。” 乔晗感动不已:“因神怜悯的心肠,叫圣洁的天使林云笙降临到我们身……” 林云笙:“不涨工资。” 乔晗:“啧。” 白昊送陆钧行回酒店的路上,还在琢磨着明天去林云笙工作室的事情。 “感觉林老师人还挺好的。”白昊砸了声嘴,“诶,话说你之前跟林老师都没有交集,这会儿是怎么想着要去追人家啊?” 正在后座用手机软件背英语单词的陆钧行,疑惑抬头:“什么追人家?” 两个人满脸呆愣,沉默无言地相看了半分钟,陆钧行才反应过来,他的表情严肃:“林老师虽然长得很好看,但是在背地里编排别人的性向是不对的。” 白昊:“……?” 白昊懵了。 这下轮到他不理解了。 “不是,那你今天为什么突然要给林老师送花?” “王导说的啊。”陆钧行脑子里回想着王卫林的话,“他说我都让人等了,要拿出一点诚意来才行,所以我就去买了花。” 陆钧行的语气里还带着几分得意:“我看林老师好像还挺喜欢的。” 完了。 白昊顿时如临大敌。 所以现在的局面是——所有人都觉得陆钧行要追林云笙,只有他本人对此毫不知情? 而更让白昊头疼的是,还不等他找到合适的时机跟陆钧行把所有事情解释清楚,陆钧行自己就先意外地直面了事情的真相。 起因是第二天,陆钧行和白昊来到林云笙的工作室,两人一推门,就正面撞上了一张海报。 海报上的林云笙,一身宽松的阔袖白色衬衣,扣子开到锁骨以下,一条极具设计感的条带点缀着细扣自然垂下,从左肩延连至他的胯边,与黑色的束腰长裤一同勾出了林云笙的好身形。 照片的视角看着像是随手偷拍的,但画面中的人却精致得不像话,明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偏头摆弄相机的模样都叫人一点也移不开眼。 陆钧行也不免为此怔神。 接着,他视线一转,几个五彩斑斓的大字映入眼帘: ——【美吗?】 ——【是男同(单身)哦~】 “单身”二字甚至黑体二号加粗。 陆钧行:? 匆匆赶来待客的海报制作人乔晗,她见白昊和陆钧行的脸上分别写满了震撼,羞愧到差点捂脸逃避。 乔晗连忙解释:“这是前段时间老板帮某个明星拍杂志的时候,不小心在他的vlog视频里出镜了,对方的工作人员忘记帮老板打码,导致后来好多人直接找到我们工作室,所以才有了这张海报。” “原来如此,”白昊识气氛,立刻顺着台阶下来打圆场,“林老师工作辛苦了啊。” 这下不管陆钧行之前再怎么不闻窗外事,也该知道林云笙是个同性恋了,以至于他此刻的表情管理都变得有些失控了起来。 乔晗明白每一个直男对同性恋的接受程度各有不同,所以正当她打算继续跟陆钧行说明,自家老板的性取向不会影响到工作的时候,却意外先听到了陆钧行的愧疚。 第5章 “那我昨天送花……会不会给林老师添麻烦了?” “不会啊。”林云笙正好从工作室二楼下来,他光听陆钧行的问话就大概猜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不过就是当着我前男友的面送了一捧向日葵罢了,这能算什么添麻烦。” 陆钧行当即瞪大眼睛,连呼吸都放轻了,他的血液直冲头顶,脑子一片空白, “放轻松,都说了没事。”林云笙看陆钧行都像被吓懵了,不由得轻笑出声,随即帮忙转移话题,“小乔,帮我备套茶具,我一会儿替两位客人泡茶。” “我不用,”白昊忙不迭地开口,他知道陆钧行找林云笙聊的是私事,“你们两个人谈就行。” 林云笙心领神会。 他带着陆钧行推开了一间待客室的门:“坐吧。” 陆钧行刚坐下,便看见了茶几上摆放着的花——是昨天自己送给林云笙的向日葵。 陆钧行心有余悸地深吸一口气,才抬头便对上了林云笙的笑。 “别愣神啊。”林云笙从茶叶罐里拨出茶叶,再熟稔地用开水温热茶杯,“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陆钧行抿了抿嘴,他昨晚想过很多种措词,可真等到了林云笙面前,那些弯弯绕绕的话反倒说不出口了,于是陆钧行犹豫了几秒决定开门见山。 “我可以请你做我的老师吗?” 林云笙眉头一挑,只觉得稀奇:“想来我这里学摄影?” “不是的。”陆钧行的目光追着林云笙的手,见他摇香醒茶,自己的心神也晃了起来。 陆钧行慌忙垂眼,手指不安地摩挲着,耳边是出茶入杯的水声。 “林老师,”陆钧行抬起头,“我想考中央电影大学的导演专业。” 中央电影大学,简称中影,是国内最为顶尖的传媒类院校。 但与其余排名相当的大学每年大约招收三千多名学生不同,中影额外开设校考,遵循着“宁缺毋滥”录取原则,将学校每年的录取人数直接压倒了三百人上下。 陆钧行的话音刚落,林云笙便应声停下了置茶的动作。 他抬手用茶巾擦去席面的水渍,缓缓道:“我既没在中影念过书,大学也不是导演专业出身,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我没有找错。” 林云笙半晌都没有再说话,落下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眉眼,陆钧行看不清林云笙的神色,可他冲茶的手法依旧从容。 在不疾不徐地分出一杯后,林云笙将茶推到陆钧行面前。 陆钧行小心翼翼地捧起面前的茶杯,鼻尖嗅着清冽的茶香,微抿一口,却意外的不觉苦涩,只剩醇厚的茶味留于齿间。 林云笙倏地道:“我记得你最近在拍的这部电影是李安凯的吧?” 李安凯,三十年前凭借一个柏林电影节的最佳导演奖,成为世界闻名的华语电影导演。 除此之外,他还有着另一重身份——现中央电影大学导演系的系主任。 “不觉得找他当老师,会比找我更合适一点吗?”林云笙将话说得轻巧,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陆钧行显然没有料到林云笙会是这个反应,他的眉头微皱,乍一看还有些委屈。 “可就是李导让我来找你的。” 第3章 林云笙猛地抬头。 他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陆钧行的眼睛,却发现对方没有半分在跟自己开玩笑的意思。 事实也的确如此,林云笙这个名字最早便是李安凯讲给陆钧行听的。 彼时陆钧行“想学导演”的这个念头已经遭到了身边许多人的不解。 陆钧行,一个只要顺着老天为他铺好的道路往前走就能名誉双收的天才演员,现在却要放弃前途坦荡的未来,从零开始学导演? 开什么玩笑。 几乎所有人都在劝陆钧行,说他的天赋可遇不可求,千万不要浪费了自己宝贵的表演才能。 只有李安凯在听完陆钧行的想法后,似是而非地问了他一句:“为什么?” 陆钧行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 他学导演的心思其实一直都有,但真正促使他下定决心,甚至因此选择放弃表演的契机…… 是王卫林。 电影《疮疤》的杀青宴结束后,剧组众人陆续离开。 陆钧行围着个黑色围巾,下半张脸遮了大半,鼻子却被冷风冻得发红,他双手插兜,一路走到车道边,等白昊把车从停车场开来。 陆钧行看王卫林只身站在不远处,裹着导演们冬天人手一件的军棉大衣,身形佝偻,半低着头一动不动,好似在发呆。 “王导,下一部电影有什么打算啊?”陆钧行走到王卫林身边,他对闲聊的话题信手拈来。 王卫林乍觉回神,骤然看向陆钧行。 陆钧行被吓得神色一怔,然后他又眼见着王卫林脸上的情绪一点一点被茫然取代,最终归于平静。 “不会有下一部了,”王卫林自觉尴尬地拢了拢身上的棉大衣,“我受够了。” 王卫林告诉陆钧行,他想谈艺术。 可事实却是,最近十年,一整个剧组,上百号人,数年心血汇聚而成的一部电影作品,却总是不免被置于天葬台。 而一把粗糙的、不容置疑的审查刀,则一次次将它们肢解凌迟,死状几近不堪入目。 第6章 王卫林也不是没有熬到过电影上映院线的时候,只是那时的电影情节早已四分五裂,嘲笑的、奚落的、批判的,大有人在。 要是侥幸有什么反应现实的片段引发全网讨论,那就更不得了。 他立刻会被拉去谈话,到头来电影该下映的下映,该封杀的封杀。 “为什么我的电影没有办法在影院里正常放映。”王卫林的面色宛若一潭死水,“禁止这个、禁止那个,其实很多社会问题大家都看得见,不是吗。” 可王卫林并非真的想问,陆钧行又哪里答得上来。 《疮疤》是王卫林电影事业的墓地。 来镀金的、来求教的、鱼龙混杂;有流量的、有演技的、良莠不济,像极了他极度珍视又自暴自弃的电影作品,以及绝望至极又平坦无疑的电影未来。 王卫林借着酒意刨开的自白,生生将陆钧行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一股生猛而悲痛的虚无感滋生起他的顽抗,所有失措而悲愤的哑口无言,在这一刻,猝然有了方向——陆钧行想改变这一切。 涌动的、荒唐的使命感,促使着他去反复衡量导演与演员之间的距离。 可陆钧行心里更清楚的是,演员这个职业已经满足不了自己了。 终于,陆钧行在半年后决心放弃表演,去报考中央电影大学里最难考的专业——导演。 “你的野心太大,”李安凯听完后双手抱胸,眉头紧锁,食指不断地轻点着手臂,思量许久后,摇了摇头,“我教不了你。” 对于这样的婉拒,陆钧行不免感到落寞。 “去找林云笙吧。” 陆钧行慢半拍地抬起头,怔怔地看向李安凯。 “我看过他今年入围1839摄影奖的作品,”李安凯顿了顿,“比起我,你能从他身上学到更多东西。” 陆钧行在心里默念着,这个自己从未听闻过的名字,迟疑道:“他是什么前辈吗?” 李安凯先是一愣,随即放声大笑:“你想多了,他只是一个放弃入学中影的学生罢了。” 六年前,中影三大王牌专业的第一名,史无前例的被同一个人悉数包揽——林云笙。 戏剧影视导演专业第一名。 戏剧影视文学专业第一名。 广播电视编导专业第一名。 李安凯说,林云笙放弃了入学中影的机会,以一种极为决绝的姿态与从前耀眼的成绩划清界限,反倒选择去念了一所普通院校的摄影系。 而陆钧行像个烂摊子,在艺考前四个月匆匆找到林云笙。 他告诉林云笙,自己在这个圈子里见过太多的天才沦为庸常、不公挤占秩序;正直的人被迫塌腰、呐喊的人死于沉寂;有人镀金身,就有人敢把他塑造成普度众生的真神…… 林云笙听他说,说他想向观众表达的东西还有更多。 ——“所以,求你帮帮我。” 陆钧行和林云笙的谈话时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大概过了将近四个小时,乔晗和白昊才看见自家老板一前一后地从会客室里出来。 “谈得怎么样?”白昊连忙上前追问陆钧行。 反正谈崩了他就打圆场,谈成了他就笑脸感谢,怎么样都不能在别人的地盘上让场子冷下来。 只见陆钧行一脸兴奋:“我要到林老师微信了!” 白昊:? 乔晗不可置信地看向林云笙。 林云笙:“……” 好的,场子冷下来了。 陆钧行今天只被李安凯准了半天的假,这会儿正要赶着回拍摄地为下午的戏做准备。 临走前,陆钧行侧过身子,朝林云笙晃了晃手机:“林老师,那我晚点微信发你!” “不急,从明天开始也行。” “好,那我先走了,林老师再见!” 乔晗眯起眼睛。 啊,这男高生的笑容竟该死的耀眼。 “小乔老师也再见!” “哦、哦,再见。”被点到名字的乔晗连忙朝陆钧行挥手道别。 等看不见对方身影了,她才向林云笙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应该是听到过我喊你小乔吧。”林云笙试图岔开话题。 乔晗的目光仍然直勾勾地盯着林云笙:“不,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下一秒,乔晗跟联珠带炮似的话语在林云笙耳边炸开:“老板!为什么他能那么轻易的要到你微信!你对外人不从来都是有事走邮件的吗!?从明天开始什么?明天开始同居吗!?” “老板,你别答应被包养好不好?” “你要是不工作谁给我发工资啊!” 林云笙啼笑皆非:“这都哪跟哪了。” 无奈乔晗问到大半天也没问出个像样的结果,她恰当地打住话题,转而问起了与自己工作相关的事宜:“老板,那我需要帮你重新再排一版工作时间吗?” “不用,”林云笙两眼放空,视线不自觉地落到了茶几上的向日葵,“我没答应他帮忙。” 准确来讲,是还没答应。 陆钧行最近半个月还要在组里拍戏,他坦言自己每天不一定还能剩下高效的精力去吸收新的专业知识。 而林云笙已经快六年没有碰过导演相关的东西了,他也不觉得自己能立刻承担起教导陆钧行的责任。 所以林云笙后来跟陆钧行协商:“可以给我两星期的时间,去好好考虑这件事情吗?” 第7章 “我毕竟是一家工作室的老板,员工都指着我发工资,给你做导演集训的时间跨度太大了,我需要征得他们的想法才好做决定。” 陆钧行点了点头,可神色却不见放松,他身上一直以来的某道伤口,好像因为林云笙言之未尽的希望彻底崩裂了,压抑已久的焦虑与不安接连失控。 林云笙敏锐地捕捉到了陆钧行的情感变化,忍不住出言安抚:“你可以在拍戏期间先试着做一个练习。” 陆钧行连忙道:“什么练习?” “去找生活里你觉得有意义的事情,尽量抓住它们最细致的情感,在不依赖形容词的情况下去向别人描述画面。” “譬如你跟我讲月光,别说它很明亮,要想办法让我看到碎玻璃上闪烁的光。” 林云笙生怕陆钧行不理解,继而接着补充:“对生活报以恳切的观察,并且拥有独属于自己的表达,这是身为导演最重要的素质之一。” “那我可以跟你讲吗?” 林云笙被陆钧行问得一怔,下意识想拒绝。 “如果你的工作很忙的话,可以不用回复我。”陆钧行顿了顿,估计自己也意识到了其中的唐突,眼睛飞速地眨了几下,语气也放低了许多,“就……看着我做,好不好?” 林云笙轻叹一声,他不是猜不到陆钧行这番请求的缘由。 说到底,陆钧行也只是一个高中生,历经了那么多人的不解、反对、质疑,他需要一个人站在自己的身边。 林云笙看着陆钧行,觉得这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鬼迷心窍了吧。 半晌,他听到自己说:“好。” 第4章 林云笙的工作室叫“清姿”,译为独自跳舞的身影。 它取自海涅的诗:在我极端黑暗的生涯当中,曾经闪耀过一个清姿。 余州一路疾走,跑了两趟,终于把五盘热腾腾的菜全都端到了工作室后院的桌子上:“来来来,我借隔壁菜馆的厨房现炒的,快尝尝看我手艺精进没?” 余州被烫得不轻,这会儿还在用手摸自己的耳朵,再加上他脸颊两边的肉本来就多,笑起来时眼睛眯成一条线,像极了一尊与世无争的弥勒佛。 夏光是工作室的二把手,年纪比林云笙还长上两岁,她熟稔地分发着碗筷,同乔晗热络道:“小乔还是第一次尝大余煮得东西吧?” 乔晗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刚被招进工作室不久,大部分工作都是跟在林云笙身边,大多时候跑完一天的项目也就直接下班了,与夏光和余州相处的时间不多。 话语间,林云笙已经夹了不少的菜到自己碗里:“如果余州上班能像做饭这么积极我会很欣慰。” “嘘——”余州的五官瞬间痛苦地皱成一团,“大好的夜晚不要提工作,太晦气了!” 于是林云笙就顺势讲起陆钧行的事,并且询问了大家的意见。 余州一听完,饭都来不及往嘴里送,立刻直男警觉:“人家那是想泡你吧?” 夏光当即踹了一脚余州的凳子腿,让他少说两句废话,转而反问林云笙:“你自己想答应吗?” 乔晗对此深以为然,她不上班还能拿钱,简直血赚:“老板,反正这件事情我们三个都没什么意见,主要还是看你自己。” 夏光询问的话音刚落下,三道目光便齐齐地落到了林云笙身上。 “说实话,”林云笙罕见地沉默了好一会儿,“不太想。” “我懂你,老板,”余州立刻恢复了扒饭的动作,煞有介事地搭腔,“我也不喜欢加班。” 林云笙:“……” 余州就是这个德行,一条能力在线的纯咸鱼。 后期技术出神入化,修图、特效、动画,各种软件信手拈来,但一旦被分配到的工作做完了,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擅自宣布下班,直接在工位上点开动漫番剧大看特看。 等天气转凉,余州还会溜到隔壁菜馆给那里的老板打白工,美名其曰拜师学艺,造福工作室伙食,就连林云笙也拿他没办法。 “既然你不想,那这件事也没什么好聊的了,”夏光拉开啤酒的易拉环,给自己倒满一杯,“让我们恭喜老板脱离爱情的苦海!回归单身!” 乔晗跟着将酒水高举过头顶:“就是要踹掉渣男美美搞事业啊!” 好吧,其实林云笙拿工作室里的每一个人都没办法。 林云笙很庆幸自己当初把工作室的选址定在了创意园区。地段虽然稍微偏了点,但好在租金便宜,附近的配套设施也齐全,晚上走到工作室的后院抬头就能看星星。 最开始工作室还只有林云笙和夏光,两个人坐在后院里聊过去、聊未来,什么都聊。 后来余州来了,三个人只要有空闲的时间,就会搬张桌子一起吃饭,但讨论的基本都是工作室接下的项目企划。 现在有了乔晗,工作室也过了最困难的阶段,大家再聚到一起颇有一种家庭聚会的既视感。 乔晗叹了口气,两手托腮:“你们觉得我要去考大学吗?” 乔晗农村出身,今年二十一,没上过大学,高中毕业就直接出来工作了。 之前她光是忙着在大城市里生活每天就已经筋疲力尽,自然没时间去想这些,但如今乔晗多少有了些存款,身边也都是那么优秀的人,不免又让她动起了考学的心思来。 第8章 “我觉得你考不考都行。” 余州是重点大学的土木工程专业毕业,当初放弃了保研的名额,跑来给林云笙当摄影学徒,差点被家里人打断腿。 他摇头晃脑,故作深沉:“做你真正想做的就好。” 乔晗苦着脸,嘴上发出意义不明的单音。 她觉得余州的话太理想主义了,更何况自己起点的不高,很多时候根本不像余州那样拥有肆意做选择的权利。 夏光倒是与余州不同,她非常支持乔晗考大学:“你只有考上了,在那个氛围里生活过才知道自己究竟适不适合那里。” “况且多读一些书,多拓展一些知识面总是没错的。”夏光眼色一沉,闷完了杯里的酒,“但你无论如何都要记住一点,钱比男人靠谱!知识比男人靠谱!自己比男人靠谱!” “好,说得好!”余州把手拍得咣咣响,“请林云笙同志重点反思!” 原本正在低头看消息的林云笙,连忙应声收起手机:“别乱扣帽子啊,又有我什么事了。” “老板觉得呢?”乔晗皱着眉,两手托腮,明显还在苦恼,“我该去考吗?” 林云笙放下筷子,眼波流转,目光停留在乔晗身上,却又像是回到了更遥远的记忆里,他思考了好一会儿。 “我推荐你去考大学,”林云笙顿了顿,“但更希望你能先想明白,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然后再去行动。” “小乔,你先不要着急。” 林云笙乍一听没头没尾的话,却仿佛一下切中了乔晗的病根,她愣愣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林云笙,心绪在顷刻间平静了下来。 “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固定的人生模板,你不用非要跟别人一样,十八岁上大学、二十六岁结婚、三十岁事业有成,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对自己负责就好。” 夏光酒量浅,没一会儿就在饭桌上醉倒了。 倒是乔晗前后面不改色地喝了好几瓶,脸上一点醉意都没有,她羞赫道:“因为之前老是被灌,后来就慢慢练出来了。” “小乔,你先带夏光上二楼休息吧。”酒量紧随乔晗之后的林云笙料理着残局,“今晚我和余州睡在待客室,有什么事可以下楼找我们。” 清姿工作室的二楼是一个中型影棚,一般用来拍小型商业摄影和人像写真。 影棚的隔间里备着两张全实木的双层床,有楼梯有扶手还自带书桌,白色那床是女生们睡的,黑色是两位男生。 平常有谁碰到熬夜赶工的项目,或者中午实在困得不行了,就会上来躺一会儿。 林云笙先是闻了闻自己身上的衣服,见没沾染什么味道才放心下来,随后跟没了骨头似的,彻底倒在了待客室的懒人椅上。 手机还在源源不断地发出消息提示音。 林云笙从傍晚开始,便接连收到来自陆钧行的消息。 不知道是不是默认了林云笙不会看消息,所以他一口气连发了许多条感悟的记录。 陆钧行把一个混在杂物里的场记板比作一块墓碑,说它纪念了遗忘和遗忘的瞬间;光是看到缠绕着藤蔓的露天小阳台,就能联想到一个与朱丽叶有关的夜晚。 这样惊奇的、如诗一般的通感,让林云笙一下就感受到了陆钧行作为演员的天赋。 林云笙撩起刘海,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他切换手机页面,打开了中央电影大学往年的招生简章,准备找到这几年导演专业的考核要求。 可林云笙中途又忍不住一遍遍地切回消息页面,去看陆钧行今晚发来的消息。 lu:我看到老师的正在输入中了! lu:林老师在看我的消息吗! 林云笙难得不知所措地按灭了手机屏幕。 在意识到这么做是无用功之后,他斟酌片刻,又重新打开了对话窗。 林.:刚刚在看。 lu:那我这样子记录的方向是对的吗? 林.:挺好的,但最好还是以人为主,以事件为本。 林.:先侧重对人物行为举止的观察,其次再结合自己的感受描绘事件。 lu:好的,我明白了,谢谢林老师! 对话到这里就像走到了今天的终点,林云笙不由地偏头看向茶几上的向日葵。 它很漂亮。 但两周之后,这捧灿烂的向日葵就会不可避免地枯萎、死亡。 林云笙觉得自己不该借着这束花去侈谈希望。 于是林云笙的上牙轻咬着下唇,继续在屏幕里打字。 林.:我希望你可以在这两周的时间里,再试着找找别的人,应该会有比我更适合教你的老师。 lu:林老师这段话算拒绝我请求的意思吗? 林云笙愣了两秒。 林.:不算。 见陆钧行迟迟没有回复自己,林云笙犹豫过后,又不放心地补了一条消息。 林.:我只是觉得,你应该要为自己留一条退路。 这次陆钧行回得很快。 lu:我知道了。 lu:谢谢林老师,我会再试着去找找看的。 林云笙皱起眉头,把自己跟陆钧行的聊天记录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被酒精浸泡的意识在这一刻终于开始昏昏沉沉。 林云笙觉得自己是时候扔下手机去睡觉了,然后跟所有莫名其妙的情绪说再见。 第二天,林云笙一觉睡到中午。 第9章 他顺势抓起手机看时间,却瞥见了陆钧行今天早上发来的消息。 lu:林老师 lu:早上好嗷嗷嗷—— 林.:? 第5章 lu:林老师可以也向我说早上好。 林.:早上好。 可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中午十一点三十七分了。 林云笙拧巴了一会儿,又打下一行字。 林.:中午好。 林云笙不擅长跟别人分享自己生活,但陆钧行好像完全相反。 最近几天,日复一日的早安与事无巨细的生活观察,每天就跟准点报时器一样将林云笙的手机震个不停,连带着他最近低头看微信的频率都比往常高出了许多。 余州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拉着女生们小声嘀咕:“我们工作室是不是要完蛋了啊?” 林云笙:“……我听得见。” 林云笙在微博上有个账号,叫people-芸生企划,旨在拍摄芸芸众生。 他每个月会发布一条报名微博,在底下留言被<a href=" target="_blank">系统抽中的人可以用自己的故事跟林云笙换一套免费的人像写真。 林云笙不怎么运营微博,所以主页发布的大多内容都是在征得这些素人允许后的写真照片。 可即便如此,people-芸生企划也还是凭借着林云笙过硬的拍照技术,收获了十分可观的粉丝。 今天,工作室也即将迎来两位拍摄写真照片的客人。 “你们好,我叫林云笙,是芸生企划的负责人。” 两位女生见到林云笙,脸上明显流露出了几分震惊。 毕竟网络上大家都追着他“太太”“姐姐”的喊,现在见了真人难免有几分说不出的尴尬。 “林老师好,我叫小袁,就是在微博上跟您聊过天的那个。”小袁顿了顿,接着介绍起自己身边的人,“这我闺蜜,林老师叫她小贝就好。” 这次其实只有小袁抽中了写真拍摄。 但因为她实在想跟闺蜜一起拍一组双人照,便在微博上提前询问林云笙可不可以临时加人,哪怕额外多付钱都没关系。 而出乎两位女生意料的是,林云笙不仅免费同意了,还细致地询问了她们对于置景与妆造的要求。 “好的,那我们去影棚吧。”简单的寒暄后,林云笙领着两位女生上了二楼的中型影棚。 影棚用仿真青苔草坪和石头彩粒置成的基础景,再拿雪粉做点缀后,已经没了之前冰冷单调的模样,反倒像是一幅融着暖意的春日落雪图。 白色床单被原木夹错落有致的夹在麻绳上,朦胧感呼之欲出,四面白布一围,灯光一打,甚至有了几分室外景的质感。 林云笙要按照两位女生今天的着装,再次调节几个灯位的光亮比例。 被临时叫上来的乔晗则将两位女生带到梳妆台前,与她们熟稔地攀谈起来。 “别紧张,虽然一会儿是由老板来帮你们化妆,但是如果你们介意的话也可以换我来化哦。”乔晗一边帮林云笙整理着化妆品,一边积极地推销自己,“我之前当过柜姐,化妆技术虽然不比老板,但还是有保障的。” 等林云笙回来的时候,就见乔晗单手叉腰,说到动情处还不忘急促地拍几声桌子:“所以我说什么了,我们老板就是一等一的大美人!混娱乐圈根本不在怕的!” 小贝言语间的慷慨激昂,辅以小袁的冷静分析,三个女生火热地聊作一团,只有林云笙感觉自己好像误入了什么不得了的传教现场。 林云笙:“……?” 有乔晗替林云笙打开两位女生的话匣子,接下来四个人的相处就明显自在许多。 “你们都是陆钧行的粉丝?”林云笙神色一顿,连帮小袁上粉底的手都不自觉地停下了。 “对啊,”小袁坐在椅子上,额前的刘海被夹上去了大半,“我们两个先是在网络上成为了好朋友,大学毕业之后就火速同居了。” 小贝继续道:“小袁是陆钧行后援会的前任会长,我是圈里的画手,她经常找我约稿做应援物料,一来二去我们就认识了。” “那你们是怎么喜欢上陆钧行的啊?”乔晗正在为小贝挑选肤质合适的妆前乳,打算先帮她上个底妆,节省一些时间,剩下的妆面再由林云笙自己来定。 “当时是……”小袁回想着,“恰好在影院里看了江颖导演的《女人,女人》吧。” 《女人,女人》这部影片是放眼整个国内电影史,都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存在。 无论上映前后,它都引起了社会的巨大反响,迄今也仍然是最快破五十亿票房的速度保持者。 而陆钧行所饰演的小男孩在影片最后有一段长镜头——他坐在一幢高楼的窗沿边,夜色湛蓝,小男孩一点一点地为自己涂抹着指甲油,中途不知想到了什么,举起手,仔细打量着还未干透的指甲,忽得轻笑出声。 影片戛然而止。 陆钧行便是凭借这场戏里堪称神来之笔的演技,完成了整整八分钟无间断的情绪递进惊艳四座,横扫了那年金鸡、金马、金像三奖的最佳男配角,一举成为当之无愧的影帝预备役。 小袁继续道:“那段时间陆钧行被媒体捧得很过,我估计是他自己没憋住气,然后跑到微博上发了一大段的小作文,我看完觉得这个小孩挺有意思的,就粉上他了。” 第10章 哪怕这么多年过去,小袁对那篇小作文仍然印象深刻。 在陆钧行看来,演员只是一份职业,他受聘于剧组,认真演戏,完成工作,不是什么多了不起的人。 “我觉得很<a href="" target="_blank">搞笑的是,他还在小作文里写,自己正在为中考成绩发愁,”小袁说着说着把自己给逗笑了,“所以不要神化他,也不要盲目追随他,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以后也可能把某部戏演砸,然后背着大家偷偷交女朋友的那种。” “这么小就懂得给粉丝们打女朋友的预防针了?”饶是林云笙听到这里都没忍住打趣。 但陆钧行年少成名,不仅没有被名利染了视野,还能有这份坦荡与清醒也确实难得。 “还有一个特别有意思,”小贝一拍脑袋,突然想起来,“就是他早些年一个月能发八十条微博。” 这边正讲着着,林云笙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起来。 林云笙:“……” “但是因为有时候发出来自拍实在太丑了,后来他三个月掉粉十多万。” 一说这个乔晗就来劲了,她拉起小贝的手一脸兴奋:“快,快给我看照片!” 林云笙默默地听着这一切,不由得加快了手上的进度,在帮小贝编完头发之后,总算做完了所有的造型。 他本身的亲和力再加上刚刚化妆时投机的聊天,使得两位女生在之后的镜头下,可以毫不避讳地展现自己自然神态。 拍摄过半,林云笙拿出一盘颜料和画笔:“你们要试着在床单上画点什么东西吗?” 小贝本来就是画手,一听林云笙这个提议便毫不客气地接过了他手中的绘画材料。 小贝先画了自己和小袁的q版人物,小袁则在四周写满了两个人的愿望——希望房租能减半、希望老板不要再让她们加班、希望两个人能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未来都要快快乐乐健健康康…… 她们还特地留了一块地方给陆钧行。 像是谢谢你让我们相遇,给我们带来快乐、祝愿你未来高考顺利,还许愿陆钧行的新电影大卖,早日成为新晋影帝。 林云笙期间抓拍了很多张照片,看着她们关于陆钧行的描绘渐渐立体,记得他的生日、他爱吃的东西、甚至记得他某件礼服上的漂亮装饰。 乔晗忍不住感叹:“感觉你们都快比陆钧行还要了解他自己了。” 小贝的笔尖却陡然停住:“可能是因为……” “他的很多形象,本身就是由我们粉丝塑造的吧。” 于是林云笙也沉默了。 晚上,林云笙把小贝和小袁画的涂鸦单独发给了陆钧行。 林.:今天拍人像写真遇到你的粉丝了。 lu:让我看看我的粉丝们都写了些什么[嘿嘿] 林.:她们说你的微博好久都没发自拍了,都是广告。 lu:那我发张自拍好了。 林云笙愣住了,连忙打字。 林.:我不是在催你的意思。 lu:林老师。 林.:怎么了? lu:我发现你有时候真的很别扭。 被人一下指出自己性格的感觉很微妙,尤其对方还是一个比自己小七岁的未成年。 林云笙没有再回复陆钧行,他打开微博,搜索陆钧行的主页,犹豫地按下了关注键。 消息提醒,陆钧行在刚刚发布了一条新微博。 林云笙顺势点了进去。 一张角度诡异、脸型畸变的自拍,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林云笙懵了一秒。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退出微博了。 林云笙:“……” 再次点进陆钧行的微博,下面评论区显然也有些不堪重负。 【淦!这张照片突然出现在我首页吓得我手机直接砸脸上!!】 【哥,你能拍成这样,我也当你有异于常人的天赋吧……】 【拍得很好,下次不准再拍了。】 【纯路人,对家黑粉整天传的照片该不会是陆哥自己发的自拍吧??】 林云笙退出评论区,刷新页面。 然后眼见陆钧行的微博粉丝数量从1575.9万人径直下降到了1575.3万。 林云笙:“……” 该说不说,这掉粉速度也算是个本事了。 lu:林老师…… 林.:不考虑教摄影。 lu:qaq 林.:发颜文字也不教。 lu:tvt 第6章 陆钧行今天早上没有给林云笙发消息。 在此之前,他已经雷打不动地给林云笙发了一个星期的“早安”。 早上八点三十六分。 林云笙从家里到达清姿工作室,微信里依旧没有消息提醒。 九点零六分。 陆钧行的手机收到微信新消息提醒。 林.:早上好。 又过了十五分钟。 林.:你找到新的导演老师了吗? 李安凯力邀陆钧行出演男主的这部新电影叫《焚烧》,取景地大多都在海边,与电影里充满矛盾的“俄狄浦斯情结”主题形成了暧昧的呼应。 而饰演小妈的女主徐悦,则是李安凯从中影表演系里选出来的素人演员。 也正是因为这样,昨晚的水中重头戏,李安凯精益求精地磨了她整整六个小时,而与徐悦搭戏的陆钧行直到凌晨三点才堪堪宣布收工。 第11章 他卸完妆,拖着疲惫的身子匆匆回到酒店,几乎沾床就睡,一直到第二天的下午才慢悠悠地从床上醒来。 陆钧行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散架了,眼睛也酸得厉害,耳边还有隐隐约约的敲门声,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揉着太阳穴,眯着酸涩的眼去开门。 白昊手里拎着午餐:“小祖宗,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 陆钧行打了一个哈欠:“可能等会儿还要再睡一觉吧。” “行,反正有什么事就及时跟我讲。”白昊知道陆钧行心里有分寸,故也只是简单地叮嘱了一句,便继续跟他讲起了工作上的事,“你先吃,李导那边说要还想重新排一下拍摄的顺序,我现在去监制那边帮你盯着,看看你的戏份有没有变动。” 陆钧行点了点头:“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白昊见缝插针,“只要你不问我数学题,这些事都不算辛苦。” 陆钧行也无奈:“那我这不是身边都没什么人能问嘛。” 送走白昊之后,陆钧行连扒了几口饭才跟猛地想起什么似的,跑去床头拿自己的手机。 一看林云笙今天最早一条消息的时间,早上八点的。 又定睛一看自己现在的时间…… 下午两点了! 陆钧行一下子就慌了,连忙给白昊发去微信消息。 lu:白哥!!! 白昊:选c。 白昊:再问就不礼貌了哈。 陆钧行:“……” lu:我不是要问数学题!!! 白昊:?那你还能问什么。 lu:我是想问,如果有人给你发消息,但是你过了很久才看到,中间一长段时间没有回复他,怎么办? lu:道个歉说明原因可以吗?还是说有什么更好的解决方式? 白昊:道歉然后说明原因就够了吧。 回过味来得白昊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白昊:什么人你这么紧张啊? 白昊:谈恋爱了? 白昊:小祖宗你谈恋爱要记得报备啊! 白昊:别到时候狗仔先比我知道,我没办法向你妈妈交代! 又过了几分钟。 白昊:话说你不是志在高考吗? 白昊:人呢!?? 白昊:陆钧行! 白昊:没有事业心是会变成糊逼的! lu:?我没谈恋爱。 陆钧行接连划掉了几条白昊一惊一乍的垃圾话,打算先把手头的道歉小作文写完再说。 谁想他的消息刚发出去,林云笙就回复了。 林.:你找到新的导演老师了吗。 lu:还没呢。 陆钧行这边还在忐忑,林云笙这到底是算不算是接受了自己的道歉。 林.:嗯,我这边还有工作,先不回你了。 陆钧行盯着林云笙发过来的这行字看了好一会儿。 他是不是惹林老师生气了。 《焚烧》剧组为了拍摄电影把大半个海滩都包了下来,这会儿正巧赶上大家收工的时间,偌大的海滩上只有零星几个工作人员忙着收尾。 陆钧行在酒店的房间里左右睡不着觉,便索性打车来到了海边吹风。 海浪的声音异常清晰,一层复一层地打在沙滩上,其次就是他的人字拖陷进细沙里的白噪。 “昨天精力消耗得那么厉害,现在不去休息吗?”巨大的海风吹得李安凯衣衫鼓动,他笑着走近陆钧行,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李导,”陆钧行皱着眉,若有所思,“在你的印象里,林云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李安凯被问得神色一滞,眼底闪过些许不合时宜的诧异与怀念,“意气飞扬、自命不凡?” “林云笙的想法,是我在他的同龄人里见过最锋利独到的。” “我那会儿甚至觉得,他能在为我们国家的电影破开一扇天窗。” 李安凯注意到陆钧行脸上的表情变化,忽然“嘿”地长笑了一声:“你这是什么表情?” 陆钧行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郁闷:“感觉你描述的林云笙跟我认识的完全不一样。” “那你认识的林云笙是什么样的?”李安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陆钧行的嘴刚张到一半,原本所有想说的话又都被他咽了下去。 半晌,他才颓然地缓缓道:“我不知道。” 还没等李安凯凭着兴致继续打趣小孩前后矛盾的两句话,他就又被副导演叫走去确认电影的几处分镜头设计了。 “导演都是这么忙的。”李安凯临走前,对着陆钧行话中有话,“你真想做的话,可要想好了。” 陆钧行不会听不出其中的劝告,他眉头微皱,语气不解:“我就那么不适合做导演吗?” “不是你不适合做导演,”李安凯无奈极了,索性将话说得更加直白,“而是你想成为的那种导演,放在现在这个大环境下根本不可能出头。” “要是你不会演戏就罢了,有梦想就且去试试看吧,”李安凯的眉眼间透着一丝疲惫,不由得叹了口气,“可你明明拥有那么好的表演天赋,又为什么非要去撞那堵人尽皆知的南墙呢?” 陆钧行抿了抿嘴,他在李安凯眼神里真切的担忧下说不出一句掷地有声的反驳。 陆钧行都明白,所以他甚至都还没跟自己的母亲坦白放弃表演的事情。 第12章 忽的,一阵猛烈的海风吹得陆钧行回过神来。 李安凯已经离开了。 而此刻,陆钧行的眼前,是看不见终点的海岸线,他偏过头,身边是同样望不到边际的大海。 午后的太阳被涂成白色,附着大片火焰向下沉坠,将海平线的两边烧了个对穿。 陆钧行之前听人说过,海浪其实是神奇、复杂的力量的组合。 那些远远看着很高很猛的浪,到岸上之后不见得就会有多少冲击力。 它们可能被前浪撤退时的力量抵消了、被礁石海岸破坏了、也有可能自己在海中某一点上,形成神秘的漩涡,互激转向了。 而此时此刻,陆钧行觉得,自己的心底也有一股海浪——它被高高卷起,没想着落地,也不甘心消亡。 陆钧行突然开始想林云笙了。 说不上来,不知道为什么。 就是没理由的。 他拿出手机,给林云笙发消息,又在不小心播出一个语音通话之后慌张挂断。 陆钧行又不免开始发呆,后知后觉地感受着碎散了的泡沫,轻轻淹没过自己的脚板。 最终,他决定要试着给林云笙发一次语音。 于是陆钧行按下说话键,不管不顾地开始说,说海的声音实在太深奥了,像这个世界上最精妙的混音,是人类永远无法企及的艺术。 他从空荡荡的水,一直讲到浪冲上岸时无数小石子和细沙同时翻滚爬动,海盐的气息与它们一起搬家。 最细最细的泡沫瞬间形成,又在霎时间一起破灭,让他想起西川在诗里写这个宇宙的诞生,不始于一次爆炸,而始于一次花开。 后来,陆钧行的手不小心一滑,这串五十多秒的长语音便瞬间没了踪影。 陆钧行捋了捋自己被海风吹乱的头发,叹了口气,有些懊恼。 下一秒,手机发出不断的震动,他抬手一看,是林云笙回拨过来的语音电话。 陆钧行想自己的心脏大概漏跳了一拍,由一颗微小的、错乱的细胞,在体内掀起了一场花开。 它按照节奏,一秒钟闭眼、两秒钟呼吸、三秒钟静默地开了出来,而陆钧行则动作僵硬地点下接通键,把手机放到耳边。 他听到自己说:“林老师。” “我刚刚在拍摄,手机没带在身边。”林云笙顿了顿,“怎么突然给我打语音了?” 按理来讲,陆钧行应该向林云笙解释是自己手滑了,并没有什么特殊原因,但他却牛头不对马嘴地开始问林云笙:“你现在拍摄结束了吗?” “结束了,小乔在倒车,我们正准备回工作室。” 正当陆钧行不知道该如何将话题继续下去的时候,却听见林云笙突然毫无征兆地问他:“你今天心情是不是不太好?” 陆钧行沉默着没有答话。 或许是有一点吧。 陆钧行自己也说不太上来。 于是,他自顾自地打开手机摄像头,将画面对准大海。 “林老师,看到大海了吗?” “看到了。”林云笙答。 “这片海很美,”陆钧行心如擂鼓,“你想亲眼看看它吗?” 林云笙显然没反应过来。 “这是你今天的感悟?” “林老师,”陆钧行笑了,“这是我今天的邀请。” 第7章 话一说出口,陆钧行其实就后悔了。 林云笙有自己的生活安排,于他一个只见过两面的微信好友来说,这个邀请实在太过想当然。 但林云笙却并没有立刻拒绝,反而是在稍纵即逝的吃惊后告诉陆钧行:“我要先去确认一下我的时间。” 于是从下午回到工作室之后,林云笙便开始频频走神。 因为他发现,自己有空。 林云笙整个人陷在工作室后院的椅子里,翘着二郎腿,拢掌将咬着的烟点燃,火机明灭之间,他吐出一口雾气。 接着“哐当”一声响,一张椅子被放到了林云笙身边。 林云笙下意识地换了拿烟的手:“我这边抽着烟呢。” 林云笙素来只抽女士烟,味道并不大,夏光瞥了一眼后,毫不忌讳地坐下:“还好小乔被你带着也开始抽爆珠了,不然四个人的工作室里有两个老烟枪,我真受不了那烟味。” “嗯,那你记得下次给她塞戒烟糖,抽烟对身体不好。” 夏光当即翻了一个白眼:“你先把你自己手上的烟掐掉再说这种话。” 林云笙低笑出声,不仅没掐烟,还放到嘴边又吸了一口。 “你今天下午状态不对,”夏光挺久没这样跟林云笙聊过天了,“在想什么?” “想要不要答应陆钧行。”林云笙如实回答。 夏光神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问过医生了吗?” 林云笙摇了摇头:“没有。” 夏光应该算是工作室里,与林云笙的过去接触最多的人了。 高中那会儿,夏光的梦想是做个编剧。 为了考上中央电影大学的戏文专业,她不惜复读一年,试了两次,才终于如愿站到了中影戏文最后的专业课考场上。 而夏光与林云笙的第一次见面,便是在这场群体面试的考试里。 在那时的夏光看来,林云笙就是一个毋庸置疑的天才,他对于问题深入浅出的回答连主考官都一个劲地盯着他眼睛发亮。 第13章 时隔多年,夏光再次见到林云笙,却是在一家三甲医院精神科的住院部。 只不过夏光是来看望朋友的,而林云笙是以病人的身份日复一日地生活在这里。 也是一直到了后来夏光才知道,原来林云笙自从十九岁那年起,就开始了与重度抑郁症共生的生活。 林云笙说,抑郁症的病症与摔断一条腿,或者剜去一双眼睛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它失去的东西更为抽象。 他失去了吃东西的热情、与人交际的热情、以至于到最后失去了对生命的热情。 而在夏光印象里,林云笙好像总是与这种敏感又脆弱的形象相去甚远。 他平静寡言,积极配合吃药,每天尝试做冥想,定期进行心理咨询。 林云笙好像不想死,甚至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又迟迟没办法达到规定的出院标准。 于是夏光逐渐意识到,林云笙把自己活成了命运的人质,焦躁与抑郁在他的体内苟合,谁也不知道幸存与覆灭之间,下一秒是哪个结局被选中。 夏光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把林云笙一度困死在了过往。 但所幸,他最后还是克服了病情,在一切检查结果稳定后顺利出院了。 夏光私心并不想让林云笙,掺和进陆钧行的麻烦事里去。 万一再引起外界的什么关注,林云笙不免会沦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要是个人隐私再因此走漏,那么带给他的只有无穷后患。 夏光正想再跟林云笙聊几句做陆钧行老师的利弊,就见他忽然拿出手机,点开了与陆钧行的聊天页面,开始打字。 林.:有找到新老师吗? lu:还没呢。 林.:找到了记得跟我讲一声。 lu:okkkkk 夏光瞥见两人的聊天内容,看到陆钧行一个大明星居然能秒回消息,不禁有些稀奇,她又顺势问:“你这是不想耽误人家的意思?” “算是吧。”林云笙低着头看手机,一只手抖落烟灰,语气里也听不出什么别的情绪。 “小乔最近状态好像不对,你知道她怎么了吗?”林云笙忽然想起来这件事,他大概推算了一下时间,“就是从大前天她跟着你去出项目之后。” 夏光欲言又止,眼神躲闪:“我改天去找她聊聊。” 林云笙见状,也没有再追问,既然夏光不说,就意味着自己不方便听,反正只要确认乔晗没事就行。 “然后我不在的这几天,你再帮我……” “等等。” 夏光猛地反应过来:“什么叫做你不在的这几天?” “我要休假,出去玩几天。” “去哪?” 林云笙笑了。 “去看海。” 夏光瞪大眼睛。 “你没觉得你刚刚说的那三个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夏光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从我进工作室开始,你不宅在家里,就是奔赴在工作的第一线,怎么突然一声不吭地有这种计划了?” “是陆钧行邀请我去的,”林云笙倒是坦诚,“而且我看他好像很希望我去的样子。” “你——!”夏光被林云笙的理由呛得不轻,“这算什么,色迷心窍?” 听到林云笙接下来更加放肆的笑声,夏光也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白齿碾过烟头,林云笙叼着烟,抬眼看向夜空。 他觉得自己应该不知道。 第二天,林云笙到达陆钧行剧组下榻的酒店,已经临近晚上十点半了。 酒店房间是陆钧行帮忙留的,林云笙随手拍了一张房间的照片之后发给陆钧行。 林.:我到了。 林.:房费多少,我这边转你吧。 陆钧行半天没有回,估计还在忙。 今天剧组里有个老戏骨的生日与杀青日期撞在了同一天。 下了戏后,导演李安凯自己掏钱设宴,请剧组上下在酒店里吃了一顿大餐,给足了老戏骨面子。 而陆钧行作为这部电影的男主角,自然也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席间的话题人物。 但陆钧行其实一直很头疼这种社交,有人上来敬酒或者攀谈,他基本都是一阵糊弄。 要是糊弄不过了,就靠白昊在旁边帮忙见招拆招,陆钧行喝一口果汁,然后“啊对对对”。 尤其是在看到了林云笙的消息之后,陆钧行就更坐不住了。 “小陆要成年了吧,喝一杯?”老戏骨挤到陆钧行身边,这会儿明显是喝高了,说什么都要往陆钧行那装着椰汁的小杯里倒酒。 “我就不喝了,”陆钧行摇头推拒,嘴上忙说,“我一会儿回酒店还要写数学题呢,要是醉了连英语单词都背不成了。” 此话一出,饭桌上骤然安静。 老戏骨不由得纳闷:“你、你都混成这样了,还惦记着高考?” “哎哟,高考怎么了,高考可是人生大事,”李安凯连忙站起来替陆钧行解了围,他故意催促道,“行了,小陆,快回酒店读书吧。” 众人这才跟刚回过神来一样,接连催促陆钧行离场,还叮嘱他好好备战高考。 等离了众人的视线,陆钧行这才敢掏出手机,埋头回复林云笙。 lu:别啊! lu:本来就是我邀请林老师来的,哪里还有让林老师付钱的道理。 第14章 lu:林老师睡了吗? 林.:还没。 lu:我去找你! 林.:陆钧行,现在已经十二点了。 林.:而且我是同性恋。 lu:我知道啊。 lu:怎么突然说这个。 林云笙过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发来消息。 林.:没事,那你过来吧。 lu:好!qwq 陆钧行有点说不上来自己现在的感觉,像是浮木抓到了稻草,他没想到自己的一时冲动真的能得到回应。 陆钧行心中暗喜,打算乘胜追击,再问问林云笙对导演老师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结果还不等他把话问出口,在房门被林云笙拉开的瞬间,刚才的欣喜与现在的沉默一起重叠成了空白的滋滋电流声。 陆钧行哑着嗓音:“林老师?” “嗯?”林云笙原本都转身往里走了,又被陆钧行给叫了回来。 “你怎么了?” “什、什么?” 见林云笙的眼神里真的流露出了几分关切,陆钧行反倒变得不知所措。 林云笙的四指抚上陆钧行的脸颊,大拇指蹭过他的鼻下,指尖上沾染的一抹血渍,赫然出现在两人的眼前:“流鼻血了。” 陆钧行顿时羞愧难当,他飞速地眨了眨眼睛,甚至已经感觉到自己的两只耳朵在隐隐发烫:“可、可能是因为刚刚喝酒了吧。” “等着,”林云笙皱起眉头,拦住陆钧行抬手就要去擦的动作,连忙往房间里去,“我去给你拿纸。” 陆钧行看着林云笙远去的背影,目光一沉。 他没有认错。 此时此刻,林云笙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女式真丝睡袍。 睡袍左右两片交合的衣襟,搭配v型领口的设计根本盖不住林云笙白净的胸膛。 睡袍下摆堪堪遮住大腿跟,他那双修长白皙的双腿毫无防备地暴露在陆钧行的视野之下。 陆钧行臊得慌,心里默念着非礼勿视,才低下头,又看见一根红绳半挂在林云笙的脚腕上。 于是陆钧行只好心虚地仰起脖子,战战兢兢地闭上眼睛,脑子里只剩两个字——要命。 第8章 林云笙拿着纸巾匆忙回到门口,就看见陆钧行像只做错事情的大型犬,傻傻地在那里抬头罚站。 林云笙:“……?” 走近后,林云笙一连抽了好几张纸巾塞到陆钧行手心,瞥见他虎口处还有些许血迹,又连忙问:“要进来处理一下吗?” “不用不用,”陆钧行慌乱地拿纸巾堵住鼻子,摇了摇头,面色微僵,语速急促到甚至透着几分不自然的紧张,“我还是先回自己房间吧,打扰林老师了。” “没事,以后应酬的时候记得少喝些酒。”林云笙看出了陆钧行的不对劲,却没有多说什么。 但他还是忍不住出言叮嘱道:“要是一时止不住血,你就打电话到前台,让他们帮忙拿冰块过来,然后放到颈部两侧冰敷一会儿。” 陆钧行连声应下。 把人送走后,林云笙来到洗漱台前,食指一抬,打开水龙头,两只手在水流下交叠揉搓。 直到大拇指上的血液消失殆尽,他才拿起一旁的擦手纸,将指缝里的水珠拭干。 倏地,林云笙身形一顿。 他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林云笙:“……”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陆钧行刚刚离开时,脸上难以抑制的不知所措究竟从何而来。 林云笙把湿哒哒的擦手纸丢进垃圾桶,眼帘微垂,但穿什么衣服是他的选择,即便把人吓到了,他也没有因此去改变自己习惯的道理。 与此同时,陆钧行风风火火地跑回酒店房间,猛地把门关上,冲到洗手台前,处理自己手上的狼藉。 从十四岁开始,陆钧行就在剧组里学会了该如何独自面对各种突发状况。 刚刚是他久违的不知所措。 陆钧行止住鼻血后,洗了把脸,看耳朵没有半点要退温的迹象,索性又给自己冲了个热水澡。 当陆钧行换上睡衣,用毛巾擦着头发,再一次路过洗手台时,他却没忍住停下脚步,盯着镜子,愣愣地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脖颈上的黑痣,纤细均匀的四肢,还有脚踝处的红绳……陆钧行自己也说不上来,他看见林云笙穿女士睡衣的反应怎么会这么大。 他弯下腰,去拿放在抽屉里的电吹风,插上电源,按下开关,巨大的蜂鸣声在耳边炸开。 陆钧行忽然想起来,叶影好像是林老师的前男友。 这也就意味着……林老师曾经喜欢过他对吗?然后两个人分手了。 陆钧行叹了口气,又换了一只手,继续吹头发,他眯起眼睛,心里暗自琢磨着,白哥好像也没特地跟自己讲过叶影这人怎么样。 十分钟后,陆钧行坐到书桌前,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眼前的试卷,但无奈字不进脑,便也渐渐没了答题的心思。 他犹豫地抓起电子表,最终定下了一个凌晨四点半的闹钟,打算把剩下的习题放到明天写完。 陆钧行抓起床头的手机,一头扎进被窝里,接着开始搜索: ——男同性恋普遍有什么特征? ——男同性恋都会穿女装吗? ——通讯录是什么意思? 陆钧行看了半天,还是觉得云里雾里。 第15章 于是他在床上翻了个身,分别打开了知乎和豆瓣,搜索: ——叶影有什么黑料? 白昊第二天早上七点来送早餐,就看见陆钧行趴在书桌上写题,欣慰之心四起,不禁感慨万分:“俗话说得好,是人不当事业批,难逃天打雷劈。” 陆钧行其实有些心虚,没敢跟白昊说自己昨晚睡前,还翻了整整两个小时的叶影黑料贴。 白昊则在对上陆钧行的突然愧疚目光后,不自觉地怔了两秒。 随后,他眼神坚毅、神情得意、语气笃定:“选c。” 陆钧行:“……” 陆钧行为了高考,推掉了接下来所有的通告邀约。白昊虽然不知道他跟林云笙具体谈了些什么,但也尊重陆钧行后来做出的所有决定。 “可现在有一个问题,”白昊接着解释,“其中有一部电影的片约,是江颖导演的。” 江颖曾是中影大学戏文专业的老师。 她早些年回一线做了独立导演,然后一拍就拍出了自己的成名作——《女人,女人》。 陆钧行后来平步青云的电影之路,是多亏了自身的努力与天赋没错,但也少不了江颖导演的这部电影作为基石。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江颖对陆钧行是有知遇之恩的。 陆钧行咽了一口低脂牛奶,哭丧着脸:“但这次真的不行。” “我猜也是,所以我下午准备飞一趟,请她老人家吃顿饭,花一两天时间帮你把事情说清楚,尽量不落人情。”白昊摸了摸下巴,例行询问,“要我帮你找个兼职助理吗?” “不用,”陆钧行没什么特别挑剔的习惯,自己照顾自己不成问题,只是他突然想起来,“对了,白哥,你能帮我要一个剧组工作人员的通行证吗?” “可以是可以,”白昊看着现在正一个劲低头打字的陆钧行,深感不妙,“但你总得先告诉我这张通行证是给谁的吧?” lu:早上好! 林.:早。 见林云笙秒回了自己的问好,陆钧行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带着回答白昊问题时,语气都变得轻快了许多:“给林老师的。” 白昊表情一怔,接着凝重道:“你真的想好要去考导演了吗?” 白昊其实并不能理解陆钧行想考导演的决定,但他终归也不可能对陆钧行的人生指手画脚。 只是这件事情陆钧行有意要瞒着他的母亲,白昊只怕到最后纸包不住火,反而愈演愈烈。 “嗯。”陆钧行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机,他知道白昊的言下之意,“我会找时间跟妈妈聊这件事情的。” lu:林老师出去了吗? 林.:还没有。 lu:那我把剧组的工作牌给你送上去! 林.:好的,谢谢。 今天的林云笙穿着粉色t恤和白色直筒工装裤,裤腿的长度正好卡在脚腕,露出他左踝骨上挂着的红绳。 在此之前,陆钧行都没好好注意过林云笙的穿搭,现在一看,就连刻板印象里属于女生的粉色,在他身上都是不一样的干净和清爽。 “林老师。” “怎么了?” 陆钧行换好鞋子,忽地弯起眉眼,笑道:“有人说过你穿这身衣服很好看吗?” “谢谢。”林云笙眼底的愕然一闪而过,他显然没想到昨天刚被吓跑的陆钧行,今天还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一种度君子之腹的尴尬,促使着林云笙难得主动地挑起了一个话题:“你一会儿要去拍戏吗?” “没呢,导演想取傍晚的景,我今天的戏排下午四点半才开拍。” 陆钧行回忆着排期,还有自己今天的作业进度,一路跟着林云笙进了房间。 “林老师,我今晚大概七点左右能下戏,你晚上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附近的夜市逛逛?” 九月份的榕城丝毫没有进入秋天的觉悟,白天的气温依旧滚烫十足。 林云笙不喜欢汗液黏腻着衣衫的触感,又在规划出行方面是一个完全的懒人,现在听起来,晚上去逛夜市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你不怕被认出来吗?”林云笙顺势坐到床上,说实话,他已经想象到一群手机摄像头对准陆钧行的状况了。 “没关系的,”陆钧行随手拉了一张椅子,敞开腿,面对林云笙坐下,手肘撑在椅背上,思考着更为准确的措词,“大家只是都认得我,又不是都在意我。” “反正我觉得做演员不能太看得起自己,一定要有自知之明。”陆钧行竖起一根手指,试图举例道,“就像林老师走在街上,被人要微信号的次数,肯定比我还多。” 林云笙面色一怔,甚至都不确定自己刚刚是不是被陆钧行调戏了。 “胡说八道。”林云笙着实受不起这种直白又热烈的眼神。 于是他带着几分又羞又恼的心绪,伸手把陆钧行的脸推到了一边。 陆钧行顿时急了。 “我是认真的!” “知道了。”林云笙眼皮都没抬一下地敷衍了起来。 陆钧行皱起眉头,纳闷道:“林老师,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总是把我当作小孩。” 林云笙只觉得莫名其妙。 “你不本来就是小孩吗?” “可我今年已经十七周岁了,”陆钧行有意重点咬字强调,“虚岁十八!” 第16章 “但是我今年二十四啊,”林云笙学着陆钧行,“虚岁二十五。” 两个人面面相觑了整整三秒,陆钧行才骤然瞪大眼睛。 陆钧行:“……?” 他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脑袋一空,脸上神色一滞,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睛,这才下意识地打量起自己眼前的人,警惕道:“你别骗我。” “我骗你这个做什么?”这下换林云笙低笑出声了,他歪着头,弯起眉眼,故意打趣道,“我看着也该过了‘把自己刻意说大一岁,来证明是个大人’的年纪吧?” 陆钧行在林云笙面前尤其不禁逗,没一会儿就被他调侃得面红耳赤,连每个字的发音都不自觉地黏在了一块,乍听之下还有点撒娇的意思:“林老师,你别说了。” 林云笙的笑意逐渐融化在与陆钧行对上的眼神之中。 他心里没忍住想,像陆钧行这样真诚、热烈、又毫无防备的男生,一定很讨女孩子的喜欢。 第9章 这样的假设叫林云笙恍然心惊,他垂着眼,想以同等的坦荡进行自我证明:“那就定下今晚去夜市好了。” 陆钧行听罢一秒复活,滔滔不绝地开始跟林云笙分享自己之前做的游玩攻略,说白昊太忙了,没办法跟着他去,自己一个人逛夜市,又总感觉没什么意思。 “啊,我差点忘了正事。”陆钧行从裤口袋里拿出通行证,站了起来。 他两臂向前一伸,直接环住了林云笙的脖颈,把通行证挂到他的胸前:“有了这个你就能在片场随意活动了。” 林云笙压下眼底被骤然接近的惊惶,见陆钧行的神色坦然如常,也只好把一切归咎于演员这个职业本身所拥有的肢体开放。 陆钧行送完通行证却并没有打算就此离开,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抬头看向林云笙:“林老师今天上午原本计划做什么?” 林云笙慢了半拍才想明白陆钧行的问话依据何来,但他换外出的衣服也只是为了避免自己的睡衣再次吓到陆钧行罢了。 “不做什么,就待在酒店里。” 陆钧行自然听出了林云笙言语间的搪塞,他瘪了瘪嘴,发出一个若有所思的单音。 林云笙确信,陆钧行愿意磨在自己这里,八成是为了导演老师的事情,而自己现在要是对他下达驱逐令,陆钧行也肯定会乖乖离开。 可不知怎么的,林云笙却偏偏在他殷切的目光中逐渐败下阵来。 林云笙叹了一口气,妥协道:“原本计划要涂指甲油。” 林云笙第一次涂护甲油是在高二。 他很喜欢自己指甲光滑透亮的模样,看着很干净,所以这个习惯就一直延续了下来。 而半个月前,乔晗忽然大叫着抓起了林云笙的手,一个劲地说他甲型好看,让林云笙务必试着涂一次指甲油看看,这才有了后来的安排。 林云笙下意识地观察着陆钧行的表情,毕竟昨晚的女士睡衣,就已经把他吓得够呛,指不定今天的涂指甲油,也在这位直男的生理接受范围之外。 下一秒,只见陆钧行眼睛一亮,满脸兴奋:“我也会涂指甲油!” 林云笙:“……?” “是之前拍戏的时候,为了一个角色学的,后来在家里就一直帮我妈妈涂。”陆钧行生怕林云笙不相信,连忙去掏手机,“真的,我给你找照片!” 林云笙半信半疑地接过陆钧行手机,在相册里划了几下之后猛得抬头。 他不得不承认,陆钧行涂得比自己好看多了。 陆钧行得意坏了,于是他连忙问:“林老师,要不要我帮你涂?” “这种渐变的可以吗?”林云笙从陆钧行的手机相册里选出一张照片。 “当然,”陆钧行下巴抵着两手枕在椅背上,眼里含笑,“林老师,你快把指甲油给我。” 林云笙走到床的另一边,打开自己的小型行李箱,从夹层里拿出了指甲油、底油和亮油,然后将这三个小瓶一并塞进了陆钧行手里。 林云笙特地去洗了个手,回来时看陆钧行还坐在椅子上,便顺势提议道:“直接坐到床上去吧,感觉会更方便一点。” 陆钧行对林云笙言听计从。 接着,他摊开自己的左手,掌心朝上,悬在半空:“林老师,伸手。” 林云笙搭上了陆钧行的掌心。 他的手指又长又直,骨节均匀分明,指床方长,指甲干净整齐,一看就保养得很好。 陆钧行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指甲油,低调温柔的裸桃色,很符合林云笙给人的第一印象。 “底油只需要薄薄地涂一层,打个底就行。”陆钧行旋开装着底油的小瓶子,熟练地为林云笙介绍注意事项。 两个人盘着腿,面对面坐在床上,陆钧行半握着林云笙的手,底油涂到一半,突然停下了。 他抬起头,对上林云笙逐渐困惑的目光,讪讪道:“林老师,不然我们还是聊点什么吧,两个人都不说话太安静了,我紧张。” 林云笙顿时哭笑不得:“那我想想看聊什么好。” 半晌,他缓缓开口道:“当初我考中影导演系,在第三轮面试的时候,考官出过一个很有意思的题目。” “什么题?”陆钧行继续涂抹起底油,嘴上还有余力分心附和。 林云笙回忆着:“简单来说,就是考官会随机讲三个词,要求你五秒之内开口,然后不卡顿地说满三十秒。” 第17章 陆钧行手上的动作一停:“编故事吗?” 林云笙摇了摇头:“说什么都行,言之有理即可,” “听着好像不太难,林老师出道题吧。”陆钧行刚好涂完底油,又道,“先让指甲晾一会儿。” 林云笙使唤着陆钧行:“手机拿出来,要计时的。” 陆钧行自觉拿出手机,为林云笙调好计时的页面。 “听好了,”林云笙顿了顿,“风扇、极光、章鱼。” 陆钧行:“……?” 林云笙看陆钧行跟自己大眼瞪小眼:“五秒都要过了。” “不是,”陆钧行一下说不出话来,“这能说什么啊?” “那你随便说三个词,我示范给你看。”林云笙把手机递给陆钧行。 陆钧行按下计时键,随口道:“草原、电冰箱、金字塔。” “金字塔作为古埃及文明的象征,是即便至古埃及灭亡,都亘古伫立的文明守望者。草原作为人类早期的发源地之一,孕育了‘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的农耕文明。而电冰箱所归属的现代科技,则为以金字塔与草原为首的两种文明带来了全新的自由与解放。” 陆钧行迅速按下停止键:三十四秒。 林云笙几乎是在陆钧行报出题目的瞬间,就立刻开口说话了。 这意味着,他早在陆钧行念出题目的两秒之间,就完成了信息的整合,包括后续的语句措词、主题升华,林云笙也一气呵成,中途没有任何的卡顿。 “大概就像这样。”林云笙进一步向陆钧行解释,“它确实不难,你只要在五秒之内,从三个随机的词语里找到自洽的逻辑就行。” “然后考官就可以从你这些下意识的反应里,对你的知识储备、三观、语言组织能力等等方面,有一个大概的认知。” 林云笙从陆钧行手里拿过手机,有意想让他再试一次。 毕竟面试场上考官会出什么题,谁也不知道,万一陆钧行遇上这种面试题,自己带他试过一次,多少不至于像刚才那样什么都讲不出来。 陆钧行趁机将林云笙的手拉到自己眼前,见底油还没干,便顺势道:“那我再试一次。” “你注意说话不要赶,要兼顾段落结构。”林云笙不放心地额外叮嘱完,才继续出题,“指甲油、双肩包、玩偶。” “指甲油和玩偶是人们潜意识里,认为具有强烈女性色彩的物品。但它们与听起来更为中性的双肩包相比,实际上并无不同。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规定女性一定喜欢什么,而男性又该是什么样的,所以指甲油、双肩包和玩偶,它们同属于男性与女性。” 林云笙按下计时器的暂停键,看了眼秒数,肯定道:“挺不错的。” “其实中影的面试也不难,只要能在考场上把话都说明白就已经胜过一大半的人了。” 陆钧行没搭腔,只是忽然喊了一声:“林老师。” “怎么了?”林云笙下意识答。 陆钧行垂着眼,拉过林云笙的手,看指甲上的底油干了,接着旋开指甲油,拔出刷子,在瓶口刮了一下,又将刷子放回瓶身,再醮一次,确保之后每次的醮量都相等后,才开始为林云笙着色。 陆钧行熟练地把刷头,对准林云笙的指甲根部,轻轻按下,只见刷子受恰当的力度,成扇状散开,接着向指尖的方向滑行。空余的两侧再重新补刷一下,一只指甲的涂色便平整均匀的大功告成了。 “林老师,昨天的事,对不起。” 陆钧行低着头,林云笙看不见他的眉眼,也看不清他说这句话时的神情。 直到陆钧行把十只手指的第一层颜色,全部刷完之后,他才又抬起头,看向林云笙:“我只是从前没有遇见过哪个男生穿女士睡衣,所以才忽然紧张起来的,对不起。” “我发誓,我对你穿的睡衣没有任何恶意。”陆钧行神色诚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云笙,“而且我觉得它穿在你身上非常好看。” 林云笙:“……” 林云笙面对陆钧行突如其来的夸奖有些头疼。 他对于穿女装本身,并没有什么过分的追求和热爱,大多都只是觉得它们的版型好看,穿在自己身上很合适而已。 “我知道我穿起来很好看。”林云笙承受过不少人的凝视,他向来美而自知。 可穿女士睡衣被夸,还是史无前例的头一遭。 “但你以后在知道别人是同性恋的情况下,最好还是不要说这种话。” “为什么?”陆钧行不觉得直言夸奖别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林云笙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解释起来:“因为在男同性恋群体的语境下,你夸我穿睡衣好看……” “是在问我要不要跟你上床。” 陆钧行:!!!? 陆钧行的脸瞬间爆红,手足无措不说,连讲话都开始一个劲地打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我就是觉得……” “我知道。”林云笙笑了,他伸直手指,细细打量起陆钧行为自己涂抹的指甲油,“况且我也没有跟未成年上床的想法。” 陆钧行先前的道歉,已经在林云笙的预料之外,为了避免更多的误会,林云笙索性将自己更具体地摊开。 “恋爱方面,我也倾向于跟岁数稍长于自己的人交往。”林云笙又想了想,直言道,“所以你放心,在我这里你很安全。” 第18章 陆钧行面色一怔,大脑突然空空荡荡,像失了万有引力一样昏昏然,他也说不上来自己这是怎么了。 大概是被年长者的界限分明地划为了小孩,心有不甘。 第10章 陆钧行刚给林云笙刷完最后一层亮油,就被白昊打电话叫走了,说是女主有一场戏的走位要改,让演对手戏的陆钧行也过去听一耳朵。 临走前,陆钧行还十分臭屁地拢着林云笙的手,拍了好几张照片。 或许是因为男高生的年纪加成,面对这种自卖自夸的行为林云笙意外地没有多少反感。 等房间门的锁舌落下,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响起,林云笙拿起来一看,是陆钧行传来的照片。 照片里的裸桃色渐变指甲,会比现实里看着更像肌肤原生的一样,不仅显白而且提气色。 这般充盈的满足感,让林云笙久违地产生了分享欲,他从陆钧行发给自己的照片里,挑出一张水平勉强合格的照片,发了微博。 【一看就知道不是林姐姐拍的!是谁!?(目光警惕)(眼神尖锐)(扫视四周)之前姐姐可没发过别人的照片!(假装无事)(羡慕嫉妒)(假装无事)(掩饰悲伤)(假装无事)(啊啊啊啊)】 【我摔了一跤,屁股摔得很痛很痛,但我不说因为我足够坚强!但我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屁股都是两半,而你却不是我的另一半tvt】 【出现了!太太的名品美手!】 【爱(此评论仅有一个字,但足以表达我深深的震撼与刻骨的情感,可谓言简意赅,一字千金,扣人心弦,催人泪下,把本人的情感表达得淋漓尽致,给人以无限的感动和惆怅。)】 【每次都因为想不出来发疯文学,在评论区底下格格不入……】 夏光的电话是在下午打来的。 林云笙午睡刚醒,接起电话,那头的声音乱作一团,还能隐隐约约地听到乔晗的哭声。 林云笙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夏光,发生什么事了?” “喂,”夏光的语气里还有才发现电话被接通的慌张,“啊,小乔,没事的,我们跟老板把事情说明白,好不好?没关系的,喂,这件事情不是你的错,林云笙。” “我在。”林云笙静静地听着,没有催促夏光。 电话那头的动静慢慢小了下去,乔晗的情绪应该是被安抚住了,夏光的声音也逐渐变得清晰。 半晌,她叹了一口气:“事情就是你之前问过我,但是小乔让我瞒着你的。” “小乔前几天被性骚扰了。”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清姿工作室的面积不大,没有办法一次性接收大批量的商品拍摄。 所以夏光接大项目,通常都是接一个公司旗下的多种产品,由她一并构想拍摄方案,报备所需的摄影道具,然后让公司租下大影棚,最终挑选一个集中的时间进行统筹拍摄。 乔晗为了跟夏光学习产品拍摄,前段时间便跟她一起出商业项目,跑影棚积攒经验。 那天,夏光刚跟影棚现场的工作人员做完初步对接,回头看见对方公司的产品经理缠着乔晗讲话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按理来讲,如果是项目拍摄上的问题,陈海信本该来找她这个负责人沟通才对。 于是等乔晗回到自己身边,夏光追问:“怎么了,那个经理怎么拉着你讲这么久?” “没什么。”乔晗的脸色并不好看,但对刚刚与经理的谈话内容闭口不谈,“夏光姐,你继续拍摄吧。” 夏光没办法实时照看乔晗,她在影棚要做的不仅仅是按快门,还需要同时与十几个人做对接,让他们按要求调控设备,配合自己完成拍摄。 “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跟我说。”夏光捏了捏乔晗的手心,“有任何不懂的先记下来,回去我讲给你听。” 乔晗点了点头。 她寸步不离地跟在夏光身边,边看边学,拿手机记了不少注意事项和问题。 直到拍摄进程过半,陈海信笑着走了过来,一副谈正事的模样,喊住了乔晗。 乔晗看了一眼还在忙碌的夏光,犹豫片刻,还是硬着头皮选择跟着陈海信,来到了影棚的角落。 陈海信掀起眼皮,高傲的神态尽显无疑:“刚刚我说的事情你考虑清楚了?” 乔晗之前在酒吧打工的时候也遇到类似的纠缠,她尽量收敛自己生硬的语气:“陈先生,我刚刚已经很明确地拒绝过您,我很满意现在的工作,没有当私人秘书的想法。” 话音落下,陈海信忽地伸手抓住乔晗上臂,蕴含性暗示的大拇指,滑过她手臂内侧的软肉,丝丝麻麻的痒意含着挑逗,传达到乔晗的神经末梢。 眼前着陈海信的另一只手就将落上自己的面颊,乔晗脑子一空,近乎本能地扬起手,扇了他一个巴掌。 清脆突兀的响声,令整个影棚霎时间静了下来。 饶是陈海信也不由得怔在原地,他难以置信地感受着自己左脸上的阵阵疼痛。 乔晗趁他怔神之际,一把将人推开,惶恐地快步走向夏光,下意识躲到她身后缓神。 夏光不知道乔晗刚刚怎么了,但此刻,她整个人在发抖。 刚才那声偌大的耳光,不由得在夏光脑海里又重复了一遍,她当即头皮发麻:“小乔,告诉我,发生什么了?” 第19章 看乔晗什么都不肯讲,夏光顿时急了,她拉起乔晗的手,才想继续问话,就瞥到陈海信从角落里出来。 只见他两眼怒视乔晗,脸上还留有通红的巴掌印。 夏光愣了愣,虽然她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知道乔晗肯定受欺负了。 于是夏光二话不说,取下自己脖子上的相机,拎着这净重五斤的器械,冲上去就想砸人。 可还不等夏光迈出两步路,她就被乔晗生生拉住了。 “夏光姐,别去,会被找麻烦的。” 乔晗心里也慌,但还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虽然是陈海信性骚扰在先,但也被她扇了一巴掌,这件事姑且就算两清了。要是夏光这会儿再冲上去,被陈海信抓去了把柄,那才叫被自己白白牵累了。 夏光心底窝着一团火,可还是依照乔晗的意思,按合同走完了剩下的拍摄进程。 期间,夏光一直把乔晗带在身边。 直到打车回工作室的路上,夏光还牵着乔晗的手,但两个人都相继无言。 忽然,夏光握紧了乔晗的手心,低头道:“对不起。” 乔晗摇了摇头,这件事情从始至终错得只有陈海信一个人,她又怎么可能去怪夏光。 “夏光姐,”但乔晗还是下意识地希望,这件事情可以到此为止,于是她小心翼翼道,“你别把这件事情跟老板说,好不好?” 要换成夏光,但凡受了不公正的委屈,她肯定大闹一场,必须先让畜生付出代价,才不管别的后果。 但夏光是夏光,乔晗是乔晗。 夏光只好选择尊重乔晗的决定。 所以这件事情就被两个人一直瞒到了现在。 “今天早上,陈海信往工作室的邮箱里,指名道姓地给你发了一封邮件。” “我?”林云笙语气疑惑。 “对,他以乔晗无故打人的名义,向你索赔精神损失费,要求乔晗道歉,还说不然这件事情没完。” 夏光特地替乔晗了解过才知道,陈海信虽然有着一个公司经理的职位,但本质上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少爷。爸妈把他下放到管理层镀金,陈海信却顺势学会了为非作歹,拿自己的身份压人。 夏光这边正说着,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她当时就该拿着相机,往这无赖的肚子重重地砸去过。 “事后我再去向影棚要监控的时候,工作人员说那个角落的监控已经空了,我估计是陈海信提前拿走了监控。” 林云笙拿出电脑,登上工作室邮箱,简单地浏览了一遍由锦荣集团发出的邮件。 锦荣集团涉猎领域众多,连锁品牌响亮,手上的产品拍摄资源不可估量。而在陈海信发来的威胁邮箱里,句句不离封杀清姿工作室。 林云笙神色自若地回复着邮件,一边继续询问夏光:“小乔现在怎么样了?” 乔晗先是愧疚地哭了一轮,现在六神无主地坐在沙发上,任凭余州说什么安慰的话,她焦虑得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你说陈海信搞这一出到底是想做什么?”夏光不相信他作为一个公子哥,真的只是介怀于乔晗的那一声道歉。 林云笙在其位谋其职,稍作思考,便猜到了其中的深意。 “他想让我开除乔晗。” 既然陈海信有意仗势欺人,又怎么会不从身为老板的林云笙入手,选择开除乔晗,几乎是清姿工作室摆脱现有麻烦最便捷的方式。 “夏光,你把手机开一下免提。” 夏光走到乔晗身边,照着林云笙的话,直接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开了外放。 听见林云笙在喊自己,乔晗连忙回神,焦急地都快把手机盯穿了,仿佛在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小乔,”林云笙的语调很温柔,可在乔晗听来却极富力量:“我很抱歉因为客观证据的缺失,暂时还没有办法让对方受到相应的惩罚,但这件事情我会努力再帮你想办法。” “如果需要的话,就叫夏光和余州陪着你,聚餐、购物、旅游,做什么都行,所有的开销记在我的账上。” “总之,我希望你能先让自己的心情好起来。” 乔晗听完都懵了,她把“可是”两个字翻来覆去地念了大半天,却说不出一句所以然来,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惧,挤压着她干瘪的思绪:“老板,可是他说要封杀我们工作……” “那又怎么样。” 乔晗愣住了。 她听见自己身体里的斑斑锈迹,在顷刻间连片坍塌,随即拨开云雾见天日,明晃晃地烈阳灼得她眼睛生疼酸涩,像是下一秒就要擒出泪来。 “小乔,在这件事情上,忍耐不是美德,愤怒才是。”林云笙宛若定海神针般的声音,再次从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你当时也做得很好,努力地保护了自己,不是吗?” 挂断电话后,乔晗迷茫地看了一眼余州,转而又将目光落在了夏光身上。 她万万没想到,林云笙甚至都没有责怪自己,之前对于这件事情的隐瞒。 “老板回对方邮件了!” 余州捧着笔记本电脑,一路小跑来到乔晗和夏光面前。 发件人:清姿工作室 主题:滚。 内容:林云笙至上。 第11章 林云笙电话一挂就去联系了熟识的律师,但咨询的结果却并不乐观。 第20章 一直到晚上六点半,林云笙才合上电脑。 他没忘记今晚跟陆钧行的邀约。 等林云笙到了片场之后,陆钧行刚好卸完妆走出房车。 一套宽松的白底浅蓝字短t,配上百搭系的灰色棉麻收脚长裤,黑色口罩将脸上的五官遮去大半,却让他挺拔的鼻梁和明亮的眼睛更加抓人眼球。 陆钧行叫的出租车停在前面沙滩区的入口处。 两个人并行才走几步路,陆钧行便将一个没拆封的同款黑色口罩递到了林云笙手边。 忽地,他半身歪到林云笙眼前:“你心情不好?” 林云笙应声掩去自己的情绪,对上陆钧行近在咫尺的眼睛:“这你都知道?” “我好歹是个演员,这点情绪感知能力还是要有的。”陆钧行直起身子,不以为意。 被戳中心思的林云笙不予置否。 在出酒店之前,林云笙看到了夏光在群里发的消息,她说自己跟乔晗都买了录音笔,以后打算工作的时候都带着,以防万一。 事情好像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 在受害者对身边所有人说了一圈对不起之后,加害者便善终了。 多荒唐。 “陆钧行,”林云笙忽地开口,“你找到另外合适的导演老师了吗?” “还没有。”陆钧行摇了摇头,他看林云笙又走神了,一只手熟稔地搭上他的肩膀,“没事的林老师,你要是不开心,正好我们一起去夜市散心。” “行。”林云笙轻笑一声,及时打住话题。 他低头拆开口罩,拉过陆钧行的另一只手,把塑料膜塞进了他的掌心。 林云笙一语双关道:“拜托你了。” 陆钧行慢半拍地握紧了手里的塑料膜,看眼前的口罩宛若一双侵入的大手在接下来的几秒间,依次抚摸过林云笙的下颚、面颊、口鼻…… 陆钧行心脏突然跳得飞快。 前十七年被囚困在牢笼里的独占欲,直到今天才开始依仗着落了一地的月光,不识礼数地抽枝发芽、兀自蓬勃地构筑骨架,鸣笛疯长。 陆钧行猛然意识到,林云笙在不经意间散发出的气质,足以引得任何一个祈祷恩施的“信徒”,去眷恋他身上温柔又破碎的闪光。 这比陆钧行自十二岁踏入演艺圈,迄今为止见过的所有绰约多姿,都要动人。 “林老师。”陆钧行脱口而出。 戴好口罩的林云笙捏了捏鼻梁:“怎么了?” 陆钧行垂下眼,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夜市里,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街道两排是密密麻麻的小摊,油烟滚滚升起,各种小摊的叫卖声、食物的煎炒声、游客的交谈声,时不时在林云笙的耳边掠过。 林云笙瞥了一眼跟在自己身边,正捧着份炒面疯狂吸入的陆钧行,不由得勾了勾唇角。 或许陆钧行之前说的对。 来到这里的每个人都在享受着自己的夜晚,烟火气好像真的在袒护他,成为一个不受身份影响的普通人。 “好烫好烫。”陆钧行咽完一口面立刻张嘴哈气。 林云笙手里还拿着陆钧行已经喝见底的竹筒椰奶冻,抬眼又望见不远处的网红奶茶店,“要不要我再给你买点喝的?” 陆钧行听闻后,在脑子里保守地估计了一遍自己刚刚吃下食品热量。 他脸色猛地一变,顿时如临大敌,连网红奶茶店的菜单都没敢多看一眼。 陆钧行就跟背口诀似的,快速道:“柠檬水,不加蜂蜜,不放糖,谢谢林老师。” 林云笙都被气笑了:“现在才想起来你的腹肌啊?” 奶茶店因为线上订单过多,目前只接受现场点单。队伍不算太长,陆钧行便也亦步亦趋地跟在林云笙身边,排到了最后。 “林老师,你这趟出来没带相机吗?” 陆钧行偏头看见旁边有两个女生,在捧着奶茶自拍,他突然想起来,一般摄影师外出好像都会有带相机拍照的习惯。 “没带。”林云笙顺着陆钧行的目光看去。 只能说,陆钧行不愧是个做明星的,连注意到的女生都是一等一的漂亮。 “干什么,”林云笙收回目光,指腹习惯性地拂过甲面,“想白赚我一套写真?” 陆钧行:“可以吗!?” 林云笙:“想都别想。” “啊,”陆钧行也不觉生分,变了调的单音里,有八百个套近乎的小心思,“林老师,我们之间什么交情啊,一套写真换不来吗?” 林云笙软硬不吃:“我们有交情?” 还不等陆钧行再说些什么,排在前面的人便点完单,挪步到一旁的等餐区了。 林云笙顺势走上前,看服务员手上操作不停,听她一边忙不迭地询问道:“您好,请问需要什么?” 林云笙下意识答:“大杯柠檬水,去冰,不加蜂蜜不放糖,谢谢。” 话音落下,林云笙和陆钧行两个人都愣了。 前一秒才说没有交情,后一秒就去帮人点单,这听着也未免太嘴硬心软。 陆钧行一手揽过林云笙,大半个身子都倚了过去,在人家耳边肆无忌惮地低笑出声。 林云笙推了陆钧行两下,发现根本推不动,又怕把他手里的炒面掉到地上,也就由着陆钧行去了。 第21章 陆钧行鼻息间的热气,毫无节制地喷洒到林云笙的耳垂:“林老师,给自己也点一杯吧,我请你。” 林云笙没好气地偏头瞪了一眼对方。 却正好撞见陆钧行正在得意洋洋地朝自己扬下巴。 林云笙嗤笑一声。 随后便点了一杯绢豆腐奶茶,十分糖的。 于是这杯奶茶便理所当然地被陆钧行馋了一路。 “林老师,”陆钧行的语气间是难掩羡慕,“我已经八辈子没喝过十分糖的奶茶了。” “哦。”林云笙一口气把剩下的奶茶喝完,杯底的豆腐被他吸得吱吱响。 陆钧行:“……” 陆钧行再次五官扭曲地喝了一口自己手中的柠檬水,不加蜂蜜不放糖的那种。 林云笙善意提醒:“注意一下表情管理,前面有人在拍你。” 受不了刺激的陆钧行爆发了:“林老师,你就是在报复我刚刚笑了你吧!” “我没有。” “你有!” “没有。” 或许是因为两个一米八出头的男生,走在人流里实在太过显眼,有不少人都认出了陆钧行,但大家都默契地没有上前打扰,顶多就是远远地举起手机拍照。 夜市的中心是一道十字路口,任凭人群来来往往,中间的一圈娃娃机佁然不动。 陆钧行对此意外的兴致高昂。 林云笙眉头一挑:“你想抓?” 陆钧行重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花钱兑换了五十个游戏币,在转眼间,立刻败光大半。 林云笙:“……” “换个机子吧,”林云笙忍不住出言提醒,“这台娃娃机不好夹。” 陆钧行显然不得要领:“为什么?” 机器挡板高、爪子明显小、娃娃数量少,林云笙只好把自己知道的抓娃娃要点都跟陆钧行一一讲过。 陆钧行听完之后颇为惋惜:“啊,可是你不觉得这个娃娃机里的玩偶很可爱吗?” 黑白相间的哈士奇玩偶,短手短脚,半撅着个屁股,前爪伏地,眼睛又圆又亮,乍一看确实有些可爱。 林云笙看了一眼哈士奇,又看了一眼此刻紧盯着哈士奇的陆钧行。 这算什么,同类相惜? “那边的黄色田园犬不行吗?”林云笙指了一台相对好抓的,“都是狗。” 陆钧行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算说服了自己白送钱的冲动:“也行,那林老师帮我抓吧。” 林云笙接过陆钧行递来的游戏币,投进娃娃机,按动操纵键,爪子被设置得在半空故意一松,都快到出口的娃娃就这样掉了下去。 陆钧行斜着身子,靠在隔壁的娃娃机上,两眼盯着林云笙,开始扯话题闲聊:“林老师好像很懂抓娃娃的知识,是因为喜欢所以特地学过吗?” “不算喜欢,”林云笙歪头,仔细观察起机器里娃娃的位置,“学它是因为……” 话语间,林云笙开始了自己的第二次尝试,这次爪子摇臂,伸爪,一气呵成,还没等陆钧行反应过来,一个田园犬玩偶就已经从出口掉了出来。 林云笙蹲下身子,将玩偶从机器里取出来,面不改色地递给陆钧行:“要哄人。” 夏光很喜欢抓娃娃,但属于不擅长又爱玩的那类,所以之前林云笙和余州都特地去网上学过一些技巧。 陆钧行下意识地吸了一口手中的柠檬水,愣愣地接过林云笙递来的玩偶。 他怎么没听说过叶影喜欢娃娃,是什么情侣之间才知道的秘密吗。 转眼间,陆钧行一个晚上才喝了三分之一的柠檬水就要见底了。 “你还要什么娃娃吗?”林云笙看陆钧行拿着田园犬玩偶兴致缺缺,全然不像夏光拿到玩偶时的模样。 “林老师,你先拿着剩下的币,随便帮我夹一些娃娃吧。”陆钧行突然把田园犬玩偶连同柠檬水一起塞给了林云笙,他转头看向远方。 “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要买。” “你一个人去可以吗?”林云笙迟疑地接过娃娃,又顺手将陆钧行喝尽的柠檬水,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不然还是我陪你去吧。” “不用,我很快就回来。”陆钧行拉上口罩,朝林云笙挥了挥手,转身跑开,几步就不见了人影。 林云笙没想太多,在原地怔了两秒后,径直走到了那个装着哈士奇玩偶的娃娃机前。 他有些苦恼,但还是投了三个币,在这台娃娃机上开始了游戏。 不知道过了多久,玩偶一次又一次地掉落,手边的游戏币也所剩无几,林云笙无奈地进行着最后一次尝试。 他甩动爪子,抓住玩偶,这回的爪子到顶了,又是一松,却刚好凭借摇动的角度,落进了娃娃机的出口处。 林云笙蹲下身子,在即将拿出娃娃的时候,忽地听到自己头顶上响起了一道声音。 “林云笙。” 林云笙下意识抬头。 只见陆钧行上前一步,屈膝蹲下,然后一捧向日葵便这样停在了他眼前。 林云笙不免恍神:“为什么又送我向日葵?” 陆钧行咧开嘴角,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朝气,笑了起来。 “林老师,生日快乐。” 第12章 繁冗的思虑瞬间淹没了林云笙,眼前的向日葵也褪去了颜色。 第22章 林云笙猛地回忆起,距离自己第一次因为病情控制不住情绪泪流不停,引得身边同学尴尬与诧异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 其实林云笙一开始是没有想过自杀的。 但是为什么学校心理室的老师总是逼着他反思自己,为什么他总能看清老师眼底的疲惫与不耐。 为什么对方明明承诺过不会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任何人,隔天他就被同学们粗糙的小心翼翼额外关照。 后来,十四岁的林云笙豁然开朗。 或许学校开设心理室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提供帮助。 他们只想找人看着这群有问题的学生,确保学校不会因为谁的自杀,失了什么评优评先的机会。 “林老师?” 林云笙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压下心底的不知所措,就如同第一次见到陆钧行时那样,再次把花环进了自己的怀里:“谢谢。” 林云笙现在突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悔意——他后悔自己的生日是在今天,而不是明天或者后天。 这样这束花就能被尽快交到乔晗手里,她善于打理花草,说不定能延长这捧向日葵的花期。 林云笙抿了抿嘴,把自己刚刚抓到的哈士奇玩偶,从娃娃机里拿出来,递给陆钧行。 陆钧行又惊又喜,把玩偶拿在手上反复地看了好几遍:“不是说这个很难抓的吗!” “嗯,所以试了很多次,游戏币已经要用光了。”林云笙把剩下的两枚游戏币一并还给陆钧行,又迟疑地看向手里的另一只玩偶,“那这只柴犬你还要吗?” “当然!”陆钧行心满意足。 等两个人站起来的时候,林云笙才发现附近已经零零散散地围了一圈人。 他知道大家应该是误会了什么,毕竟陆钧行的国民度摆在那里,这将会是一个不容错过的性向八卦。 林云笙抱紧了自己手里的向日葵。 可还不等他替陆钧行解释什么,对方倒主动走上前。 他的半个身子挡住林云笙,把手摆作喇叭状,冲着人群高声喊道:“今天是我好朋友的生日!我想带他好好逛一下夜市,大家有哪个好吃的摊位,可以推荐给我们吗?” 紧接着,一个个摊位名从四面八方应声而起。 陆钧行一一问清记下,几个有印象的名字会说自己已经吃过了,总之有条不紊地把场面掌控了下来。 突然,一抹高亢的男声撞破了这份和谐:“抱着向日葵的小哥哥方便要一个微信吗!?” 人群里一下爆发出“噢——”的起哄声,随即又配合地安静了下来,仿佛真的在等待着林云笙回应。 林云笙摇了摇头,指腹下意识地摩挲着指甲,尽可能地保持自己语气柔和:“不好意思,不太方便。” 也不知道是有意凑热闹,还是真的跃跃欲试,几声“那我呢”在林云笙先前的出言拒绝之后,反倒混杂在男声与女声之间冒了出来。 陆钧行目光一沉,主动向右挪了一步,把林云笙完全挡在了自己身后。 林云笙怔住了。 他的视野被一道宽肩遮挡,所有嘈杂的声音在这一刻被按下禁止键,只听得见自己一起一伏、劫后余生的呼吸声。 林云笙还是不习惯被人们持续地打量,就如当年抑郁症病发时所遇上的情景一样, 他下意识伸手,扯了扯陆钧行后背的衣角。 见眼前人身形一僵,林云笙的心底后知后觉地掀起一阵尴尬。 但陆钧行还是立刻侧过大半个身子,低头去听他讲话。 林云笙深吸一口气,抬起下巴,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可以带我走吗?” 下一秒,陆钧行抓住了林云笙的手腕。 林云笙被陆钧行拉着往外走,像慢门摄影下的特写镜头,肌肤相触的一点温热,颗粒分明地逐渐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 林云笙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回暖,他低下头,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怀里的东西上。 心想自己果然还是会忍不住去偏爱这捧沐浴在人声鼎沸里的向日葵。 最后剩下的两枚游戏币,陆钧行找到老板,把它们买了下来。 一枚塞进了陆钧行自己的裤口袋里,一枚则落到了林云笙的手心。 “做个纪念吧。”陆钧行说。 林云笙用自己发烫的手缓缓裹住冰凉的游戏币,而后抬头看向陆钧行:“你怎么会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啊,”陆钧行的脑袋一下短路了,明明刚刚面对那么多人他还能游刃有余地应付着,“就、就碰巧在网上看到了。” 陆钧行没好意思说自己是昨晚去翻叶影黑料时看到的。 陆钧行也是昨晚才知道,原来那个林云笙不小心出镜,却没帮他遮掩面部的明星视频,就是叶影的vlog。 而真正让林云笙引起关注的,也不仅是他出众的颜值,还有一位匿名工作人员,在网络上的爆料——这个露脸的帅哥摄影师叫林云笙,是叶影的男朋友。 经过粉丝们一阵地毯式的人肉搜索后,林云笙的个人信息就这样在网络上铺陈开来。 现在再回想那张乍看之下尽显跳脱的海报,强调同性恋,大抵是为了应对因为样貌慕名而来的人,而强调单身,则是在替缄默的叶影给他的粉丝们一个交代。 陆钧行讨厌叶影。 第23章 讨厌他没有尽心管好自己的粉丝,讨厌他在舆论面前只会做缩头乌龟,更讨厌他让林老师只身面对这一切。 陆钧行敛起自己眼底的情绪,自顾自地说着:“希望林老师不要嫌弃我两次都给你送向日葵,听起来好像确实不太有新意,可我真的觉得向日葵很适合你。” 林云笙哂笑一声,没想到在陆钧行的眼里,自己居然还能与这种活泼亮丽的花朵适配。但转念一想,他又立刻释然了。 这可能就是陆钧行身上,所令人艳羡的症结吧——能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往自己身边带。 “林老师,”陆钧行观察到林云笙的神色变化,不由得小心翼翼道,“你是不喜欢向日葵吗?” “喜欢,”林云笙顿了顿,“你两次送的花我都很喜欢。” 陆钧行总算放心了,他故意朝林云笙晃了晃自己手中的两只玩偶:“你送的两只玩偶我也很喜欢。” “但它们本来就是用你的游戏币抓上来的,所以严格意义上并不能算是我送的玩偶。”林云笙一板一眼道。 陆钧行却并不满意林云笙的说法,他试图循循善诱:“林老师,你应该说‘你喜欢就好’。” 林云笙思考了一会儿。 “你喜欢就好。” 陆钧行:“……” 怎么听着又感觉是,他在手把手地教林云笙敷衍自己。 林云笙重新思量后开口:“不然送你一套写真?” “现在有交情了?”陆钧行显然在记仇。 林云笙偷偷弯起嘴角:“算有一点点吧。” 两个人坐上回酒店的出租车时,陆钧行手里还捧着份红糖糍粑,没过一会儿,他忽然用手虚掩着嘴,毫无偶像包袱地打了一个饱嗝。 但打包的红糖糍粑还剩两个。 “林老师要吃吗?”陆钧行连忙强调,“竹签上没有口水。” 林云笙知道陆钧行做事一向清楚:“行。” 他一手抱着花,一手抓着手机,正想把手机塞进裤口袋里的时候,却见陆钧行直接用竹签,戳了一个糍粑递到了自己嘴边。 估计是怕糍粑掉了,他的左手还小心地垫在下面。 陆钧行:“林老师,啊——” 林云笙:“……” 林云笙沉吟片刻,顺势放弃了拿过竹签的选择,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尖,勾住糍粑,上齿轻咬,将食物拖出竹签,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始咀嚼。 陆钧行手上的动作一顿。 他看着林云笙细嚼慢咽的吃相,不由得对自己刚刚一路上,大快朵颐的进食方式产生了一系列的迷思。 林云笙没顾得上陆钧行内心此刻翻天覆地的震动。 他匆忙拿出一只蓝牙耳机戴到自己的耳朵上,对陆钧行解释道:“小乔打视频通话过来了,可能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我接一下。” 陆钧行点了点头,也马上安静了下来。 “哈喽哈喽,听得到吗?”夏光拿着手机,余州和乔晗两个人坐在她身边,看着像是才在餐厅里吃饱喝足聊完天,正准备回去之前给林云笙打了这么一通电话。 看乔晗现在的情绪还挺平稳,林云笙原本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一半:“怎么忽然打电话过来?” “老板生日快乐!”乔晗从自己的身后拿出一小块蛋糕,上面还插了四根蜡烛,“老板,夏光姐说你去榕城看海了,要玩得开心哦!” 乔晗顿了顿,瞥了一眼余州后,转而开始跟林云笙告状:“老板你知道吗,余州居然把你的生日记错了,不可饶恕!建议把他这个月的项目奖金取消,全部挪到……” “诶诶,”余州急忙叫停,“此言差矣,老板也不一定记得我生日啊。” 林云笙脱口而出:“不是三月五号吗?” 因为余州每年生日主动来林云笙跟前报道,说要申请额外的生日假期,林云笙批了两年之后,自然也就记下来了。 余州两眼一闭:“那我立刻把银行卡密码改成老板生日,以表心意。” 林云笙:“……” 林云笙:“没必要。” 其实在乔晗来之前,工作室里的三个人都没有为对方过生日的习惯。 主要是早些年的工作室实在太忙,很多时候忙着忙着就把生日忙忘了,所以后来干脆也就不特地庆祝。 像夏光,就是自己回家路上买一块小蛋糕,等到家之后发起视频通话,逼着林云笙和余州给自己唱生日歌。 而林云笙则从不给自己过生日。 林云笙这边正对乔晗说着谢谢,视频另一头的三个人便眼看着一根戳着糍粑的竹签,被人递到了林云笙嘴边。 陆钧行发誓自己只是担心糍粑凉了之后不好吃。 但工作室三人却因此目睹了,自家老板被投喂的全过程。 夏光:? 乔晗:! 余州:!?!?!? 第13章 夏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挂断了这通视频电话,然后转头就对余州纳闷道:“他又谈恋爱了!?” 林云笙今年二十四岁,一共谈过三段恋爱,有两段都是在夏光和余州的眼皮子底下谈的。 夏光今年生日时许的愿望,就是希望林云笙挑男人的眼光,能尽早赶上他的摄影审美。 天知道夏光当初在听完林云笙答应跟第二任男友在一起的原因之后,心里是什么感受。 第24章 她都懵了,呆愣当场,两秒后直接暴走发疯:“林云笙!你这么好骗!?他说的这些屁话你也信?啊?” 林云笙自知理亏,却也无可奈,因为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所以他只能把原本埋在臂弯里的脑袋,换了个方向,拿后脑勺对着夏光,表达自己无声的反抗。 “余州!”夏光气不打一处来,“你站在同为男性的视角上,快点启发林云笙两句。” 余州能说什么,他的沉默震耳欲聋。 “我只能说……”余州默默地收拾着自己受到的冲击,话中有话,“老板,你谈恋爱的这两个多月,居然没有被渣男骗炮成功,真是一个奇迹。” 林云笙:“……” 再加上后来林云笙跟叶影的恋爱,算下来又是一摊烂账,所以清姿工作室全体成员对于自家老板谈恋爱就一个态度:完了。 余州其实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智如林云笙这样的人,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栽这么浅显的恋爱跟头。 直到刚刚的视频通话,余州看见了被人投喂的林云笙,他甚至一时之间,都琢磨不出来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因为林云笙看起来太松弛了,柔软得让余州陌生。 于是这下就连余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挠了挠脑袋,对着夏光无奈道:“老板谈没谈先不说,就算真谈了,我们也没道理拦着啊。” 夏光被这句话噎了两秒,浑身的气焰渐渐消失,随后叹了一口气:“说的也是。” 乔晗忙不迭地追问着夏光刚刚反应的具体原因,余州则心悸犹存地点开了微博热搜榜,他打算先看些娱乐八卦,找点乐子压压惊。 只见热搜第一名大大咧咧地挂着——#陆钧行求婚#。 标签后面甚至还跟了一个红色的“爆”字。 余州眼睛都看直了,二话不说立刻冲到吃瓜的最前列。 然后一进热搜词条,就看见了自家老板的脸。 “卧槽!” 余州的手机咣当一声,砸到了桌面上。 “你干嘛呢。”夏光见余州一惊一乍,狐疑地拿过他的手机。 乔晗也凑了过去。 于是一张陆钧行单膝半跪,手捧向日葵,跟林云笙额头相抵的照片,赫然出现在她们眼前。 “靠!”夏光瞳孔地震。 乔晗指着照片里的陆钧行,看了一眼夏光,又看了一眼余州,她满脸惊恐,手都在抖:“老、老板娘?” 下面的评论区更是精彩纷呈: 【上联:古有陆钧行因期末复习推掉年末红毯,震碎内娱文盲。下联:今有陆钧行高三陪同好友生日逛夜市,给同人女发糖。横批:谁不嗑谁没品。】 【都散了吧,就是朋友今天过生日,小陆带他逛了个夜市,又送了束花而已,图片是错位,别太大惊小怪。】 【科普一下,林云笙,职业摄影师。小陆即将要上映的电影《疮疤》宣传海报就是林云笙一手操刀的。】 【可是他在扯他的衣角耶qaq】 【现在的男孩子怎么都这样!?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在社交平台上展露自己?道德在哪里?尊严在哪里?那个抱着向日葵的帅哥,你的微信号又在哪里?】 一旁回过神来的余州终于意识到了林云笙最近频频看手机的原因。 他心有不甘:“可是陆钧行比我小了整整六岁啊,这就当我老板娘了?” “他比我小了快十岁啊。”即将二十七岁的夏光咬牙切齿。 与陆钧行相差四岁的乔晗,不仅坦然地接受了现实,反而还宽慰起了两位长辈。 “这就叫,别看弟弟年纪小,爱情使他辈分高。” 夏光:“……” 余州:“……” 白昊几乎是在热搜发酵的半个小时之内,就已经把事情的解决方案给想好了。 他当即联系上电影《疮疤》的宣发团队,让他们借此契机宣传电影,在转移大众注意力的同时,也为几个月后上映的电影做第一波预热。 通常来说,作为一名不上综艺,不追求曝光,一心拍戏的电影演员,陆钧行除了电影宣传期,基本很少上热搜。 更何况他还是个大部分接戏时间都在寒暑假,就算挤占了开学时段,也会拍完戏火速回学校上课的学生。 正是出于这种对“学生”的自我认知,就注定了陆钧行即便再怎么国民,也只会是电影成就上的众人皆知,而不会是日常流量上的所向披靡。 所以当看到“陆钧行”这三个字,于非电影宣传期出现在热搜上的时候,白昊下意识眼皮一跳,觉得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事。 然后定睛一看跟在他名字后面的词语——求婚。 白昊当场两眼一黑。 不过好在后续也有不少路人发出完整的视频,交代了事情的具体经过。 陆钧行的那句“帮朋友过生日”,既避免了让林云笙遭到过度关注,也避免了白昊担心的性向争议。 哪怕白昊觉得自己大概已经猜到了陆钧行说这句话真正的目的。 作为名义上的经纪人,他的心眼要比陆钧行多。 早在当初在清姿工作室,看到那张极其出格的海报之后,白昊第二天转头就了解完了林云笙被人肉的始末。 在白昊看来,林云笙最后给出的处理做得挺仁至义尽的。 第25章 没有因为跟叶影感情破裂,借此机会拉对方下水,虽然大概率是在为身边的工作室成员考虑,但从结果来说,林云笙是毋庸置疑地只身承受了一切。 而陆钧行今晚放任自己闹上热搜,就是有意想帮林云笙摆脱与叶影恋爱有关的网暴。 今天的事情一出,大家只会觉得林云笙作为摄影师,跟一些明星演员关系好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他之前探过叶影的班,现在也探过陆钧行的;拍过叶影的电影宣传图,那又不是没拍过陆钧行的;而且现在陆钧行当街为林云笙庆生,又坦然的将“朋友”二字给到路人面前…… 陆钧行这是在用这么多年大众对自己积累起来的信任,为林云笙做担保。 白昊很难去指责陆钧行,因为他的出发点是好的,可白昊还是不希望陆钧行掺和进这种事情。即便他清楚,陆钧行早在做出这一切之前,肯定也已经想好了,自己需要承担的责任与后果。 白昊没忍住给陆钧行发去消息。 白昊:小祖宗 白昊:你知道应该还记得,叶影是林云笙的男朋友吧? 白昊发消息来的时候,陆钧行还在出租车上。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林云笙。 大概从自己跟他说完生日快乐,被路人围观之后,林云笙的手机就不断地有电话打进来,但他一通都没有接,甚至一连拉黑了好几个号码。 起初陆钧行还觉得奇怪,后来也渐渐明白了那个一直焦急地给林云笙打电话的人究竟是谁。 陆钧行回过神来,低头打字,回复白昊。 lu:叶影不是林老师的男朋友,是前男友。 白昊:?你怎么还突然跟我咬文嚼字起来了。 lu:我说的事实! 白昊: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两个人会复合啊? 白昊:到时候就剩你里外不是人了! 陆钧行懂白昊的意思,就是说这件事情可以做,但没必要去做。 他按灭手机。 半晌没回白昊消息。 陆钧行知道白昊是为自己好,而且他说的话不无道理,但陆钧行还是任性地、无声地通过这种方式,否认着白昊所设想的可能。 出租车不断地向前驶去,夜晚的风挤进车窗,灌进车里。 林云笙垂着眼眸,正摆弄着手里的向日葵。 陆钧行看着他的发丝随风起伏飘动,路灯投射的光在他的脸上明灭。 林云笙的侧脸,就在陆钧行的眼底隐没又出现。 这是一场宁静又柔和的夜。 “林老师。” “嗯?” 陆钧行知道自己有时候被认为是个说话很直接的人,因为他觉得很多事情没有拐弯抹角的必要。 可他也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去问林云笙有关他的过去,身份不对、时机不对、这份好奇也不对。 好吧,实际上什么都不对。 于是陆钧行只是干巴巴地又喊了一声:“林老师。” “怎么了?”林云笙终于抬起头看他。 陆钧行感觉自己现在像个不讲道理的小孩,莫名其妙,不怀好意。 他非要让林云笙抬起头认真地望向自己,才肯让这场恶作剧迎来落幕。 “没什么。”陆钧行缓缓说。 林云笙眨了眨眼睛,没有深究陆钧行怪异的举止,他只是低下头,又研究起了手里那捧向日葵。 陆钧行盯着眼前的人,舌尖从上颚向下移动,到第三声再轻轻点回上颚,在唇齿间小心翼翼地将这三个字,又默念了一遍: ——林云笙。 第14章 回酒店的时候,陆钧行遇上了剧组的工作人员。 几个人简单地打了声招呼,林云笙这才从他们的谈话里得知白昊这两天原来都不在片场,陆钧行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于是林云笙在伸手去按电梯的时候,脱口而出:“要我做你的临时助理吗?” 正好他闲着没事,手上又有工作证,虽然只是个外行人,但有个人在片场照应着总比什么人都没有要好。 “其实我在片场一般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早上可能会起不来……”陆钧行顿了顿,“林老师可以帮我拿早餐吗?” 为了准确控制每餐的热量,也为了避免食物中毒的意外,演员的三餐基本都是自行订购,每天经由特定的人员送来,最终被交到相应的助理手里。 “如果林老师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 陆钧行这话说得小心翼翼,生怕林云笙为难,可偏偏又愣是让人听出了几分可怜巴巴的感觉。 “我之前也经常自己一个人的。” “白昊没帮你雇个临时助理吗?”林云笙不免替陆钧行感到不平。 毕竟在他的印象里,叶影进剧组拍戏哪次不是乌泱泱地跟了一群随行助理。 “白哥问过我,但因为之前出过意外,我不太习惯有陌生的人跟在自己身边。” 见林云笙一时没说话,陆钧行又偷偷看了他几眼,然后连忙把视线落到别处:“其实在片场大家都挺照顾我的,我一个人也能勉强应付得来。” 林云笙听完后,脸色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把眉头拧得更紧了。 他才不信什么“一个人也能应付得来”的说辞。 虽然陆钧行是圈内公认的人缘好,但在片场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真等忙起来的时候谁还顾得上别人。 第26章 “我先跟你一天吧。”林云笙叹了口气,心软得一塌糊涂,“你把明天的排期表发我一份。” 话已至此,陆钧行只好乖乖照做。 林云笙点开排期图片,发现陆钧行明天还是一整天的戏。 早上四点半,剧组租的车就在酒店楼下等着了,午休的时间与长短都不确定,晚上估计又要到十二点收工,堪称连轴转。 “那我明天凌晨四点去敲你的房间门。” 林云笙的话音刚落,两人面前的电梯门应声打开。 陆钧行看着林云笙迈步走进电梯的背影,不由得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笑:“谢谢林老师。” 回到房间后,陆钧行先是冲了个澡,又过了一遍明天的台词。 等做完这一切,他回到书桌前,摊开这两天做完的数学卷子,开始整理错题。 直到晚上十一点,手机发出提示音,陆钧行转而去背了半个小时英语单词,才算完成了自己的睡前学习任务。 以防万一,陆钧行还在睡前给自己定了一个三点半的闹钟。 第二天,陆钧行猛地从床上睁眼——三点五十三。 陆钧行:“……” 毫不意外地起迟了。 陆钧行连忙翻身从床上起来,从衣柜里挑了一套衣服换上,他冲进卫生间,刚抓起牙刷,就听到一阵敲门声响起。 陆钧行不敢怠慢,顶着一头炸毛,捂着嘴跑去给林云笙开门。 林云笙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评价道:“看着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我还没有刷牙!”陆钧行试图维护自己的尊严。 林云笙笑着把陆钧行赶去卫生间洗漱,自己则走到书桌前替他拿出袋子里的食物。 当林云笙意识到半根玉米、一颗苹果和一小杯酸奶,就是这顿早餐的全部之后,不由得晃了神。 抬眼间,林云笙又看见陆钧行摊在桌面上的一叠卷子,各科的都有,订正和笔记做得密密麻麻。 中央电影大学一贯遵循“专过文排”的录取原则,即拿到专业合格证之后,按照高考文化分排名,择优进行录取。 历年中影导演系的最低录取文化分,都保持在各省一本线的百分之八十五以上。 而在拿到合格证的情况下,能拥有一本左右的文化课分数,才算位于一个相对稳妥的录取位置。 “陆钧行,”林云笙忍不住问,“你现在文化课的分数是多少?” 陆钧行从厕所里探出一个头,在看到自己桌面上的卷子后,很快便明白了林云笙的用意, 他忽然有些发窘,但也不打算在林云笙面前打脸充胖子:“二本线上下。” 陆钧行知道自己的这个分数,跟中影导演系的录取线相比着实不够看。 但其实也多亏了这么些年背剧本的经历,陆钧行语文、英语、政治三科的水平都算过关,地理与历史的成绩通常随试卷难度忽上忽下。 而数学,堪称陆钧行的一生之敌。 他已经快两年没有及过格了…… 虽然一对一的补习课陆钧行也在花钱上,但无奈效果甚微。每次陆钧行自己做题做崩溃了,就会抓着白昊狂问,然后成功让两个人一起生无可恋。 陆钧行洗漱完,压着一撮头发坐到了书桌前,结果手刚一放开,头发又倔强地翘了起来。 林云笙看不下去了:“你先吃,我帮你再把头发弄一下。” 他从浴室里找出喷雾瓶,装满水,又抱起电吹风走到陆钧行身边。 陆钧行嘴里嚼着苹果,任凭林云笙将自己的头发喷湿又吹干。 林云笙的手指陷进陆钧行含着潮意的发丝里,轻柔地拨弄着电吹风的余热。 紧接着,林云笙上前一步,两手环过陆钧行的耳后,摸上他发尾最后一点的湿漉。 交错间,林云笙的衣服猝不及防地点到了陆钧行的鼻子,残留在上面的洗衣液淡香,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撞进了陆钧行的鼻腔。 吹风机旋转的扇叶承载了空气的震动,发出嘈杂的声响。 咚、咚、咚—— 陆钧行听着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他身形一僵,一股电流似的触感从尾椎翻腾而上。 陆钧行恍然意识到,此刻的林云笙若是再往前半步,那么自己的鼻尖,将会抵上他柔软的腹部。 陆钧行抿了抿嘴,抬起头,目光滑过林云笙宽松的t恤,一路攀爬,来到凹凸有致的锁骨,最后落到了他颈间的小痣上。 “怎么了?”林云笙关掉电吹风,顺势揉一把陆钧行的头发,“刚刚吹烫你了吗?” 陆钧行呆呆地摇了摇头,他啃着玉米,又吸了一口酸奶,故作自然道:“林老师,做摄影师需要经常这样给人吹头发吗?” “一般不会。”林云笙卷起吹风机的电线,“但现代社会都追求复合型的人才,一个摄影师要是能自如地上手调整模特造型,可以为自己增加不少竞争力。” 林云笙心中一动,没忍住对陆钧行多说了两句:“其实各大院校对于导演系学生的要求也是典型的复合型人才。” “只有拥有了一定的绘画基础,你作为导演才能画出简洁明了的分镜;只有自己先懂得表演,才能去教演员呈现你想要的细节;只有将剧组里的每一个工种了然于心,才能做好对上百号人的统筹。” 第27章 “我焦虑了。” 陆钧行长腿一伸,把林云笙左右两边的路堵了个彻底。 他满脸痛苦,但很快他又自顾自地庆幸:“幸好中影考察的是表演而不是绘画,不然我就真的完蛋了。” 林云笙笑了笑,却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当年他可被这个表演考试折腾得够呛。 林云笙将电吹风和喷雾瓶收拾完之后,从书桌上层层叠叠的卷子里,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一张:“这张数学模拟卷题号上画着圈的错题,是还没弄懂的意思吗?” “对,我看了搜题软件的教程之后还是不太懂。”陆钧行如实回答,“昨晚用微信问了补习老师,但他现在还没回复。” 凌晨四点半不到,远在异地的余州,愣是被自己手机持续不断地消息提示给震醒了,他眯着眼睛,打开微信里的工作群,发现居然是林云笙一连发了十几条消息。 奥特曼说要有光:? 林.:你今天醒得好早。 林.:正好,我想找你看一下上面的题目。 余州滑到林云笙发得第一张图片,点开,皱起眉头。 奥特曼说要有光:你什么时候有兴致做高三的数学题了? 林.:你觉得简单吗? 奥特曼说要有光:开玩笑,我可是土木工程专业保研资格拥有者。 余州直接用备忘录手写解题思路,没过两分钟便轻松算出答案,他截了张图,直接发到群里。 林.:你把步骤和定理写得再详细一点。 奥特曼说要有光:? 余州删删改改,又发了一版更细致的解题过程。 奥特曼说要有光:所以你到底为什么突然开始做高三数学题了啊? 林.:不是我要做。 奥特曼说要有光:? 林.:是陆钧行有错题不会订正,我就想着干脆发给你看看。 余州瞪大眼睛,残存的困倦一扫而空。 他怒火中烧,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按下语音键:“老板,你要不要听听看自己在说什么?” “你凌晨四点半不到,连发十七条消息把我从梦里吵醒,就是!为了!拿我!” “讨你家小男朋友的欢心???” 第15章 林.:不是男朋友。 林云笙昨天晚上在看到热搜的时候,也担心过自己的性取向让陆钧行落入口舌,但好在有不少网友都站出来解释了事情的始末,没有让舆论演变成一场针对陆钧行的指向性攻击。 奥特曼说要有光:不是男朋友,你为了他让我凌晨四点半起床做题? 这不是林云笙的本意,但却是事实,还不等他进一步解释,余州的消息又紧接着传来。 奥特曼说要有光:那这算,加班! 奥特曼说要有光:加班费拿来!!! 林云笙:“……” 林云笙深知余州的德性,所以二话没说直接给他发了一个两百块的红包。 余州一秒收下,接着连发了一页的感谢表情包。 奥特曼说要有光:我晚点把剩下的题全部算完,一起给小陆发过去捏~ 奥特曼说要有光:帮我给小陆问个好哦,一直很喜欢他演的电影哦~ 林.:喜欢哪部? 奥特曼说要有光:呃。 奥特曼说要有光:那等我一会儿上班,先看完一部再跟你说? 酒店距离取景地有二十分钟的车程。 主演们在片场有剧组特地为他们租的房车,通常像换衣服、化妆、休息这类的大小事宜,他们都在各自的房车里完成。 陆钧行按时来到片场,在房车里提前换好戏服,等待化妆老师来给自己上妆。 “林老师,你会觉得无聊吗?”陆钧行透过镜子,盯了好一会儿此刻站在自己身侧的林云笙,又看了一眼房车外的景致,犹犹豫豫地开口道,“要不要我帮你找个好玩的地方,你去逛逛看?” 林云笙眉头微皱:“你觉得我来这里是为了旅游?” 陆钧行:“难道不是吗?” 林云笙:“当然不是了。” 半晌,陆钧行才愣愣地发出一个若有所思的音节当做回应。 倏地,一阵突兀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房车里逐渐微妙的气氛。 “请问林云笙在吗?” 话音落下,陆钧行便明显感受到问话者的视线,赤裸裸地滞留在了林云笙身上。 陆钧行认识房车外的人,只是没想到对方会为了林云笙直接找到自己这里。 还不等陆钧行像昨晚一样,不动声色地替林云笙化解掉外人的目光,他就听林云笙直接道出了对方的名字:“李君洲?” 李君洲瞥了一眼旁边的陆钧行,勾了勾唇角,又朝林云笙露出一副故人叙旧地口吻:“出来聊两句?” 陆钧行的指甲逐渐卷进掌心的软肉里,他愣愣地眨了眨眼睛,记忆里清晰地滚过一遍李君洲的年龄,这才慢半拍地回过神来,心底局促得有些无地自容。 如果李君洲就是林老师来到这里的原因,那他还能说什么呢。 见林云笙就要往外走,陆钧行几乎是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手腕。 林云笙脚步一顿,回头看向陆钧行,仿佛在等待着他言之未尽的下文。 “林老师。” 陆钧行抿了抿嘴,垂下眼睫,沉出小片阴影。 “没什么……” 第28章 陆钧行身上浓烈的缺失感,不免又让林云笙生起一阵恻隐之心,很奇怪,他好像总有让自己于心不忍的能力。 林云笙拿陆钧行没办法,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突然柔肠的自己。 于是他反手握住陆钧行的手臂内侧,指腹微微抚摸过他的肌肤:“没事,我很快回来。” 林云笙与李君洲之间其实并没有过太多交集,如果硬要说的话,1839摄影奖算一个。 1839摄影奖作为国内含金量极高的摄影奖项,致力于探寻摄影在后现代主义艺术下的边界,也是国内青年摄影师一飞冲天的试金石。 而李君洲,便是1839摄影奖上一届的一等奖得主,以及这一届的主办方特邀评委。 李君洲带着林云笙离开了房车附近。 两人沿着海滩,往没什么剧组工作人员的方向走。 “林云笙,久仰大名。”李君洲眉头一挑,语气里拿捏着恰到好处的分寸,“方便加个微信吗?” “抱歉,我不怎么用微信。”林云笙如例行公事一般婉拒,“工作上的事情可以直接走清姿工作室的邮箱。” “啊,真是无情啊。”李君洲眯起眼睛。 他看出了林云笙的敷衍之意,故也不再墨迹,转而聊起了自己此番前来的真正目的。 “贸然打扰并非我本意,但1839摄影奖的主办方要我务必做他们的说客。” 说罢,李君洲的表情也渐渐严肃了起来。 “林云笙,为什么要拒绝出席颁奖典礼?” 1839摄影奖的评选流程,是先由评委内部进行三轮筛选,再附以作品点评公示入围名单,最后邀请相应的摄影师参加颁奖典礼,宣布一、二、三等奖。 而1839摄影奖的主办方,将会在获奖名单公布后的第一时间联系国内顶尖策展人,为获奖作品举办摄影联展,帮助他们在摄影界夺下一席之地。 李君洲看过林云笙的参奖作品。 要是有人问他从中看到了什么,李君洲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他看到了一段天纵之才拍出的影片。 在七分半的短片里,评委们仿佛见证了烧焦的生灵,在城市表面化脓结痂,所有的理想主义被浸泡在满是盐水的生活里,逼仄又无常。 在此之前,李君洲从未如此直白的遇见过这种精神表达——一种濒死的生命力。 “我有拒绝出席的权利,然后我行使了,这件事情本身是不值得劝说的。”林云笙的语气平淡,逻辑更是直白得叫人哑口无言。 饶是李君洲也不免为此失笑出声。 要知道,1839摄影奖几乎是所有摄影师梦寐以求的存在,现在一届评委作为说客出现在这里,无异于明摆着告诉林云笙这份荣誉有你的一杯羹,居然还有人能完全不为所动。 李君洲:“你知道1839的含金量吧?” 林云笙:“我知道。” 李君洲:“对哪个颁奖评委有意见?” 林云笙:“没有。” “没意见却拒绝领奖,”李君洲不由得好奇,“那你当初向1839摄影奖投稿是为了什么?” “我有我的理由。”林云笙答得含糊,沟通到这里为止,大抵算是被他擅自掐断了。 李君洲故意提出一种可能性,借机观察着林云笙脸上的表情:“你难道不怕1839的主办方,因此把你的奖项给撤销了吗?” 林云笙歪了歪头,只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其妙:“要怎么做是你们的事,如果你们想把奖项颁给更合适的人,我没有任何意见。” 李君洲忽然身形一顿。 林云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拿着剧本正往这边找来的陆钧行。 按照陆钧行的性子,如果不是有要事,肯定不会贸然跑出房车来找人。 于是林云笙一下便没了继续交谈的心思。 觉察到这点的李君洲言语妥帖:“那我们改天有机会再聊。” “不用了,”林云笙盯着陆钧行逐渐走近的人影,“我不会改变意愿,还望李先生向主办方转达。” 李君洲笑了起来,游刃有余道:“林云笙,我的意思是,我喜欢男生。” 林云笙回头看向李君洲,当即明白了其中的言下之意。 他抿了抿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目送着李君洲步调从容地离开。 临近凌晨五点半的天空,蒙蒙地透出一点亮,倒映在粼粼的海面上,像碎玻璃上闪着橙红色的波光。 “林老师,一会儿要准备开拍了,我们现在过去片场那边吧。”陆钧行跑到林云笙跟前,脸上化妆的痕迹并不浓重,粉底薄薄打上一层,眼下的小痣依旧清晰可见。 “好。”林云笙转而看向陆钧行手里的剧本,“要我帮你再对一下台词吗?” 林云笙接过剧本翻开,讶异不已,因为里面的满页字迹,已经远远超出了一般演员的标注。 陆钧行把自己要背的台词一一用荧光笔画了出来,旁边的批注涵盖了人物情感、台词之间的潜在逻辑、剧本中各类意象的含义解释…… 林云笙看着剧本,步子渐渐慢了下来,他现在一摸这叠软塌的纸页,几乎就能想象到陆钧行每次翻阅它的情形。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听着海浪拍打在远处礁石上的声浪,口中是如诗一般的台词。 一个十二岁能冲进戛纳影帝决赛圈的小孩,一个在电影业内做到有口皆碑的少年演员,他值得为人道的地方,居然被如今的大众们只用一言“天赋”以蔽之,这难免令林云笙感到不平。 第29章 林云笙垂眼念着台词。 -我害怕。 陆钧行蓦地停住脚步,他转过身:“林老师,我突然想起来,你还没回我微信。” 林云笙怔了怔,迷茫地从裤口袋里拿出手机,上面果然有一条来自陆钧行的消息提醒。 lu:[早] 林云笙下意识抬起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陆钧行的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他居然平白无故地从中看到了几分委屈。 “对不起,”林云笙解释,“我刚刚在跟李君洲聊天的时候没有看手机。” “我知道。”陆钧行并没有要兴师问罪的意思。 然后林云笙便在陆钧行注视下回复了消息——早上好。 太阳按时间的流逝照常升起,而陆钧行的一个早晨,仿佛非要看到林云笙为自己输入的“早上好”才算满意。 陆钧行点了点头,转过身,继续背起自己的台词。 -别怕。 -所谓春天,也只是一声清脆的时间。 第16章 托陆钧行的福,林云笙时隔多年终于有机会再次见到李安凯。 他看起来苍老了很多,周身的气质里透着令人感慨的疲倦,外强中干,全然不比多年前的锋芒内敛。 林云笙欠身鞠躬问好:“李导。” 在国内院线严苛的审查制度之下,一众导演被鲜明地划分成了两个群体:顺势而为与逆流而上。 李安凯几乎是旗帜鲜明地,站在逆流而上的最前列。 他反对电影这一艺术载体,被片面地当做政|治宣传工具,并且严厉控诉“一刀切”的审查制度,对电影内容进行过分阉割。 “的确变了很多。”李安凯看向林云笙的眼神,既亲切又陌生,但更多的还是怀念,“之前小陆跟我提起你,说你的性格跟我记忆里的完全不同,那时我还不太相信呢。” “李导说笑了。”林云笙不知道李安凯在透过自己,执着地看着什么,但林云笙他把改变看得很淡然,“改变才是人的常态。” “也是。”李安凯点了点头,落寞地附和着。 陆钧行适时地找了一个新话头,才没有让三个人之间的气氛,停滞在李安凯的沉默里。 灯光与置景都准备的差不多了,李安凯开始为陆钧行和女主徐悦,讲接下来这场戏的要点。好在他也不赶人,林云笙就索性站在旁边,陪着陆钧行一起听。 李安凯这次所拍摄的电影《焚烧》,拿哈姆雷特的故事做引子,讲述了一个关于俄狄浦斯情结的延宕故事。 陆钧行在其中饰演一位十六岁的少年。 少年谢燃在某天放学提前回家,无意间撞破平日里文质彬彬的父亲,在对自己的后母陈沫施暴。 至此,这个家庭平稳的生活,终于被撕开了不堪的一角。 谢燃在后来与陈沫相处的过程当中,两个人的关系日渐亲近,他鼓励陈沫报警,以此来反抗父亲。 谢燃觉得陈沫才二十一岁,对方理应去选择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可最后满身的伤痕,却做不了家暴的罪证,反倒被归于法理难断的家务事。 简单的口头警告过后,两个人迎来的是来自父权体制下,更为惨烈的报复。 于是,在一个太阳初升的节点,谢燃与陈沫下定了杀死父亲的决心。 今天陆钧行要拍两场重头戏,一场是与女主一起谋划弑父,另一场直接就是弑父的过程。 林云笙觉得李安凯的这部电影,跟他过去十年所拍摄的一样,多半是又没机会进院线了。 在国内现如今“描写爱情却不让提及性.事,讨论死亡却不愿直视暴力”的大环境之下,林云笙很难想象这部电影,能有什么样的未来。 李安凯大概率都不可能,将自己想传达的思想,展现到观众面前,这部电影也只会被卡在审核的界线上,任凭时间蹉跎,然后永远不见天日。 林云笙突然想到刚才,自己在陆钧行的剧本里,看到的比喻——像伊卡洛斯一样。 在希腊神话里,伊卡洛斯用融化的蜜蜡,将羽毛粘在木杆上,做成巨大的翅膀,在天空高高翱翔。 那一刻,他在空中感受着助自己扶摇直上的风、温暖的太阳光,与久违的自由。 伊卡洛斯越飞越高,试图飞向太阳,可蜜蜡却因此融化,顷刻间羽翼四散,他在空中止不住地加速坠落,最终跌入海里,再没有浮起来。 后人想,这位逐日者,大抵就这样死去了。 今天“谋划弑父”的戏份拍得异常顺利,李安凯大手一挥,放主演们先回去休息了。 为了听后续的拍摄安排,作为助理的林云笙,比陆钧行晚了半个多小时回房车。 当他进去的时候,陆钧行已经吃完剧组分发的盒饭,手里半拢着剧本,靠在床上睡熟了。 林云笙把陆钧行拜托自己订的冰美式放到桌面上。他犹豫片刻,给陆钧行搭了一床空调被,又找出遥控器,将对着他吹冷风的空调改了扇叶的方向。 等做完这一切,林云笙的视线才再次落在了陆钧行身上。 他睡得很沉,眉头紧锁,不知道在苦恼什么,可林云笙又觉得,自己理应知道的。 林云笙点开昨天晚上刚刚发送的咨询邮件。 邮件里,他将从前的病情与导演老师一事详尽地复述了一遍,希望这位熟识的心理医生能给予自己一些合适的建议。 第30章 可对方至今却还没有任何回信。 林云笙也知道医生日常事务繁忙,是自己在心急,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地去焦虑。 一开始,林云笙确实倾向于拒绝陆钧行的请求,因为他不觉得自己能承担起这种责任。 可抑郁症的病因如果不得化解,那么林云笙的病症就终生有概率再次回到重度抑郁的状态。 对于林云笙来说,陆钧行的出现就是有人把一个温和的机会放在了他的面前,只求他能上前,哪怕一步。 更重要的是,在后来的相处里,林云笙发现陆钧行比自己之前想象得还要好。 他像是有一种天然的魅力,赤忱、心细,让人根本不舍得辜负。 午觉醒后,陆钧行睡眼惺忪地喝着冰美式,听林云笙跟他讲下午的安排。 简单来说,在李安凯的构想里,父亲这个角色必须要死两次。 一次意味着现实生活中的生命的终结,另一次则代表了精神意义上,父权主义在这个家庭里的死亡。 李安凯下午计划要拍的,便是后者意义上的“弑父”桥段。 所以他把正式开拍的时间,定在太阳最毒辣的两点,地点选在宁静又广袤的海边。 陆钧行没一会儿就把冰美式喝了大半,他把剧本翻到一页,递给林云笙:“林老师,你能不能帮我看看这场戏。” 陆钧行并非全知全能,李安凯又忙,没办法时时刻刻都替他讲解剧情,所以他转念一想,便决定求助于林云笙。 “为什么女主在第一次听到,男主让她反抗父亲的时候,先是打了男主一巴掌啊?” 林云笙也没想到陆钧行会直接选择来问自己。 他感受着自己逐渐凝滞的血液,强装镇定地浏览了一遍前后两页的剧本。 林云笙耳边骤然响起的翁鸣,宛如报废多年的机器,仿佛在这一刻开始重新运转,他的心跳又急又重,林云笙几乎要怀疑这是猝死的先兆。 半晌,林云笙缓缓开口解释道:“因为女主感受到了冒犯。” 林云笙看陆钧行还有些似懂非懂,便简单地又给他举了三个例子。 “2013年f国才正式废除了女性穿裤子的禁令、2016年c国才施行了第一部反家庭暴力法、2022年a国却通过了反堕胎法案。” 陆钧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他飞速地眨了眨眼睛:“我、我之前不知道这些事情。” “对,你不知道,但这些事情却切实存在。”林云笙顿了顿,将话题绕回剧本。 “所以站在男主的立场,他可以说自己是好心,但由于性别所诞生的、天然的无知与自大,让他擅自去替女主做选择。这种行为对于女主来说,本身就是极度失礼的。” 陆钧行拿回剧本,自己重新顺了一遍,发现这样的解释确实通畅,并且后续的剧情点也能有所照应,他忙不迭地往上写着笔记。 “林老师,你当初为什么放弃入学中影啊?” 话音落下,房车里的两个人明显都怔住了。 陆钧行连忙焦急找补道:“我、我就是突然这么一问,没有要打探林老师私生活的意思,不方便说的话,林老师也可以不说的。” 林云笙的目光落在陆钧行满是笔记的剧本上。他曾经也为了中影艺考,记过密密麻麻的考点,付出过大大小小的努力。 林云笙沉默良久,神色不明:“因为它本身就不是属于我的机会。” 当两个人来到拍摄现场的时候,正好撞上了打算与编剧一同离开的李君洲。 林云笙心下了然,看样子把这部电影的宣传照,李安凯是打算交给他去设计了。 见李君洲主动朝自己打招呼,林云笙也礼貌的颔首回礼。 陆钧行见状,皱起眉头,立刻凑到林云笙身边,压低声音:“林老师。” “怎么了?”林云笙见陆钧行一脸严肃,把头靠了过去。 “我发现,”陆钧行眯起眼睛,“李君洲好像没有我高。” 林云笙:“……?” 林云笙被这份孩子气噎了个彻底,随即哭笑不得:“你今年几岁了啊?” 陆钧行立刻要素警觉:“十八岁!” 林云笙轻笑出声,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深究陆钧行忽然冒出来的较真劲。 “林老师。”陆钧行又喊。 “怎么了?”林云笙弯起眉眼,调侃陆钧行,“这次又想跟李君洲比什么?” “哎呀,不是,我是想说,”陆钧行磕磕巴巴,“如果我一会儿没有办法很快的从剧情里出来,你可以先别人一步来安慰我吗?” 林云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让我去安慰你吗?” 陆钧行连忙解释:“主要我是害怕,如果别人来安慰我,我的情绪会更乱。” 林云笙其实并不觉得自己擅长做这种事情。 “好,我知道了。” 可当他意识到陆钧行语气里的踌躇后,还是忍不住这么承诺了。 “我会赶在其他人之前,走到你身边。” 第17章 下午,演员们头顶灼灼烈日就位开拍。 但今天的陆钧行不知怎么了,迟迟没办法进入导演想要的拍摄状态。 这场有关谋杀剧情里没有一句台词,纯粹考验演员们对自身角色的情绪掌控。 于是李安凯只好又抓着陆钧行讲了好一会儿的人物心理。 第31章 可林云笙觉得,陆钧行应该不是不清楚谢燃的心理活动,他只是…… 林云笙又回忆了这几次陆钧行的表演方式。 他只是在害怕。 简单地休整过后,李安凯大手一挥,宣布重新开拍,场务将场记板伸到镜头前。 “《焚烧》四十七场第二镜第五次,开始!” 晃动的镜头代替谢燃的主观视角,猛地冲上前去,一把将父亲按倒在沙滩上。 作为贯穿整部影片的暴力与恐惧,父亲第一次露出了他的正脸,被生硬地拉到了烈日下。 陈沫紧随其后,来到自己丈夫身边。她双手握住尖刀,高高举起,刀刃一把插入男人的腹部,她喘着粗气,嘴角是触及快意地上扬,眼眶里涌动着道不尽的雨水和怨念。 陈沫把刀递给谢燃。 这是他们之前约定好的,要做彼此的帮凶。 谢燃颤抖着接过尖刀,手腕却被奄奄一息的父亲抓住。 “cut!”这场戏又被李安凯临时叫停了。 林云笙皱起眉头,他知道,陆钧行这一遍的状态仍然不对。 李安凯在视听语言上所追求的暴力,是靠近现实的残酷与冷峻。 没有缓慢的镜头,没有激昂的配乐,甚至没有大段的内心独白——就是凶器在瞬间接近肌理,然后造成不可挽回的暴力。 “其实在递刀之前的状态都是对的。”李安凯按照谢燃在电影里的姿势,上前蹲在饰演父亲的演员身侧,准备再进一步做示范,“在此之前,我们都是迅速的动作戏,但递刀是一个慢下来的缺口。” “你的表演问题在于,你延续了这个慢缺口。” 李安凯示意陆钧行仔细看:“我要的效果是,当父亲抓住你的手腕,你的第一反应不该是于心不忍地犹豫,而是本能的……” 国际上有两套公认的表演体系,简单概括下来就是体验派与方法派。 陆钧行年少成名,并没有经过任何系统性的表演训练。所以每当他饰演一个角色,就会习惯性地拿自己生活中底色相近的一件事情,与电影情节做连接,不断放大情绪,最终达到导演对角色的要求。 而在这场戏里,陆钧行的共情失控了。 谢燃的这一刀,比陈沫的多了一层道德负重,刺下去就意味着,他要杀死普世价值观里的伦理纲常,杀死自己血浓于水的亲生父亲。 畸形的爱会推着谢燃去支持陈沫,选择她自己所期待的未来,可能是继续学业、可能是参加工作、可能是再去嫁人,不知道,剧本里没有写。 可无论怎么掰着手指仔细算,谢燃都不是这件事情里的直接受害者。 他只是个为情所动的杀人犯,罪有应得的帮凶。 于是当陈沫最后下决心摆脱这个家之后,谢燃注定孤立无援。 而对陆钧行本人来说,他的孤立无援,大抵是来源于自己咬牙坚持的导演之路。 现在距离中影大学的导演系校考只剩三个月的准备时间,面对一大群朋友与长辈的规劝,陆钧行的身边甚至只有一个没答应他请求的半吊子老师。 林云笙闭上眼睛,几乎能想象到陆钧行不可避免的恐慌。 他叹了一口气,指甲逐渐陷进掌心的软肉里,疼痛与印记在此刻一并活跃。 大概是从大一下学期开始,林云笙的抑郁症变得愈发严重。 他在每周二和周四,都要去专业的咨询师那里做深度心理治疗,然后周五到医院的门诊看病拿药。 那段时间,由于近事记忆力的消退,林云笙的时间感也逐渐变差,经常要列一大堆清单和笔记,才能勉强跟上大学的群体生活。 然后在某个寻常的周五,当林云笙接过药物,正准备辨析上面的字样时,他不由得呆愣在原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林云笙感觉自己仿佛退居到了一颗遥远的星球上。 回过神后,他机械地迈动步子,走到旁边的排椅上坐下,又将装在袋子里的一大堆药全部拿出来,试图整合起药盒上的信息。 终于,林云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失去了识字的能力。 这听起来荒谬极了。 原本近事记忆力地衰退,就已经足够他去煎熬,但事实就是,现在的林云笙不管再怎么努力去尝试,他还是只能将行就木地看懂每一个字,却没办法练起来理解其中的含义。 起死回生的泪腺,滚落下掷地有声的崩溃。 林云笙无措地用手捂住眼睛,他大庭广众之下堂皇地体会到人生的荒诞与悲凉,锋利疲软的时光像河底淤泥般汩汩作响。 林云笙一度偏激地认为,是这个世界先放弃他的。 现在临近期末周,以林云笙目前的情况根本没办法参加考试,因此他找到医生开诊断证明,打算按流程申请缓考。 申请文件上要有班主任的签字、辅导员的签字、最后还要学院主任的签字。 在这样的规则之下,林云笙只好一次又一次地递出疾病诊断书,在一遍又一遍地盘问中把自己的病情剥开,解释给一知半解的外人听。 班主任与辅导员将关心的话语一遍遍说过,却仍然掩盖不住她们眼底心有余悸的紧张,仿佛她们面对的不是一名学生,而是什么洪水猛兽。 林云笙其实完全理解这些焦灼的反应。 第32章 毕竟一个有概率自杀的抑郁症患者,对于学校,乃至只想兢兢业业领工资的老师们来说,无异于一场无妄之灾。 但林云笙觉得,他这辈子大概都会记得,自己去找学院主任签字时的情形。 五十多岁的中年男性,鼻梁上顶着一副老式的黑框眼镜,坐在黑皮的人体工学椅上,他看着手里的疾病证明书,中途还时不时地抬起眼皮,上下打量林云笙。 随后,主任把手里的疾病诊断书扔到了桌面上。 “我没有看到你去学校心理室的记录。”他两手交叉抱胸,仰身靠在了椅背上,“为什么?” 林云笙迟缓地理解着主任话中的含义,与正常人割裂的反应速度,好比逐渐提升的水位线,空气里单薄的水分,足以让他溺毙在麻木又清晰的恐惧里。 林云笙的思维混乱,但他不得不逼迫自己开口,试图讲一些有用的话出来,去减轻主任眼里不加掩饰的审视:“我……” “你入学之后的成绩也越来越差。”转眼间,学院主任又在自己手里的学生资料中,得出了一个切实的结论,“想用这种方式逃避考试吗?” 林云笙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长者,他眨了眨眼睛,一串眼泪便毫无征兆的落下了。 “像你这样的学生我见多了,我看你平时也不闹自杀,正常得很……” 主任身子前倾,两手放到桌面上,瞥见林云笙指甲上的颜色,接着摆出一副嘲弄的腔调:“还有心情打扮自己。” 林云笙的目光后知后觉地顺着主任的视线,落在被自己涂抹上颜色的指甲上。 下一秒,他浑身各处的毛孔瞬间炸开,心跳快到即将从胸腔里爆裂出来,一根细针落在地面上的响动,都足以被敏感地放大无数倍。 林云笙想不动声色地把手背到身后,主任却像是因此见到了一份确凿无疑的罪证,他用自己多年的教学经验,道破了一个学生拙劣可笑的谎言。 于是,主任拎起桌面上的疾病诊断书,眉头紧皱,将它重新扫过一遍,然后捏着独有一份的腔调,抬头看向林云笙:“你是怎么弄来这个的。” 这句话宛若当头一棒,砸得林云笙头晕脑胀。 泪水完全糊住了视野,林云笙的呼吸逐渐困难,他捂住自己的胸口,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学院主任明显被吓坏了,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呵:“你想做什么!” 林云笙双腿一软,恍惚间的失重感令他整个人狠狠地载倒在了地面上。 你、是、怎、么、弄、来、这、个、的。 这九个字就像是林云笙这辈子永远悬在头顶,散不开、也抹不去的天雷。 他被自作聪明的长者,用愚蠢的言语拦腰截断,每每想起,内心都要被摧折大半。 后来,林云笙被救护车紧急送到医院。 几个小时候过去,他才从病床上苏醒。 没有医生、没有老师、没有父母的病房里,漆黑一片,空荡得看着要比豪华棺材宽裕些。 林云笙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是自己去经历这样的事情。 抑郁的并发症带着太阳穴,一顿一顿地痛。 林云笙将被子扯过头顶,开始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到干呕不止,委屈连着钻心的疼痛,化成数不清的眼泪,簌簌而下。 林云笙想,他以后再也不要涂指甲油了。 第18章 林云笙弯起自己右手的指节,怔怔地看着上面均匀漂亮的指甲油,抬头又见此刻陆钧行所饰演的谢燃举刀弑父,神色恍惚地跌坐到沙地上,刀柄从手中滑落。 “cut!”李安凯总算满意了陆钧行的表演,“这遍状态很好,来,小陆,我们再保一条!” 陆钧行红着眼眶,面向镜头,眼底少有悲伤,却满是迷茫。 一条过后,李安凯拉来副导,把前面几场戏重新审过,接着向剧组的各位宣布收工了。 几个执行导演立刻走到一块,开始商讨起下午的排戏,随行助理尾随着另外两位主演离开,场务们有条不紊地散开准备收拾道具。 林云笙则在人来人往的罅隙里,精准地对上了陆钧行的目光。 至此,由神经末梢促成的视觉抽帧,令林云笙在某一瞬间,恍如隔世。 地球历经二十三小时五十六分走完自己东升西落的一圈,好像所有人都在奔赴新生,只剩他被旧时光兀自夹住一条腿,拖着残缺的身形,苟延残喘。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冰川纪过去了,为什么到处都是冰凌? 好望角发现了,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竟? 可林云笙却已经没了勇气,去赶在审判之前,宣读那些被判决了的声音。 但陆钧行可以。 陆钧行可以凭借自己的意志,做出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定,可以在秩序里稍作改变,然后奋力地控告世界——我不相信。 想到这里,林云笙一下便乱了呼吸。 他剥开人群,快步走向陆钧行,却又在真的到了他跟前时,不自觉地慢下脚步。 陆钧行坐在沙地上,两腿大喇喇地敞着,眼睛里明明还蓄着一汪泪,视线却愣是直勾勾地追着林云笙不放。 他的声音喑哑:“林老师。” 这一声就跟有魔力似的,叫得林云笙肝肠寸断。 第33章 林云笙脑袋一空,走到陆钧行的两腿之间,双膝陷进细软的白沙里,伸手抱住了眼前的人。 陆钧行的脸靠上林云笙的胸口,两手圈住他的腰际,像是要把人死死地禁锢在自己怀里。 林云笙陌生于猝不及防的痒意,酥酥麻麻,如过电般,从腰的两侧向上攀爬至后背,向下滞留于尾椎。 但林云笙也就这样纵着陆钧行,没让他松手。 两具温热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大海在他们身后驮着烈阳,一呼一吸。 陆钧行听着林云笙沉稳而有力的心跳,转而抬起头,目光流转,对上他的眼睛,接着才让眼泪吧嗒吧嗒地重重落下。 “林老师,我不想后悔。” 哪怕陆钧行的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但林云笙还是立刻听懂了他话里的含义。 大地上曝晒的日光那么凉薄,林云笙从前看街边的路灯都像是句号。 如果可以,林云笙一定会告诉陆钧行不要怕,跟他说人类真正缱绻的名字叫做欲望,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哪管什么外人笑话。 可林云笙知道,陆钧行说不定已经找到了比自己更合适的导演老师,他也不可能一直陪在陆钧行身边,所以根本没有资格像这样怂恿他。 于是林云笙叹了一口气,两手捧起陆钧行的脸,大拇指拂过他脸上不断滚落的泪。 “听着,陆钧行,”林云笙抿了抿嘴,试图以笨拙却极尽的真诚去回应陆钧行,“你千万不要认为,我当时没有答应做你的编导老师,是觉得你有哪里不好。” “陆钧行,你很优秀。” “你有丰盈的同理心、强烈的表达欲、以及独立思考的能力,你比很多同龄人都明确自己想要什么,甚至还有执行它们的勇气。” 说罢,林云笙又想起了自己那封,没有被心理医生回复的邮件。 林云笙垂下眼帘,于是他不得不承认:“有问题的是我。” 是了,这也是林云笙来到这里的原因。 他想逃避的痛苦,与前半生渴求的梦想,滋生在同一件事物上,林云笙是来这里下决心的。 陆钧行怔怔地掉了几颗眼泪,他依稀还记得,李安凯曾经反问自己,那你觉得林云笙是什么样的人。 当时,陆钧行磕磕巴巴地讲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但他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切实答案。 林云笙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一个“对他人苦难有更多想象力”的人。 林云笙身为年长者,明明经历的、失去的,都远比自己要多得多,却从不轻看他作为少年人的纠结与难过。 等陆钧行情绪好一些了,林云笙拉着他的手腕,两个人就这样回了房车。 “要我帮你卸妆吗?”林云笙问坐在椅子上发怔的陆钧行。 卸妆的步骤并不繁琐,可现在陆钧行的状态明显不太好。 “不用,”陆钧行拿起桌面上跟护肤品堆放在一起的卸妆膏,“我自己来就行。” 只是一个转身的动作,东西就从陆钧行的手中滑落,掉在地板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陆钧行下意识去看林云笙:“我……” “我来吧。”林云笙弯腰捡起地板上的卸妆膏,“你闭上眼睛,再休息一会儿。” 林云笙洗了个手,旋开卸妆膏的盖子,拿出里面产品自配的小勺片,将淡黄色膏体在自己手心揉开,搭上陆钧行的面庞,为他卸妆。 陆钧行的触觉因为视觉的缺席,变得更加敏感,林云笙指间的温度在他的眼睑上一并化开。 他感受到林云笙的手抚过自己的右眼,再是左眼,从自己的眼角抹到眼尾、再从眉头,经过眉峰,一路到达眉梢,然后一遍又一遍。 接着,林云笙的动作停下了。 “张嘴。” 陆钧行配合着将嘴巴张开。 他睁眼便见林云笙裸桃色指甲近在咫尺,喉结不自然地滚动。 陆钧行突然没由头的开始发散思维,林老师平常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护手霜?如果、如果不用护手霜的话,他又是怎么把自己的双手,保养得那样漂亮。 半晌,林云笙才发现陆钧行又在盯着自己出神。 林云笙知道演员作为极其消耗自我情绪的职业,不能出戏的危害极大:“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被抓包的陆钧行慌乱摇头,纷来沓至的羞赧让他的耳朵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林云笙狐疑地看着陆钧行,不由得担忧道:“有不舒服要跟我说。” 陆钧行乖巧地点了点头。 他觉得,林老师一定涂护手霜了。 陆钧行卸完妆,从片场回到酒店,便被执行导演告知剩下的戏被挪到了明晚,同时白昊也给他发来了消息,说自己已经回到榕城了。 白昊:晚点我去你房间一趟。 白昊:有件事要跟你说。 陆钧行简单地回复完白昊后,便拿着手机,坐到了书桌前。 他点开与林云笙的微信聊天记录,里面有对方中午发给他的错题解题思路,步骤详尽明晰,就是字迹有点接近狂草,需要陆钧行花点时间去辨认。 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读懂了第一张图片里的字。 【老板!!我要告状!夏光和小乔在工作室约了一大群女生喝下午茶,把我赶出来了!!!】 好的,陆钧行觉得自己这下算是猜到字迹里的怨气是从何而来的了。 第34章 估计林云笙也没有点开细看,所以才把这张图片也一并转发给了自己。 陆钧行深吸一口气,扎进了痛苦的数学题里,把错题梳理完大半,正好也等来了白昊敲门,他一看时间,已经晚上十半点了。 白昊脱了鞋,拎着两个精致的礼品盒,就往陆钧行的房间里走。 将东西平稳放下后,他才找了张椅子坐下,回过头来跟自家小祖宗讲话:“这两天还顺利吗?” “嗯,林老师一直陪在我身边。”陆钧行点了点头,坐到了床沿边。 白昊眉头微皱,欲言又止,却意外的没有多说什么。 他转而指着那两个被放到桌面上,包装精致的礼物:“虽然距离你十八岁生日还有一段时间,但左边那个是江导给你的成年礼。” “今年她生日的时候,你不是送了一套茶具给老人家吗?”白昊进一步解释,“江导跟我说她用着很喜欢,所以特地给你挑了一个胸针,就当是还礼了。” 陆钧行瞪大眼睛,他光看那礼物的包装就知道价值不菲:“这也太破费了。” 其实白昊也是这么想的,毕竟像胸针这种正式的配饰,一般也就用出席红毯的场合上,可对于陆钧行来说,如果这些活动的日子不在假期,他基本都会选择背着书包去上学。 “帮你表达过这个意思了,但架不住江导想送,你改天到微信上再跟她好好道个谢就行。” “好,”陆钧行想也没想,“我下次要再有参加什么活动就戴它。” 白昊回想了一下陆钧行这段时间的学习决心,觉得这件事大概要等到他高考结束再说了。 “另一份礼物……” 白昊的眼神晦暗不明,他转而看向陆钧行。 “是江导专门为林云笙准备的。” 陆钧行瞬间瞪大眼睛:“什么!?” 江颖今年已经有七十三岁的高龄。 在国内的一众导演里,她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深居简出的类型,连房子都为了隐居避世,故意买在山野里,平时也基本不会露面。 所以陆钧行当然不会自大到认为,林云笙收到这份礼物,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唯一的可能就是——江颖认识林云笙。 第19章 “你还记得江导当时带你的那部电影吗?” 陆钧行点了点头,他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如果说陆钧行当年闯进戛纳,是撞上了站在风口前的好运气,那么由江颖所导演的电影《女人,女人》,就是真正带他在国内影坛站稳脚跟的重要作品。 江颖用自己独特的女性导演视角,借由陆钧行饰演的男孩,讲述了他的奶奶、母亲、姐姐,三代女性面临的不同困境与苦难。 影片真正出彩的地方,并不仅仅是江颖将女性议题大胆又直白地搬上了荧幕,更多则是导演让这三代女性都活出了与社会模板中截然不同的生活。 起初,这部电影因为敏感的题材,以及过于强调女性个人感受的情节体现,并没能顺利拿到公映许可证。 没有公映许可证,就意味着这部电影不能进影院,也不允许被当众播放。 但后来不知是剧方的破釜沉舟,还是真的防备不当,电影原片的片源意外泄露。 于是部分片段在全网疯传,引起了前所未有的讨论热潮。 半年后,《女人,女人》经过大刀阔斧的情节删改,才终于被官方授予许可证,进入院线。 围绕这部电影的讨论有很多。 例如创作出这部电影的女导演江颖究竟居心何在? 这部电影里所揭露的国内女性苦难,是否有讨好国外电影节的嫌疑? 具有如此先锋意识的电影,最终选择删改上院线,这是不是也意味着一种妥协…… 白昊见陆钧行久久没有说话,便接着道:“六年前,江颖导演从中央电影大学辞职,集资,立项,甚至花掉了自己的大半积蓄,带着她打磨了两年的剧本,组建《女人,女人》的剧组。” 陆钧行参演这部电影的时候,还只有十三岁,对于它的前期立项并不了解,他低头算着时间,六年前…… “六年前,林云笙十八岁。” 白昊抬头对上陆钧行怔愣的表情。 “按照江导的话来说,六年前,她在中影大学戏文专业的面试考场上,第一次见到了林云笙。” 现在每每想起当时情景,江颖依然觉得历历在目。 那几年,由耽美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大行其道,在一度挤进主流市场的同时,又因为诸多连锁反应,被国家禁止拍摄和播出,一时间网络上的议论声沸沸扬扬。 这个现象自然也引起了影视从业人员的重视。 于是在中影当年的戏文的面试里,就有一位考官,顺势对眼前七位年轻的面孔,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能说说看,你们从近几年爆火的耽美文化中,看到了什么吗?” 最先开始回答的几个学生里,有人觉得耽美文化的强制消亡,实则是对大众文化需求的不尊重;有人认为这场肃清,其实是对主流文化审美的必要更正;还有人将话题延伸到了国内lgbt群体所面临的困境。 前几位学生所讲述的内容大同小异,都在面试考官们的意料之中。 江颖作为主考官,依次对他们的回答进行补充提问,有的还会点头鼓励。 第35章 直到她示意林云笙开始回答这个问题。 林云笙先是向考官们解释起了自己对于耽美文化的理解。 “我觉得……”他顿了顿,犹豫着更好的措辞,“耽美文化是一个机会。” “它使得女生们能够在男性的形象、男性的生活、男性与男性的爱情之间,放置自己的社会生命经验。” 江颖难得听到一个新奇的开头,立刻眯起眼睛,示意林云笙继续往下说。 在林云笙看来,作为一种创作者与受众至少有百分之九十八以上皆为女生的耽美文化里,它是一个再好不过的载体,让女生们去相互传递自己的表达与思想。 而耽美文化的爆火,则恰恰进一步地证实了在如今社会上,视觉结构与权力结构的转变——不再是从前单一的“男性对女性”的要求。 林云笙用直白而精炼的论述告诉所有人,他在这场声势浩荡的亚文化里看到了什么。 他看见了女性不愿再被凝视的意识崛起。 如果撇开发言者的性别,这将无疑是一场精彩的即兴评述。 但偏偏林云笙是一名男性。 这不得不让江颖提高警惕。 毕竟作为在场考官里唯一的女性,没有人比她更厌恶一个异性,在这种性别话题上侃侃而谈,自作聪明。 江颖点了点头,眉头微微皱起又渐渐松开,没有在脸上流露出太多的情绪。 正当她想开口追问林云笙时,就听见自己左手边的一位考官,他用极其失礼口吻审问道:“五号考生,你是跨性别者吗?” 哪怕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多年,无数记忆早就随着岁月的流逝,逐渐变得模糊,可到现在,江颖却还能清晰地记得,当时林云笙的反应。 一个十八岁的学生,在听完这个冒犯的问题之后,歪过头,当即冲考官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嗤笑的气声在寂静的教室里层层回荡,好比一根细针引爆原子弹。 于是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 ——林云笙在蔑视考官。 ——他在公然地鄙夷着对方不识好歹的愚蠢。 意识到这点的江颖,先是一愣,紧接着直接在考场上失笑出声。 她也很想追问自己的这位同事,为什么非要把这个孩子,往有一个有别于自身的性少数群体去推,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些论述。 其余考生见状,瞬间屏息凝神。 问话的考官更是挂不住面子,紧咬的后槽牙带动脸上的肉,微微颤动。 江颖笑得畅快,她顺势翻开了面前的考生信息表,找到林云笙的那一份,拔开笔帽,低头写上了几句精而切的批语。 她虽然没办法立刻辨别,林云笙刚才讲述的内容是否有哗众取宠之嫌,但明显自己手边这位已经病入膏肓的大男子主义者更叫人讨厌。 江颖年过花甲,早就失了从前的热血沸腾。 可偏偏一个她以为自己这么多年,早该在放下了的念头,如今却又借由林云笙历历可见地重新浮现在眼前: ——她想拍一部摒弃所有社会模板,真正具备女性表达的电影。 哪怕耗尽心力、掏空半生积蓄,被污诟、被千夫所指,她通通都不在乎。 江颖想告诉千千万万后来者,不要仅仅只是为了把女性的魅力,装进潘多拉的盒子里,就牺牲自己的工作、放弃自己的梦想,然后带着理所当然的奉献精神回归家庭——相夫教子不是一个女人这辈子既定的生活目标,我们可以有更多的选择。 眼见身旁的考官恼羞成怒,又要对林云笙进行无意义地发难,江颖径直打断了对方,转而问道:“林云笙,那你是出于什么样的契机,开始关注到耽美文化与女性表达之间的联系呢?” 林云笙垂下眼帘,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我一直有涂护甲油的习惯,因为它能让我的指甲看起来亮晶晶的,很漂亮,我很喜欢。” 说罢,林云笙大方地举起手,向江颖展示起自己的手指,甲面上干净油亮的反光依稀可见。 “可它总会为我招来许多蜚议。” 毕竟一个男生去涂这些东西,怎么看都不符合大男子主义的刻板印象里对于男生要具备的“阳刚之气”。 “但后来,我们班上的几个女同学主动来跟我搭话,”林云笙笑了,“她们让我别理那群冷嘲热讽的男生,说我亮晶晶的指甲在她们看来其实真的很漂亮。” “是先有几个女生,她们用善意的目光注意到了我。” “我因为她们,看到了更多。” 在听完这一切的瞬间,陆钧行的眼前接连浮现了许多画面。 那捧盛放的向日葵,与林云笙一起闲逛夜市的晚上、当初为了角色笨拙地学习着,如何涂抹指甲油的自己、还有他第一次看完《女人,女人》的剧本时,从眼眶里倾泻而出的泪水。 陆钧行突然愣住了。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那我、那我十三岁在江导电影里扮演的男孩……” 白昊点了点头:“他的角色原型就是林云笙。” 为林云笙涂指甲油的画面,不断在陆钧行的眼前浮现。 他想到林云笙那双漂亮到令自己失语的手、想到林云笙仔细询问自己如何涂指甲油的模样、想到那抹低调漂亮的裸桃色,最终借由自己出现在林云笙的指甲上。 第36章 “江导说,当时身为人物原型的林云笙以生病为由推掉了她的邀请,没有出席《女人,女人》的电影发布会,所以林云笙的名字其实只出现在了电影结束后特别鸣谢的滚动名单里。” “这么多年来,江导从没跟别人提起过这件事。”白昊顿了顿,“直到她看见了你帮林云笙庆生的视频。” 没有人比陆钧行自己更清楚《女人,女人》这部电影对于他的意义。 它不仅仅是一份出彩的履历,毫不夸张地说,这部电影甚至改变了陆钧行的人生轨迹,得以让他现在有底气去选择自己真正想走的路。 白昊不由得感慨:“唉,要是当时林云笙去了电影发布会,说不定你们俩早就认识了。” 陆钧行的头皮发麻,可他现在已经听不进去白昊任何的话了。 陆钧行十七岁以前的人生,被外界隔着厚障壁,扩述了上百万字的精彩纷呈。 而他想要选择的未来,却轻得像对岸的昭昭雾气,连他自己都没办法抓住。 某天,有个人跟他说,你去找林云笙吧,只有他能帮你。 某天,另个人告诉他,你其实跟林云笙早就错过一次了。 这叫他怎么不心惊,怎么不兀自开始庆幸。 陆钧行用他任性的孩子气,近乎执拗地断定,认识林云笙,是自己这辈子天大的事情。 第20章 第二天醒来,林云笙收到陆钧行昨晚发来的微信,一堆感谢的话语中间,夹杂着一条白昊回来了的消息。 林云笙猜过去,陆钧行的言下之意,大概是自己今天不用再去当他的助理了。 林云笙面不改色地回完消息,把手机放到一边,愣愣地盯着床头的向日葵出神。 他向陆钧行许诺的十四天考虑期限,眼看着就要到头了,可那封发往医生邮箱的电子邮件,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复。 lu:林老师下午有来片场吗? lu:我早上把江颖导演想转交给你的礼物带来了,如果你不来的话,我晚上下了戏去找你。 林云笙滑动消息记录,手指不觉间停在了“江颖”这个名字上。 林.:不用,等我帮向日葵换完水就去片场找你。 林云笙把向日葵分枝从花瓶里取出,清洁花瓶,把沉淀已久的自来水装到大概三分之二处,接着冲洗花茎,小心翼翼的揉掉表层的黏液,再将花茎的底端用剪刀剪出新切口。 林云笙做得认真,但不知道算不算是抑郁症的后遗病,他总疑心这样美好的东西,在自己手里会比在别人那凋亡得更快一些,像用红墨水养白玫瑰一样的不合时宜。 等一切大功告成,林云笙俯身去闻花香。 向日葵自带气味很淡,淡到让林云笙怀疑那一抹气味会不会是他自我安慰的嗅觉臆想。 手机传来消息震动,林云笙甩掉手上的水珠,他划开屏幕,是一个微信好友的申请提醒。 对方以一张恬静的临湖木质长椅作为头像,可名字却高调地彰显着自己的身份:李君洲。 林云笙皱起眉头,不知道李君洲是从哪里弄来的自己微信号。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下了拒绝键。 陆钧行每天向林云笙汇报感悟的时间很随机,基本都是他什么时候有空就什么时候发消息过去。 但自从林云笙来榕城之后,这件事情就变成了——陆钧行什么时候有空,就什么时候打电话给林云笙。 于是在打车去片场的时候,林云笙的左耳里便塞着一只耳机,听他絮絮叨叨地讲了一路。 陆钧行说,自己很不喜欢有人擅自拿“游手好闲”去评价谁。 他觉得所谓的游手好闲,只是因为你不了解那个人在忙些什么罢了。 哪怕是作业写到一半跑去看什么小说,大家说不定也只是厌倦了应试教育里的正确与错误,想给自己宽一口气,逃往更加自由的想象里。 就像追梦之人忙于热爱、穷困之人忙于生计、将死之人忙于呼吸一样,明明大家都在努力游手好闲的生活着。 林云笙听完后笑了:“那你在忙着做什么?” “我在忙着跟你打电话啊。”陆钧行答得理所当然。 出租车把林云笙放在街边,剧组在去往沙滩的楼梯前拉起警戒线,提醒着来往的路人切勿入内。 按理来讲,林云笙现在挂着陆钧行给的通行证,他明明能自由出入片场,可还是生生地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林云笙的身后途经喧嚷的车流。他的眼前,是大片金黄色的沙地、是橙中透粉的日落、是沙地上,落日前,正在沿海漫步的陆钧行。 而《焚烧》电影的女主角徐悦,正只身向陆钧行迎面走来。 海风吹散了女生的话,林云笙只能依稀透过电话听见徐悦在语气急切地跟陆钧行说着什么。 然后他就又听陆钧行连忙对自己道:“林老师,你别挂,等我一下下,我拿个东西给徐悦,很快就好。” 林云笙的视线愣愣地落回到警戒线上。 “嗯,你去吧。” 在昨天同剧组人员为数不多的相处中,就属徐悦给林云笙留下的印象最深。 也难怪李安凯要执意启用她,作为自己新电影的女主角。 在林云笙看来,徐悦是演艺圈里难得一遇的钝感美人,不圆滑、不世故,粗粝得像块石头,却又有着一股生命力,明媚、自信,鲜活得让人挪不开眼。 第37章 女生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陆钧行一阵哀嚎,他的手在半空中比划着,嘴里蹦出的几个简化后的缩略词,让耳机另一端的林云笙,甚至听不懂他们两个具体在说些什么。 是了,一个“什么”之后跟着另一个“什么”。 他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在认识到这点之后,林云笙愈发觉得自己最近大意了。 他居然真的在借着那束向日葵,纵容起自己的恻隐之心。 说到底,他本来也不该把自己破败的理想,兀自移情到陆钧行身上,这几天他也更不该跟陆钧行走得那样近,丢了往日与人来往的分寸感。 毕竟换了谁都应该能够看出来,林云笙与陆钧行是两类截然不同的人。 他们之间从性取向、到性格、再到对待未来,都将是天差地别的存在。 “怎么在这站着不进去?” 身后忽然响起的声音把林云笙吓了一跳,但他面上不显,平静地转过头去看来人。 是李君洲。 李君洲露出一个标志性的微笑,走到林云笙身边,然后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看向自己身边的人:“我可以认为,你拒绝我的微信好友申请是因为手滑吗?” “不可以,”林云笙心间弥散的气恼正在无形中迁怒于旁人,“显然是因为没有征得我的同意。” 李君洲伸手替林云笙抬起警戒线,沉稳地应对着他的情绪波动:“我还以为你又会说自己不怎么用微信。” 被调侃的林云笙自知理亏,抿了抿唇,没搭腔。 在注意到他碎发下的耳机后,李君洲也及时地禁了声:“抱歉,我不知道你在打电话。” “没事。”林云笙摇了摇头。 反正现在的陆钧行大抵也顾不上他。 下一秒,林云笙从自己安静多时的耳机里,倏地听见一道声音传来。 “林老师。” “怎么了?” 林云笙的指腹下意识抚过指甲面,他下意识地放眼望去,徐悦已经转身离开了,而陆钧行正在朝自己的这个方向看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 林云笙却听电话那头的人,当即放软了声调,明知故问地委屈道:“林老师,你刚刚在跟谁说话?” 林云笙瞥了一眼走在自己身边的李君洲。 陆钧行想要的答案显而易见。 “林老师,我都看见你了。”对方像是被林云笙有意的闭口不谈给气了个够呛,闷闷不乐的语调一升一降,跟受了气似的,但偏偏不粘腻不做作。 陆钧行表达情绪的方式,好像总是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直白。 好的坏的通通摊给你看,想给你庆生就敢在众目睽睽之下送花,现在生气了连层窗户纸都不肯留。 林云笙拿他没办法,只好顺势道:“那我先把电话挂了,一会儿就过去找你。” 林云笙摘下耳机,刚退出微信通话的页面,就看到一分钟之前自己的通讯录列表又多了一个好友申请。 他偏头向李君洲看去。 “林云笙,我对你又没有坏心,”李君洲耸了耸肩,随意道,“况且被锦荣集团封杀不是一件小事,我可以给你介绍更好的商业资源。” 李君洲在风月场上向来识规矩,要放在从前,他绝对做不出像这样追着别人要微信号的事情。 可只要圈内人有心去打听,大家都不难知道林云笙与叶影分手的原因。 李君洲想不明白,凭什么叶影能优于自己,享受到林云笙的优待。 论出身、论地位、论成就,他怎么算都不差,难道就因为叶影苦苦追求林云笙的那一年时间? “听说你恋爱有一条死规矩,不比和自己年龄小的人谈,”李君洲顿了顿,“我恰好比你大上两岁,考不考虑我?” 林云笙好像终于回到了自己熟悉的交流方式里。 像这样类似的话,他在过去的几年时间里听过太多,叶影是,李君洲也是,都比寻常的直白添了一分意犹未尽的露骨。 林云笙嗤笑出声:“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正当他抬手准备按下添加好友的按键时,林云笙的手腕突然被人攥住了。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陆钧行有力的手掌便缩成了一根怯生生的食指,点了点林云笙的手背。 “林老师,我的手机没电了,你可不可以借我打个电话啊?”陆钧行的语气小心翼翼,又好像生怕林云笙不信,一个劲地找补,“我真的有非常紧急的事,就借一小会儿,很快就好。” 林云笙微微愣神,不免想起了方才跟陆钧行交谈甚欢的徐悦。 他垂下眼帘,顺手划掉微信界面,把手机递给陆钧行:“你拿去吧。” 陆钧行飞速拨下号码,把手机放到耳边,又跟才反应过来一样,对上李君洲审视目光,后知后觉道:“我打扰你们讲很重要的事情了吗?” “倒也没有,”李君洲抬腕看了一眼时间,给林云笙递去一个眼色,“我们晚上微信聊。” 林云笙刚要开口回话,一道热气忽地攀上耳尖。 陆钧行不知道什么时候电话也不打了,半个身子贴了上来,手掌拢着声量,在他耳边用气音轻轻道:“林老师,你别跟他聊天好不好。” 第21章 林云笙思绪一滞,偏头去看陆钧行,却发现人家刚才拨出的电话,这会儿正好被接通了,于是他的“为什么”三个字,便顺理成章地卡在了喉咙里。 第38章 现在林云笙不尴不尬地站在原地,心里憋着一股莫名的气。 他的目光掠过李君洲的背影,盯着远处剧组人员忙碌的身形发呆,在想自己要不要先走一步避嫌,给陆钧行和徐悦足够的交谈空间。 “喂,白哥,”说罢,陆钧行偷偷瞟了一眼自己身侧的人,“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陆钧行顺着林云笙的目光看去,最终将视线落到了李君洲的身上,他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陆钧行趁机勾了勾林云笙的小指,在迎上对方诧异的目光之后,又不慌不忙地摊开掌心,停在半空,他的口型一张一合:牵吗? 林云笙的手伸得迟疑,但陆钧行才不管那么多,见他愿意,便主动握了上去,拉着林云笙就要往反方向的房车走。 陆钧行深吸一口气,心不在焉地听着电话里白昊断断续续的叮嘱声。 他十二岁踏入娱乐圈的大染缸,到现在不说能有什么深城府,起码懂得辨人眼色,识人清浊。 在陆钧行看来,李君洲绝对算不上君子。 他刚刚望向林云笙的爱欲里,裹挟着一种不知名的胜负心,就仿佛把林老师当做了什么竞赛的奖品,看得叫人心里发毛。 想到这里,陆钧行不自觉地抿了抿唇,在脑海里兀自碾了一遍林老师已经喜欢上李君洲的可能。 终于,陆钧行挂断了这通不痛不痒的电话,把手机物归原主。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去,面对林云笙:“林老师,你在生气吗?” “气什么?”林云笙的眼尾扫过自己还被握着的手,“气你骗我有急事要打电话?还是气你坏了李君洲对我的搭讪?” 陆钧行顿时急了,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全部讲给林云笙:“主要是,白哥也跟我提过,李君洲他私生活那块真的很乱!” “啊,当然我也不是想限制林老师交朋友,就是觉得你最好不要跟他走得太近,哪怕李君洲的父亲是李安凯,他也……” 林云笙听陆钧行一边告状一边找补,最后把这一大段话总结为“反正你别去喜欢李君洲”。 林云笙哭笑不得:“你哪里来的依据,觉得我会喜欢李君洲啊?” 陆钧行攥紧林云笙的手,眼睛一闭,心一横,火急火燎地喊了出来:“你都要跟他‘晚上微信聊’了,这不是有好感是什么!” 林云笙先是一愣,接着眨了眨眼睛,被这份突如其来的纯情弄得哑然失笑。 “那你之前晚上十二点进我酒店房间,看到我穿睡衣的样子还流鼻血了,这算什么?” 陆钧行的脑子“嗡”地一声响,耳根立刻就烧了起来,原来当时喝酒上火的借口并没有骗过林老师,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至于这种反应吗。”林云笙伸手捏了捏陆钧行的耳垂,只觉得好玩,明明之前这小孩还一本正经地夸过自己穿女士睡衣好看。 陆钧行不敢看林云笙,更解释不了自己当时的生理反应,他心虚得彻底,松开林云笙的手就想闷头往前走。 “诶,等等,”几节柔指绕过陆钧行的掌心,林云笙反手抓住了他的腕骨,“问你个事。” 陆钧行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林云笙。 “你找到新的导演老师了吗?” 第22章 陆钧行一下就静了下来。 因为这个问题,林云笙在不同的场合里问过他很多次。 此刻,霞光亲吻海面,海浪搅乱天空,陆钧行告诉林云笙: ——“林老师,我没有找过别人。” 林云笙松开陆钧行的手腕,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半秒后,他仿佛记忆失真,忽地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于是陆钧行又把自己的话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林云笙自己都不记得上一次让他失了平静、拔高声调,脱口而出的句子是什么了。 可林云笙现在只觉得自己血气上涌,头昏脑涨,明明留给陆钧行准备艺考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怎么敢这样乱来。 陆钧行说:“林老师,我知道的。” 然后林云笙就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他叹了一口气,抬头去问眼前人:“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陆钧行被问得神色一沉。 “去找新的导演老师”明明就是由林云笙主动提出来的建议,可陆钧行却觉得,或许林老师自己根本不知道,每次当他问起这个问题时,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 不是他逻辑里的推己及人,不是他语气里的置身事外,而是一种比玻璃还易碎,比泡沫还轻盈的恐慌,恂恂蹭过陆钧行心尖最柔软的一处地方,又故作若无其事地问:你要放弃我了吗。 陆钧行没有选择去回答林云笙的问题,反倒自顾自地开始说:“林老师,你是第一个站在我这边的人。” 白昊也好,李安凯也好,陆钧行身边的很多人,都说他有难得的表演的天赋,问他好不容易在影坛走到今天这一步,就非要去学导演吗,你自己觉得这一切是值得的吗,真的想好了吗。 陆钧行以为自己是想好了的,可他才十七岁,视野和经历是那么的有限。 随着身边的行业前辈、过来人,越来越多无奈的叹息,堆成一座难以挪动的大山,陆钧行终于在某一天的夜里开始迷茫。 第39章 他开始害怕这件事情最后的结果,配不上自己现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决心,怕就在不远的将来,等着自己的,只是用满腔孤勇铺成的一地荒唐。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困在严重的精神内耗里,不甘心放弃自己的想法,又不知道该如何前进。” “终于,”陆钧行顿了顿,笑了起来,“林老师,我听说了你的名字。” 好比一个谋求自救的人,终于在湍急的河流中摸到了一座浮木。 林云笙抬手,用指腹抹去陆钧行后来潸潸落下的眼泪,他之前可从来没觉得这小孩这么会哭。 “林老师,你抱抱我吧。” 还委屈得这么水到渠成。 林云笙拿他没办法,迈前一步,下巴枕在陆钧行的肩上,把人抱了个满怀。 林云笙垂下眼帘,他不懂:“可我真的有帮上你什么吗?” 明明自己对于能不能做导演老师这件事,都一直在闪烁其词。 “当然了,”陆钧行的双手环上林云笙的腰际,“你从来没对我‘放弃表演,去学导演’这件事情提出过质疑,甚至夸过我有这方面的天赋,还劝我一定要坚持自己选择的道路。” “你完完全全地接纳了我的选择,把我当作陆钧行,而不是演员陆钧行。” “所以林老师,”陆钧行在林云笙的耳边轻声道,“你也不要怕。” 林云笙身形一僵,脑子里一片空白。 接着,他又听陆钧行小心翼翼地对自己说:“我会乖乖地等着十四天期限的到来,等你告诉我最后的决定。” 林云笙被人骤然戳破心中最不堪的一块情绪,或许他总要对陆钧行莽撞的不留余地,流露出几分怨怼的。 可林云笙舍不得这么对陆钧行。 他的理智几近陷落,甚至想着抛开医生的诊断意见,以同样的不管不顾去回应陆钧行。 但林云笙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这么做。 抑郁者患者最忌讳自我感觉良好。 从第一次拿到特殊脑电图报告,被医生确诊为重度抑郁症的那一天开始,林云笙看清了自己的生命是一截注定要烧断的烟灰,灰扑扑的,不堪入目。 他还记得那天很冷,医院的天花板很低,满是接收片的仪器笼罩住他的头颅,眼前一台显示屏让他不断地重复“一、二、三、四、五”。 他被要求用最常规字眼组词,他听见医生的一声叹息,他看着高昂的医药费与直白的诊断结果,便兀自恐惧起这幢被纯白所代表的建筑。 于是,自患病的六年来,林云笙第一次向别人别人坦白,自己在生病。 他病入膏肓,为此胆战心惊,痛苦不已,并且从来没有摆脱过这层阴霾。 “所以我必须等医生给我回复,这不仅是对我自己负责,也是对你负责。” 林云笙把具体的病名说得含糊,但陆钧行却并不介意。 他抱紧了自己怀里的人,选择尊重林云笙的决定,接纳他此刻所有厚重的愧疚、压力、与不甘,就像林云笙也曾经毫无芥蒂地接纳过“陆钧行”一样。 “如果今天之内,医生还没有回复邮件……” 林云笙抿了抿嘴,终于下定决心。 “我明天就回沪都,去医院挂号问诊,给你一个准确的答复。” 第23章 房车里。 林云笙接过陆钧行代为转交的礼物,他从包装的品牌和大小推断,里面应该是一瓶价值不菲的香水。 “帮我跟江导说声谢谢吧,感谢她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 对于抑郁症患者来说,出院并不意味着痊愈,只代表你的危险系数被降到了可控的范围而已。 林云笙当时在吃的药是心达悦,一种较为新型的抗抑郁药物,它还没有被纳入医保,一盒十四片,五百块钱。 但这还不是最烧钱的。 与他疾病等级相匹配的专业心理咨询,一个小时的要价从五百到八百不等。 刚刚回归社会的林云笙身无分文,又因为医保里留了档案的精神疾病记录,根本找不到什么成体系的工作,他只能靠给当别人的摄影助理精打细算,勉强度日。 林云笙像是陷入了一个死循环,每天咽下巨大副作用的药物,伴随着难以抑制的恶心与呕吐,却还是要时不时地盯着工资条,焦虑医药费用,看着医院的结算凭证,紧张工作收入。 他彻底地体悟到了一条适用于所有病患的真理——这个世界上最难治的病,是穷病。 祈祷没用,抱怨没用,每天睁开眼,明媚的阳光照样明媚,而在廉价又潮湿的地下室里,呆坐着一个不被命运照拂的人。 这样入不敷出,有上顿没下顿,还要饱受精神折磨的生活,林云笙熬了整整一年。 一年后,江颖的电影《女人,女人》下线影院,结算票房时,她找到林云笙,从自己的收益所得里分出了十万块钱出来,说这是他在这部影片里应得的报酬。 林云笙不知道江颖所指的“应得”究竟是什么,他甚至因为一团乱的生活,都不知道有一部可能与自己有关的电影上映了。 但在江颖的坚持下,林云笙还是在接连的道谢之后,把钱收下了。 原因无他,林云笙现在真的太缺钱了。 或许这对于江颖来说,只是一次无心的举手之劳,可对于林云笙而言,是江颖,给了他再一次与命运博弈的机会。 第40章 这笔意外之财,不仅在当时缓解了林云笙的经济压力,更是成为了后来清姿工作室的启动资金。 林云笙委托陆钧行道谢的语气诚恳而谦卑。 他知道要是没有这十万块钱,自己说不定早就在某个麻木的夜晚开始肖想来世的幸福,然后自说自话地掀了生活的赌桌,选中一幢废弃的高楼,哐当一声,离开这个世界。 “我可以拍张照片吗?”陆钧行想了想,补充道,“就是你手里拿着礼物的那种。” 林云笙点头,顿了一下,又忍不住问:“你的摄影水平可以吗?” “只拍手部特写不就好了!”自我定位精准的陆钧行主动化繁为简。 陆钧行摆弄着林云笙的手指,一连拍了几十张照片。 林云笙将它们一一看过,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应该还是要适当地保护一下这位未成年的摄影自尊心。 陆钧行称心快意地发送了照片,又替林云笙给江颖打下大段感谢的话语。 两个人一直等到晚饭都快吃完了,才收到江颖的回复。 陆钧行放下筷子,划开手机,看到消息后,笑着抬起头,向坐在自己对面的林云笙传达江颖的意思。 “江导说,你的指甲还是那么好看。” 林云笙怔了怔,下意识打量起自己的指甲。 陆钧行则得意洋洋地跟江颖炫耀了自己的美甲技术。 lu:这个指甲是我帮林老师涂的!!! lu:有没有特别好看!!! 江颖顺势发了几个大拇指的图案,接着意外有兴致得调侃起陆钧行美甲技术与摄影技术之间的参差。 然后这场对话,便以陆钧行小狗流泪的表情包结束了。 陆钧行将手机放到一边,扒了几口饭,犹豫再三后,不自觉地放轻了自己的语调:“林老师,你看过江导的《女人,女人》吗?” 林云笙摇了摇头:“没有。” 《女人,女人》电影资源外泄的时候,他已经因为重度抑郁症住院了。 再加上后来电影删改上映,生活境况让他的眼里只装得下自己的精神疾病。 现在算来,林云笙差不多也就只知道这部电影是江颖导的,以及三位拿了影后的女主演名字。 哦,对,还有一个饰演了重要男配角的陆钧行。 “林老师,”陆钧行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要太刻意,“这部片子的评分挺高的,改天我们找机会一起看吧?” 林云笙抿了抿嘴,欲言又止的话语在唇齿边转了一圈又一圈,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拒绝陆钧行。 大抵是因为江颖的举动,让林云笙隐约能猜到这部电影里,或许有跟自己相关的内容。 他很害怕从中窥见一个意气风发的“林云笙”,会衬得现实世界里的自己有千万种不堪。 “林老师,”陆钧行摇头晃脑,故作深沉,“把接受和拒绝都当做一件小事。” 林云笙轻笑出声:“你又知道了?” 陆钧行抬了抬下巴,有颜料开染坊,有杆子向上爬,丝毫不打算谦虚。 林云笙叹了口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裸桃色的指甲,它与记忆深处里的那抹黑截然不同。 “那就一起看吧。” 陆钧行的眼睛刷得一下就亮了:“真的吗!?” “嗯,”林云笙想,多米诺骨牌也总要有一块积木先倒下,“不然你先简单地概括一下,你演的那个配角吧。” 陆钧行面色一愣,没想到林云笙会问出这个问题,无数的形容词瞬间涌入他的脑海。 形容一个角色从来就不是难事,但陆钧行挑挑拣拣,看着眼前的林云笙,难得紧张地做出了最为精炼而贴切的形容:“那是我自从演戏以来,接到过最喜欢的角色。” “他有明亮的笑,锋利又柔软的灵魂。” 晚上,连轴转了一天的陆钧行还有一场夜戏要拍,但好在戏份不重,剧本里的主要情节冲突都集中在徐悦和饰演父亲的演员身上。 有林云笙陪在自己身边,陆钧行自然开心得不行,但让他有些不太自在的是今天晚上李君洲也在片场。 中间休息的时候,他看见李君洲主动朝林云笙打了声招呼,林云笙也还给对方一个礼仪性的问候。 “林老师。”陆钧行凑到林云笙身边。 林云笙给他递去一瓶水:“怎么了?” “你觉得……”陆钧行盯了一会儿李君洲的背影,低头旋开盖子,故作随意地问道,“我跟李君洲,哪个更上镜一些?” 林云笙哭笑不得,着实想不明白:“你对李君洲哪来的那么多攀比心啊?” “哎呀,你就说嘛。”陆钧行瘪了瘪嘴,一个劲地催促答案。 林云笙随口调侃:“李君洲抢你女朋友了?” “怎么可能!”陆钧行急了,“我这么多年不是拍戏就是上学,哪有时间早恋!” “好好好,”林云笙自知理亏,连忙转移话题,服软哄人,“那你最上镜了。” “我要听真心话。”陆钧行还是闷闷不乐。 “你最帅了。” “我从第一次给你拍海报的时候就这么觉得了。” “真的?” “真的。” “你发誓!” “我发誓。” 陆钧行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尽量表现得淡定一些,不要太开心。 第41章 起码不要开心得太快。 但是,完蛋!完蛋!完蛋! 林老师怎么能这么认真地配合自己说出这种话! 第24章 陆钧行今晚拍戏的时候,跟打了鸡血一样亢奋,堪称状态大爆发。 明明在这场戏里谢燃只是一个相对边缘的角色,却被他演得夺目无比。 徐悦跟不上陆钧行的节奏,压戏被压得苦不堪言,一屁股坐到地上:“李导,我受不了了!你快管管陆钧行!” 饰演父亲的演员也觉得这段累得够呛,一个劲地摇头,连连感叹后生可畏。 陆钧行支支吾吾地说不上话,他知道自己的表演虽然出彩,但却不是李安凯想要的效果。 李安凯双手抱臂,思量了一会儿,砸了声嘴:“干脆让小林过来凶他几句好了。” “别啊!”陆钧行一听这话,心里立刻凉了半截。 他才刚刚被夸,不希望自己在林老师那里,再添一分一毫的负面形象。 见陆钧行吃瘪,徐悦顿时笑开了:“看,都不用真的去找,拿林老师吓吓他就够了。” 吓到陆钧行的结果就是,他今天顺利赶在十二点之前下班了。而另外两位主演被李安凯留在片场,继续磨最后一段的收尾戏。 陆钧行走出人群,环视一周,没找到林云笙,倒瞥见了正在打电话的李君洲。 他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又往前逛了一段路,才终于看见了独自面朝大海的林云笙。 深蓝色的海面平静悠远,灯塔的橙光若隐若现,林云笙隔开了所有的热闹,出众的身形轮廓,却愣是被陆钧行看出了几分单薄,他喉间一堵,心慌得不知所措。 “林老师……” 陆钧行呆呆开口。 他之前从来没觉得“老师”这个称呼,对自己而言会变得如此特殊。 毕竟放在娱乐圈的环境下,为了做事妥帖不得罪人,喊谁都要带上这两个字表示尊敬。 但陆钧行一想到自己每次喊出“林老师”的时候,总能换来林云笙的一声“怎么了”,心底就忍不住雀跃起来。 果然,下一秒,林云笙转身看向陆钧行。 “怎么了?” 林云笙见陆钧行没半点反应,又盯着自己发呆,便主动朝他走去,顺势伸手替他捋了捋额前被风吹乱的刘海:“要我一会儿帮你卸妆吗?” 陆钧行眨了眨眼睛,刚刚的某一瞬间,他好像突然读懂了自己心底独特的那份雀跃。 “林老师,我不卸妆,一会儿还要拍照呢。” 陆钧行想,或许自己早就在无意之中感受到了吧。 他是被林云笙偏爱的。 话音落下,陆钧行从身后拿出了一个拍立得给林云笙看。 “哪来的?”林云笙只觉得稀奇。 “有一个独立纪录片团队,已经跟拍李安凯导演很长时间了,最近在做素材的收尾工程。”陆钧行顿了顿,“这是他们刚刚塞给我的,让我拍几张照片,到时候他们可以从里面挑几张好看的,作为福利送给进影院看电影的观众。” 陆钧行什么拍照水平大家都心知肚明,讲什么回馈观众,其实说白了就是想借着陆钧行的名头,为电影做一些宣传罢了。 在国内电影市场环境里,纪录片一向不受大众青睐,票房但凡能破亿,都值得剧方烧香拜佛说万幸。 再加上被选为纪录片主角的李安凯深耕国内小众题材,虽然也曾赶在而立之年以前,拿下过柏林电影节的最佳导演,拥有极高的起点,但后来他的电影便从未再进入过院线。 这就导致了李安凯在普通观众的认知里,几乎查无此导演。 而这个拍摄团队想让纪录片在上映时受到关注,想让这部影片里的主角李安凯受到世人的瞩目,他们就必须先借助陆钧行的名气,吸引观众坐进影院。 陆钧行不是傻子,林云笙知道对方这种程度的算盘,他心里一定比谁都明了。 “我之前看过他们团队投到青年电影节的获奖短片,叙事角度很特殊,非常有自己的想法。” “独立电影人们在国内的处境并不好,我只是觉得如果能帮上他们,就尽力帮一点好了。” 最近几年,网友们经常唱衰国内的电影已经半截入土,但陆钧行觉得其实并不然。 或许是在不可避免地走下坡路,可那只是因为各种限制,有太多优质的电影,进不了院线,走不到观众面前罢了。 陆钧行摆弄着手里的拍立得,抬头看向林云笙,有些不好意思:“林老师,你拍照比我好看多了,可以的话,你来帮我多拍几张吧。” 林云笙叹了口气,要说自己心里没有一点动容,肯定是假的。 他接过陆钧行递来的拍立得,简单上手看了一遍就大概地推断出了它的性能。 林云笙举起拍立得,对准陆钧行。 平价拍立得的塑料快门声滋滋绵长,闪光灯也慢了两拍,可相纸显影后,简单直接的大曝光和粗颗粒,却意外衬得陆钧行清爽干净。 林云笙镜头下的陆钧行是各式各样的。 他可以放松地冲着镜头比剪刀手傻笑、一只手指着远处模糊的光景、然后两眼的瞳孔里,都映着林云笙入镜。 林云笙看给官方当物料的照片也差不多了:“你自己不试着拍一点吗?” 第42章 陆钧行迟疑地接过相机,他其实是想拍的,就是怕拍出来的东西太不像样,凭白浪费了相纸。 “林老师,你有没有什么拍照技巧可以临时传授一下?” 林云笙想了想:“这部拍立得可以自动调节感光度,你要是想拍风景的话,只要找准角度和构图按快门就行了。” 陆钧行又问:“那拍人像呢?” “大差不差,”林云笙补充,“再找个好看点的模特就行。” 说罢,林云笙下意识回头,想帮陆钧行找一下徐悦在哪,却发现人家还在忙碌于今晚的拍摄。 “林老师。” “怎么了?” “回头,看我。” “咔嚓——”一声响,拍立得的闪光灯亮起,林云笙的侧颜,被猝不及防地收进了相纸里。 林云笙纳闷了:“你拍我做什么?” “不是你说的吗?” “我说什么了?” “找个好看的模特啊。” 林云笙一下说不出话来,只感觉自己好像左右都有些不占理。 在相纸完成显像的那一刻,连陆钧行都被自己摄影生涯突如其来的巅峰给震惊到了:“我要把这张照片,册封为我的拍摄巅峰之作!” 林云笙笑骂:“乱讲。” 虽然因为错误的对焦,照片里甚至不能看完全清林云笙的脸,但他下颌的线条、凸起的锁骨、连带着脖颈上的那颗小痣,都被相机清晰地呈现了出来。 陆钧行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好一会儿,只觉得耳朵有些发烫。 “林老师。” “怎么了?” “我们两个人拍一张合照吧。” 林云笙愣了愣:“要找人帮忙拍吗?” “不用,”陆钧行伸出左手,竖起大拇指,“像这样的手部动作就行。” 林云笙犹豫了几秒,他摊开自己的指节,把手放到了陆钧行的大拇指旁边。 陆钧行按下快门,一张稍显怪异的合照就这样完成了。 等拍得差不多了,陆钧行去找纪录片团队还拍立得,林云笙就站在原地等他回来。 突然,林云笙的手机传来一阵提示音,他将页面划开,在看到发件人名字的那一刻,声带出于本能地发出震动:“陆钧行!” 林云笙的心跳声重如鼓擂,大脑一度缺氧,他这辈子都没听过自己发出这样敞亮的声音。 深夜的雾霭还没来得及散尽,理智在跌落的边缘摇摇晃晃,陆钧行正尽可能快地飞奔回林云笙身边。 他喘着粗气,神色紧张:“林老师,发生什么事了!?” “快看!”林云笙把手机直接举到陆钧行眼前,他的指甲触碰屏幕,发出清脆的响声。 陆钧行的目光跟随着林云笙的指尖,匆匆扫过那封医生的回件。 “可以……” 陆钧行觉得自己要哭了。 “林老师,医生说可以!” 陆钧行将眼前人腾空抱起,兴奋地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林云笙手忙脚乱地环住陆钧行的脖颈,正想嗔怪,却毫无征兆地对上了他波光粼粼的眼睛。 于是所有的所有,便化为了一句轻声的无奈:“怎么之前没发现你这么爱哭。” “这是触景生情的喜极而泣!”陆钧行梗着脖子反驳。 林云笙没跟陆钧行争论这些,又依着他:“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反应过来的陆钧行掂了掂自己怀里的人。 “林老师,你好轻啊。” “胡说八道,”见四周剧组工作人员的注意力都往这里来了,林云笙揉了揉陆钧行的后脑勺,“快把我放下来。” 陆钧行立刻听话地乖乖照做。 “林老师,我真的好开心!” “我知道,”林云笙笑了,他看着陆钧行,看着他此刻亮晶晶的眼睛,“我也很开心。” 第25章 昨晚服下退烧药,白昊一觉睡到大天亮,今天醒来身子爽利,心情大好。 正巧陆钧行又是十点多才去片场,他有足够的时间到酒店餐厅里好好地吃上一顿。 白昊这边还在为自己挑选早点,耳朵就听到走在前面的两位剧组工作人员在闲聊。 “你知道吗,昨晚小陆跟林老师表白成功了。” “真的假的!?” 白昊:? “我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说话的场务眉飞色舞,“昨晚待在片场那里的几十号人,都听到林老师大喊小陆的名字,然后两个人就抱一起去了。” 白昊:! “啊……”同行的人忽然想起来,“可是叶影之前不是受品牌方的邀请去国外参加活动了吗,我听说他这几天好像要回国了。” “渣男他也配沾林老师的边?”场务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继续回味昨晚惊天动地的一幕,“我们小陆还差几天就杀青了,正好休息一段时间,可以跟林老师度蜜月。” 白昊:!?!?! “哦对了,我一个朋友跑过《疮疤》宣传照的拍摄现场,她说当时林老师跟叶影吵架的时候,小陆直接冲上去,当着叶影的面,送了一束向日葵给林老师。” “我靠!这不把那渣男气死!?” 白昊两眼一花,想着自己今天还不如继续发烧在酒店里晕着呢。 其实白昊大概能猜出,昨晚应该是林云笙答应做导演老师了,所以才让陆钧行兴奋成那样。 第43章 但这个八卦传播的解读版本和联想速度,又着实让他头痛。 于是白昊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不要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太严肃,他凑上去问两个女生,这些消息都传播到什么程度了。 片场里的人对白昊基本都熟,不熟的也都知道他为人随和、好讲话。 “要官宣吗!?”两位女生也是毫不掩饰。 白昊心里一梗:“小陆和林老师根本没在谈恋爱,哪来的官宣。” 看她们将信将疑,白昊又不放心的补了一句:“小陆是直男,他跟林老师只是普通朋友。” 听罢,两个女生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那完蛋了啊。” “什么?” “你刚刚不是问八卦的传播情况吗?” “啊,对,”白昊绕回正题,“传到什么程度了?” “起码百分之五百了吧……” 白昊纳闷了:“哪来的百分之五百?” “就是《焚烧》这个剧组里的百分之一百,”场务莫名心虚地减弱了声音,“再加上剧组向外几何式传播的百分之四百……” 白昊:“……” 得,救不回来了。 下午拍戏休息的间隙,陆钧行走到监视器旁边,查看自己上一条镜头的表演状态。 李安凯跟他大概讲完几个要点后,看了一圈四周:“小林没跟过来吗?” “没有。”陆钧行一愣,解释道,“林老师今天傍晚的飞机,现在应该在酒店收拾行李。” 李安凯若有所思,又忽然道:“你不去送送人家?” “不用。”陆钧行手里还拿着笔,在剧本上写写画画记重点,“我会尽快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然后追上他。” 剧组里的各种传言,李安凯也都有听到一耳朵,但他姑且还算是知情人,所以并没有要调侃这两位年轻人的打算。 国内的影视行业寒冬多年,早些时候大家还会苦笑着说,这是戴着镣铐舞蹈。 但随着镣铐越变越沉重,大家都笑不出来,也不敢再笑了。 李安凯本身就是导演,他深知陆钧行选了一条多么难走的道路。 一个电影作者、一个想要表达自己非主流思想的导演,他但凡能勇敢的站在那,都已经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了。 更别提那些抛头颅洒热血,觉得自己能改变电影界现状,负债千万拍出影片,最后被一道审核卡得半辈子都毁了的人。 在李安凯看来,演员的处境就会比导演好上很多。 他们能顺利地实现流量变现,站在台前受到粉丝追捧,拥有极大的声量与财富,也不用忧心什么思想表达的镣铐,遵纪守法,顺势而为,大多就能平坦顺遂地过完大半辈子。 尤其像陆钧行,年少成名,身为演员成长至今,已然拥有一手羡煞众人的好牌。 李安凯赏识陆钧行,更希望他拥有敞亮的未来,而不是每每顶着压力,苦苦挣扎,在希望与失望之间,白白磋磨掉自己的热爱。 李安凯几乎可以想象,当陆钧行真的成为一名导演之后,他想拍摄什么样的影片。 陆钧行对生活拥有敏锐的感知,又擅长独立思考和自我反思,这样的小孩根本就不可能甘心只涉猎一些从众的娱乐电影,或者样板化的主旋律。 所以李安凯一再地询问陆钧行:“你真的想好了吗?” 想好接受所有的期望,在某一天轻飘飘地就落空了、想好所有不足为外人道的不甘,侵蚀着你的信仰、想好该如何面对无数的大雪,泥石流,与荒谬了吗? 陆钧行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次他没有任何犹豫,甚至不再反问李安凯。 “放弃表演的选择或许并不明智,但我还是想按自己的方式生活。” 陆钧行笑了,像是在安慰眼前的老人,又像是在跟他炫耀。 “况且林老师也答应帮我了。” 李安凯眼底蒙上沉重的霜,他欲言又止了好多次,最终用手抹了一把脸,怅然地叹了声气:“那就跟着林云笙好好学吧。” 李安凯放眼望着剧组里忙碌的上百号工作人员。 世俗常情都说人要追逐梦想,可我们这群人简单的梦想之前,却死守着一道白纸黑字的南墙,它粗暴地定义了黑与白的界限,让无数人头破血流,喑哑绝望。 李安凯相信所有参与进这个剧组来的工作人员们,在看到剧本主题的瞬间,心中都有一个大概的判断——这部电影肯定进不了院线。 但我们还是在做第一千零一名的挑战者,决心要拍,决定去拍,咬着牙在拍。 如果那片规矩是死理,便荒唐地选择不相信吧。 李安凯索性推翻了自己之前说过的所有话,他告诉陆钧行:“大胆地往前走。” 别相信月亮未曾发光。 别相信惊雷只是回声。 别相信梦境易碎无常。 “记住,野心是年轻人最好的勋章。” 第26章 五天后,陆钧行从《焚烧》剧组杀青。 他一个人戴着口罩,拎着行李,就到清姿工作室报道了。 提前得到老板嘱咐的余州恭候多时,一见人来,便殷切地揽过陆钧行,把他径直按到沙发上坐下:“老板还在跟一个合作方谈项目,行李你先随便放。” 林云笙的工作一般会提前两个月定下,所以即便不再接新工作,他在十月份也依旧有的忙。 第44章 不过好在一些能分出去的工作都被夏光和余州悉数揽下,总体上不至于耽误到对陆钧行的教学进程。 “来,跟你介绍一下。”余州逮住刚洗完一盒小番茄,准备去投喂乔晗的夏光,“这是夏光,你叫她夏光姐就行,我们工作室的大姐大,约等于太后的存在。” 陆钧行乖巧叫人:“夏光姐好。” “久仰大名。”夏光笑着客气。 眼见乔晗也从工位上闻声蹿了出来,余州顺势道:“这位你应该见过,乔晗,我们工作室的老幺,太后心尖上的长公主。” 乔晗跟陆钧行简单地打了声招呼,也拉着夏光坐到了沙发上。 “我叫余州,他们平常都喊我大余,”余州拍了拍胸脯,“毫不客气地说,作为这个工作室的中坚力量,我在这里是好比大……” 乔晗接过话茬:“大内总管的存在。” 余州:? 我不是皇子吗,怎么突然成太监了。 “问题不大。”只要不谈加班,余州一向没什么脾气,“反正你上次的数学题是我教的,水平够吧,以后你就跟我混了。” “说什么呢大余,”余州攀关系攀得夏光眼皮直跳,生怕陆钧行介意,“你未来半年的工资都靠人家发了,注意在新老板面前端正态度。” 也幸亏陆钧行没什么架子,听完后连忙摆了摆手,让大家叫他小陆就好。 工作室的三名成员都看过林云笙跟陆钧行签订的合同。 简单来说,就是接下来的五个月,林云笙会停掉所有工作,为陆钧行进行艺考集训。他没有收取额外的费用,但相对的,陆钧行需要在此期间,承担起工作室成员们的工资发放。 当时,乔晗用胳膊肘碰了碰夏光:“这看着怎么那么像包养合同啊?” “就是那种‘公司倒闭在即,漂亮老板卖身挽救’的既视感……” 夏光沉默了。 她又不动声色地把合同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靠,怎么越看越像了!? “胡说!”余州大手一挥,“没看到合约里也写了吗,陆钧行要在同居期间承担一半家务!” 余州后宫向动漫阅片无数,从来没见过有金主做家务的。 他盯着面前的合同断言:“这起码算契约联姻。” 林云笙:“……” 林云笙:“有没有可能,它只是一份劳务合同?” 乔晗:“有待商榷。” 余州:“绝无可能。” 林云笙:“大余这个月工资扣……” 余州:“啊啊啊啊劳务合同万岁!” 为了方便后期履行合同义务,余州还特地把陆钧行拉进了清姿工作室的微信工作群里。 “啊对了,小陆,”余州放下手机,突然想起来,“差点忘了跟你讲,我们工作室最近有条不成文的规矩。” 话音落下,就连夏光和乔晗的表情都应声变得严肃起来。 觉察到这点的陆钧行,立刻挺直腰板,准备洗耳恭听。 夏光竖起一根手指:“在我们工作室,除非林云笙自己主动提起来,其他时候所有人不准提起叶影。” 不管陆钧行跟叶影的关系怎么样,但对于夏光一行人来讲,这是原则问题。 要不是林云笙之前说没必要,早在叶影三天两头跑来清姿工作室求复合的时候,夏光就打算立个牌子放在门口,写“清姿工作室,狗可以入内,叶影不行”。 “娱乐圈就那么点大,八卦刮得比风都快,小陆应该知道我们说这句话的原因吧?”在这件事情上,夏光没打算跟陆钧行客气。 毕竟工作室里的四个人都快被叶影,以及他时不时跑来闹事的粉丝给烦透了。 夏光双手叉腰,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气:“那个拿到十八层地狱永居证的人渣,管不住下半身还爱纠缠不休的恶臭男,触景生情四个字只配占两个的畜生……” 陆钧行倒吸一口凉气。 夏光姐,好会骂。 “不提了,不提了。”余州眼见着夏光的火气又上来了,连忙递去一杯水,让她顺顺心,转头就跟陆钧行插科打诨,“怎么样,你夏光姐有点唱rap的天分在身上的。” 夏光仰头把水一饮而尽,纸杯清脆有力地落到了茶几上:“我不再说多,但大概的意思,小陆你明白吧?” “明白,”陆钧行连忙点头,“总的来说就是,叶影这男的,不行。” 乔晗强调:“是非常不行!” 乔晗一想到叶影不仅浪费老板真心,事后居然还强制夺理,什么哄骗的话大言不惭张口就来,立刻就义愤填膺了起来。 余州眼见着这边还没劝完,另一边的乔晗又炸了,不由得双手合十,脑袋放空。 所以说,真的不能提啊…… 不然就会因为过于晦气,导致两位女生双双化身火药桶,到最后谁都拦不住。 陆钧行认真地听着夏光和乔晗纷涌而至的苦水,心却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林老师之所以没有站出来跟叶影撕破脸的原因。 事情一旦闹大,就不仅是林云笙一个人被人肉了,到时候工作室里的所有人,大概率都躲不过遭受叶影粉丝的侵扰。 陆钧行的舌尖不自主地滚过后槽牙,他的指尖陷入掌心的软肉里。 林老师明明那么好…… 第45章 “慷慨激昂地聊些什么呢。” 陆钧行抬眼看去,林云笙刚谈完工作上的事情,身后还跟着合作方的负责人。 乔晗一脸心虚地看向夏光,夏光推了一把余州,余州立刻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什么。” 陆钧行看了一会儿眼前三个人的举动,总算是反应过来: 工作室里这条不成文的规矩,不成文的关键在于——身为当事人林云笙并不知情。 把项目负责人送走之后,林云笙走到陆钧行身后,一手搭上沙发靠背:“都跟他们混熟了?” “嗯。”陆钧行半个身子都侧到了后面去,想要拉林云笙的手。 林云笙的手很软,掌纹又浅又清晰,怎么看陆钧行都觉得漂亮,最后,他的视线再次落到自己为林云笙涂抹的指甲油上。 “林老师。” “怎么了?” 陆钧行晃了晃林云笙的手臂,又抬起头,眼巴巴地盯着他:“我可以抱抱你吗?” 林云笙愣了愣,不知道陆钧行是哪来的想法。 余州也愣了,他不知道陆钧行是哪来的胆子。 而最终得到许可的陆钧行站了起来,一只膝盖跪在沙发上,隔着靠背,尽可能轻柔的拥住了林云笙。 “发什么事了吗?”林云笙能感受到陆钧行一些不太对劲的情绪。 陆钧行摇了摇头,发梢在无意间蹭过林云笙的脖颈。 他又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么,轻笑出声:“想你了。” “油嘴滑舌,”林云笙伸手抵住陆钧行的脑门,一下就把他推开了,“几天不见,跟谁学的?” 林老师那么好。 “我哪有。”陆钧行几个字的发音黏在一块。 不知道以后又有谁,能得到他的垂怜。 陆钧行两手撑在沙发的靠背上,顺势把林云笙笼进自己怀里。 但他由衷地希望,林老师爱人,可以永远都不要被辜负。 夏光、余州还有乔晗,三个人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面部表情却同时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失控。 同志们,我想我们的组织里可能出现了一号不得了的人物。 要知道,林云笙待人接物的距离感极强。 “工作走邮件,有事发群里”几乎已经成为了他的处事准则,可这会儿怎么突然有人对林云笙说抱就抱了!? 余州跟夏光对视了一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陆钧行,好大的本事。 乔晗现在好想出去抽根烟冷静一下,她心想小陆这哪里是大余的跟班啊…… 皇后和太子里起码要占一个吧!?? 第27章 林云笙的家,跟陆钧行之前想象的很不一样。 “你想象中是什么样?”林云笙输完门锁密码,拧下把手,“欧式双层独栋别墅,拉开窗帘能看海的那种?” 陆钧行还真就点了点头:“差不多。” 林云笙哭笑不得。 他不喜欢大房子,一个人住太空旷,心里反而堵得慌。现在租的这个套间林云笙就很满意,坐北朝南,两室一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陆钧行跟在林云笙身后进了玄关。 他推着行李,路过客厅,眼见着地面上垒起十几摞书,各种类型的都有,还有几本零散地摊开在沙发和茶几上。 “以后这就是你的房间了。” 陆钧行回神去看林云笙,又听他说:“日用品都是新的,有什么需要可以再跟我说。” “这间房原本是专门放书的,等会儿收拾起来,你要是还觉得不够放,就再搬一些书到客厅里。” “好,”陆钧行点了点头,余光瞥过对门紧闭的主卧,“谢谢林老师。” 晚上,陆钧行冲完热水澡,磨蹭了大半天才从阳台搓完贴身衣裤回客厅。 他刚要拿起毛巾擦头发,抬眼就看见林云笙把两条腿搭放在沙发上,这会儿正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抹身体乳。 柔软的真丝睡袍一半挂在他大腿上,一半层层叠叠地堆到了腿根处。 陆钧行喉结滚动,无端想起自己半个小时前,在阳台不小心碰掉的那小块黑色布料。 布料抓在掌心又软又滑,乍一看还有几条细绳沿边垂下,陆钧行起初以为是林云笙洗脸时用的发带,便索性又帮忙重新洗了一遍。 但等他真拿衣架把布料挂好了,陆钧行却震惊地发现,这居然是一条绑带丁字裤。 他顿时又羞又臊,一个人在阳台对着墙壁思过了快半小时,中途目光几度不确定地重新飘到那黑丁上,又立刻被烫得挪去了别处。 陆钧行觉得自己或许该去找林云笙自首,可腹稿埋头打了一遍又一遍还是尴尬得不知道怎么开口。 “陆钧行。” “啊?” 林云笙不知道什么时候,两手叠放在的沙发靠背,歪着头,下巴抵在手臂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陆钧行心里发虚,一时间光在原地站着,都觉得理亏失措。 林云笙扬了扬下巴,脖颈下塌的流畅曲线,清晰可见:“擦擦鼻血。” 陆钧行瞬间面红耳赤,连忙伸手去抹自己的鼻下,等他反应过来,把手拿到眼前再一看,哪有半点血渍。 下一秒,沙发上的人颤着身子,连带着脚上的红绳也跟着摇摇晃晃,几声笑意连着他鼻腔的气音偷跑出来。 第46章 “林老师!”陆钧行大步走到林云笙面前,可这三个字一喊完,他便倏地没了问罪的底气,“你没事老逗我干嘛啊……” “看你好玩。”林云笙转回身子,换了个姿势,翘起二郎腿,拍了拍自己身侧的空位,示意陆钧行坐下,“那你没事老盯着我脸红做什么,我穿睡衣能好看成这样?” “我……”陆钧行一时语塞,抠着手指,不知道在纠结什么。 林云笙没想让小孩难堪,三言两语就让事情翻了篇:“不聊这些了,先看电影吧,你把文件给我了吗?” 为了今晚的观影,陆钧行特地向江颖求来了《女人,女人》未删减版的标准拷贝文件。 林云笙搬出投影仪,找到墙壁上幕布的开关,又抱着电脑,关掉大灯,连上蓝牙音箱,熟稔地播放起影片。 电影的开篇,就是一阵巨大的关门声。 老人满头银丝,穿着件花衬衫,佝偻着背,操着一口方言骂骂咧咧:“这小孩谁生的谁去养,反正我不做保姆了!” 陆钧行饰演的小孩抱着破旧的书包,习以为常地见证着眼前父亲与奶奶之间的争执。 镜头一摇,老人花晃荡到镇上的二手店里,砍了大半天的价,才终于舍得把自己兜里的纸钱递出去,换回来一架断了两根白键的电子琴。 像这样世俗要求和自我选择的矛盾,以小男孩为导火索,在影片里一一串起了女性怀孕、家庭教育、养老制度等等犀利的社会问题。 小孩则是其中固定的牺牲品。 林云笙有远超一般人的观影量,往往刚出来一个镜头,他就能迅速地捕捉到其视听语言里的诸多细节,而电影之后的情节发展便也基本都在意料之中了。 所以林云笙看电影,感觉索然无味是常有的事情。 但江颖所拍摄的《女人,女人》,却给了他久违的酣畅观影体验。 整整四个小时的电影,林云笙几乎不觉疲惫地看完了。 他附身就想去拿放在茶几抽屉里的烟,当眼尾瞥见片尾字幕滚过的主演名时,才注意到自己身边的陆钧行,频频侧目里的担忧。 于是林云笙咬着根女士香烟,拿打火机的手停在半空,点也不是,不点也不是。 电影播到最后,定格在“敬平等”的黑底白字上,忽明忽暗的投影光,照不清陆钧行的脸。 林云笙只觉得手上忽然一空,他的打火机就这样被人一声不吭地抽走了。 “啪嗒”一声,火苗窜出黑暗,引起大片亮光。 “心里有事的话,想抽就抽吧。”陆钧行抿了抿嘴,“不用太顾及我。” 林云笙隔着火光,怔怔地呆了好一会儿。 接着,他勾起唇角,伸手重重地揉了揉陆钧行脑袋,煞有介事:“你比电影里的小孩乖多了。” 说罢,林云笙凑上前去够火苗,跳动光亮映出他精致的眉眼,带到松垮的睡衣领口,平添几分勾人的慵懒。 陆钧行没说话,他盯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失神间,烟草燃烧,飘出一阵葡萄味的烟香。 “林云笙,我不是小孩。” 林云笙眨了眨眼睛:“嗯?” “没什么。”陆钧行努了努嘴,收起打火机,把脸撇到一边。 林云笙不恼反笑,一手支着下巴,故意冲陆钧行吹了一口烟:“跟我闹脾气?” 陆钧行哼哼两声:“我哪敢。” 林云笙摸出烟灰缸摆到茶几上,掸了几下,把烟重新塞回嘴里叼着,脚尖点了点陆钧行的小腿。 “陆钧行,谢谢你把我演得这么好。” 陆钧行正要张口说话,可在对上林云笙眼睛的一瞬间,他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剩小腿上酥麻的涟漪,刺激着自己的神经末梢。 林云笙太聪明,一下就把电影里和电影外的人物关系全都猜了出来。 他们两个人托江颖的福,一个借由对方成为了炙手可热的预备影帝,一个通过对方拿到了逆天改命的第一桶金。 而无意中纠缠在一起的命运,则被永远地记录进了内地电影史里。 林云笙不免好奇:“你知道江颖导演最近几年,为什么都没有再导过任何片子吗?” “江导她在《女人,女人》上映后就被电影局下了禁拍令,”陆钧行垂下眼帘,“今年才刚到解禁期。” 林云笙若有所思,他把烟头抵在烟灰缸里捻灭,起身走到陆钧行面前。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的目标不是考上一所好大学,而是想借由电影,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观众……” 林云笙的食指抵住陆钧行的眉心,上面还残留着身体乳与葡萄混合的香味。 “陆钧行,你不要骗我。” 林云笙深吸一口气,仰起脖颈,闭上眼睛,所有浓烈的情绪在心头滚过一圈。 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林云笙就把陆钧行的恳求,连同他的勃勃野心,一并看在眼里。 他们两个人语义下的帮助,从来都不止是在说考中央电影大学导演系的事情。 林云笙跟陆钧行说,我会帮你,真正言下之意是: ——我会穷尽我所能,带你走到当今导演界的最前列。 ——令所有的眼睛都睁开,将所有的溃烂都烧去。让创作者永远有机会站到受难者的身边,为那些一无所有、连一无所有所带来的平静都不曾拥有的人,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第47章 而考上中央电影大学的导演系,只是实现这一切的第一步。 第28章 早上六点半,林云笙睡眼惺忪,拢着睡衣刚走到洗手间,就撞见一个庞然大物正站在镜子前洗漱。 林云笙懵了两秒,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跟陆钧行同居了。 “嘴里的泡沫吐掉再说话。”林云笙绕过陆钧行,去拿自己的电动牙刷。 陆钧行匆忙漱完口:“林老师,早上好。” 林云笙挤牙膏的手一顿,他刚刚看陆钧行的着急样,还以为他要对自己说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最终,林云笙还是在陆钧行殷切的目光之下,道出了自己的那声:“早上好。” 这份由陆钧行一手培养起来的习惯,几度让林云笙觉得有些微妙。 之前哪怕在谈恋爱的时候,他都没有体验到这份黏糊感。 大家工作都忙,你来我往地找时间约会,偶尔谈谈情调,再掂一掂对方占自己生活的分量,没有人会去执着于那一声无所用的早上好。 陆钧行用毛巾抹完脸,给林云笙腾了个位置洗漱,但他也没走,就倚在门边。 林云笙透过镜子,瞥见他拉拢着脑袋,欲言又止,下嘴唇都快被上牙咬破皮了,看着分明是对自己藏着话:“背着我干什么坏事了?” “我,我昨晚在、在阳台洗衣服的时候,”陆钧行的十指又跟昨晚一样纠结地缠在一块了,“就是不小心……” 林云笙旋上爽肤水的盖子,转过身去,等陆钧行磕磕巴巴的后文。 陆钧行耳朵飘红,眼睛一闭,心一横:“不小心把你晾的……碰掉了!然、然后顺手搓完才知道是什么……” 陆钧行的声音一会儿大一会儿小,愣是生生避开了所有的关键词,倒是他最后咕喃的那句“对不起”,让林云笙猜到了点始末。 林云笙回想了一下:“是那条蕾丝边的?” “啊!?”陆钧行猛地抬头,瞳孔地震。 那就是有绑带的那条黑丁了。 “闭眼,坏小孩。”林云笙的语调平平。 陆钧行身形一僵,忙不迭地照做,生怕自己再惹林老师生气。 林云笙抬手去拿玻璃架上的眼霜,指尖沾着乳白色的膏体,点过陆钧行的黑眼圈下方:“你就因为这点事,昨晚光盯着我羞成了个红苹果?” “什么叫这点事啊!”陆钧行急眼了。 但他哪怕在呛声,也依然还乖乖听着林云笙的话,两眼紧闭,任面前的人随意摆弄自己眼周。 “嗯嗯嗯,我太生气了。”林云笙旋上眼霜的盖子,没跟陆钧行继续轴下去,“罚你去楼下早餐店给我买吃的。” 林云笙是真没觉得这件事情有什么,陆钧行又不是故意的,他也没道理跟一个比自己小了七岁的未成年瞎置气。 反倒让林云笙有些纳闷的是,陆钧行在娱乐圈里呆了那么多年,不仅没被耳濡目染,居然还能纯情得让自己哑口无言。 林云笙拨开堵在门口的陆钧行,衣摆蹭过他的手背,蹭得人家小孩脑袋一片空白。 陆钧行的脸上还有些局促不安:“林老师,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都行,”林云笙把手搭在自己卧室的门把上,又想了想,“豆浆要甜的。” 林云笙现在只想尽快确认一下,自己有没有把按摩.棒收好,别等哪天陆钧行推门进他房间,不小心看到,又被臊得整晚睡不着觉。 第29章 等陆钧行买完早餐回来,林云笙便把一叠装订成册的a4纸递给了他:“这些是这周内要背完的影视常识,你可以先拿去看看。” 陆钧行对照目录,简单地翻过一遍,里面的内容涵盖——电影的基本理论、国内外两百多名的导演与作品、世界主要电影流派、十一类知名电影节,以及它们近一年的获奖影片名单。 陆钧行不免怔神:“都是你这几天整理的吗?” “嗯,”林云笙点了点头,吸了一口甜豆浆,“还有一些电影史的内容,等上课的时候我再给你。” 陆钧行难以置信,因为光是那份两百多名导演的名单就额外补充了导演们的国籍、称号、地位、特点、代表作、电影剧本的原著出处…… 中央电影大学历年几乎要到十一月底,才会公布新一年的招生简章,然后开通为期两周的报名通道,十二月底正式举行初试。 如果没有撞上教育改革的特殊年份,中影的初试基本旨在考察学生文化素养。 而它相较于其他艺考院校更为特立独行的一点是——中影的文化素养考试不划任何范围。 林云笙大致翻过一遍中影官方,在网络上公开的往年初试真题。 虽然也有剑走偏锋的数理化,但大多题目的侧重点还是在现代文学、古代文学、哲学、历史、美术、音乐、戏剧,以及电影电视这八大块。 其中,学校对前六者的考察都相对简单,林云笙也替陆钧行罗列了常考的知识点。 考官们仍然把比较深入的题目,留给了戏剧与影视。毕竟导演专业在中影真正的学名,是戏剧影视导演。 “林老师,那你当时考试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觉得特别棘手的题目?” “有是有,”林云笙吃完最后一口早餐,“但具体的选项我有些记不得了……” 第48章 “它当时问我,下列哪个迪士尼公主没有男朋友。” 陆钧行:? “夏光说答案是艾莎公主。”林云笙也没太涉猎迪士尼的公主电影,“你顺便记一下吧,最近这部动画电影好像又要拍续集了,万一考到了呢。” 陆钧行一下子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 中影的复试是故事写作,陆钧行现在毫无这方面的基础,相当于要跟着林云笙从零开始。 而中影的三试是群体面试,大概七到十个人一组。 林云笙复盘到这里,突然看向陆钧行:“所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了。” “什么?”陆钧行不明所以。 林云笙轻笑出声:“一旦你三试考砸了,估计当天就会被捅上微博话题榜。” 意识到这点的陆钧行开始哀嚎,嚎到一半又惨惨戚戚地瘪了瘪嘴:“我还是先考虑能不能过初试吧。” “出息。”林云笙卷起一张资料纸,当即敲了一下陆钧行的后脑勺。 三试的群面主要是对命题讨论与即兴表演的考察。 林云笙倒不担心陆钧行的即兴表演,只是额外叮嘱:“不要因为在学导演就把表演彻底丢掉,那是你在三试与其他考生拉开差距的加分项。” 陆钧行点了点头,又问:“命题讨论是讨论电影或者导演吗?” “不止,其实更多时候会侧重时事热点,或者让你阐述对于某个现象的看法。” 陆钧行不是毫无想法的人,只要日后有意关注时事、积累观点,从一件事情里看到一个出彩的角度,对于他来说不是太难的事情。 在林云笙看来,陆钧行更大的问题在于表述。 每当他要说明自己观点的时候,会习惯性地绕车轱辘,散乱的语言逻辑,跟不上他真正的想法。 “接下来我会锻炼你的语言表达能力,尽量帮你调整到能精炼准确地表述观点为止。” 为了方便在陆钧行的脑海里构建起一个完善的影视知识体系,林云笙决定把世界电影史的课程先提上来讲。 一个上午,林云笙通过几部经典的影片,帮陆钧行理清了从电影诞生到好莱坞黄金时期之间,电影的基本发展脉络。 陆钧行宛如久旱逢甘霖,他听得很满足,也被林云笙纠正了许多的观念误区。 从前陆钧行觉得,默片相较于有声电影,应该是一种待发展的影片类型。 但林云笙告诉陆钧行,这种说法其实是有失偏颇的。 默片处于世界电影历史进程中的特殊时段,也理应被归类为一个特殊的片种。 实际上,在声音出现之前,默片就已经创造了一个完美而单纯的视觉艺术。 正是因为声音的出现,使得电影变得更加真切,电影的记录功能再次被凸显,与艺术创造之间逐渐开始出现新的隔膜。 林云笙哪怕是讲电影史也不死板。 他会适当的在里面穿插一些很有意思的观点,然后带着陆钧行去验证或者推翻它们。 比如他说之前很多人认为,自导演格里菲斯之后电影语言没有真正的发明。 因为早在默片时代,格里菲斯便在偶然的机遇下,奠定了日后故事片的基本叙事模型、叙事路线与视觉语言的元素。 “最为典型的例子就是《党同伐异》这部电影里的‘最后一分钟营救’。” “格里菲斯将发生在不同地点的事件交替剪辑,给观众一种‘两件事情同时进行’的既视感,这便是电影剪辑里沿用至今的交叉蒙太奇。” “不过这次我可以先告诉你,当戈达尔带着他的《筋疲力尽》登上世界电影的舞台之后,格里菲斯对于电影语言的统治,便就此宣告破灭了。” “此后的人们,更是将世界电影史直接划分为:戈达尔之前与戈达尔之后。” “接下来是欧洲电影运动的内容。” 陆钧行将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兴致高涨地写上了欧洲电影运动的标题。 “但是我现在饿了,想吃午饭。”林云笙伸了个懒腰,“下午讲故事写作,世界电影史剩下的内容明天上午再说。” 陆钧行:? 陆钧行被这个安排噎得说不出话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你听故事听得正起劲的时候,突然说书人一拍惊堂木,告诉你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陆钧行试图挽留径直走向厨房的林云笙:“林老师,可是你都已经起了一个头啊,我们讲完欧洲电影运动再吃午饭好不好?” “不好。”林云笙不为所动,“我现在好饿。” 陆钧行跟在林云笙身后亦步亦趋:“我给你点外卖吧。” “不要,我要自己煮。” 林云笙套上围裙,转过身去,要陆钧行帮忙系后面的结。 陆钧行不情不愿地用两根细线,勾勒出林云笙的腰身,最后打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林云笙顺势要去拉厨房的门,却被陆钧行抬手抵住了。 他的语气听上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林老师,你是故意的。” 林云笙眉头一挑,笑了:“不然呢?” 第30章 【倒v开始】 “林老师,我生气了,你不能老是这样逗我。” 说罢,陆钧行端过煮好的饭菜,拿出两份碗筷,替林云笙拉开椅子,然后才绕到桌对面一脸严肃地入座了。 第49章 林云笙听完后面不改色,用公筷夹了两趟荔枝肉到陆钧行的碗里。 陆钧行犹豫了两秒:“那我也只能勉强原谅你。” 然后他就又见眼前人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分明没把自己刚刚的小脾气当一回事。 林云笙扒了几口饭,话题一转:“对了,你跟你妈妈聊得怎么样了?” 陆钧行在《焚烧》杀青之后,回了一趟家,表面上是说收拾行李,实则借着这次机会跟母亲讲了他想学导演的事情。 谈话的时间点实在太像是先斩后奏的预兆,于是陆钧行在讲完自己的决定之后,先向满面愁容的孔素臻道了歉。 “对不起,妈妈,我不该这么迟才跟你讲这件事情。”陆钧行握住了孔素臻的手,“但我绝对没有因为自己长大了,就想把你排除在我人生之外的意思。” 陆钧行是被孔素臻一手带大的,母亲的辛苦他都看在眼里。 所以自从有了赚钱的能力之后,他便习惯在自己能力范围内把所有能解决的事情全部都处理好,不让母亲额外操心。 “之前我是不确定自己中途会不会再放弃导演,才一直不敢贸然跟你提这个想法。” 饭桌上,陆钧行最害怕瞧见的愁绪还是浮上了孔素臻的面容。 陆钧行后来也试着宽慰母亲,让她不要太担心,说自己现在已经完全下定决心了,也通过李安凯导演找到了这方面合适的老师。 林云笙听得一怔:“然后呢?” “然后我就跟妈妈说,平时想跟我聊天,或者想跟我说什么话,哪怕是不支持我去学导演,只要是她心里想的,都可以毫不顾忌地告诉我。” 因为只有知道了妈妈的疑虑,陆钧行才能更好的告诉她“自己非要选择去学导演”的原因。 陆钧行又回忆了一会儿:“差不多就是这些吧。” 林云笙的舌尖舔过萝卜尖上的汁水,神情若有所思,却半晌都没开口说话。 陆钧行有些惴惴不安:“怎么了吗?” “没什么,”林云笙顿了顿,“比我想象的更有一套。” “哪一套啊?”陆钧行不明所以。 林云笙翘起二郎腿,眯着眼睛,咂了声嘴。 “感觉你以后应该挺会谈恋爱的。” 陆钧行又被林云笙闹了个脸红:“林老师,你别再逗我了!” 林云笙托着下巴:“没有啊,我很认真的。” 陆钧行深吸一口气,瘪着嘴,不说话了。 中午,陆钧行被林云笙赶去睡午觉,下午两点再接着上故事课。 其实,陆钧行作为学生都觉得这种故事写作课挺难上的。 它不像电影史还能有个白纸黑字的所以然,写作这种事情哪里会有什么确切的格式。 “真正动笔去写故事的效果会比我在这里跟你讲一大堆理论要好太多。” 林云笙将考场的写作模板提前整理了出来,里面有很多应试的内容,但也足够清晰直白。 他坐到陆钧行身边,把自己陷进松软的沙发:“你先花一些时间把这里的内容看完,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当场问我。” 陆钧行接过林云笙为自己准备的材料,原本他以为琐碎的内容在里面早早被清晰地划为了几个大类。 比如第一大点,对于故事的基本要求: 1.开头,营造画面感,制造悬念。 2.帮助人物树立目标。 3.人物生活出现困境/现状发生变化。 4.为了解决困境,人物做出行动。 5.结束,人物发生变化(性格或精神)/做适当的留白。 这里看似简单的五个要点,其实已经准确地概括出了好莱坞传统类型片的起承转合。 而像这样总结性极强的模板,林云笙还在材料里写了不少。 故事写作的考试时间只有一个半小时,陆钧行充其只能写出一千五百字左右体量的内容。 所以林云笙也给陆钧行总结了在考场上,需要特别注意的写作事项。 1.每个段落的第一句话,都需要对情节有明显的推动作用。 2.不要刻意追求词藻,也不要使用过多的修饰语。 3.所有的发展用戏剧动作来表现,尽量少出现台词或对话。 4.人物不要超过5个,可以有1-2个主要人物。 5.人物与人物之间不要过于趋同,需避免出现道具型人物。 …… 陆钧行不解:“林老师,什么是戏剧动作啊?” “就是人物具有目的性的行为和动作,通常是大动作,并且具有相对较长的时间延续性。”林云笙仰头闭眼,随口举例,“比如我要写一个故事,其中有一个情节是夏光在找我。” “我可以写:夏光推开工作室的玻璃门,目光扫过乔晗的办公桌,见她不在座位上,抬脚向后院走去。终于,夏光在后院的角落里,看到了正在与余州吵架的乔晗。然后她问乔晗,你知道老板去哪里了吗?一旁的余州说,老板回家了。” “如果这段用戏剧动作来写的话就是,夏光从余州那里得知了林云笙的去处。” 陆钧行愣了愣:“没了?” “没了。”林云笙偏头去看陆钧行,“戏剧动作不是盲目或随机的,它有很强的指向性。” “在这个情节里,夏光找到我才是她的目的,考场写作时间有限,没必要去描写其他似是而非、不影响结果的情节。” 第50章 陆钧行恍然大悟。 后来陆钧行又陆陆续续地问了几个问题,林云笙都能用相对易懂的例子帮他解释清楚。 “我记得你说过……”林云笙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歪着头回想,“你没谈过恋爱对吧?” 陆钧行反应慢了半拍:“啊?” “那喜欢过人吗?” 陆钧行还是头一回被人如此直白地问这种问题。 他看着林云笙,把头摇得飞快,下意识地紧张起来:“没有。” “放轻松,”林云笙低头,去系自己腰间即将散开的绑带,“我又不是什么正经老师,不抓早恋。” 陆钧行盯着他手上的动作,对此不予置否,心想一般老师也确实没可能,穿着女士睡衣给学生讲课。 “其实不管有没有喜欢过人,最好都别在考场上写校园恋爱。”林云笙只是忽然想起来,他忘了把这点写进资料里了,“像你们这个年龄段,从恋爱里获得的人生体悟,大多都达不到中影考官对爱情刻画的要求。” 陆钧行应声把漏掉的要点,补充到资料的最后。 他正一笔一划地写着,又听身旁的林云笙缓缓道:“但谈恋爱也不算坏事,有丰富的人生经验,写起故事来才会更加生动。” 下一秒,黑色水笔的墨渍在纸面上晕开,陆钧行抿了抿嘴,往上接着叠字才把痕迹勉强盖住。 陆钧行之前一直都没把自己与林云笙的年龄差距当一回事,他们逛夜市、聊电影、做约定,照样如常。 但七年的光阴,又好像足够让年长者,划出一条分明的地界线,我是我,对岸是你们这群小孩。 “那林老师呢?”陆钧行闷闷不乐,他对上林云笙的眼睛。 “你在我这个年纪,有喜欢的人了吗?” 第31章 林云笙显然没想到陆钧行还有这一出,当即就被问愣了。 意识到气氛凝固的陆钧行,立刻懊恼地低声道歉:“对不起。” 林云笙被面前小孩的反应都给气笑了。 他发现陆钧行还真是了不得,每次语不惊人死不休,再亡羊补牢地跟上一声对不起,表情无辜得浑然天成,让人根本生不出气来。 “我没你这么乖,”林云笙报复性地揉捏着陆钧行的一只耳垂,“我在你这个年纪刚跟初恋闹掰。” 几百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林云笙不想再深聊,他见陆钧行把知识点都补充完了,便径直抽走材料,将东西随手丢到了沙发的另一边。 “接下来,我教你故事写作最核心的一条写作技巧。” 林云笙的目光扫过那份故事写作材料:“如果你能学会运用它,并且确保在考试规定的时间内写完一个完整的故事……” “那么你可以选择有意违反,我刚刚在材料里列出的任何一条写作规则。” 事实上,除去应试教育体制下的作文,一个人只要愿意动笔去写任何的文章,都说明他拥有着相当的表达欲。 而在这种情况下,最忌讳的一件事情就是,大家挪用应试教育的写作思路,去捏造自己的经历——总偏向于去表达很多看似严肃,但实际上只是照猫画虎的主题。 像没见证过校园暴力的人,因为刷到一两条新闻,便声泪俱下的控诉校园暴力的存在。 没细致了解过精神病的人,凭借着一些刻板印象,便意图将各种的病症搬进自己文章。 …… 也不是真的不让写,毕竟写作自由,但这种程度的内容,放在中影的考场上根本不够格。 “要知道,电影面向大众,你的观影者很有可能是亲历过这些话题的人,一旦剧本悬浮,他们会本能地产生不适。” “于你而言,中央电影大学审卷的考官,少说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他们有着比你更为广阔的知识面与人生经历,故作深刻反而会弄巧成拙。” 这是很多考生的通病,林云笙必须事先就跟陆钧行说明。 “在你积累到足够庞大的知识体系之前,任何形式的写作只要脱离了生活的检验,都很容易陷入自我感动与自欺欺人之中。” 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而写作真正的秘诀,也正是要学会提炼自己的生活。 “不要试图去表达自己想象出来的高见。” 陆钧行怔怔地看着林云笙:“那我应该怎么提炼生活?” 十七年堆叠起来的过去,是陆钧行自己都望而却步的高塔,如何从里面捡炼一个生动且丰满的叙事,他也有些不知所措。 “你只需要尝试去做两件事情。” “第一,相信我。” “第二,在你深思熟虑过后,给我分享一件自你成长至今,对你影响最深刻的事情。” “这件事情一定要具体,哪怕是很细枝末节的片段也没关系。”林云笙知道一些事情还是勉强不来,索性对眼前的人保证,“我绝对不会泄露你的隐私,也不会对你评头论……” 直到这一刻,陆钧行才恍然意识到,他与林云笙之间的师生关系,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知识传授。 在未来的半年时间里,自己最秘而不宣的感情、恶劣至极的本性,都将通过他身体里破碎又愈合的次序,毫无节制地坦露给林云笙看。 甚至,他需要让渡出部分的自我意识,任由林云笙塑造。 第32章 第51章 陆钧行的电影理论课、故事课、影评课,已经轮轴上了一周,写了三篇故事,五篇影评。 在满分一百的评分标准下,陆钧行故事写作的平均分勇夺四十二,堪称惨不忍睹。 影评算是多亏了这么多年的演戏经验,主题与人物性格基本都能分析到位,剩下有所欠缺的地方几乎都差在影评整体的结构上。 但按照林云笙的说法,陆钧行想要拿到中影的艺考合格证,他所有专业课的作业成绩,必须在林云笙这里达到八十分以上才行。 原本夏光在工作群里只是随口一问教学进度,结果在看完陆钧行这一大段的汇报之后,差点被林云笙布置的作业强度给吓死。 vixerunt:小陆过得是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啊…… 奥特曼说要有光:转我50块,奥特曼带你拯救这位可怜兮兮的花季少年郎! lu:也还好吧,毕竟我很晚才开始学,本来就要加倍付出才有可能赶上别人。 奥特曼说要有光:转我50块,余大师教你看破这对诡计多端的周瑜和黄盖! vixerunt:@奥特曼说要有光已经举报到反诈骗中心了。 奥特曼说要有光:? 老板是美女姐姐【不涨工资不改名版】:那周瑜和小乔? vixerunt:? “下午我们先看《怒海》,再去看一部主旋律电影。”林云笙关紧车门,发动汽车,两手搭在方向盘上,跟陆钧行交代了今天的任务。 国庆档临近考官出卷的时间段,期间上映的电影相当于考试的预备题库。 而今年的国庆档一共有七部电影,有六部都是主旋律,但林云笙只挑了一部导演口碑尚可的买票。 《怒海》是唯一一部将视角对准了当代年轻人的年龄焦虑,没有去紧扣家国大方向命题的电影。 林云笙又大概回想了一遍中影历年的真题:“如果《怒海》的影片质量过关,你今晚最好写一篇八百字的影评给我看看,” “好。”陆钧行坐在副驾驶座,有些心不在焉。 他还在琢磨明天要交的故事作业,每次动笔,光是第一个提炼生活的步骤,就足够他去煎熬这片抽象概念里的分寸。 “林老师,”陆钧行系上安全带,一字一句里根本藏不住低落的情绪,“你可不可以再跟我具体讲讲提炼生活的要点啊,我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摸不着头脑很正常,提炼生活是一件私人的过程,本来也难掌握。”林云笙偏头去看副驾驶上的人。 末了,他还是决定拿自己给对方举一个更详尽的例子。 “比如说,我小时候很喜欢吃蒸蛋羹。” 车窗两边的景色正在有条不紊地倒退,陆钧行正襟危坐,静静地等着林云笙的下一句话。 “往后十多年的时间里,我的父母便默认蒸蛋羹是我最喜欢的食物,他们……”林云笙仔细斟酌着措辞,“他们完全不会好奇,在我长大的过程当中,又产生了什么新的喜好。” “后来,我的父母闹离婚。” 林云笙从后视镜里,瞥见陆钧行脸上一闪而过的吃惊却也不甚在意,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 “一天晚上,母亲给我煮了一碗蒸蛋羹。她希望之后打起离婚官司来,我能跟律师说,未来想跟妈妈生活。” “那碗蒸蛋羹好像就是她爱我的证据。” 话音落下,窗外的雨声渐大,挡风玻璃上砸出淅淅沥沥的小水洼,汽车仍然平稳地行驶着,林云笙抬手打开雨刷器。 林云笙没有吃那碗鸡蛋羹。 他当时没由来地头晕、犯恶心,然后跑到卫生间里,大吐了一场。 而当林云笙回头时,却毫无预兆地对上了母亲的眼神——不是担忧,不是关心,是她认为自己遭受了背叛的失望。 林云笙说不出话来。 他之于母亲好像没有错,又好像错了,或者其实两个人都做错了什么。 于是母子两人面面相觑,以相似的沉默,感受着同等的喧哗。 陆钧行辨不出林云笙的平静里有多少的释然与掩饰。 他甚至因为对方过于淡然的表情,都不能确定这“比如说”后面跟着的,到底是林云笙自己的亲身经历,还是知识面积累的成果。 眼前是红灯,林云笙将车缓缓停下:“好,如果现在要你把这个故事当成素材,你会怎么去写它。” 字节卡在陆钧行的喉咙里,攥得他心脏一阵一阵地发痛。 林云笙见陆钧行答不上来,便继续说了下去:“一种写法可以是,把呕吐与母亲失望的眼神放到开头,因为这件事情本身有违常理,也就意味着它具有更强的矛盾与戏剧张力,能在很短的篇幅里给考官留悬念……” 陆钧行惶惶不安。 如果、如果这些事情真的是林云笙的亲身经历,那他怎么能就这样拿出来,当作外人的故事练习素材。 “陆钧行。” 陆钧行连忙回神。 林云笙无奈:“被吓到了吗?” 陆钧行犹豫两秒,最终还是选择如实地点了点头。 “但这就是故事写作。”林云笙没再多说。 陆钧行明白他的言下之意——这就是故事写作,华丽辞藻没用,故作深刻没用,你要坦诚,要想办法让久经世故的考官为你动容。 被打湿的草木混着泥土香味,飘荡在街道的空气中,陆钧行吸了吸鼻子,低头去看自己的观影笔记。 第52章 林云笙手把手地教他如何在只看一遍影片的情况下,高效地总结归纳人物性格特点、捕捉与主题相关的线索、分析出彩的画面构图…… 陆钧行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每一次观影所记下的内容,逐渐从之前的纷乱杂多,变得清晰有条理。 他兀自发了一会儿呆,接着撕下了记着满满笔记的第一页。 十分钟后,林云笙把车开进了商城的地下停车场。 正当他准备拔钥匙下车的时候,却倏地被喊住了。 “林老师。” 林云笙应声去看陆钧行,却见他缓缓摊开手心,里面躺着一朵纸折的玫瑰花。 陆钧行把手往前一递:“给你。” 第33章 陆钧行半天等不到林云笙反应,另一只手直接抓上了年长者的大衣袖子,也不动,就软着声调:“把手伸出来嘛。” 林云笙伸出手,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后知后觉地感受着这朵玫瑰花的重量。 他发现陆钧行真的很擅长做这种出人意料的事情,横冲直撞,心细如发,糅杂了各种矛盾的妥帖。 “为什么?”林云笙不止一次对陆钧行问出过这三个字。 陆钧行听得心痒,却不敢说这是自己的擅自安慰,毕竟也没有什么比自作多情更叫人窒息的了。 林云笙挑了挑眉:“这算奖励?” “不算,”陆钧行摇了摇头,索性把问题推了回去,“林老师,你自己再好好想想。” 林云笙不懂陆钧行语气里的将就从何而来,他虚握着玫瑰花,跟做贼心虚似的把手放进了上衣口袋里,一直没有拿出来。 距离电影开场还有半个小时,林云笙没急着领陆钧行进影城,反而走进了一家饰品店。 几束暖黄色的灯光把不大的店铺打得亮堂,几排木质竖柜立在那,镂空格子的交叉点上,分别挂着各式各样的饰品。 “林老师,你要买什么啊。”陆钧行确认好口罩,又压了压自己的帽檐。 林云笙的指尖拨弄过几个心仪的商品:“我的头绳又找不到了。” 他的发尾并不长,也就刚碰衣领的程度,但无奈头发实在太厚,几次打薄都不见效,久而久之,林云笙便养成了绑半马尾的习惯。 陆钧行心里一动,滚了滚喉结,眼神掠过旁边一墙的头绳。 “林老师,你买几根头绳给我吧。” 林云笙手上的动作一停,他没料到陆钧行还对这种小玩意感兴趣:“向我讨礼物啊?” “不是,”陆钧行心里没由来的七上八下,“你挑你喜欢的,买来我戴手腕上,以后你要是再找不到头绳就来向我要。” 林云笙眨了眨眼睛,没怎么细想,就顺着陆钧行的意思去了:“也行。” 林云笙比对了好一会儿,最后挑了三根样式简约的棕系渐变色头绳,好看但不惹眼,正好适合拿去当手绳。 陆钧行当即左右手各套上一根,剩下的那个被他捏在手心里。 陆钧行毫无公众人物的自觉,莫名雀跃起来,一步一趋地跟着林云笙来到收银台旁排队付款。 他两手抓起林云笙后脑勺的一把头发,上房揭瓦地就要开始扎。 “怎么这么不老实,”林云笙头也没回,比起无奈更多的是调侃,“今年几岁了,嗯?” 陆钧行的五指捋过林云笙细软的发丝,难得肯放弃维护自己“十八岁”的尊严,故意捏着语调耍赖:“七岁啦。” 林云笙不怒反笑,但愣是没歪一下头,纵容着陆钧行绑完了一个半马尾。 陆钧行对自己的手艺非常满意,他直接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递给林云笙看。 “看我绑得怎么样!”陆钧行就等着夸奖了。 林云笙眼神扫过照片,脸上表情不变:“好看。” “奖励你晚上回去影视文常的小测多考二十题。” 陆钧行:? 林云笙和陆钧行是踩点到的影院,本来想着能避开取票候场的人流,结果两个人前脚刚进放映厅,还没走上过道的楼梯,就收到了“齐刷刷”地注视礼。 林云笙回头看了眼自己身后的陆钧行。 陆钧行:“……” 陆钧行弱弱道:“电影院嘛,不比夜市,大家认出我的概率比较大。” 林云笙深吸一口气,心想,完了。 第34章 果不其然,一百二十分钟的电影放完,陆钧行笔记本上的一页纸记满了,微博热搜榜上的讨论度也炸开了。 【我知道大家很急,但先别急,白昊昨晚才发了带老婆去旅游的微博,我们先让他急!】 【已阅,所以你们举办婚礼的时候,我坐哪桌?】 【啊啊啊啊啊啊可是陆哥手腕上的头绳,跟林老师头上绑的分明是一个系列啊qaq】 【报——小陆给林老师绑头发的三分钟直拍出来了!】 【视频看完了,保守推测一波,是师生恋。】 【简单科普一下,六年前林云笙这个名字,是所有编导考生都如雷贯耳的“艺考之神”。】 【冷知识,中影现在“专业第一不论高考成绩一并破格入取”的特殊规定,制定在林云笙参加艺考的后一年。】 【是的,因为林云笙拿下中影的三个专业第一之后,没有去中影……他!没有去!中影!】 …… 而影院里观众们异常的动向,则迅速地引起了值班经理的注意,在得知是陆钧行大驾光临之后,他连忙跑去找人商量接下来的观影事宜。 第53章 最终,为了避免场面演变成更大的骚乱,经理提议把还空着的影厅拿出来,专门给陆钧行和林云笙放映接下来要看的主旋律电影《英雄归途》。 陆钧行欠身鞠躬,礼数上让人挑不出一点错:“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影院经理摆了摆手,一想到影院今天可能增长的收入,脸上的肉都堆不住笑:“没有的事,为顾客服务是应该的,欢迎你们有空常来。” 林云笙看出了经理的谄意,识趣地没吭声,跟着陆钧行进了新影厅。 事情发展到现在,说到底还是他的疏忽,忘了掂量陆钧行作为演员的声量,订票的时候只想着两场电影看完,两个人刚好能在商场里吃一顿晚饭回家。 “林老师。”走在前面的陆钧行倏地停下了脚步。 林云笙差点撞上他的后背:“怎么了?” 陆钧行的语气古怪:“《英雄归途》的主演怎么是叶影啊。” 林云笙听得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荧幕上正在放电影预告,里面还真有不少叶影的镜头。 “你不是也跟叶影合作过电影吗,”林云笙不以为意,“干嘛这么不待见他。” “你怎么还帮叶影说话!”陆钧行急了,预告片里此刻连续不断的枪械声,刺得他耳朵生疼。 林云笙看着眼前的人,静了两秒,又问:“陆钧行,你是在跟我闹脾气吗?” 陆钧行呼吸一滞,心乱不止,他垂下头,不敢说话了。 是,自己哪有立场闹脾气。 可今年国庆档六部主旋律电影,林云笙正好选了一部有叶影的,这叫陆钧行怎么不多想。 他不希望自己真的撞破了什么余情未了的秘密。 叶影没骨气、没担当、没道德,自己随便掰掰手指,都能数落出一堆的不是,林老师为什么非要喜欢这种人啊。 偌大的影厅里安静无比,陆钧行低着头不吭声,衬得林云笙原本一句普通的询问,都立刻变得锐利了起来。 林云笙不知道陆钧行之前跟叶影有什么过节,但现在情绪不能解决问题,只会制造问题。 他试着去牵陆钧行的手,见小孩没反抗,便索性拉着人坐到了影厅中间的位置上:“我们先看电影,有什么事情回家……” “林老师。”陆钧行反手握住了林云笙的手腕。 他的目光灼灼,悬着颗酸涩肿胀的心:“你还喜欢叶影吗?” 林云笙一时半会儿还没消化过来。 “你就因为这个跟我闹脾气?” 陆钧行抿了抿嘴,没点头,没摇头,算默认了。 “陆钧行,你是笨蛋吗。” 林云笙恨铁不成钢,气得都拿指尖的软肉,直戳小孩的脑门:“笨死你算了。” 陆钧行一边受着骂,另一只手悄悄裹上林云笙的指腹,再把它们往自己怀里拉。 林云笙惯着陆钧行的小动作,无奈地叹了声气:“陆钧行,我现在坐在这里,你难道以为我是专门来看叶影的吗?” 不等陆钧行回话,林云笙直接道:“我是来陪你的。” 陆钧行眨了眨眼睛,怔怔地回味着最后六个字。 下一秒,他的耳朵就飘了红,眼睛盯着林云笙,跟开心到直摇尾巴的小狗也没太大差别。 陆钧行绕着林云笙的手指,犹犹豫豫地留下几分撒娇的温吞,以确保年长者对他越界的忍受。 “林老师,你别跟叶影复合,他长得没我帅,身高还没我高,根本不行。” “那谁行,”饶是林云笙,也被陆钧行的比较标准给逗笑了,他扬了扬下巴,调笑道,“你吗?” 陆钧行哪里接得住对方故意勾人的话,直接被问到脑袋空空。 等他回过神来,灯光暗下,电影开场,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开始无端嫉妒起下一个会被林老师喜欢上的人。 回到家后,陆钧行把自己刚刚在电影院里摸黑写下的笔记,递给了林云笙。 《英雄归途》作为主旋律电影,其实没什么可聊的。 近几年,同类型的影片数量成井喷式增长,主题与内容都不可避免的趋于同质化,导演为了保障票房,也越来越倾向去选择有流量的明星参演电影。 明星靠电影镀金,导演靠明星赚钱,已然在不知不觉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怒海》的问题在于导演想讲的东西太多,可能也是许多情节被删减的原因,导致到后来最核心的‘年龄焦虑’反而被蜻蜓点水的带过了。” 林云笙点了点头,陆钧行分析得没错,所以《怒海》这部电影也确实没有再看第二遍的必要,以至于他们现在到家的时间,都比预想的提前了很多。 林云笙合上观影笔记,把它塞回陆钧行怀里,反问道:“那如果现在我要你去分析‘当代年轻人的年龄焦虑’呢?” 陆钧行正要开口,便被林云笙用食指堵住了唇瓣:“不着急说,先把所有内容好好在脑海里想过一遍。” 之前林云笙教过陆钧行,即兴评述有一个最基础的答题逻辑:总分总;从时间到空间;从个人、到社会、再到国家。 陆钧行想,“当代年轻人”本身属于一类群体,所以这道题的侧重点应该会面向更大的社会与国家。 他斟酌着自己的总观点:“我认为年龄焦虑并非自古就有,它是在近现代发展过程中渐渐形成的。” 第54章 “继续。”林云笙脱下自己的大衣,随手放到沙发上,接着打开冰箱,查看里面剩余的食材。 “从社会层面上看,随着互联网的发展,大家其实更容易形成‘这个社会没办法再给人们提供未来的愿景’的观念。” 陆钧行迟疑地举了一个例子:“比如很多学习纯美术专业的学生会在网络上分享,即便考入了国内顶级的美术院校,他们毕业以后的就业也面临着诸多限制,能真正用艺术创作果腹的人微乎其微。” 林云笙皱起眉头,对这个论据显然不是很满意。 “从国家层面上看,我们国家的人口数量庞大,竞争结构激烈,人们往往会在生活过程中拥有一种不恰当的年龄感。” 陆钧行害怕自己把论点说得太空泛,时不时还要瞟一眼林云笙的表情。 “就像在参加一个项目的时候,年轻人因为太年轻不能被高层信任,年龄较长的人则大多因为年纪的增长,没办法在求新求变的潮流中迅速跟上脚步。” 林云笙对陆钧行的回答,总体上还算欣慰,虽然距离真正上考场的水平还有一定距离,但是跟之前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 “个人方面没有吗?”林云笙点拨陆钧行,“想想《怒海》的情节,主角的父母总跟孩子强调不能输在起跑线上、自古英雄出少年……” “时代不同了,个人的思想观念还没转变?”好记性不如烂笔头,陆钧行找到自己平时整理即兴评述观点的笔记本,打算先把这些都记上去。 “还有一点可以聊。”林云笙伸了个懒腰,“我们国家目前缺乏多元价值的选择余地。” 陆钧行想不太明白:“是说人们的观念单一吗?” “是,但观念单一的本质,是现实选择的单一。”林云笙进一步解释,“比如我们的教育制度,职专与大学的初心其实是为了分流,因为国家的建设需要专业技术人才的存在。” “但因为两种学历的平均薪资差距,导致原本的分流变成了一场淘汰赛,人们只好千军万马争着去过独木桥。” “高中时追求重点大学,大学毕业后,又因为就业问题被迫去考研究生。” “当面前可选择的道路变得十分单一,而世界上又活跃着各种优秀的人才,大家自然会产生年龄焦虑。” 即兴评述说白了就是对个人知识面的考察,而林云笙的评述,总能三言两语就将深度与逻辑,清晰地呈现在他人面前。 陆钧行茅塞顿开,豁然开朗,连忙用关键词把观点记下,毕竟在学会真正产出观点之前,类似的积累都是必须的。 忽地,屋外一阵门铃声响起。 陆钧行撞上林云笙的目光,当即举起双手喊冤:“我没有点外卖!” 他飞速走到门口,用猫眼去看来人。 陆钧行:“……” 林云笙:“怎么了?” 陆钧行咬牙切齿:“有一个没我高、长得还没我帅的人站在门口。” 第35章 【倒v结束】 见陆钧行支支吾吾半天不肯说是谁,林云笙把他从门前推开,自己对准猫眼去看屋外的人。 哦,是叶影。 林云笙眼里无波,右耳却突然一闷,有别于他自身呼吸节奏的杂音,骤然在耳道乍现。 门铃声再度响起,林云笙皱起眉头,强忍下心底的不适感,正准备开门,两只手却被陆钧行着急忙慌地拢住了。 陆钧行如临大敌,手上没敢使劲,只是巴巴地喊了声:“林老师……” “又想到哪里了,”林云笙也不知道夏光她们趁自己不在,到底给陆钧行灌了多少危机意识,“我是去赶叶影走的,不然被他粉丝扒到地址,你还要跟着我一起搬家。” 听罢,陆钧行乖乖松手,但语气里还裹着几分不情不愿:“那我先去煮晚饭,你要记得快点回来。” 林云笙应了一声,险些把自己幻视成多年不着家的失责丈夫。 等陆钧行走进厨房,他这才按下门把手,跟叶影打上照面。 “云笙。”叶影叫得亲昵,阔别已久的相见,让他声音轻得像在发抖,一圈一圈的回音在楼道里余散开来。 林云笙面不改色地掩上房门,踩着拖鞋,走到叶影跟前,眼尾打量了一眼周遭,心里不由得庆幸,还好自己租的公寓是一梯一户,光是这个简陋的楼道,就足以让叶影把他想说的破事一口气讲完。 冷风从窗外兜头而来,此刻的叶影面容憔悴,眼下乌黑一片,周身充斥着说不出的狼狈。 林云笙对出轨的人没什么耐心,淡淡道:“我不觉得我们之间还有哪里需要聊的,你呢?” 叶影就跟没听到似的,从自己的风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方形的首饰盒。 林云笙看见上面印着的logo,是自己最喜欢的高奢品牌。 “我这次去国外看秀,就是为了它。”叶影的手停在半空,像是在解释自己迟来的深情。 叶影其实也早就找人打听到了林云笙的新住址,要不是他得知林云笙今天下午去看了自己主演的电影,大概也没办法这么迅速地鼓起勇气,找上门来。 见林云笙没有接礼物的打算,叶影便干脆自己打开了首饰盒。 丝绒制的内搭里载着一枚戒指,上面的蓝宝石切割有致,在灯光的照射下瞬间焕发出晶莹通润的光泽。 第55章 林云笙知道这枚钻戒,全球限量,有市无价。 这种时候,任谁看了都应该了然,叶影在其中付出了巨大的精力与财力。 林云笙不由得出神,在他的印象里,叶影好像从最早开始就很舍得为自己花钱。 像这样昂贵的礼物,大片大片跟不要钱似的送,林云笙不收,叶影还会变本加厉地送到夏光和余州那里。 哪怕碰了清姿工作室所有人的一鼻子灰,叶影也会以“我喜欢你是我的事”的说辞,强硬地挤进林云笙的生活。 面对叶影日复一日的追求,林云笙只觉得棘手。 到最后,林云笙甚至破罐子破摔地跟叶影讲,他并不擅长维系亲密关系,也不明白自己身上有哪里值得叶影去执着。 可谁知道,叶影在听完这番话之后,却变得欣喜若狂:“那在你的追求者里,我是第一个听到这些的吧?” 林云笙不明白叶影这个问题的意义,但他还是如实的点了点头。 “林云笙,和我在一起吧。” 叶影对林云笙说,如果你不擅长维系亲密关系,我可以教你。 “你看,我能听到你说这些,就说明我已经接触到,常人并不熟知的你了。”叶影说得动情,“我比别人都有毅力,只要你愿意相信我,我一定能教会你怎么爱人的。” 现在想来,林云笙自己也觉得荒唐。 因为他当时就是被这番说辞给打动的。 直到叶影再一次把价值千金的礼物,当做最后一根稻草送到自己面前,林云笙才恍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之前的选择是那么的慌不择路。 他慌不择路地希望能有一个人出现,然后去教会自己如何真正维系起内心的安全感、如何进入一段亲密关系、甚至于,如何去爱一个人。 “云笙,我会改的,我发誓,我以后肯定不会再出轨了。”叶影语气里的诚恳不似作假,“跟我复合吧,我可以立刻对外公开我们的关系,我会……” 叶影突然没了下文。 林云笙顺着他的视线,慢半拍地回过头,发现自己身后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陆钧行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换上了宽松的睡衣,他的怀里抱着林云笙今天下午出门时穿的大衣。 “林老师,太阳落山天气转凉了。”说着,陆钧行长臂一伸,给林云笙递去衣物。 林云笙接过时,才后知后觉地瞥见自己被冻到泛白的指尖。 陆钧行监督林云笙把衣服穿上,余光扫过叶影扭曲面庞,接着抬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对不起啊,叶叔,我打扰你们聊天了吗?” 还不等叶影答话,林云笙就敲了敲门框:“回屋里乖乖待着。” “我很乖啊。”陆钧行一嗓子的委屈,全部化成一句小声的嘀咕。 但他也听话,垂着头转身就走了。 林云笙盯着陆钧行的背影,不由得开始反思自己刚刚的语气。 “至于一直盯着看吗?”叶影深吸一口气,心里闷着一股火。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自己清楚现在从门口哪里还看得见陆钧行,林云笙根本就是在发呆。 叶影攥紧了自己手里的首饰盒,又问:“你跟陆钧行在一起了?” “干什么,”林云笙偏头看向叶影,眼底有所未有的烦躁,“你要把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烂账,算到人家小孩头上?” 叶影立刻慌了,上前一步,却又不敢真的搂住眼前的人:“对不起,云笙,你别生气,我就是一时……” 林云笙沉默地听着叶影的辩解。 他有时候也想知道,叶影在出轨的时候,究竟是怎么看待与自己的感情。 一次精疲力竭的哄骗? 一场兴致缺缺的折磨? 都不重要了。 林云笙收敛情绪,拾起自己的自知之明,可能像他这样精神破损的人,注定收获不了什么好的爱情。 寒气把林云笙冻了个彻底,他吸了吸鼻子,把手揣进大衣兜里取暖,指尖却在无意间碰上了一个层层叠叠的纹路。 林云笙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那是陆钧行给自己折的玫瑰花。 这朵纸做的诗眼,仿佛承载了一个笨拙的黎明,林云笙光是摸到它,便听到胸腔里有一股温热,在“咚咚咚”地复燃。 “你走吧。”林云笙垂下眼,睫毛投下大片的阴影,他听着那些千篇一律的道歉,只当是在听笑话。 “叶影,我最后再跟你说一遍,我没有任何复合的意愿,不要再来找我了。” 叶影欲言又止,他仍然捧着自己费劲心力买来的钻戒,近乎卑微地在乞求:“你先收下,可以吗?” 林云笙不搭腔,虚握着兜里的玫瑰花,他转身搭上门把手:“如果还有下一次别逼我到时候报警处理。” 没等身后人的话,林云笙迈步进屋,头也不回地把门关上。 厨房里传来抽油烟机的低频噪动,陆钧行围着个围裙,站在灶前,一手端盘,一手举铲,正要把切好的西红柿往锅里倒,旁边还放了三个鸡蛋备用。 林云笙从大衣口袋里伸出手,低头看了好一会儿玫瑰花,又把它小心翼翼地塞回兜里,伸手去拿玄关架子上的药盒。 胶囊颗粒和药罐碰撞出几阵清脆的响声,陆钧行听到动静,小火一调,锅盖一罩,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林云笙面前,看他身后没跟着人,这才偷偷松了一口气。 第56章 陆钧行见林云笙熟稔地从一大堆瓶瓶罐罐里,抓起一个什么包装都没有的小盒,打开后,倒出几片白色圆形扁丸,直接仰头吞了下去。 他的心里不由得打鼓:“林老师,你在吃什么药啊?” “维生素。”林云笙轻轻弯了弯唇角,又探头看了一眼厨房,“你的西红柿炒鸡蛋煮好了?” 陆钧行瞪大眼睛,连忙跑回去打蛋,又按照林云笙的口味往里面添进小半勺糖。 林云笙也不帮忙,就倚在旁边懒懒地看。 “林老师,”陆钧行手上装着盘,故作随意地问,“你现在最喜欢吃的菜是什么?” 林云笙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随后巨大的轰鸣声在他的耳边炸开。 下午寥寥几句“鸡蛋羹”的故事,是林云笙亲手从记忆里挑拣的过去。 他无法隐藏,索性落落大方地提起,却没想到被陆钧行一直惦记到了现在。 “你问这个做什么。”林云笙下意识问。 陆钧行没料到自己会碰上,林老师如此警惕的反问。 他的气焰顿时消减大半,连语速都放慢了许多:“我就是想知道难不难,不难的话我可以试着煮给你啊。” 半晌,林云笙打破了沉默。 “我不知道。” 他对上陆钧行疑惑地表情,抿了抿嘴,又说了一遍:“我不知道。” “我现在好像已经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了。” 陆钧行没说话,厨房里安静得只剩抽油烟机嗡嗡作响。 林云笙猜过去,八成是自己这种略带沉重的答案,又吓到人家了,他端起装好盘的菜就打算外厨房外走,不想让气氛停滞在尴尬里。 陆钧行却突然拦住了他的去路。 “林老师。” “那你来喜欢我吧。” 林云笙过了好久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啊?” 第36章 林云笙感觉,自己貌似已经能逐渐适应陆钧行感性至上的语出惊人了。 他没把这份突如其来的告白当回事,反倒有些哭笑不得:“我为什么要喜欢你?” “林老师,我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是一个挺危险的状态。” 陆钧行答得认真,他也几度怀疑自己是不是错听了林老师话语间的渴求。 但因为它实在太过复杂而别扭,让陆钧行心惊地关联上了一场无意识的求救。 如果不喜欢是一个漠视的借口,那这层脆弱的自我保护机制,究竟要怎么支撑起林老师的安全感呢。 “既然如此,林老师,你就来试着特别喜欢我吧。”陆钧行主动从林云笙手里端过了那盘菜,他的眼神笃定,仿佛下了偌大的决心,“我会努力不让你失望的。” 林云笙动容得像是注射了过量的肾上腺素,心跳又急又重,可眼睫翕动间,不容忽视的耳鸣声,再次由小转大。 最终,林云笙仅仅只用两个字,便轻把陆钧行的决心给轻飘飘地打了回去:“胡闹。” 陆钧行喉间一堵,先是不甘心,又自知理亏,于是张了张口,无措得彻底。 “陆钧行,”林云笙眼里盛着如常的温柔,他揉了一把面前失落小狗的脑袋,有点无奈,“哪怕你是很出色的演员,也不要去主动承担别人的凝视,太辛苦了。” 一把属于年长者的柔情刀,刮骨而入,挑出陆钧行的三分痛苦,三分习以为常,剩下四份即将炙烤殆尽的理智,让他怔在原地,动弹不得。 以至于到半夜,陆钧行提笔准备写故事作业的时候,心里还在不断咀嚼这番温存。 陆钧行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半了。他走出房间,盯着对屋的门缝里透着的亮,踌躇过后,还是试探性地敲了几声响。 屋内脚掌踩地板的声音由远及近,房门被拉开,陆钧行垂眼一扫,林云笙果然光着脚。 林云笙扬了扬下巴:“怎么了?” 陆钧行目光一沉,一时间没接上话。 林云笙的睡袍是陆钧行从未见过的新款,乳白色的绸缎衬得他的身形线条若隐若现,右肩领口故意设计的垂落,带出大片旖旎的风光,看得叫人莫名心虚。 “发什么呆啊,”林云笙笑了,跟逗弄小动物似的,指尖来回勾过陆钧行的下颚,故意打趣道,“总不能是专门来看我的新睡袍吧?” “不是!”陆钧行一下被踩了尾巴,“我是今晚的故事作业,还没想好怎么写,想先来找你看看选题。” 说完,陆钧行故作潇洒地转身离开,拍亮客厅里的大灯,一副堂堂正正秉公办事的模样。 林云笙掩上门,把小孩的落荒而逃看在眼里,却也没当一回事,跟着他坐到了沙发上:“行,你说吧,这次想写什么。” 陆钧行故事写作分数到目前为止一次都没上过五十分,其中最大的病端便是不坦诚。 但林云笙也能理解。 想让一个在娱乐圈的大染缸里前前后后呆了五年的人,去跟一个认识不到足月的导演老师毫无芥蒂地掏心掏肺,实在太过异想天开。 这不是林云笙能催促的事情,只能是陆钧行自己去做调整。 “那我说了啊。”陆钧行抠着手指,语气局促。 林云笙点了点头。 陆钧行缓缓开口:“我……从小生活在一个单亲家庭里,是妈妈把我一手带大的。” 第57章 “父亲早早因病过世,缺席了我的大半童年,还有往后全部的生活。” 陆钧行皱起眉头,不确定自己接下来的话,会不会显得太不近人情。 “所以‘父亲’与‘父爱’对于我来说,更像是一个留存在世俗认知里的概念。 母亲,也就是孔素臻,早些时候还常常会指着照片,跟陆钧行说,这是你的爸爸哦。 五六岁的陆钧行,确实对自己未曾谋面的父亲抱有额外的好奇心。 他一边吃着冰淇淋,一边安静的听着母亲讲,从前与父亲相处的往事。 陆钧行不由得发出感叹:“好可惜啊,爸爸听起来是个很好的人,为什么我不能认识他呢。” 很快,幼年的陆钧行便及时禁了声,因为他敏锐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下一秒,孔素臻的神情失控,难以自拔地陷入了悲伤之中。 陆钧行也很难过,他难过自己其实没办法真正理解母亲的悲伤。 后来,陆钧行便很少听孔素臻主动提起有关于父亲的事情了。 从陆钧行记事以来,他就一直跟着母亲住在外婆家。 那段时间,孔素臻做过快餐店的服务员、超市的收银员、幼儿园的阿姨。 她每个月拿着三千多块钱的工资,精打细算地维系起母子两个人的生活。 陆钧行也曾经难逃男孩顽皮的天性,跑出去跟朋友玩不说,有时一玩就忘了时间,让本就忙碌了一天的孔素臻晚上还要枯坐在客厅里担惊受怕。 明明孩童的记忆是最容易丢失的,但陆钧行把这些琐碎的事情都牢牢地记着。 他也记得自己的一切转变,都发生在一个周六。 母亲特意打扮过一番自己,穿着与平时截然不同的艳丽衣裳,被一众人簇拥在客厅中央。 陆钧行午觉醒来,推开房间门,他看到这一幕,本能地喊了声:“妈妈。” 而这一声叫喊,却同时引来了母亲与外公的目光。 也是在那一瞬间,陆钧行发现了母亲望向自己的踌躇不安,以及外公眼底无端的恼怒。 外婆走过来把陆钧行哄回了房间,还在锁门之前告诉他,不要在里面发出太大的声音,一会儿有客人要来。 陆钧行不明白为什么有客人来还要把自己特地锁起来,但他不想再惹长辈生气,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说自己知道了。 “那天是一场相亲。” 陆钧行鼻头一酸,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染上了微小的哭腔。 “外公外婆看妈妈一个人照顾我太辛苦了,就想让她再找个人结婚,说只要嫁了人,之后一切都轻松了。” 现在想起来,母子连心的说法也并非空穴来风。 当时明明什么都不懂的陆钧行,却也平白无故地在房间里独自慌张了好久。 直到母亲打开了他的房间门。 “她哭着一把抱住了我,然后断断续续的跟我说对不起。” 陆钧行抬手去抹自己两颊的湿润,吞下哭声,却还是不受控地变了音调。 “她说,阿行,对不起。” “但是妈妈真的不想跟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结婚。” “林老师,你能想象吗,”陆钧行的声音很轻,他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些,再也难以抑制情绪汹涌而下,“妈妈她居然在因为这件事情跟我道歉。” 林云笙没有说话,他坐到了陆钧行的身边,五指轻巧地塞进小孩掌心,交错着指节,缓缓地扣上了。 漱漱砸落的液体在林云笙的手指上淌开,陆钧行抬手去抹,像是不愿意让眼泪沾到身边人,可他却又不肯把两只交缠的手松开。 “外公跟妈妈说,只要她嫁了人,我就能有一个完整的家,有一个爱我的爸爸,过上更好的生活。” 母亲明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却又像一个正在等待被置换的商品。 七岁的陆钧行被自己心底的比喻吓了一大跳。 他抱着孔素臻突然开始嚎啕大哭,翻来覆去地说着“不要妈妈对不起”。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契机,让陆钧行莫名地认识到了母亲作为一个大人的脆弱易折。 他后来主动学着洗衣做饭,帮母亲承担家务,不然她晚上又要在家里忙到很迟才能去睡觉。 在孔素臻的叮嘱下,陆钧行愈发认真地对待起自己的学业。 他还从老师那里听来了“正向反馈”。 于是在每天母亲下班回到家时,陆钧行都会放下手里的笔,跑到门口抱住她,说妈妈辛苦了,再问她有没有遇到什么心烦事,有的话千万不能憋在心里。 等再大一点,陆钧行学会听方言了,他从在饭桌上的议论声中得知,外公和外婆其实并不是很喜欢自己。 他像个冠了别人姓氏的拖油瓶,让母亲没办法嫁到更好的人家去。 他们甚至动过想要把自己过继给舅舅的念头,但是被母亲拒绝了。 后来,在某个暑假,陆钧行阴差阳错地被一个地下导演,用两千块钱半骗半哄地拉去拍完了一部电影。 他没想过这部影片会冲进戛纳的决赛圈,让他成为了迄今为止年纪最小的预备影帝。 陆钧行只是在拿到钱的下午,飞奔进商场,把里面的服装店逛了个遍,最终花了一千七多块钱,买下一条裙子。 第58章 他又到花店里买了一簇花,打算等两天后,妈妈过生日时一起送给她。 江颖曾经不止一次地惊叹于陆钧行自然地演技与敏锐的感受力。 相辅相成之下,《女人,女人》也让陆钧行名气大增,拿到自己真正意义上的第一笔片酬。 他才终于有了底气带着母亲,从外公外婆的家里搬了出来。 陆钧行觉得,林老师肯定想象不到,当他得知自己饰演的男孩的原型,居然就站在他面前时的吃惊与庆幸。 如果当初林云笙没有在考场上用自己出格的态度打动江颖,那么之后也没有一个陆钧行能走到今天,然后跟谁说,自己想成为一名导演。 “把故事写下来吧,”林云笙抽了几张纸巾,抹掉陆钧行的眼泪,“我去给你温一杯牛奶。” 林云笙好像就是有这种岿然不动的能力。 天大的事情压下来,一是一,二是二,陆钧行是陆钧行,不是什么三好少年、当红演员、预备影帝。 于是乎,所有人没碰见过的任性、撒娇、委屈,陆钧行在林云笙这里,通通没打腹稿地轮了个遍,简直恶劣至极。 可林云笙却全都惯着。 他好温暖,拥抱温暖,揉脑袋牵手也叫人发烫,他像个避难所,但谁也不能在避难所里久居安家。 陆钧行一想到这里,故事的构思就又没了章法,他呆呆地看着自己列出的大纲,把上面林云笙的名字圈了又圈,心乱如麻。 林云笙把一杯温热的牛奶放到陆钧行的书桌上:“不要慌,今晚我陪你。” 陆钧行抿了一口牛奶,唇上浮了半片白,没明白林云笙是什么意思。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林云笙,看他走到床边垒起的书墙前蹲下,从里面挑出两本书。 林云笙:“床能坐吗?” 陆钧行:“能。” 林云笙旋开床头灯,坐到陆钧行背后的床上,他踩掉拖鞋,又拿脚尖点了点陆钧行的小腿。 “被子能钻吗?” 陆钧行的脑子嗡地一下炸开了,他被自己骤然抬起的生理反应惊得头皮发麻。 “怎么不说话,”林云笙还以为是小孩不乐意,“不愿意就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没有不愿意,”陆钧行嗓音喑哑,“能的,你钻吧。” 陆钧行听见自己的身后,棉被窸窸窣窣地摩擦过床单,接着传来指尖划过纸页的响动,却不敢回头多看一眼。 他与林云笙为期四个月的师生合约,每天都在倒数。 陆钧行不确定自己现在受到的优待,在林云笙那里算不算是支付了报酬以后的分内之责。 在明年的三月,两个人合同失效的初春,会有另一个人找上林云笙,说他也对电影的未来大有抱负,求林云笙帮帮他吗? 林云笙会心软吗? 林云笙会像对待自己一样,对待别人吗? 陆钧行这会儿才是真的不乐意了。 他压下情绪,把故事洋洋洒洒地写到结尾,完了抬起头,看窗外的夜色那么浓,面前的几幢楼一点灯光都没有。 陆钧行知道自己学导演,虽然有长处,但不算真的特别有天赋。 影评最开始把观点和思考角度混淆一通,故事到现在也不像样,好多知识点还要林云笙一点一点地跟他讲。 “林老师。”陆钧行喊。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床榻传来“吱呀”一声响,林云笙懒懒哼出一个单音,听着像是脑袋昏昏沉沉,也快要睡过去了。 “你以后会收新学生吗?” “嗯……” 太晚了,现在已经凌晨两点,林云笙本身就不太能熬夜,他脑袋转不动,思维也跟着卡壳。 “我想想。” 陆钧行觉得最好不要,他之前没注意过这个问题,但今晚光是想想心底都酸得厉害。 陆钧行可以接受林云笙说自己幼稚、说自己笨,说自己有千般万般的不好,但林云笙不能对别人另眼相看。 这是陆钧行绝对受不了的。 “不收,”林云笙打了个哈欠,“我是商业摄影师,又不是开艺考培训班的。” 陆钧行瞬间精神抖擞,拿着自己刚写好的故事,转身就要递给林云笙。 结果一抬眼,他就傻了。 林云笙早就因为空调的暖气,嫌热把被子蹬开了大半,枕头垫着背,但整个人几乎快躺倒了。 他身上松松垮垮的睡袍欲盖弥彰,只有胸前的红果与腰臀勉强不漏春光,黑丁的蕾丝边透出半寸底,从腿根到脚上的红绳一片白晃晃。 陆钧行好不容易消下去的邪火,没到两秒又烧起来了,气得他大叫:“林云笙!” 被点到名的人还闭着眼睛,他皱起眉头,抽出自己后背的枕头,甩手就往声音的来源处扔过去。 “小点声,作业写完至于兴奋成这样吗,一会儿小区业主群里有人投诉我深夜扰民怎么办。” 陆钧行接住枕头,不说话了。 “作业。”林云笙细手一伸,指节还在空中乱晃,等摸到纸页了,这才坐起身子,睁开眼睛。 他猝不及防地撞上陆钧行幽幽地眼神,当即被吓得清醒了三分。 “林老师,”陆钧行语气别扭,“你跟那谁交往的时候也这样吗。” “哪样?”林云笙又打了个哈欠,生理泪水一跑出来,眼尾便自己红了。 第59章 陆钧行又开始变得磕磕巴巴:“就、就是,就像穿睡衣这样。” “当然不会,”林云笙脱口而出,“他又不跟你一样是直男。” 说完,林云笙自己也反应过来了,他没事跟人家小孩讲这些有的没的干嘛。 于是林云笙指了指桌面,使唤陆钧行:“把红笔拿来。” “你要现在改吗?”陆钧行迟疑。 批改故事作业可是一项大工程,一字一句的措词都要炼过去,林云笙现在分明已经困得不行了。 “我先跟你讲个大概的框架,”林云笙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在作业纸上写写画画。 “明早我要出门,大概两个小时左右,我给你出了一份卷子,你到时候按要求作答,就当模拟考自测了。” “好。”陆钧行抱着枕头,绕到另一边爬上床。 林云笙屈起腿,睡袍的衣摆自主滑落,堆在大腿根,他把纸垫在腿面:“我之前跟你讲过,想要让主题思想从故事里更好的体现出来,一是通过戏剧冲突,二是……” 第二天一大早,林云笙就出门了。 临走前,他递给陆钧行一本自己整理的短篇小说集。 林云笙之前说过,在文学领域内,大家一般公认,短篇小说比长篇难写。 “你可以试着将同样出彩的内容,塞进长短不一的小说篇幅里,其实能很轻易地体会到,短篇小说对于语言准确和描写精炼的要求,要远比长篇小说高得多。” 林云笙整理的这本小说集,涵盖了世界范围内,四十九位声名远扬的大作家们,最能体现自己写作手法或写作风格的短篇小说。 虽然陆钧行不可能通过仅仅几个月的训练,就完全掌握短篇写作,但林云笙觉得,他起码要知道,这个世界上由优秀作家们撰写出来的短篇小说,究竟是什么样的。 所以在将这本短篇小说集,递给陆钧行的时候,林云笙并没有框定什么硬性要求。 “有空就看,如果碰到喜欢的作者,可以在家里找找他们的书,做进一步阅读。” 在写作早期,模仿是最为便捷且高效的提升方法,而林云笙几乎是亲力亲为地帮陆钧行打通了这一条道路。 陆钧行合上短篇小说集,他给林云笙发去消息,问卡尔维诺的书放在家里的什么位置。 跟一般作家颇具深度的抑扬顿挫不同,陆钧行在林云笙选出的卡尔维诺短篇代表作《恐龙》里,读出了作者在行文间特别的深刻与轻盈,他很喜欢。 不一会儿,林云笙就发来了消息。 林.:应该在靠进投影仪的那堆书里有几本。 林.:你去找找吧,我也记不太清了,好像在比较下面。 每一次陆钧行去找书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感慨林云笙藏书的繁多。 他随手拿起几本,简单地翻上几页,就能看见林云笙在字里行间做的笔记。 找到卡尔维诺的个人短篇小说集之后,陆钧行把地板上散乱的书籍重新整理,将它们再次有条理地高高垒起。 抬眼间,陆钧行突然撞见了一本书。 它像是被人随手塞在了角落里,但书页的侧面涂满了惹眼的黄色荧光笔。 陆钧行走上前,蹲下,将其拾起,反手看了一眼书名——《活下去的理由》 他知道林云笙有在书里做笔记的习惯,可一般都是拿蓝笔批注在行文里,从来没见过有哪本书的侧面也被刻意地涂上了荧光笔。 好奇心促使着陆钧行翻开了这本《活下去的理由》。 在书的扉页,林云笙隽秀有力的字迹映入眼帘。 陆钧行却呆愣当场。 根据落款日期显示,这行字写于五年前,写于林云笙的十九岁生日当天。 [2022.9.26] 人生毫无意义。 只有自杀是一门值得探讨的学问。 彷徨和无措瞬间包裹住了陆钧行,巨大的不安从他心底滂沱升起,陆钧行焦急又慌乱地翻到了下一页。 [2022.9.27] 不知道这个世界在快乐什么。 四肢总是控制不住颤抖,头好痛,好想吐,想自杀。 [2022.9.29] 又看了一名医生。 我讨厌去医院门诊。 今天午后出太阳了,一点也不温暖。 [2022.10.3] 分辨不出食物的味道,划破皮肤也感觉不到疼痛。 老是哭,好烦。死了算了。 [2022.10.7] 医生建议住院,但目前没有床位,要等。 今天拿起手机想找人聊天,通讯录翻下去一个人都没有。 陆钧行的心脏像被人死死攥住一样,泪腺在瞬间枯萎了,发干发涩,光是睁着都疼,迟来的洪涝轰轰烈烈,他哭得心惊又悲恸。 陆钧行不敢再往下看了,他为自己昨天的想法感到难堪,哪有什么避风港,都是用自己的无知砌成的高阁。 这本书里写着林云笙的日记,陆钧行匆忙去看写在书本背面的作品简介: ——24岁时,作者马特·海格不幸被命运选中成为抑郁症患者。书本讲述了这个并不比任何人坚强的年轻人,一点一滴克服精神上的极度痛苦,从绝望中活下来的故事。 至此,十七岁的陆钧行终于追上了十九岁的林云笙,真正的林云笙。 不是受人追捧的天才、不是他人厚望的奇迹,而是一名饱受折磨的抑郁症患者。 第60章 一如林云笙自己所说,他病入膏肓,为此胆战心惊,痛苦不已,并且从来没有获得过痊愈的机会。 陆钧行猛地站了起来,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林云笙的现状,可供血不足所导致的头晕眼花,让陆钧行只能伫在原地发懵。 倏地,他突然想起昨晚林云笙服下的药片。 陆钧行凭着记忆,从药箱里找出那瓶什么包装都没有的特殊小盒,倒了几片药到盖子上,拍完照片,才重新把它们装好,放了回去。 他坐到沙发上,照着药片上印刻地凹陷字样,比对了网络上众多抗抑郁药物的图片,居然真的找到了这份无名药的学名——舍曲林。 如坐针毡的忧戚,通过药物的功能主治说明,源源不断地送进陆钧行体内。 他怔怔地盯着自己手里的书,犹豫过后,选择再次打开了它。 这本《活下去的理由》一共两百四十页,林云笙的日记,被随意的写在任何一个字句旁边。 他好像不甚在意自己黑色的水笔字迹,与书里印刷的内容相互重叠。 陆钧行快速翻到书本后面,找到林云笙最近一段时间的日记。 [2027.2.25] 叶影说,他会教我如何爱人。 可是以这种目的去谈恋爱,不会让两个人都很累吗? 明天去问问他好了。 [2027.9.13] 跟叶影提了分手。 可能我果然还是不适合去谈什么恋爱吧。 [2027.9.14] 今天叶影的经纪人找到工作室,夏光把人轰走了。 后来她小心翼翼的问我,会不会跟忽然心软就跟叶影复合。 我觉得我应该不会。 那只是我第一次撞见叶影出轨,谁知道没撞见的又有几次呢。 好吧,这算恶意揣测了。 最近确实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对,但不想去医院做检查。 [2027.9.16] 今天一个小孩找到我,说要我做他的导演老师。 太乱来了,我肯定教不好他的。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林云笙的日记在这里戛然而止。 “看什么呢,喊你这么多声都没应。” 林云笙的声音突然响起,陆钧行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就想把书往自己的身后藏,可在对上林云笙的目光后,他又不自觉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陆钧行不想把事情糊弄过去,挨骂就挨骂吧,他做错了事,撞破了一层名为体面的规矩,总要受到惩罚。 如果惩罚过后,林云笙能愿意跟自己分享他的苦楚,那就再好不过了。陆钧行甘之如殆。 林云笙觉察到眼前人的不对,他摊开手,停在半空。 陆钧行抿了抿嘴,硬着头皮,把书放到了林云笙的掌心。 饶是林云笙,在看到书本封面的时候,脑袋也空了一下:“你是从哪里找到它的?” 得到答复后,林云笙点了点头,反应平淡到让陆钧行心慌。 但其实林云笙自己也在找这本书,想来应该是他之前替陆钧行整理房间的时候,随手把书放在了客厅,结果不小心忘记了。 早些年,林云笙会在书的侧页涂上荧光笔,防止自己发病后记忆衰退,找不到书,尤其像这种用来方便回溯病情的日记本,都会被他特别关照。 现在书是他自己丢到客厅的,所有书能随便翻的话也是他自己说的。 林云笙看着面前惴惴不安的小孩,只觉得无奈,怎么自己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都能被他一头撞上。 “看到哪了?”林云笙用食指指腹点了两下陆钧行的脑门,就当是在胡乱发泄自己的情绪。 陆钧行一并都好好受着,不敢再有隐瞒,瘪了瘪嘴,故意添了一点情绪,避重就轻道:“看到你说我是小孩。” 林云笙怔了怔:“全看完了?” “没有!”陆钧行连忙道,“我只看了前面两页和最后两页。” 见林云笙半天没说话,陆钧行也开始不知所措:“真的!” “怎么,”林云笙失笑不已,“还想要我夸你啊?” 陆钧行连忙摇头,又小心翼翼地抬眼道:“林老师,对不起,你要是生气的话就罚我吧,我做什么都可以,但你别不跟我说话。” 林云笙低着头,随手翻了几页书里的内容,都是一些见不得人的矫情话,也难为陆钧行居然看得下去。 “我没生气。”林云笙叹了口气,合上书。 陆钧行的手悄悄勾上林云笙的小指,见他没躲开,便顺势握了上去:“你不能骗我。” “谁骗你了。” 林云笙要被陆钧行反客为主的能力气笑了,他拿手里的书轻轻砸了一下小孩的脑袋。 “不是找了卡尔维诺的书吗,快去看吧,这本我就先没收了。” 林云笙把书收回的房间里,心想自己哪里有什么立场去责怪陆钧行。 不管陆钧行本人有没有意识到,但实际上他已经承袭了太多关于“林云笙”的东西。 林云笙也一并深有感触的电影、完全建立在他的认同体系之上,才被筛选出来的文学作品、甚至是他看待事物的观点,以及思考方式…… 在林云笙看来,自己私密的一切早就经由这场教学,以一种极为强硬的方式,或主动或被动地悉数塞给了陆钧行。 就算莫名的病耻感一度让他羞愧难当,林云笙也不得不承认——某种程度上,他之于陆钧行,早就没有什么隐私可言了。 第61章 令林云笙感到万幸的是,陆钧行的言行举止并没有因为撞破了自己的抑郁症,就做出什么生硬的改变,这让他在不觉间卸下了很多心理负担。 今天的午饭是陆钧行煮的。 陆钧行说:“林老师,如果你说不上来自己特别喜欢吃什么,我可以先带你尝一些我特别喜欢的。” 林云笙想了千百个敷衍的理由,就差把它们说出口了,但又在最后关头悉数咽下,说:“好。” 陆钧行立刻喜上眉梢,原地蹦了两下,把林云笙往怀里抱。 林云笙向来拿陆钧行没办法,他就像一阵深秋里走错门的春风,轰轰烈烈地吹来了,说什么是什么,真诚得浩浩荡荡,逼得林云笙身上的伪装,也跟着一层层褪去,不留一点余地。 饭桌上,陆钧行咬着筷子,得寸进尺:“林老师,我觉得你不可以再把我当作小孩了。” 林云笙眉头轻蹙,嘴里嚼着饭菜,面露疑惑。 陆钧行几乎都要猜到林老师下一句会说什么话了,他肯定会说,你不本来就是小孩吗。 “我的意思是,你遇到任何事情,好的坏的,在你需要我的时候,都可以跟我说。” 陆钧行一想到日记里的内容,就是一阵后怕,虽然自己现在对抑郁症所知甚少,但他之后愿意花时间去做功课、去了解。 林云笙愣愣地看着陆钧行,听到自己身体里有一处地方好像在节节败退。 你看,又有一个人信誓旦旦地走到自己面前,说出这些动听的话。 林云笙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要是把时光装进钟表里,时针分针往回拨到两年前,或许他早就该心动。 可现在的林云笙看自己,就好像一条奄奄一息的鱼,荒唐地恐惧着柔软的海水一次次将自己淹没。 这次他会回到海里吗? 会迷失在漩涡里吗? 会死无葬身之地吗? 但偏偏陆钧行还在说:“虽然我也在忐忑自己够不够资格说这些话,但是我们都试一试好不好?” 他皱起眉头,仿佛在想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他没有昂贵的礼物、没有欣喜若狂的神情,只是放下筷子,然后掰着手指,在那里想办法证明: ——“我可以帮你涂指甲、做你情绪的出口、然后永远站在你这边,我和别的小孩不一样,我可以帮你的,我一定会努力帮你的。” 第37章 林云笙的舌尖舔过唇面。 他突然想喝酒了。 照这种情况,林云笙觉得自己必须大醉一场,直到第二天断了片醒来,才好把这些话无伤大雅地避开。 但他又舍不得让陆钧行被辜负,好与不好总要有个答复。 就当林云笙准备开口说话时,手机突然跟受到轰炸似的,接二连三地传来震动。 他下意识抬眼去看陆钧行,等到对方的那句“你接吧”之后,这才伸手去拿手机。 余州的声音瞬间从电话那头爆开:“老板!你没去现场吗!?” “什么现场?”林云笙愣了愣,没反应过来,“我在家里跟陆钧行吃午饭。” “我靠!你认真的!?” 余州急死了,一嗓子险些吼破音:“今天是1839摄影奖的颁奖日!刚刚直播镜头扫到摆着你名字的座位,是空的啊!!!” “哦,那个,”林云笙确实忘了这回事,他的指腹习惯性地抚过甲面,附着在上层的指甲油已经残缺破落,“我推了,本来就没去。” 余州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你推了!??” 自从接触摄影以来,余州最大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站上1839摄影奖的领奖台。 今年他也去投稿了,但作品只堪堪被选进了竞赛单元,根本没机会获奖。 天知道余州在看到自家老板入围最后一轮的时候有多替他感到开心,但现在林云笙居然说,他把颁奖礼就这么推了??? 因为这个空座位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实在太过惹眼,到最后就连主办方也忍不住跑过来添了一把柴火,说大家不用等人来了,入围者早在半个月前就表明,自己无意出席颁奖礼。 此话一出,网友们纷纷炸开了锅。 【啊?但是林云笙半个月前,不是才陪陆钧行逛的夜市吗??】 【@陆钧行lu妖妃,你怎么看。】 【笑发财了,这都能被我捡到一口糖大嗑特嗑?】 【@中央电影学院官方微博你好不容易有一个难兄难弟,这不来认一下亲?】 【这是能说的吗,当我看到入围者名字的时候,就已经自动接受了他不会来的这件事……】 【林老师:在陪陆钧行看电影,勿cue。】 夏光幸灾乐祸地把这些评论截图发到工作群里。 一会儿真的打算陪陆钧行看电影的林云笙:“……” 当然,陆妖妃本人对此还丝毫不知情。 林云笙接完余州的电话之后,手机就没安生过,询问的消息纷涌而来。 能加上林云笙微信的自然都是少数他珍重的人,所以林云笙也只好一边回复着,一边把先吃完饭的陆钧行赶去拉片。 陆钧行心里还念着林云笙话到嘴边的答复。 他有些委屈,觉得那些绊住林云笙的消息太不讲道理,都不论一个先来后到。 陆钧行把窗帘一拉,电脑连接投影仪,一屁股坐到地毯上,开始逐帧分析导演在镜头间留下的隐喻,暂停影片的空格键,被他按得哐哐响。 第62章 过了快两个小时,林云笙又接到了一通电话,乔晗和余州两个人的声音,在另一端轮番大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乔晗最兴奋,“老板!你获奖了!!!” “林云笙,你现在真的熬出头了,”夏光更多的是感慨,“恭喜啊。” 其实夏光在得知林云笙不仅不过自己的生日,连春节那些传统节日都不过的时候,她就特别害怕。 因为夏光猛地发现,如果有一天,林云笙真的想要放弃自己生命,在这个世界上,好像谁都留不住他。 在林云笙抑郁症住院时,从未看望过他的父母留不住、像自己这样,对他境况无能为力的朋友留不住。 就连这个国家的文化、他获得的成就、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没办法在林云笙的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于是当林云笙告诉夏光,他向1839摄影奖投了作品的时候,夏光是欣喜的。 因为林云笙一定是有了所求,才会主动去这么做的。 虽然林云笙拒绝了颁奖典礼的邀约、虽然现在夏光并不知道林云笙求的究竟是什么,但是他能开始做出行动,真的就已经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林云笙面对祝福,一下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很早就猜到了自己会获奖,倒是有点意外他们没有把奖项取消。 “林云笙,你牛逼!爹!我以后喊你爹!” 余州的声音忽远忽近,一口一个爹咬着重音,激动得难以言表。 “你知道你自己拿了什么奖吗?” 林云笙的目光落到了陆钧行,孤孤单单怪可怜的背影上,兴致缺缺地随口一猜:“二等奖?” “大错特错!”余州深吸一口气,“你现在可是1839摄影奖自创奖以来……” “第一个特等奖得主!” 林云笙脑袋一空,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好像更迷茫了。 余州在电话那头等半天没等到一声惊呼:“老板,你倒是给点反应啊!” “反应就是……”林云笙垂下眼帘,庞大的苦闷絮絮成结,几乎快把他淹没了,“我现在要陪陆钧行看电影了,晚点再说吧。” 余州的震惊才溜出来几个字,就被林云笙掐断了电话。 林云笙沉默着走到陆钧行身后,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个念头,他想告诉陆钧行自己获奖的事情。 如果陆钧行也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也开始替他兴奋,对他说恭喜,那么刚刚在饭桌上被迫中止的话题,他大概率也有了清晰的答复。 “陆钧行。” 依稀听到声音的陆钧行,扯掉耳机,回头去看林云笙,顺势用手拍了拍空地,想让他跟自己一块坐下。 “跟你分享一个好消息。”林云笙坐到陆钧行身边,嘴角的弧度完美无缺,“我的短片获得了1839摄影奖的特等奖。” 陆钧行立刻瞪大眼睛,虽然一知半解,但也知道这是个不得了的荣誉。 他没多想,弯起眉眼,也笑了起来。 “林老师辛苦了。” 林云笙愣在原地。 陆钧行怎么这样。 太犯规了。 第38章 在林云笙的记忆里,自己大一开学还没几个月,就把摄像基础课的老师得罪了个彻底。 为了摸底学习成果,老师要求每人撰写剧本,拍摄一个三分钟左右的视频短片,作为这门专业课的结课作业。 前期写出来的剧本要先在课堂上给老师看过,由他一一点评改正之后,才能进行最后的拍摄。 而林云笙的剧本相较于班上其他同学的作业,说是格格不入也丝毫不为过。 以至于当老师在看完故事之后,开口就是:“我觉得你这个剧本不行。” 他盯着电脑屏幕,眉头紧皱,鼠标的滚轮节节滑动,抬眼又问:“你这写的是什么?” 林云笙一下说不上话。 他以为自己在剧本里,已经把想拍的内容,都讲得很清楚了。 林云笙写的是一个调侃当代解构主义的荒诞小故事。 生前籍籍无名的画家被活活饿死,死后却因为奇葩的死姿意外爆火。 于是他垃圾桶里画着圆圈的废纸,被卖了千万的高价、洒在地板上未干的水,被人拍照拿去展览、网友们大谈画家死姿的背后内涵,看起来真实又滑稽。 “你写了那么多句台词,其中还有那么多人物的登场……”老师欲言又止,摇了摇头,“你没办法把这么复杂的主题,塞进三分钟的视频里。” “我在剧本里写的内容,大部分都可以直接用视听语言展现,并不完全需要依仗人物对白。” 林云笙觉得有些荒唐,他把那么多句台词标注出来,就是为了让老师看懂剧本。 林云笙的心底莫名烦闷,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解释的话语有什么意义,繁琐、低效、牛头不对马嘴。 老师沉默了,他把文档页面又滑了一遍:“我还是觉得你的剧本不行。” “哪里不行?”林云笙语气生硬,分毫不让。 教室里,已经有许多同学都注意到了,讲台上不对劲的气氛,越来越多的目光闻风而来。 “你太眼高手低了。”老师掷地有声地下了这般论断。 林云笙深吸一口气:“那老师觉得要怎么改?” 老师眯起眼睛,像是在思考,中途又用左手抓了抓自己的后勃颈。 第63章 “把主题换成校园暴力吧。” 某一瞬间,林云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剧本,原来还能跟八竿子打不着的校园暴力扯上关系。 林云笙心底的嗤笑从胸腔传达到喉舌,却只剩下了呼之欲出的疲惫感:“老师,我可以不换主题吗。” “这就是一个两分半体量的小剧本,我可以拍。” 林云笙说他可以拍,就是可以拍。 如果有人看过,林云笙大一摄像基础课的结课作业,他们就会惊讶的发现——这份视频居然一秒不少的出现在1839摄影奖的特等奖作品开头。 在评委们的点评里,林云笙视频里前两分半的内容是一场极致的社会狂欢。 大家关心的是一个人的死亡,无人关心的也是一个人的死亡。 林云笙的剧本脉络里,看不到传统故事框架的起承转合,他的作品主题,也不是同龄人一以贯之的友情、亲情、爱情。 评委们普遍认为,林云笙想拍的根本就不是一个具象化的故事。 他熟练地运用各路视听语言,同时向观众们准确地描绘了几种暧昧的情感:惋惜、讽刺、哀悼…… 但六年前,林云笙这门专业课的最终成绩是63分,全班最低,堪堪及格。 这件事情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个缩影。 林云笙没有办法适应自己的大学生活,尘埃落定的分数,摧拉枯朽着他的自我认知。 投稿1839摄影奖,林云笙确实有自己渴求,但现在有人能对他说上一声“辛苦了”,好像也足够林云笙去释然一些失望。 “陆钧行,”林云笙低头翻阅茶几上的分析笔记,故作轻松地问,“你今天晚可以帮我涂指甲吗?” 陆钧行先是一怔。 下一秒,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咋咋呼呼地伸手去挡笔记上的字样,非要让林云笙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才肯罢休:“林老师,你答应我了!” “我没说。”林云笙唇角上扬,故意逗人。 陆钧行急得一手撑地,一手挤进茶几与林云笙身体的缝隙,两膝跪在身下人的大腿外侧,把对方罩进自己的身形里。 “林老师,你快说!你就是答应了!” “快起来,”林云笙推了推陆钧行,发现根本推不动,只好由着他的意思,一字一句地允诺,“我答应了。” 晚上,陆钧行难得赶在十点之前,完成了一天的任务。 他替林云笙卸去旧甲,涂上之前的裸桃色,等一切都大功告成了之后,他发现收纳盒里还有一瓶车厘子色的指甲油。 “林老师,你这里明明有新的颜色,怎么还让我给你涂裸桃啊?”凭借陆钧行多年的涂指甲经验,这瓶颜色上手也一定好看显白。 “那个是之前打算拿来涂脚指甲的。” 可林云笙连涂手指甲的技术都够呛,更别提甲面更小、难度更高的脚指甲。 于是这瓶略显张扬的车厘子红,便被他理所当然地闲置了。 “你会涂脚指甲吗?” 林云笙抓起陆钧行重新修改过的故事作业,胳膊肘撑在抚手上,整个人跟没了骨头似地陷进沙发里。 他边看边在心里估计,现在陆钧行这篇写母亲的文章,大概可以上七十分了。 倏地,林云笙的脚腕被人握住。 他惊得一个激灵,猛然抬头去看陆钧行,却对上了人家的满脸认真:“我也没涂过,我试试看好了。” 林云笙哪想自己的随口一问,居然被小孩解读成了请求,正当他想不露形色地把事情打住翻篇,陆钧行的大手已经从脚踝的红绳上,顺势滑到了自己的脚心。 林云笙身形一僵,脚趾微蜷,下意识娇嗔:“别,我痒。” 陆钧行愣了愣,索性让林云笙的脚掌踩着自己的小腿:“这样呢?” 林云笙抿了抿嘴,撞上小孩询问的视线,张了张嘴,一下子哑口无言。 要这会儿再跟陆钧行提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估计能把人臊死。 最终,林云笙妥协了。 他软着身子,又倒回沙发上:“你涂吧。” 陆钧行见状,脑袋像是被远处飞来的子弹击中一般,原本满满的美甲要点,瞬间散了个精光。 林云笙脚腕细,陆钧行单手就能完全握住。 他现在看着林云笙,那副随意任自己摆弄的样子,目光一沉,喉结无意间滚动,大拇指就势溜进红色脚绳内侧,心想,这里或许也适合再挂个小铃铛。 忽然,屋外传来门铃响,“砰砰砰”地拍门声随之而来。 陆钧行和林云笙都是一愣,这都接近凌晨了,有谁还会找上门来。 陆钧行刮擦完自己不着调的坏心思,跑去开门,猫眼里看清人,刚推一条缝,夏光的声音便直接从玄关传到沙发上:“林云笙怎么样了!?” 林云笙慢半拍地坐了起来:“二十四岁,会呼吸,未来可期。” “少给我贫!打你们俩电话都打爆了,怎么一个都没人接!”夏光踩掉鞋子,一边低头解锁手机,一边冲进客厅,“都没看微博,对吧?” 陆钧行摇着头,拿起被自己丢在饭桌上的手机:“林老师的手机在房间里充电。” 他打开微博,发现热搜上明晃晃地挂着好几条与林云笙有关的词条。 第64章 陆钧行点进热度最高的那条#林云笙学历#。 关联的微博上,是一张手写的图片。 纸张第一行正中间的“申请书”三个字惹人注目。 尊敬的校领导、老师: 摄影系21届学生林云笙,因确诊重度抑郁症,无法继续完成学业,特此申请退学。 感谢入学一年半以来,老师与同学对本人的关心与帮助。同时,监护人悉知并同意退学决定,望校院领导批准。 申请人:林云笙 2023年4月1日 林云笙退学了。 在他大二那年。 陆钧行瞳孔紧缩,心慌得厉害,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向林云笙,中途甚至踉跄了一下:“林老师……” 林云笙在看夏光的手机,他脸上的血色逐渐消失殆尽。 夏光心里也在七上八下,在她开车冲到这里之前,三个人就在工作群里,因为如果林云笙还没看到微博,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争执过一轮。 乔晗觉得大家帮忙平下来热搜就好,不能再让老板受刺激了。 余州说这件事情后患无穷,林云笙必须知情,降热搜息事宁人,又或者去起诉把这张字条传出来的人,总要林云笙自己拍板作决定。 夏光最后被余州说服了。 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事情已经在网络上铺天盖地了,没道理纸还能长久地包住火。 “你先冷静,”夏光的上牙紧咬着下唇,“余州已经在拜托白昊降热搜了。” 陆钧行虽然专注于演戏,但也不是甩手掌柜,多少知道一些大概的市场规律。 “照现在这个势头,应该第二天下午之前能全部压下去,互联网信息更迭的频率那么快,大家隔天就都忘了。” 林云笙的太阳穴突突地疼,表情却没什么变化,他把手机递还给夏光:“别降热搜,虽然出了意外,但也没差。” “什么?”夏光懵了。 “小乔上次跟我聊过,”林云笙垂下眼帘,“她找到了之前在锦荣集团就职,被陈海信性骚扰过,但是维权无门的几个女生。” “你不是还带她们拍了短片吗?” “现在注册一个清姿工作室的微博账号,发上去吧。” 夏光倒吸一口凉气,立刻反应过来了:“你这次故意闹那么大,拒绝出席……” “一半一半,”林云笙看了一眼旁边的陆钧行,没让夏光继续讲下去,“也有我自己的原因。” 夏光走后,林云笙立刻冲到卫生间,对着洗手台干呕不止,直到陆钧行递来一杯水,他一口气灌完后,才算缓过神来。 “林老师,”陆钧行犹豫着开口,“我跟白哥商量了一下,还是觉得哪怕不降热度,也最好再找营销号把把舆论的风向,可以吗?” “我不太了解这些,”林云笙有些心不在焉,“都按你说的来吧。” 陆钧行呐呐地点头,之后在微信上打字,给白昊嘱咐各项事宜。 林云笙盯着镜子里的陆钧行,冷不丁地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 陆钧行连忙抬头问:“是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需不需要我……” “陆钧行,”林云笙顿了顿,再次习惯性地用指腹抚过自己的甲面,“我是没有念过中央电影大学,也没有拿到过大学的毕业证书。” “但你想学的东西,我可以教你。” 第39章 大概是一些悲戚。林云笙心底的刺隔了数年,既没有从泥土里拔除,也没能被泥土掩埋,直挺挺地立在过去,用灰烬重塑而成的自我,让他不由自主地患得患失。 “我知道啊。”陆钧行答得不假思索,反应过来之后,他甚至还先委屈了起来,“林老师,我从来没有怀疑的过你的能力。” 林云笙身形一僵,脸上没有再多的情绪,他抬手把空杯子塞进陆钧行怀里:“我有些累了,先回房间休息,你自己洗漱完也早点去睡吧。” “嗯,”陆钧行看着林云笙的背影,又不放心地补了一句,“我把房间门开着,有任何事喊我一声就行。” 晚上零点整,清姿工作室的官方微博通过认证,发布了第一条微博,视频配文:《暴力、高跟鞋与精神失常》。 七名女生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以伪纪录片的形式,整合监控视频、聊天记录、当年的报案材料,还有留存的大量证据,拍出了这份长达十三分钟的视频短片。 她们有的人已经从公司离职、有的人选择大胆露面、有的人说起话来仍然泣不成声。 夏光说,这个社会对性的忌讳,实在太方便一些人作恶了。 性羞耻逼得受害者缄默、纵得加害者猖狂,一道道枷锁落在身上,让人们不得不认同,因为好像从来都如此,所以自己也无需反抗。 在视频的结尾,女生们依次摘掉了戴在脸上的口罩。 大家都清楚,不是所有的背水一战都能换来好的结果。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期待在落空,视频如果真按设想的那样,发布到各大平台,“受害者有罪论”一定会大行其道。 但她们还是要说。 要非常非常大声地说。 “我们在此,联合七名遭受性骚扰与性侵犯的女性们,实名状告锦华集团董事长的儿子陈海信。” “你需要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声讨视频一出,微博上下一片哗然,锦荣集团的官方主页迅速沦陷,股价暴跌,议论声铺天盖地。 第65章 林云笙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头痛欲裂,一直到后半夜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早上,林云笙雷打不动的醒来、洗漱,掐好时间给自己和陆钧行做早餐。 但他没想到反倒是陆钧行比自己先掉了链子。 陆钧行用被子挡住半张脸,巴巴地盯着坐在床边的人,嗓音沙哑:“林老师,对不起。” 林云笙顿时没了脾气。 他伸手摸上对方的额头,果然一片滚烫,又疑心自己本就偏低体温影响了判断,于是索性附身贴了上去。 陆钧行也坦然地感受着林云笙的体温,打量他近在咫尺的眉眼,看上面的睫毛根根分明,瞳孔里映着的,全是自己。 林云笙碎发一缕缕垂下,点落在陆钧行的面颊,勾得他心痒痒。 “应该是着凉引发的低烧,我去给你找体温计再测一下,”林云笙心有余悸,“今天不上课,先好好休息一天。” 陆钧行一听就慌了,不可名状的恐惧挤压着他的胸腔:“林老师,我还可以继续上课。” 他知道身体是一切的本钱,但明确的目标与有限的时间都摆在那里,谁都没办法轻易承担擅自喊停的代价。 “不要急,我会把今天落下的内容恰当地再融进之后的课程里,”林云笙拨弄着陆钧行的刘海,只言片语间就把压力转嫁了一干二净,“相信我,可以吗?” 陆钧行皱起眉头,支支吾吾地说他没有不相信:“我只是害怕自己闲下来。” 距离中影的初试只剩两个月的时间了,他的影视文常虽然每天都在背,但总觉得还不够,更别提一次都没上过七十分的影评和故事写作了。 “林老师,那今天的小测可不可以不要停?” 陆钧行转起自己烧迷糊的脑袋,轻轻扯了扯林云笙的衣袖,见他一副不打算答应的样子,又连忙用两只手,包裹住了林云笙的指尖。 “林老师,我帮你暖手吧,我现在手很热的,你快问我问题。” 林云笙要被陆钧行的讨价还价给气笑了。 最终,他还是顺着陆钧行的意,妥协了自己的决定。 “我们国家第一代导演的电影特点。” “将传统叙事艺术和舞台戏曲结合,重视社会的教化作用。” “第四代导演提出了什么电影思想?” “他们提倡‘丢掉戏剧的拐杖’,追求质朴自然的风格和开放式的结构,喜欢从小事里挖掘社会和人生的哲理。” 陆钧行一下就听出来,林云笙并没有真的想考自己的意思。这些问题太容易了,跟年长者之前出的考题相比根本就不是一个难度的。 “林老师,问个难的吧。”陆钧行兢兢业业地给林云笙暖着手,企图贿赂考官。 林云笙不吃陆钧行这套,只是伸手抚平他的眉心,“你昨晚几点睡下的?” “凌晨三点多吧。”陆钧行如实答。 原本按照原本的课程规划,林云笙今天要带他拉片的电影叫《色戒》,陆钧行便按要求提前去把原著小说读了一遍。 可他看完之后,却躺在床上失神了很久,满脑子都是行文里的悲怆。 作者的笔触就像是一把手术刀,把女主在大我与小我之间痛苦的挣扎,直白到近乎残忍的,刨开来给读者看: ——她的友情是虚伪的、她的亲情是荒芜的、国家是四分五裂的、革|命是似是而非的。 她生活在一片废墟里,独独性|事的快乐是真实的,但这唯一的真实里,偏偏又夹杂着万分的欺瞒。 陆钧行静静地看了林云笙好一会儿:“林老师,你可以跟我讲讲‘爱’是什么吗?” 林云笙被他这副认真地口吻晃了神:“你是在问《色戒》这部电影里体现的爱,还是它原著小说里的?” “都不是,”陆钧行摇着头,抿了抿嘴,“我想问的是现实生活里的爱。” 面对这样庞大的命题,饶是林云笙也一时失了言。 他垂下眼帘,捏了捏小孩的脸:“现实里我把自己的感情都经营得很糟糕,所以很抱歉,关于爱,我也没有什么好的解释能够给到你。” 林云笙的话语里,有足以破开陆钧行血管的无奈。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入侵了,疼得咿呀乱叫,就像是天上的月亮“轰”的一声,在白昼里断了线,见不到光亮,只是下坠。 陆钧行也说不出来什么是爱。 可他能想明白一件事——林老师被叶影骗了。 叶影对林老师所谓的爱,根本就只是看向橱窗里精致的奢侈品,借由多巴胺贷款的渴求,集独占欲、□□为一体的冲动。 他当时甚至没有去了解过,林老师性格的成因、落在过去的伤疤、面向未来的规划。 叶影明明什么都不懂,就只是捏着林老师无意间露出的七寸,不计后果也不负责任的,提出了“我会教你如何爱人”的承诺。 陆钧行也曾在心底涌起过想要把这一切全部说给林云笙听得冲动。 他希望林老师不要因为叶影错怪了自己爱人的能力,可又害怕是自己的高傲自大与一厢情愿,轻易断言了林云笙与叶影的过去。 更害怕当他自顾自地说完一切之后,被林云笙警惕地叩问:“那你现在又是以什么立场,在跟我说这些话呢?” 陆钧行答不上来。 第66章 他不知道自己对于林云笙来说究竟算什么。 是朋友、是师生、还是因为没达到年龄,所以可以安全相处的小孩? 陆钧行不知道,他的脑袋昏昏沉沉,大概被低烧的并发症给扰的。 林云笙拿食指轻点上陆钧行的额头:“怎么发起呆来了。” 陆钧行回过神来,他伸手,再次拢住林云笙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指。 “林老师,等我弄明白什么是爱了,一定第一个告诉你。” 林云笙愣了愣,只觉得好笑:“那万一是我比你先弄懂了呢?” “啊?”林云笙的话宛若当头一棒,砸得陆钧行瞬间晕头转向。 “啊什么啊,难道更大的可能,不应该是我比你先弄懂吗?”林云笙说得理所当然,“虽然现在回过头去看的确很失败,但我好歹也比你多谈过几次恋爱吧。” 陆钧行眨了眨眼睛,四分的心烦意乱添上六分的不知所措,让他徒然懊恼起来。 是了,林老师那么好,喜欢他的人一定不在少数。 万一其中有一个人真的非常爱他、万一有人又向他承诺了什么,万一有谁真的教会了林老师什么是爱,那、那…… 陆钧行的脑袋荡然一空,呆呆地感受着林云笙把他的手,从自己的掌心里抽走。 陆钧行想,那到时候他一定会很难过。 就像现在这样。 第40章 后来陆钧行闭着眼睛,在床上硬躺了一个上午,不见半点睡意,他的胸口仿佛被一个细绳勒住,紧促极了,翻来覆去的也没个定性。 陆钧行还是看不得时间白白流逝,这跟信不信任林云笙是两码事。 他离开表演的舒适圈,一头扎进导演这个专业里,然后逐渐在一次次地作业里认识到,自己与从前的心理预期,隔了遥遥的万丈距离。 其中纷繁复杂的落差,化成浓厚的焦虑,压在陆钧行的心头,又惭愧得让他难以对任何人启齿。 下午,陆钧行等烧一退,精气神恢复得差不多了,晚上就缠着林云笙要给自己上拉片课。 林云笙再三确认他的身体状况,一开始是不想同意的,但到后面实在拗不过,便答应了下来。 “但是你的身体如果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先跟我说。” 陆钧行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立刻跑去打开投影仪,生怕林云笙反悔。 之前拉片的时候,林云笙曾经带着陆钧行分析过,希区柯克的经典电影:《迷魂记》。 当时,林云笙借由这部电影,向他介绍了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的人格理论。 这套理论体系本身是一项心理学研究,但因为被众多导演运用进了自己的影片里,作为人物性格与主题的投射,于是乎后来,它也逐渐成为了分析电影的重要依据。 “你把人格理论试着用自己的话,再简单地概括给我听一遍。” 林云笙刚洗完澡,头发还没完全吹干,上面挂着的小水滴,一路淌过脖颈,落到他的锁骨窝里。林云笙好像丝毫未觉这一切的发生,看陆钧行又坐在地板上,他便顺势坐到了身后的沙发,手里正有条不紊地挤着护手霜。 陆钧行没怎么犹豫,开口做答:“弗洛伊德的人格理论,一共包含三个人格,如果拿金字塔作比,位于底端的是‘本我’,然后依次往上,是‘自我’与‘超我’。” 陆钧行回过头去看林云笙,却迟迟没有收回目光,他也快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能变得这么明目张胆了。 林老师对自己好像一点戒备心都没有。 这听起来左右应该要挤出两分有关亲密的喜悦,可陆钧行心里却莫名地不痛快,他自己也一知半解地说不太上来。 “本我的内在驱动力是什么?” 林云笙勾勾手指,让陆钧行把手伸过来,然后将自己掌心里挤多的护手霜,不由分说地蹭到了他的手背上。 陆钧行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嘴唇碰嘴唇,说不出一句流畅的话。 “怎么了?”林云笙抬眼去看身边的人,关于“本我”的探讨,也算《色戒》这部电影的底色,陆钧行该背的文常都背得滚瓜烂熟,没道理还答不上来,“忘了内在驱动力是什么?” “没有忘,”陆钧行答得磨蹭,“是性和暴力。” 陆钧行不免忆起林云笙第一次跟他谈及,影片里“性和暴力”的元素构成时,自己磕磕巴巴,连一句话说不清楚的样子。 当时,林云笙也纳闷,陆钧行好歹是当过演员的人,怎么会这个反应,又想到国内的电影尺度,还真就不一定能让他接触到这样的文本内容。 于是林云笙只好把自己对于“性与暴力”的认识,掰开了、揉碎了,讲给陆钧行听。 不管是性还是暴力,它们其实都服务于一个根本的人类命题:生存与繁衍。 千年前,猿猴为了生存,被迫走出森林,学会用火,进化成人类;千年后,人类探索太空,也是为了有朝一日,在地球不堪重负之时,能够延续自己的文明。 性就不用说了,每一个婴儿的诞生,都在证明它的存在。而最常见的暴力,则隐藏在人们日常的饮食当中,食肉茹素的本质,都是对生命的抹杀。 人类最基础的繁衍与生存,依赖着性与暴力。一旦正视了它们存在的普遍性,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那么多的导演,要把“性与暴力”放置于自己的电影当中。 第67章 性,是位于金字塔底层的本我,它可以延宕到自我的爱情观、超我的宗教信仰,甚至延宕回本我的人性。 暴力亦有这般丰富的可塑性,所以甚至会有专门关于暴力美学的讨论,在行业内大行其道。 想到这里,陆钧行忍不住滚了下喉结,在对上林云笙的目光后,他又飞快地把视线挪开了,睫毛还在微微发颤。 林云笙见陆钧行这样,随即笑开了,拿脚尖点了点他的大腿:“还觉得不好意思啊?” 被戳破的陆钧行耳朵红了个彻底,一把攥住林云笙的脚腕,虚张声势:“我没有!” 林云笙轻轻晃了晃腿,也不恼:“把手松开。” “我不要,”陆钧行驳得理直气壮,他还是握着,大拇指挽进红绳内侧的软肉,嘟囔了一句,“你老是瞎逗我,我生气了。” 林云笙脚面上的的红色指甲油,灼得陆钧行心底发烫。 这是他一点一点亲手刷上去的,怎么涂、涂几层,林云笙都任由他乱来。 一想到未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可能会成为林云笙的男朋友,再想林云笙会用抹着指甲油的脚尖,把人勾得七荤八素…… 陆钧行不乐意了。 “你可真行,”林云笙显然没当回事,抱起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低头开始调今晚要看的影片,“别人生气了大吵大闹,你生气了抓我脚腕。” 林云笙突然使力,把脚抽走,中途不小心蹭过那处。 下一秒,两个人都愣了。 陆钧行的俊脸白了又红,慌乱与害臊接连上阵,他没吭声,只觉得丢脸,匆匆拿起沙发上的抱枕,掩耳盗铃般地盖住了反应。 林云笙原本还想解释道歉,但瞬间被他的这个举动弄得哭笑不得。 “挡什么挡,都是正常的生理反应,又不丢人。”林云笙拿指尖推了推陆钧行的后背,“憋着对身体不好,赶快去厕所弄出来,我在这里等你。” 陆钧行犹豫了两秒,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最后咬着嘴唇起身,同手同脚地落荒而逃。 林云笙原以为自己等个十多分钟就差不多了。 结果,二十分钟过去,陆钧行臊着一张脸,慢吞吞地从厕所里挪步出来。 林云笙回过头,视线一扫,根本没有消下去。 林云笙对上陆钧行的眼睛:“……?” 陆钧行尴尬得无地自容。 林云笙敛起神色,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示意陆钧行坐到沙发上来:“难受吗?” “有点,”陆钧行揉了揉自己通红得耳朵,“但应该再过一会儿就自然而然地消下去了。” 林云笙叹了一口气,终归是自己惹出来的祸。 “要不要我帮你弄?” 陆钧行瞪大眼睛,僵直了身形,他完全没想到面前的人会问出这句话,心跳快到要从嗓子眼里飞出来,震得脑袋嗡嗡作响。 林云笙没觉得自己在问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如果非要说的话,互帮互助也算不上有多过分。更何况陆钧行的硬性条件这么好,要万一真被憋坏了,他光听着就得不偿失。 但林云笙自然也没有强求的意思:“说话,到底要不要。” 陆钧行嘴唇微抿:“要。” 话音落下,林云笙从沙发上起身,跪坐到陆钧行脚边。 他一只手抵上沙发座,掌心半托着下巴,另一只手伸来就要解对方的裤腰带。 陆钧行的鼻尖沁出细汗,魂都紧张得丢了大半。 他连忙配合着把衣摆掀上去,林云笙看着眼前紧实的六块腹肌,还有兴致调侃:“我怎么记得粉丝好像说,你有八块腹肌啊?” “有两块最近被你养没的!”陆钧行红着脖子找补。 林云笙眉头一挑,手指微屈,勾住了陆钧行的裤头:“怪我?” 陆钧行把头摇得飞快,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林云笙的手指修长,白皙软弹,掌心泛着丝丝凉意,刚抚上去的时候,陆钧行就被激得又添了一层欲求。 林云笙显然也感受到了,他手上的动作灵活,反复不停,嘴角又忍不住笑:“年纪小就是受不起刺激。” 哪想这句话好像碰到了陆钧行的禁区,他鼻头忽然一酸,语气立刻就不加掩饰地变了调。 “所以你才只找年纪比你大的男朋友吗?” 林云笙表情微怔,没想到陆钧行心底弯弯绕绕,还能关联上自己的择偶标准,顿时哭笑不得:“胡乱联想什么呢,这都哪跟哪了。” 陆钧行低下头,自知理亏:“对不起。” 又过了半个小时,石楠花的气味才终于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林云笙跪得腿都软了,他抽纸把手上的液体擦去,又抬肘看了一眼自己的睡衣袖子。 陆钧行也瞥见上面丝丝缕缕的湿痕,羞得又道了一声对不起。 “别对不起了。”林云笙扶着沙发上的把手,勉强站了起来。 他顺手一扯自己腰间的睡带,两片衣摆立刻散垂下来,半遮半掩的春色让人难逃遐想。 陆钧行抬眼撞见这幕,扭头就要躲,脱口而出一声大喊:“林云笙!” “乱叫什么呢,”林云笙被这嗓子吓得不轻,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平常在剧组里没看过男演员换衣服啊?” 陆钧行嘟囔了半天,也说不上其中区别的所以然。 第68章 他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害怕自己又有丢人的殷红要流出来。 林云笙轻笑一声,把睡袍揉成一团,扔进陆钧行怀里:“去把我的睡袍洗了。” “坏小孩。” 第41章 十一月底,中央电影学院官方发布最新的招生简章,里面公布的导演专业考查内容,基本都与林云笙预测的大致相同。 同时,陆钧行在林云笙的帮助下,已经完成了对于影视知识体系的构建,而写作与影评的优缺点也在一次次的作业里逐渐分明起来。 “你这两天抽个时间,去看1839摄影奖的线下展吧。”林云笙又重新审了一遍手里的影评。 现在纵观陆钧行的所有影评,他都更习惯于从影片的主题与人物入手,从而展开一系列的论述。 几次被林云笙硬性要求从画面构图进行分析,陆钧行写出来的内容就会变得干瘪勉强,效果远不如另外两种的切入角度。 可在中影大学的考场上,复试老师要考什么角度的影评,三试要聊什么角度的电影,都是没有定性的,所以林云笙也必须要想办法让陆钧行把分析画面的能力练起来。 “你到时候去展馆把图片摄影组的获奖作品全部看一遍,我挑几幅让你写图片分析。” 电影一秒二十四帧,每一帧都可以是一张照片,更何况这些获了奖的摄影作品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分析的艺术品。 林云笙看陆钧行听完后,两只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估计小孩心里的算盘,这时已经打得噼啪响,他没忍住笑骂:“别让我在微博上,看见你跑到视频摄影组的展厅去。” 林云笙没打算跟陆钧行一起去逛展,乔晗她们的事情好不容易才引起外界的关注,要是自己在这时候现身反倒分了热度。 陆钧行大声抗议,硬气极了,说到时候自己想去林云笙也拦不住他。 1839摄影奖的线下展预计举办一个月。 主办方在网上公布的获奖名单里附上了特等奖的作品示例,但又故意只截取前几分钟的内容做预告,留了大半的悬念到线下展览。 这段时间虽然风波不断,但1839摄影奖还是给足了林云笙特等奖得主应有的风头。 影展的策展人甚至为林云笙专门开辟了一个展厅,用足以模拟影院杜比声效级别的设备去播放他的视频短片。 于是,第二天一早,白昊在林云笙的家门口打量着屋子里两个人的生活痕迹,有些局促地踏进了玄关。 陆钧行翻出崭新的一次性拖鞋,往地上一丢,又顺手拿起茶几上的苹果,去厨房匆匆洗过后,递到白昊手边:“你先随便坐,我很快就好。” 白昊:“……” 白昊匪夷所思。 这是什么东道主姿态? 下一秒,他就眼见着林云笙裹着陆钧行的长款大衣,露了半截小腿,光脚从一个房间里走出来了。 白昊:? 白昊绝对不会认错。 因为那件大衣,还是他老婆送给陆钧行的十七岁生日礼物。 “林云笙!”陆钧行大叫。 只见他不知道从哪里拎出来一双拖鞋放到了林云笙脚边,语气当即软了七分:“你怎么又不穿拖鞋。” 林云笙吸了吸鼻子,没吭声,任由陆钧行训着话,一副刚睡醒正犯迷糊的样子,乖顺地依照对方意思把脚尖塞进了拖鞋里。 这时,林云笙才看见沙发上坐着的白昊,他微微欠身点头便算打过招呼了。 白昊连忙回礼。 还不等他琢磨过其中的不对劲,又看陆钧行主动凑到林云笙耳边,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 “不要,”林云笙打了个哈欠,“我要去做早餐了。” “我帮你做!”陆钧行直接上手抓人,对方的五指耷拉着,还真就任他交缠把玩,“林老师,帮我搭身衣服吧,好不好?” 白昊目瞪口呆,惊魂不定,好像终于反应过来是哪里不对劲了。 他拿出手机,点开微信。 白昊:老婆,你今天早上出门都没给我搭衣服。 祝我每日愉快:有事说事。 祝我每日愉快:突然腻歪什么? 白昊一抬头,正好看见陆钧行朝自己走过来。 嗯,还有陆钧行身上进化过审美的穿搭,以及明显不属于他的针织内搭。 陆钧行神清气爽:“白哥,我们走吧。” “你让我缓一下,”白昊深吸一口气,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遍刚刚陆钧行和林云笙的相处模式,“我现在心情有些复杂。” 1839摄影展在国内的布展选址第一站基本都定在沪都的市美术馆。 一届能评上奖的作品不多,所以往年市美术馆宽阔的一层大厅就足以容纳所有的新人作品,甚至能再挂一些评委的引流。 可今年却略有不同。 在一层通往二层的楼梯口前,摆放着一个“特等奖作品观影入口由此上”的标识。 陆钧行起初还按照林云笙的指令逛得认真,看见几张有感悟的照片还会往手机备忘录里记下几个关键词,但一看见那个楼梯口前的标识后,他的思绪当即就飞走了大半。 白昊还盯着李君洲照片里,一以贯之的父子主题,若有所思:“听说李导最近好像不小心跌了一跤,直接摔住院了,唉,人真的一旦上了年……” 还没等白昊把话说完,便被人拍了后背。 第69章 “白哥,小陆,好巧啊!”徐悦笑得灿烂。 陆钧行自从《焚烧》杀青之后就没怎么跟徐悦联系过了,今天居然能在美术馆里遇上也算一件难得事。 徐悦已经逛完了第一层的作品,现在正打算向上走:“你们也来看林老师吗?” 在得到陆钧行肯定的答复之后,三个人便一起踏上了去往二层的楼梯。 他们原本还以为上了二层迎面就是放映厅,没想到还被主办方硬生生地分出了一个等待区。 放映厅一次只接纳三十个人进入观影,剩下的人要在等待区排队等候。 白昊趁这个时间跟老婆腻歪去了,陆钧行转头跟徐悦又聊了快半个多小时的一层摄影作品,这才从等待区排进放映厅。 三个找到适中的座位,灯光暗下,幕布亮起,工作人员拿着话筒强调了三遍“请各位观众观影全程注意保持安静”正式开始播放影片。 林云笙的作品确实叫人觉得晦涩,网络上疯传的片段也仅仅只是视频的开场。 他用七分钟的时长,誊写了一部愁容骑士消亡史。 有一个人的死亡泯于众人的狂欢、有一个人在亲吻手腕上的伤疤、有一个人妄图预售来年的春光作为期盼,最后被一场回南天的大雨浇得湿湿嗒嗒…… 有太多流动汹涌的情感,可滤到最后的最后,好像只剩下了一地的不堪。 陆钧行没看懂短片的情节,因为它们混乱琐碎的像梦一样。 陆钧行哭得更是莫名其妙,他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哪一个画面触动的,眼泪便淋淋漓漓地从眼角一路淌下了。 一出放映室,白昊便急不可耐地看向面前两个人,询问他们对这部影片的看法。 徐悦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会儿:“剧情我看不太明白,但是能依稀感受到林老师想传递的大概是一种对悲伤的哀悼吧。” 白昊点了点头,他多少也能看得出来这些,尤其是影片里大段大段的孤独。 “每一个镜头的信息量都太大了,”徐悦苦恼地叹了一口气,“很多时候还没等我理解完旧的,新的信息点就来了。” 白昊径直走到落地海报前,看着上面一众赫赫有名的评委们对于林云笙这个作品的大段评语。 赞美之词溢出纸面不说,他们更是把这个影片详而细的剖析了一遍,什么“用莫比乌斯环的因果,构造了一场富丽堂皇的孤独梦”之类的话层出不穷,把白昊看得一愣一愣的。 他下意识地感慨道:“这大概就是特等奖之所以是特等奖的原因吧。” “其实我也不觉得每一份艺术品都要被弄明白含义,”徐悦捧着脑袋又想了一会儿,“有可能林老师正是因为不想让自己被别人随意解读,才会选择去用混乱无序的梦境去表达自己的情绪吧?” 期间陆钧行一直没怎么说话。 直到跟徐悦道别之后,他才对白昊说:“我想再看一遍。” 陆钧行不明白,大家为什么能够如此放心的只是去赞叹作品,然后把林老师倾盆而下的孤独丢在这里不管不顾。 反正他做不到。 林云笙这次投稿1839摄影奖的短片作品名,叫作《烂泥》。 当夏光看到这两个字同样出现在陆钧行的故事标题上时,她眉头一挑,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这篇是你让小陆写的命题作文?” 林云笙摇了摇头:“他自己取的。” 夏光煞有介事的发出一个单音,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把林云笙的话听进去了。 她细细地看完林云笙特意节选出来的几个故事和影评片段,又拨弄起面前的几张用a4纸打印的教学计划:“所以呢,林老师,你需要我做什么?” 对陆钧行的教学已经进行了两个月,林云笙毕竟是第一次做别人的导演老师,所以他需要替自己找到一个更客观的视角去做教学参考。 夏光当初连考了两年的中央电影大学,也入选过校考的最后一轮,林云笙请她帮忙充当起这个“旁观者清”的角色再合适不过。 林云笙垂下眼帘,哑声道:“把你的感受告诉我就好。” 夏光愣了愣,却还是配合着说出了自己的见解:“教学计划很完美,看得出你一定花了巨大的心里,如果小陆能按照你的节奏吸收消化掉这些知识点,应该是能顺利拿到中影的艺考合格证的。” “但被你节选过的影评和故事只有碎片化的框架和情节,我根本没办法判断小陆现在的水平,”她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无奈,“唯一能看出来的……应该是你想找我确认的内容,对吗?” 夏光又再度翻看起手中的作业,几个提及或分析“爱”的段落被林云笙精准地挑选了出来。 陆钧行对于这份感情的分析,从起初的一言以敝之,到现在的生动而具体,一个不得不让林云笙正视的事实即将呼之欲出: ——陆钧行现在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其实夏光觉得陆钧行早恋也不算什么大事,只要别分心过了头,任何感情对于创作来说都是有好处的。 “干嘛那么担心,在娱乐圈里泡这么多年,小陆现在没有同时交往两个对象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夏光看林云笙的忧虑样,没忍住调笑,“不然我再帮你推断一下他喜欢谁?” “可以吗?”林云笙问得认真。 第70章 夏光瞪大眼睛,才反应过来。 “我靠!林云笙,你真的假的?” 第42章 夏光当然看不出来陆钧行喜欢谁。 她哪里能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的戏言,居然真的戳中了林云笙心底在意的点。 夏光一手扶额,看办公室落地玻璃窗上倒映着的自己,缓冲她刚刚受到的刺激。 半晌,夏光眉头微蹙,有些纳闷地问:“你喜欢小陆?” 毕竟林云笙之前谈的男朋友跟陆钧行完全不是一个类型。 “我说不上来,”林云笙回忆着这段时间自己与陆钧行的相处模式,“就是感觉最近越来越拿他没办法了。” “你应该知道小陆是直男吧?”夏光一言难尽,她这会儿也不知道自己该对这样模糊的回答,到底是该松一口气,还是揪一颗心。 “啊,”林云笙顿了顿,“嗯。” 他之前在拍芸生企划的时候就听那两个小粉丝提起过,自己前段时间也在与陆钧行的cp热搜词条里,看见过营销号截取出来的陆钧行早期采访片段。 主持人故意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陆钧行沉吟片刻,笑着说自己比较闹,所以喜欢乐观向上,能跟他玩在一块的。 这段视频里就三个关键词:“女生”、“乐观向上”、“能玩在一块”,林云笙一个都沾不上边。 “我看你之前就是为了教好课,试着不断降低自己的边界感,导致现在跟小陆的思想相互寄生形成依赖了。” “你再自己好好想想吧,”夏光苦口婆心,试着开解林云笙,“反正你作为同性恋应该比我这个直女更清楚,弯恋直无异于飞蛾扑火,自讨苦吃,划不来的。” 林云笙沉默不语,他顺着夏光的话继续在心里做假设。 到时候万一被陆钧行知道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感情,小孩会不会尴尬另说,估计他自己都没办法再问心无愧地承担起“老师”这个身份。 想到这里,林云笙眼神一凛,再看向夏光时心间已然有了决断:“总之不管是什么感情都没道理让它影响到陆钧行艺考,这是我的失职。” 夏光正要再说些什么,就见乔晗从工作室门口跑进来,一路大喊:“夏光姐!老板!大余在隔壁餐馆学会了新菜,叫你们赶快过去试吃!” 林云笙一边收着散落在桌面上的几页纸,一边对乔晗说他还有事要忙,让夏光跟着她先过去。 林云笙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盯着陆钧行的那两份作业,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出院之后的这几年,他为了在面对世界时能拥有可观的清醒与冷静,总习惯循规蹈矩地缩在自己的壳里。 林云笙懈怠社交、固守原则、每天不是在工作就是呆在家里看书,试着让周遭的一切风险都降低在自己可控的范围内。 而陆钧行对于他来说,是一个不讲道理的意外。 陆钧行…… 办公室的玻璃门忽然被人推开,林云笙被惊得下意识伸手反扣住自己大腿上的两叠作业,然后故作平静地抬头去看来人。 陆钧行一见到林云笙便瞬间红了眼眶,他依靠本能从声带里震出一声喑哑的响:“林老师……” 林云笙被陆钧行这么一喊,原本都要溢出来的思绪当即化成一片空荡。 “是看展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吗?”林云笙看人站在门口愣愣发怔,慌乱地把两叠作业放到一边,径直走到陆钧行跟前之后,他才发现自己乱了分寸。 林云笙抬手就要去擦陆钧行脸上的泪痕,却又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堪堪把手顿在半空,试图转身去找更为恰当的纸巾。 陆钧行哪里肯放人,他一把环过林云笙的腰际,将人揉进自己怀里,理不直气也壮地把头埋在他的肩窝。 两片紧贴着的胸膛感受着同样的起伏,脖颈上缓缓蔓延流淌的泪,让林云笙几度错觉自己现在全身的感官好像都在为了感知陆钧行而活动。 林云笙迟疑地伸手攀上陆钧行的后背,轻声问:“感觉好点了吗?” 陆钧行摇了摇头,头发蹭得林云笙的脖颈痒。 这下林云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他是向来不擅长安慰别人的。 于是林云笙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让陆钧行抱着。 半晌,等陆钧行自己缓过劲来,他便闷声闷气地向林云笙讨要说法:“林老师,我刚刚回家的时候都没有找到你。” “因为我拿了剩下课程的教学计划,还有你作业的一些片段来找夏光看问题。”林云笙怕陆钧行介意,解释道,“片段就是之前跟你打过招呼的那几个,没有再拿其他内容。” 陆钧行有更介意的事情:“但是我刚刚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全部都没接。” 林云笙摸出自己裤口袋里的手机,按亮屏幕,上面果然有二十几通未接电话,“对不起,我刚刚在想事情,没去注意来电提醒。” “那林老师要给我换一个特殊铃声,”陆钧行吸了吸鼻子,得寸进尺,“除非在工作,不准对我设静音。” 林云笙犹豫两秒后,妥协了:“好。” 陆钧行还是懊恼,他不肯松手,又不懂怎么具象自己的内心。 林云笙就像一锅沸腾的清汤白水,包容、退让,就算有绵绵残酷的悲伤放到他身上都能瞬间变得寡淡、稀疏平常,你只有把手伸进去,才能触到里面如刀山火海般的滚烫。 第71章 一个小时前,陆钧行回到家里看见屋子里一片空空荡荡,连打了二十多通电话都联系不上林云笙,天知道他被吓成了什么样。 “林老师,”陆钧行期期艾艾,“他们都错了。” 林云笙没反应过来:“什么?” 陆钧行又撞上了一团棉花。 他喉间一堵,偏偏不死心,洋洋洒洒的自我意识凝练成一颗跳动的标记,融进血液,循环了一遍又一遍。 “因为他们都说错了,你才没有去颁奖典礼,对吗?” 林云笙身形一僵,环抱着后背的双手逐渐脱力,不自觉地搭上了陆钧行的两臂,他的上身后仰,怔怔地对上了眼前人流转的目光。 今天慕名来看特等奖作品的人有很多。 陆钧行看完第一遍的时候,徐悦说她已经逛完了,先走一步。 陆钧行看完第三遍的时候,白昊说他看不出门道,还是不凑热闹了,便在等待区里看陆钧行自己排队,然后又进了四次展厅。 于是,陆钧行一个人来来回回地在展厅里,把林云笙的作品看了整整七遍。 他不明白,明明所有人都能看得出影片里山雨欲来的摧折,那为什么大家又都舍得一边歌颂林老师,一边把他往更孤单的高处推呢? 陆钧行不是万事能及的天才,他对这种纯视觉影像的分析苦手得离谱,就算与林云笙朝夕相处,他的头顶上也不会有根钨丝把两个人焊在一块,共感共振。 所以陆钧行只好承认自己的笨拙,只好一遍又一遍地迎着白昊讶异的目光,踏入放映厅,去弄明白这部短片里真正的意有所指。 这个社会里大部分的人从小不愁吃穿,知道眼睛近视要配镜片,作业写不完就熬夜,成绩差了去补习,生活过得囫囵吞枣,只为赢下一场又一场的竞争。 林云笙讨厌自己,也讨厌从他呱呱落地之初,就开始对着自己口若悬河的社会。 它不负责任地告诉每一位新生儿,去磕吧、去碰吧,然后你们该懂的自然就都懂了。 友谊破裂、感情受挫、家庭不和、焦虑抑郁;孤独、崩溃、被霸凌、被压榨,所有情感生存好像统统都不是事,等考上大学就好了,等工作就好了,等结婚就好了…… 无数人的自我都在高度的压力下被理所应当的挤压,不切实际的使命与重任每天出现在试卷上,最后忙忙碌碌成了一片空白。 林云笙是一个很拧巴的人,他小心翼翼地渴望被人理解,又害怕别人靠近太多。 在意识到这点之后,陆钧行恨不得立刻飞奔回林云笙身边,再一把抱住他,可后来他又觉得光一个拥抱怎么够。 他想听林老师讲所有的过往,好的坏的都陪着清算、他会因为林老师的开心而开心,悲伤而悲伤、他愿意做自己一切能做的事情,然后告诉林老师他并不孤单…… 可最终空无一人的屋子、被挂断的电话,斩断了陆钧行的一切联想,影片里绝望的情绪再次升腾弥漫,让他当即慌不择路。 陆钧行一开始是没想着哭的,只是在确认林云笙一切平安之后,泪水夹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不自觉地涌出了眼眶。 “林老师,我陪你一起去指责这个世界吧。” 其实有一瞬间,陆钧行也觉得自己在胡说八道,但他的语气又格外郑重其事。 “它肤浅、荒诞、傲慢、忽明忽暗,有两千八百万种错处,其中最大的一条就是害你不开心。” “所以林老师,别再去苛责自己了。”陆钧行干涸的泪腺止而复流,咽下的哭腔吐出一场如倾如注的笃定,“你温柔、理智、善良、强大,明明怎么样都很好。” 是了,陆钧行感觉自己好像终于明白,每每当他望向林云笙时,血液里汹涌流动的心悸。 陆钧行喜欢林云笙。 这是一个再明确不过的谜底。 第43章 林云笙险些没能从陆钧行毫无底线的话语里回过神来。 他知道,陆钧行看懂了自己的短片,早在那群远近闻名的评委之前。 事实上,每位向1839摄影奖投稿的创作者,在最初报名的时候都有被主办方要求,对自己的作品写上那么一段简短的介绍。 林云笙也写过。 他写他的童年是一滩褪了色的烂泥,不是说有多么的阴暗特殊,相反它太过平凡。 父母日复一日的争吵、咒骂,以至彼此冷漠,相互疏远。 他们因为财产分割问题迟迟没有离婚,却用着自我感动式的奉献,说是要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后来有一天,林云笙无意父亲在洗漱时见到了他脱下的假牙。 林云笙全然不知道这副假牙是什么时候出现在父亲的口腔里的。 就像有一天,父亲突然打电话问他,你去了哪。 林云笙跟父亲说:“我出去旅游了。” 其实林云笙正走在回酒店的路上,而半个小时之前,他刚考完自己的语文高考。 电话那头的父亲对林云笙的话不疑有他:“哦,那你玩完回来一趟,那个女人去世了。” 林云笙确信,在那个自己还没被夹在父母中间,充当两个人报复对方的情绪发泄口之前,他是有过一些美好的回忆的。 林云笙记得爸爸曾经给他画过老家门前的柳树,教他下象棋,然后因为煮饭难吃被妈妈笑话。 第72章 林云笙也记得妈妈平日里最会袒护他,半点小事做好了都会一个劲的夸。 可当林云笙将这些记忆的石块,放置在滤网上的时候,该融化的融化、该蒸发的蒸发。 如今剩下的,只剩一滩堆积的烂泥了。 最后,林云笙还是把这大段的作品简介清了个干净。 他只留下一个句号,就当已经把自己想讲的话,全部提前讲完了。 因为说到底,这些内容跟视频里的情节也没有多少关系。 他写,只是因为他想写而已。 林云笙是在先看过评委们对他作品的点评之后,才去拒绝了1839摄影奖颁奖典礼的邀请。 他一度以为没有人能理解自己突兀的失望,可是后来陆钧行对他说——辛苦了。 陆钧行是唯一一个,在得知1839摄影奖的特等奖归属后,没对林云笙说祝贺词的人。 短短不到三月的相识,就足够林云笙去不断地重塑认知。 几次对视,几次拥抱,几次承诺,一种骨头被刻上东西的错觉。 好奇怪,为什么陆钧行总能不偏不倚,在对的契机、对的场合,错误地满足起自己的妄想。 林云笙垫起脚,与陆钧行额头相抵,再熟稔地替他抹去眼泪:“没事的,哭什么啊。” “哭泣是一种很重要的情绪宣泄渠道,”陆钧行抱着林云笙,眼泪还在掉个不停,煞有介事地怂恿,“林老师,你也哭吧。” 林云笙先是一愣,难得没有依着陆钧行的意思,反而开起玩笑:“别,我生病的时候都哭怕了。” 林云笙清楚,此刻最应该放声大哭的人是自己,可抑郁症诱发的病理性泪流已经让现在的他没有气力再去做这样的事情。 陆钧行听完这番话之后没有什么过多的反应,他把头再次枕到林云笙的肩膀上:“那好吧。” 再次席卷而来的温暖把林云笙裹得严严实实,时间在他疑心这一切自己究竟还能拥有多久之中,一点一滴地流逝。 最终,林云笙感受着自己身上的重量,没忍住问:“你现在缓过来了吗?” “林老师,坦率一点。” 陆钧行的回话看似牛头不对马嘴,却让林云笙陷入了无端的沉默。 于是,林云笙不得不承认,陆钧行得逞了。 他成功地让一个拧巴的人产生了开口索求的欲望。 “陆钧行,再抱一会儿好不好。” 陆钧行笑了:“好。” 林云笙一直觉得,陆钧行是一个很可靠的人。 他真诚、独立、野心勃勃,有太多漂亮的形容词,都适合放置在这位少年人身上。 或许是因为小小年纪就要肩负起家庭重担的缘故,不曾进入过叛逆期的陆钧行会经常没有安全感。 习惯向别人强调他很乖、喜欢下意识的撒娇、还有点小任性,不过这些都无伤大雅,因为基本有什么事他也都一哄就好。 想到这里,林云笙不由得伸出手,揉了揉陆钧行的脑袋,语气郑重得出奇:“谢谢你。” 陆钧行将来会有自己的妻子、自己的生活、更加远阔的未来…… 林云笙深吸一口气,可他像现在这样为一个患过抑郁症的男同性恋哭泣,算什么事啊。 想到这里,林云笙便拍了拍陆钧行的后背,示意对方把自己松开。 紧接着,他便能清晰地感知到,陆钧行先是松开了手上的力,再慢慢地放下两臂,然后一个拥抱就这样随风消散了。 林云笙怔怔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陆钧行,片刻后,他转身走向沙发:“你的腹肌是不是没了?” 十七岁。 “这么明显吗!?” “有点。” “林老师,你要对这件事情负全责!” 也到了会去喜欢一个女生的年纪啊。 “你自己平时贪嘴,怎么还怪起我来了,要不要到隔壁健身房替你办张卡?” “不要。”陆钧行耍赖,“我要惩罚林老师明天晚上给我做糖醋里脊。” “想得美。” 如果可以的话,林云笙其实还挺想见见那个女生的。 林云笙不动声色地将那两叠作业拦腰折起,随手塞进办公桌的某个抽屉。 好吧,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立场在这里瞎操心。 “老板——!”余州端着一盘红烧鱼,风风火火地闯进工作室,“快来尝尝我做的新菜!” “夏光说我做的太咸了,我对这个评价持保留意见,你快过来做第三方仲裁。”余州“哐当”一声把红烧鱼放到茶几上,见陆钧行也在,连忙招呼他上前:“小陆也快来试试菜!” “林老师平时都吃酸甜口,咸不咸应该都觉得还好吧。”陆钧行接过筷子,夹了一口鱼肉,先把食物递到了林云笙嘴边。 林云笙用舌尖勾走鱼肉,细嚼慢咽后:“嗯,还行,我对咸味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目睹了一切的余州:? 余州有感觉。 余州不仅有感觉,而且还大受震撼。 合适吗? 你们两个人现在的互动是合适的吗?? 接着,陆钧行自己又尝了一口:“确实咸了一点,不过还在我接受的范围里。” 余州久久没能从震惊的余韵里回过神。 直到迟来一步的乔晗,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堵在工作室门口发什么呆呢。” 第73章 夏光跟在乔晗身后进了工作室,等她看清陆钧行身上的那件针织内搭是从谁衣柜里出来的之后,脑袋嗡得一下就炸开了。 林云笙管这个叫拿人家没办法? 没被惯坏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吧! 夏光被乔晗拉着坐到了沙发上,顺手捻起一个话题:“小陆,你今天摄影展逛得怎么样啊?” 林云笙这才后知后觉地拿出手机,开始搜索陆钧行与摄影展的关键词。 他希望陆钧行去看自己短片的事情,没有在网络上引起什么蜚议。 乔晗两眼放光:“小陆,跟你一起逛展的姐姐好漂亮啊!” 林云笙刷手机的动作逐渐停了下来。 他慢半拍地抬起头。 现在网络上全是陆钧行跟徐悦并肩逛摄影展的照片与视频。 乔晗的微博首页,关注了上次来参加芸生企划的两位陆钧行大粉,她们今天都在聊这件事情。 “我搜了一下,小姐姐好像还是没出道的素人演员,我觉得她以后肯定能大火!” “我一会儿帮你跟她转达,”陆钧行说着就要去拿手机,“她听完肯定高兴。” “能不能顺便再问问她愿不愿意当我的模特,我免费,啊不是,倒贴钱给她拍写真!” 陆钧行也一并笑着应下:“好。” 林云笙听着自己耳边的对话,一想到自己刚刚居然还让陆钧行多抱了自己两分钟,内心瞬间被窘迫的情绪挤得无所适从,接踵而至的懊恼让他忍不住后悔起明知故犯的越界。 余州拍了拍陆钧行,压低声音,用口型悄悄八卦:“是女朋友吗?” “都听到了。”夏光瞥了一眼林云笙,顺势又踢了一脚余州,“少八卦人家小陆的私事。” 林云笙按灭手机屏幕,撞上陆钧行投来的目光。 他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视线:“大余,你上次给我的资料册放在哪?” “就在你办公室左手边的第一个抽屉里!”余州的语气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狗腿,“老板,你放心,我粗略看过一遍,长相都很不错,各方面条件都完全符合你的择偶标准。” 林云笙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转身就往自己办公室的方向走去了。 陆钧行心下一沉,目光追了林云笙好一会儿,看他步履不停,没有回头。 半晌,陆钧行才怀着八分呼之欲出的答案,忍不住开口,向余州确认:“什么资料啊?” 前段时间余州接了一个活,甲方是男同性恋约会软件的总负责人。 工作本身没什么,两边合作的很愉快,视频的制作要求不高,只是总负责人来工作室洽谈合同细节的时候,正巧撞见了收工回来的林云笙。 然后负责人就直接走不动道了。 余州看人家的架势,感觉自家老板要不是跟他撞了号,这总负责人高低都要塞张房卡到林云笙的口袋里,当场跟他约一炮。 劝人做1未果后,总负责人隔天就直接把自己软件上的优质猛1整合成资料,火速送到清姿工作室来了,说是凭林云笙这个条件,钓哪个人不是轻而易举。 听完后,陆钧行胸腔里的酸意涨得厉害,就跟被人猛地塞进醋坛子里似的,一时之间喘不过气来。 他脑袋脱线,脱口而出:“林老师为什么总是喜欢年纪比他大的男生啊?” “这我哪里知道。”余州摆了摆手,丝毫没有觉察到有哪里不对。 夏光故作随意地接过话茬,反问道:“怎么,小陆喜欢年纪比自己小的妹妹?” “没有。”陆钧行语气闷闷的,不知道在怄什么气。 乔晗大惊:“你喜欢姐姐啊!?” 陆钧行愣了愣,瞬间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林云笙穿女士睡衣时的情景。 他的喉咙发痒,咽了口唾沫下去,还觉得心底滚烫。 “那你刚刚还问什么?”余州纳闷了,“你这不是跟老板一个喜好吗!?” 一盆冷水猝不及防的从头顶泼下,所有的旖旎烟消云散,陆钧行差点被余州给气死。 哪里一样了!? 一点都不一样!!! 陆钧行真是烦透林云笙的这个择偶标准了。 为什么偏偏是他的这个喜好明显到人尽皆知啊?就好像、好像这是一条谁都不能动摇的死规矩…… 而自己呢。 自己不管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突然从十七岁冲到二十七岁,然后理直气壮地出现在林云笙的择偶范围里。 第44章 晚上,余州看大家难得都有空便索性留人下来,等他借隔壁餐馆的厨房炒几个菜一起吃一顿饭。 乔晗招呼着陆钧行在工作室的后院支起折叠式的餐桌,她又拿来蓝牙音箱,让每个人都点了几首自己最近常听的歌。 陆钧行和乔晗排排坐着,留夏光一个人操持大局,把陶瓷碗和木筷分得叮当响。 工作室的后院抬头就能望见月亮,那么大,那么稠,仿佛打开了每一曲音乐里悠扬的想象。 姗姗来迟的林云笙刚对上陆钧行的眼睛,便听到他问自己:“林老师,你刚刚是在办公室里选人吗?” 林云笙置若罔闻,垂眼把夏光分给陆钧行的鸡尾酒推开了,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一罐椰汁被放到了餐桌上:“他还未成年,不能喝酒。” “我十八岁了!”年龄现在是陆钧行的禁区,一碰就炸。 第74章 “酒不是什么好东西。”林云笙还记着陆钧行当初流鼻血时给自己的理由。 如果陆钧行非要喝林云笙自然也管不着,所以他只是把椰汁递到陆钧行面前,又问了一遍:“喝不喝?” 陆钧行本来还想就年龄一事再跟林云笙争辩几句,可他光看着林老师亲手替自己拉开椰汁的拉环,犹豫不到两秒,所有的执念便统统倒戈了。 “喝。” 余州今晚做得饭异常丰盛,说是林云笙获奖之后都没好好摆过庆功宴,碰巧陆钧行一个月后也要艺考了,差一桌誓师宴,干脆以婚宴的规格两席一起吃掉算了。 林云笙:? 陆钧行:? 乔晗眉头皱起,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夏光深吸一口气,该说不说,还是无知又真诚的直男最可怕。 酒过三巡。 大家都喝得有些微醺。 余州越喝越觉得,不怪有些人爱跟朋友一起喝酒,因为只有真的醉了,才好将平时不能宣之于口的事情大方地说出来。 余州真的很羡慕林云笙,他总能拍出那么好的片子。 余州今年二十三岁,大学本科毕业刚满一年,放在同龄人里,他的作品能入围1839摄影奖的主竞赛单元已经是非常亮眼的成绩了。 无奈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余州身边还有着一位更加夺目的存在。 林云笙的嘴唇抵在啤酒瓶上,安静地听着对方的牢骚,还有乔晗和夏光时而响起的起哄声。 陆钧行看林云笙下颚微仰,喉结滚动,明明前不久才跟他说酒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会儿自己却给自己一个劲地灌。 “没什么可羡慕的。”林云笙将瓶中的酒水一饮而尽之后,笑得风轻云淡,“你再多经历一些事情很快就能做得比我好了。” 余州下意识就想骂放屁,你就比我大了一岁而已,我们之间能差多少经历。 可这些话却在预备脱口而出的前一秒被余州生生咽下了,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对于林云笙的过去确实所知甚少。 “我劝你别瞎纠结,学学我,六年前就看开了。”夏光见余州的小酒杯空了,顺势帮他倒满,“有些人天生就是干这行的料,比不了的。” 夏光的戏文三试跟林云笙一个考场,让江颖为之惊叹的即兴评述,她也一字不差地听在耳朵里。 后来,中央电影学院放榜,一个横空出世的“林云笙”让所有学编导的考生都疯了。 全国每年上万名考生报考中影,那年的三大王牌专业一共才发了二十七份艺考合格证。 林云笙光一个人就占下了三份合格证不说,居然还生生摘下了三个专业第一。 学艺术太吃天赋这碗饭了。 夏光最早不信邪,又或者说,相信自己是属于有天赋的那类人。 但在遇到林云笙之后,她血淋淋地认识到了其中毫无回旋之地的差距。 第二次的艺考成绩出来之后,夏光在电脑前呆坐了很久,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试着考一次中影,哪怕已经先前已经重来过一次了。 中影的戏文专业是夏光梦寐以求的殿堂。 今年送出的十份艺考合格证里,有八份都是复读生,重来了三次五次的,大有人在。 按理来说,她应该要说服自己继续的。 可夏光想了一遍自己不算富裕的家庭,想了一遍这两年间崩溃自己的每个时刻,又想了一遍考场上,林云笙让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聚焦在他身上的样子…… 夏光退缩了。 而且就跟应激反应似的,她逃得彻底。 “我说你怎么后来念了汉语言文学,”余州打了个嗝,摸了摸肚子,又摇了摇头,见缝插针地撺掇林云笙,“老板,我建议你这个月专门给我跟夏光发放一笔安抚奖金。” “滚蛋,”夏光笑着踹了一脚插科打诨的余州,“你自己想从林云笙兜里坑钱走就直说,有事没事都别扯上我。” 夏光并不后悔当初的放弃,也很满意自己现在的生活。 况且,她能窥见林云笙独自背负的经历是远超所有羡慕他之人想象的沉重。 可没想到林云笙却真的歪头,想了一会儿:“算上小乔,每人发一万?” 埋头吃菜的乔晗瞬间瞪大眼睛,被馅饼砸中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真的吗!老板!我善良可爱又漂……” “打住。”林云笙目前还承受不起乔晗平时夸人用的那一大串形容词。 见真要发奖金余州反而怂了,他刚刚也就是随便说说而已。 “老板,你现在的神智还清醒吗?” 余州瞥了一眼林云笙脚边堆放的啤酒瓶,都快到他上次失恋时借酒消愁的程度了。 “嗯,放心,还记得银行卡密码。” 话音一落,林云笙便抓起手机,往三个人的银行账户上分别打了一万块钱。 虽说当初余州是看中了林云笙的实力,才义无反顾地放弃保研,跑来清姿工作室学摄影,但他估计自己这辈子,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第二个像林云笙这样不把钱当钱的老板了。 于是余州拿酒杯碰了碰桌子的边缘,一口闷完:“敬老板。” 乔晗见状,也替自己倒了一杯酒,将它高高举起:“敬友谊!” 夏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碰了上去。 “也敬在秩序中,稍作改变的自己。” 第75章 林云笙没说话,他弯起眉眼,看着面前的一切柔软得不像话。 而陆钧行却只是在旷日持久地注视着他。 此时此刻,蓝牙音箱里流转出钢琴的伴奏声,像极了一轮高昂又温和的诗眼。 对未来迷茫的乔晗转而问起了陆钧行的梦想,夏光听他讲完之后,才知道林云笙接下了一个怎样的烫手山芋。 余州对此理解无能,他拍着自己的胸脯,一本正经:“我,余州,立志要成为一个可以游手好闲的人。” 林云笙挑了挑眉:“上班时间除外。” 陆钧行真的觉得,清姿工作室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它包容着各式各样的人停靠在这里,没有人会介怀你的过去,也不会有人去评判你的生活态度,你的一切都在被大家接纳。 而老板林云笙,是造就这些最大的原因。 饭局散后,夏光和乔晗跑到隔壁健身房洗澡,在工作室二楼的隔间里休息下了。余州收拾完残局也跑到待客室里摊着,打算将就一晚。 明天一早还有课,陆钧行便叫了代驾,把自己和林云笙送回家去。 陆钧行在输门锁密码的时候,瞥见林云笙怀里抱的那叠约会资料册,他感觉自己都能把无色无味的空气闻成源源不断的酸泡泡。 陆钧行拧下把手,拉开房门,让林云笙先进去,心里暗自介意,明明林老师是带着他作业去工作室的,怎么回来抱着一群不知名男人的资料册把自己给丢了! 陆钧行把门反锁,伸手一揽,将人严严实实地堵在玄关。 早就在工作室问过一遍的问题,又被他拎了出来:“林老师,你是要在这叠资料册里选人约会吗?” 林云笙的腰臀抵在鞋柜上,明明已经被酒精泡过一轮,大脑还是闷得发慌,他抬手解开内搭衬衫上的三颗扣子,露出自己泛红的皮肤。 陆钧行急到想去抓林云笙的手,再帮他拢好大开的衣领,但最终还是选择攥紧掌心作罢。 “林老师,”陆钧行鼻头一酸,眼睛又开始发胀,“说话。” 如果现在站在林老师面前的人,不是“陆钧行”呢?林老师也会哄他、跟他聊情啊爱啊、再帮他纾解欲望吗? “说什么。”林云笙笑了,他主动上前一步,“你难道还想帮我选男人吗?” 血液径直冲上陆钧行的太阳穴,在他耳垂处砰砰直跳,几滴眼泪毫无征兆地接连砸下,陆钧行却顾不上那么多了,他直接抢走林云笙怀里的那叠资料册。 一页页纸翻过,陆钧行居然真的看见,林云笙在好几个人的名字底下打了勾。 陆钧行一抹眼泪,质问得气势汹汹:“你喜欢他们!?” “不喜欢。”林云笙的瞳孔里倒映着满满的陆钧行。 接着,他又垂下眼帘,话锋一转:“但总要先接触吧。” 陆钧行的心情跟着林云笙的话像跟坐过山车似的,七上八下,他委屈坏了。 陆钧行之前没喜欢过谁,在少年人假想的恋爱里有过海誓山盟,有过艰难多舛,像轰轰烈烈的远古战场,要你来我往的博弈,要跌撞,要相拥,最终圆满地落下帷幕。 可陆钧行突然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林云笙光是一句话、一个动作、随便什么都能让他松开理智的方向盘,横冲直撞,徘徊不前,被开一万张罚单。 到头来,陆钧行发现自己还是只能依仗那些幼稚和孩子气。 他几乎自暴自弃:“林老师,你别跟他们接触好不好。” 林云笙沉默了。 半晌,陆钧行没等到他说好,也没等到他说不好。 只听林云笙问:“为什么?” 从前,自己每一次向林云笙任性时都侥幸躲过的那个问题,最终还是出现在了两个人之间。 陆钧行无地自容地把自己刮了一遍,又试图捡炼起其中适用的借口。 在这个时候跟林老师说“我爱你”可以吗?他会接受这个理由吗?他会答应自己的告白吗? 林云笙肯定不会。 他听过无数张空头支票,有过三段过期的爱情,枯萎的玫瑰花,情深不寿的旧爱人。 陆钧行无力极了。 他发现自己如果现在告白,除了列出一个个需要林云笙浪费数年时间才能兑现的承诺之外,真正能为他做的事情少之又少。 那林云笙凭什么同意这段交往呢? 现在的陆钧行甚至不能拿自己演员的身份当底气,他在林云笙面前只会是什么都不懂得的学生。 到时候林云笙昏天地暗地睡上一觉,第二天便能借着酒精的发酵,把这一切都当做小孩的玩笑,然后统统忘掉。 “不为什么,”陆钧行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无理取闹过,“我就是不想。” “你是我的老师,我不允许你分心去跟别人约会恋爱,我想你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只放在我的身上。” 陆钧行一低头,眼角的泪就砸在了林云笙的脸上。 林云笙的神情突然变得恍惚,他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老师吗?” 陆钧行重重地点了点头,抓着他们两个人之间唯一正当的关系不敢放手。 林云笙再一次抬起手,轻柔地替陆钧行擦去眼泪。 “好,我知道了。” 第45章 距离艺考的初试只剩最后半个月,随着知识点日复一日的巩固,陆钧行还是迎来了自己的瓶颈期。 第76章 他的影评和故事写作,目前能在林云笙手下稳定于七十分段,却还是迟迟突破不了被列为目标的八十分。 “不要心急,故事和影评都是复试的内容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林云笙拔下钥匙,甩手关上车门,“有瓶颈期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你的进步速度其实已经快过很多人了。” “今天李导纪录片的首映会你就当抽空放松,调节一下自己的状态,考前太紧张反而容易马失前蹄。”说完,林云笙便径直朝停车场的电梯口走去。 陆钧行慢一步从副驾驶座上下来,看林云笙率先走出好一段路的背影不免愣神,连忙小跑跟上。 今天是李安凯纪录片《我和电影的关系》的首映会。 说是首映礼也并不准确,因为这部长达一个半小时的影片几经周折,最终还是没能拿到电影公映许可证。 主创团队后续拍板,决定在互联网平台上以视频投稿的形式,不计最终的回本状况,直接免费上传影片资源。 而他们之所以包下一家私人影院,费尽心思地促成这次首映会,则是希望到时候能借助这些承过李安凯人情,愿意前来观影的名人流量,为影片的初期宣传提供卖点。 陆钧行是李安凯最新一部电影的男主角,受邀前来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令林云笙感到意外的是自己居然也在主创团队邀请的名单里。 电梯门打开,已经有不少艺人与导演提前到场,就连林云笙之前打过交道的王卫林和徐悦也在。 陆钧行作为当之无愧的明日新星,一出现就被各路导演与演员前辈团团围住,宛若过年亲戚遇上家中小孩般,谈天说地,嘘寒问暖。 距离约定的放映时间还剩十五分钟,落单的林云笙在大厅的角落里找了一处空位坐下。 他拿出手机,本想再趁这个时间帮陆钧行出几道影视常识的测试题,却意外撞上了不远处的一道视线。 林云笙愕然,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认错人,但在看清对方眼底同样的诧异之后,他的心里当即有了判断。 哪怕这么多年过去,钟嘉闻也还是没什么变化——五官秾艳,淡瞳孔,薄嘴唇,优雅和成熟在他身上尽显无疑。 林云笙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低头点亮手机屏幕。 不一会儿,他就瞥见一双男士商务皮鞋在自己跟前站定,然后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上响起:“林云笙,好久不见。” 被点到名的林云笙,不得不抬起头,应付道:“好久不见。” “听说你获得了1839的特等奖,恭喜。” “谢谢。” “最近过得好吗?” “挺好的。” “我还是老样子,”钟嘉闻看林云笙叙旧的兴致平平,也不觉得尴尬,游刃有余地划开了一点旧情,“虽然对外说是音乐剧演员,但工作之余还是要靠兼职艺考表演老师补贴主业。” 林云笙被话里的信息,倏地吸去了注意力:“那你今年也有在带艺考生?” 钟嘉闻笑而不答。 他指了指林云笙身边的位置:“我可以坐这里吗?” 还不等林云笙答话,他便看见陆钧行正气势汹汹地往这里走来。 “林老师,你怎么坐在这里啊,”陆钧行一屁股坐到了林云笙旁边的座椅上,语调一升一降,委屈和撒娇熟稔地黏在一块,“我找你找了好久。” “啊,”陆钧行假装才看见林云笙面前的人一样,“你好,我是陆钧行,请问你是……?” “钟嘉闻,”钟嘉闻思量着面前二人的关系,故意补充道,“云笙的高中校友。” 陆钧行的后槽牙一紧,立刻反应过来。 靠,林云笙初恋。 钟嘉闻稍大的年纪,出众的样貌,成熟的气质……简直集合了林云笙现在所有的择偶标准。 陆钧行背地咬牙切齿,面上却做得滴水不漏,他甚至朝钟嘉闻眨了眨眼睛,礼貌道:“钟叔叔好。” 钟嘉闻从来没被人这么喊过,立刻听愣了。 林云笙没忍住轻笑出声:“你怎么喊谁都喊叔叔啊?” 他记得上次叶影找上门的时候,陆钧行也这么叫人。 陆钧行一脸无辜,欲言又止:“钟叔叔看起来好像比我大了二十岁……对吧?” 饶是钟嘉闻被一个没成年的小毛孩在自己前任面前说老,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挂不住了:“我今年二十七。” 陆钧行点了点头,随口应了两声,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反正他今年十七,看所有情敌永远人老珠黄。 陆钧行见大厅里的艺人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开始排队陆续进入影厅,只剩零星几个还留在外面闲聊。 他心下一动:“林老师,电影要开场了。” 说着,陆钧行便当着钟嘉闻的面,牵起了林云笙的手,拉着他就要往影厅入口处走。 林云笙没有半点挣扎,顺着掌心传来的力从座位上起身,匆匆点头示意后,跟着陆钧行离开了。 陆钧行用余光偷偷注意林云笙脸上的神情,在确认没有什么欲言又止或者恋恋不舍之后,这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半道,陆钧行还特地回头,朝停在原地的钟嘉闻挥了挥手:“钟叔叔,那我们先进去了!” 可还没等他兀自乐上两分钟,走进影厅,刚要迈上楼梯,林云笙就突然把手抽了出来。 第77章 陆钧行怔怔然地感受着自己手心里的空气,讶异地回过头。 只见林云笙的目光盯着前方,下意识地把手往身后一藏:“徐悦在跟你打招呼。” 陆钧行又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具体又说不上来。他只好先顺着林云笙的视线,朝影厅的中间望去。 陆钧行估计徐悦之前是没注意到独自坐在角落的林云笙,所以只帮忙留了一个位置,她现在招呼打到一半,看清自己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神色也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去吧,别让人家女孩子等久了。”林云笙语气平平,头也不回地迈上楼梯,向影厅后排的空位走去。 陆钧行所有来不及说出口的话,通通被堵进了唇舌里。 他的思绪突然一滞。 恍惚间,陆钧行想起,自己今天这是第二次看见林云笙的背影了。 陆钧行不敢犹豫,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了上去,他一掌按下林云笙身边翻动坐垫,上齿咬着下嘴唇,心里发慌:“林老师,你怎么都不等我啊。” 林云笙的语气里还透着奇怪,他反问:“你不跟徐悦一起坐吗?” 陆钧行瞬间瞪大眼睛,他正要开口说话,影厅的灯光暗下,四周立刻静了,见大家都在等影片开场,陆钧行也只好闭嘴作罢。 《我和我电影的关系》采用双线叙事,一个棚拍,一个实景。 主线是主创团队让李安凯坐在由他电影元素布置而成的拍摄棚里,通过一本精心整理过的照片集,回忆这四十多年来起起落落的电影创作生涯。副线穿插着他们跟拍李安凯执导《焚烧》时的片段。 李安凯十九岁入行,每念过什么正经的电影大学,跟着片场的老师傅从灯光一点点学起,到三十六岁才攒够技能、攒够人脉、攒够钱,拍出自己的第一部长篇作品。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个毛头小子居然凭借着他的处.女作,一举夺得了当年柏林的最高奖项——金熊奖。 无数的声名纷涌而至,就当李安凯也以为自己即将迎来人生新起点的时候,不巧,赶上国内电影制度改革。 他的第二部电影拍完,刚送到电影局里,就因为力透纸背的现实敏感题材被局长叫去谈话,几处地方要求删减重拍。 李安凯坐在书桌前,看着电影的剧照,至今回想起来仍然觉得颓然:“当时我们还用胶片拍,我跟他说,这已经是贴了声音的标准拷贝,改不了,再改原片就废了。” “但是局长讲,这都是必须的,你没有跟规矩讨价还价的余地。” 满心表达欲的李安凯当即撂挑子走人,结果第三部电影拍完再送到电影局里,他两年没有等来任何的审查意见。 于是,李安凯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他被雪藏了。 再后来,互联网兴起,李安凯的影片被网友们批判为崇洋媚外的蓄意抹黑国家,他被顺势下了□□,头尾整整十年。 期间,他结婚、生子、被中影收留当老师,勉强混一口饭吃。 “我在中影做面试考官那么多年,只遇到过一个我觉得天生适合当导演的学生。” “他考中影连拿了三个王牌专业的第一名,”李安凯揉了揉眉眼,苦笑连连,“结果高考分数差了两百多分,滑档了。” “我拿着他的笔试卷子和面试录像,找遍当时所有的能找的领导,替他求来了一个特招的名额。” 李安凯叹了一口气:“他没要。” “那个学生居然来找我掰扯程序正义和结果正义,说,这不是他信奉的公平。” 电影的声音还在继续,画面却已经切到了在《焚烧》拍摄现场的李安凯。他不知听到了什么,应声探头,嘴边泛着淡淡欣慰的笑。 “如果要我从这辈子遇见的所有演员里,挑出一个前途最不可限量的,我会选陆钧行。” “我是真的没料到,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居然能凑到一块去……” 林云笙和陆钧行同时一愣。 因为下一秒,荧幕上出现的画面不是别的,正是他们两个人在收到医生邮件后,那个难掩喜悦的拥抱。 影片的最后,李安凯躺在病床上,身子是肉眼可见的虚弱,他调侃自己明明只是意外摔了一跤才进的医院,没想到忽然一下子就哪里都垮了。 “我现在还剩一口气,你们还是等我死了之后再把片子播出去吧。”李安凯笑得畅快,“到时候让大家看看,我们国家里还有一部分导演的电影正在被毫无尊严地对待。” “如果能进院线,就把票房和热评写在一张纸上烧给我看,进不了院线,就把票房改成点击量,我早就习惯了,不挑的。” 一个半小时的电影放完,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胸口上好像都被压了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 主创团队在荧幕前拿着麦克风,却并没有发表多少激昂慷慨的宣言,只是齐齐向坐在观影席上的所有人,鞠了一躬,说:“感谢大家愿意看完这部影片。” 退场的人流汇成一排往外走。 陆钧行刚想问林云笙,影片里涉及他隐私的内容主创团队有没有事先征得同意。 结果陆钧行就听走在前头的林云笙,出声叫住了钟嘉闻:“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陆钧行的脑袋“嗡”得一下就炸开了。 第78章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林云笙,又把目光落到了钟嘉闻的身上。 钟嘉闻笑了:“想请我吃饭?” “也行。”林云笙没推脱。 陆钧行急了,他一把扯住林云笙的手。 “那我呢?” 第46章 “你回家。”林云笙答得果断,丝毫没有要带着陆钧行的意思。 这三个字传达出来的威力太大,把陆钧行浑身上下的底气刮了个遍,他看林云笙再一次扭动腕骨把手抽走,眼眶里流动的液体险些又要造好了。 林云笙又问:“要我找白昊送你回去吗?” 陆钧行心想,要不是自己情敌就在旁边看着,他肯定比林云笙还要果断,他要哭得潸然泪下,稀里哗啦,满脸泪痕,再把这段时间林云笙所有的不对劲全部都抖出来,让他全部解释清楚,不然看着办。 “不要,我自己打车就行,”陆钧行绷着一张脸,瞥了一眼旁边的钟嘉闻,“你记得早点回来。” 林云笙随意应了一声,好像没怎么把这句话放心上。 “你要是超过晚上九点回来,我就把家门密码改了!” 陆钧行不管不顾的小脾气成功让钟嘉闻变了脸色,他之前只觉得两个人的关系亲近,却没想已经到了同居的地步。 钟嘉闻不动声色地偏头,去看林云笙的反应。 只见林云笙在听完这种赌气的话,不仅没有感到厌烦,反而还半惯半纵地取笑陆钧行:“怎么会这么理直气壮,你住的到底是谁的房子啊?” “未成年都是这样的。”陆钧行为达目的也不管什么面子里子了,直接自暴自弃地开始胡说八道。 林云笙点亮手机屏幕,看了一眼现在的时间:“行,我知道了,你先回家吧。” 陆钧行前脚才乖乖点头,在林云笙的注视下坐上一辆出租车,后脚就让司机改道跟车,一路追到了影院附近的一家餐厅门口。 下车时,陆钧行刚好收到王卫林的微信,说是有事想找他聊,问他在影院的哪里。 陆钧行原本还苦恼万一被林老师逮到怎么办,现在王卫林的一条微信,简直给了他先斩后奏的机会,连出现在餐厅里的正当理由都有了。 于是陆钧行二话不说,把定位发了过去。 餐厅按照林云笙的习惯,应该是他在软件的附近高评分榜上随手找的,服务员也确实热情,陆钧行刚迈步踏入大门就围上来问你几个人,需要散座还是包厢。 陆钧行的目光扫视过大堂,现在还不到饭点,稀松落座的顾客里没找到他想找的人。 “你知道刚刚结伴进来的两个男人坐那里吗?”陆钧行索性开门见山,他的语气很礼貌,神情却像是来抓奸的。 服务员愣了一下,没来得及答话,先犹疑地往一个方向看去。 陆钧行顺势抬眼,果然看到了林云笙和钟嘉闻。 哈哈,聊得好像还挺有来有回的。 陆钧行咬牙切齿,想着自己一会儿,高低要拿手机去豆瓣和知乎里搜一搜钟嘉闻的黑料。 姗姗来迟地王卫林眼见着陆钧行像个精神萎靡的鹌鹑,趴在餐桌上,一手握着叉子,也不吃,光在糟蹋盘里的意大利面。 “哎哟,我们的小祖宗怎么愁眉苦脸的,”王卫林一向爱给自己找乐子,为老不尊就是他的人生箴言,这会儿晃着脑袋就开始起哄了,“遇上什么事了?” 陆钧行连忙起身,把王卫林边拉边拽地带到位置上坐下,他附身向前,竖起一根食指:“林老师现在就坐在我后两排的隔座里,你觉得我现在回头看他被发现的概率是多少?” 王卫林不由得皱起眉头,他之前瞎点的鸳鸯谱,八字有一撇了? “这很难说,”王卫林直起腰版,陆钧行说得隔座瞟了几眼,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五指来回地点着小臂,“有没有可能……你其实早就被发现了?” 陆钧行瞬间瞪大眼睛,猛地回头看了一眼,又迅速转了回来:“你别吓我!” “吓的就是你!”王卫林笑了,看着比陆钧行更来劲。 陆钧行心有余悸,被吓得两手抱头:“王大导演,你已经快六十了,能不能稳重一点。” “明明是你自己先挑起来的,”王卫林招呼服务员点餐,来了一碗清淡的特色粥食,转而跟陆钧行聊起正事,“那我堂堂国内三金满贯导演特地从影院绕到这里,能是专门来陪你一起吃醋的?” 陆钧行瘪了瘪嘴,转眼又把话题带弯了:“有这么明显?” “呵,那也不看看你们自己什么德行,”王卫林冷笑一声,摇了摇头,“刚刚纪录片播到你们俩突然抱一块,我差点以为下一秒配乐要响婚礼进行曲。” 陆钧行眼睛一闭,不愿回想自己来到这家餐厅的原因:“我们还是聊正事吧。” “行,”王卫林也不墨迹,“我是来向你要档期的。” 陆钧行听得云里雾里。 “等你高考结束之后,能不能来上我的综艺?” 王卫林虽然嘴上嚷嚷着以后再也不拍电影了,但心里还总是放不下这门自己投入了半生时间的艺术。 他开始琢磨,怎么样能让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国内那群还没办法被大众看到的导演们的困境,从而开始支持分级制度的推行。 终于,在有一天的夜里,王卫林一拍脑袋,决定办个导演类的综艺。 第79章 目前初期的构想是,从各大电影学院的学生与独立导演当中选人参加淘汰赛。 选手们先拍短片,留到最后的人,能获得长片的拍摄机会,从前期的投资立项、中期的拍摄指导、后期的剪辑宣发,通通面向观众们走一遍。 “出发点好是好,”陆钧行跟王卫林熟,不客套,直接指了许多问题出来,“但是真要按这个流程走,请多少嘉宾、怎么请评委,每支影片的评价机制怎么算先不说,单拍摄的成本就太骇人了。” 想要拍摄出一部完成度较高的影片,半小时的时长往里投几十万都不算夸张。 服务员端着粥食过来放到桌面上,王卫林拿起勺子搅了搅,尝了一口鲜:“对,所以我刚开始也一直在掂量,因为心里没底,写完一版策划之后,往熟识的导演手里都送了一份。” “后来江导看到了,她说,总要有人做尝试。” 于是,就由作为业内前辈的江导牵头,拉了几个导演一起合计。 大家打算先去找投资,如果到时候预算还是不够,就把这么多年的积蓄全部拿出来扶这个项目。 所以这个综艺的企划王卫林虽然跟陆钧行说得轻巧,但他其实在《疮疤》刚进入后期制作的时候就开始做计划了,到现在为止的每一步决定都是慎之又慎。 陆钧行是所有人想到的第一个拟邀选手,他兼顾流量与口碑,还有一颗想要当导演的勃勃野心。 只不过,这部综艺对于陆钧行来说,更多的应该是踏出安全区的“可以但没必要”。 一旦他应邀参加,比起那些不知名的学生和地下导演,节目初期的网络舆论肯定都要围着他转。 陆钧行听完这么大一段话后,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这说是一部综艺,其实更像是业内的一场反扑。 他们想赌,赌如果搏了这把能不能让大众同他们一起,站到当今过分严苛的审查制度对面,用群众的声量替所有导演讨到一个表达思想的权利。 陆钧行皱起眉头,神情严肃:“王导,这件事情太大了,今天我可能没办法立刻给你一个答复,你要让我再回去想想。” 陆钧行不是客套的推脱,自己确实要做长远的打算,因为照王卫林的说法算下来,他无异于业内反扑审查制度的枪口。 万一事态失控,陆钧行被封杀都是有可能的事情,到时候白昊约等于失业,他身上的商务代言也会受到牵扯…… “行,”王卫林没有强人所难的打算,“你别着急做决定,我就是提前过来通声气,留你小半年时间慢慢想,行就来,不行就算了。” 陆钧行点头,道了声谢。 “不过你也放心,不会有太激进的内容让你为难的,”王卫林响指一打,竖起一根大拇指“要是骗你《疮疤》暑期临时撤档,我今年再被电影局叫去谈话。” 陆钧行哑然:“……这是什么地狱赌约。” 王卫林把粥喝尽,招来服务员,替陆钧行那盘被糟蹋的意大利面也一并买了单,便先行离开了。 就在陆钧行犹豫,自己要不要走上前去跟林老师假装偶遇的时候,他的手机又传来了一阵震动。 卫林(#`o′):你到时候记得再帮我问问林老师有没有意向参与哈。 lu:你自己怎么不去? 卫林(#`o′):你都说了,事情这么大 卫林(#`o′):那我不得先找狐狸精吹吹枕边风啊? lu:…… lu:行,我到时候问问。 卫林(#`o′):自信一点,我打包票,林老师最喜欢你这款长相了。 陆钧行瞪大眼睛,又跟做贼似的回头看了一眼林云笙,接着低头连发了好几个感叹号和问号。 卫林(#`o′):你以为我当初为什么会选林老师来拍《疮疤》的电影海报啊? 卫林(#`o′):我看过他交过来的商业人像写真例图,拍你这款长相跟拍别的,那是有相当明显的情绪差别! 陆钧行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毕竟他之前总以为林云笙喜欢成熟挂的男人。 陆钧行的笑都快咧到耳根了,但对话里还是给王卫林回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真的假的啊”,试图保持住自己的矜持。 陆钧行再次回头去看林云笙,这次却正好撞上了对方的视线,把他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又转身趴了下去。 钟嘉闻看林云笙突然一怔,疑狐地回头:“在看什么?” 林云笙低头拨弄着碗里的最后一点食物,没忍住弯起唇角。 “看笨蛋。” 第47章 林云笙明明什么都没说,但钟嘉闻却好像已经猜到了他口中意有所指的人是谁。 “所以,你请我吃的这顿饭是为了陆钧行?” 林云笙滑动着备忘录里才记下的表演艺考注意事项,大大方方地点了头。 中影的表演考核通常与群体面试一起进行,由考官随机设置情景,让考生们自己花一两分钟的时间商量怎么演这一出戏,最后不间断地表演五到十分钟,或者直至考官喊停。 虽然陆钧行的演技不成问题,但他在考场上的表演不一定符合考官真正想要考察的能力。 经由钟嘉闻的讲述,林云笙也确认考官有高分倾向的学生,不仅能把肢体演得生动,更重要的是他们能主宰整个情景的节奏进程。 除此之外,表演时不能背对考官、可以适当的给其他考生喂戏、商量如何表演时不要做提出故事走向的出头鸟等等细节,钟嘉闻也都事无巨细地告诉了林云笙。 第80章 表演不是林云笙拿手的考试项目,为了保证陆钧行在考试时不会因为自己掉链子,他就算这时不问钟嘉闻,日后也会再想办法找别人确认相关事宜。 林云笙看这顿饭也吃得差不多了:“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钟嘉闻一时语塞,叹了口气:“该说的都跟你说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林云笙眉头一挑,“难不成以为我是来找你复合的?” 钟嘉闻的五官瞬间皱成一团:“不敢,林老师说这话可太折煞我了。” 钟嘉闻现在回想起自己跟林云笙之间的过往,不见得与普通的千万对校园情侣有什么差别,就是没扛过异地恋,然后赶在感情即将消磨殆尽之前,彼此默契地提出了分手。 钟嘉闻直到今天都一直打心底地欣赏林云笙,他成绩优秀,思想丰盈,为人处世有条理,几乎能符合人们用普世价值构造出来的完美。 但要真问起钟嘉闻愿不愿意复合,他只觉得发怵。 在为期两年的交往过程当中,钟嘉闻能明显的感受到林云笙对物质不甚在意,可他在情绪价值方面的索取却远远超出了自己告白之前的想象。 林云笙相较于同龄人成倍地焦虑于父母、学业、以及未来的职业规划。 可偏偏他又把一切追根溯源,都看得太透彻了,共生的家庭阶级、扭曲的教育竞争、潜在的社会规训…… 当时,不到二十岁的钟嘉闻在面对这些庞大的命题认知,几乎找不到任何有效的借口去安慰,或者更准确的说,是骗过林云笙,让他顺利地缓解那些负面情绪。 于是,身为男朋友却帮不上任何忙的挫败感,逐渐开始倒逼钟嘉闻下意识地选择逃离。 钟嘉闻笃定,林云笙是好的,是值得被爱的,但他也深知自己不够格。 自从两个人异地分手之后,今天是钟嘉闻时隔多年再一次见到林云笙。 钟嘉闻不知道林云笙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但他一个人呆在影院大厅角落时,周身由孤独凝练而成的易碎感,仿佛已经从习惯变成了一种特殊的气质,无形又直接地挑逗着外人的征服欲。 钟嘉闻看着心惊,一度不负责任的猜想,或许林云笙还在被像他一样无能的人辜负。 正是这股诡异的愧疚感,促使着钟嘉闻迈步走向林云笙,想询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也推动着钟嘉闻在意识到自己终于能帮上林云笙时,心底倏地升起一阵迟来的喜悦。 钟嘉闻看林云笙招手买单,眼见着饭局大抵到此为止了,忍不住开口喊了他的名字。 林云笙立刻单手点开手机备忘录:“漏了什么,我现在记。” “放心吧,我用我的职业素养保证,什么都没漏,”钟嘉闻又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林云笙,我是想说,如果没有意外,以后我们大概也不会再见面了。” “祝你能被足够爱你的人好好爱着。” 林云笙愣住了,他完全没预料到钟嘉闻会对自己说出这句话。 曾几何时,林云笙都认为自己可能是犯了太多的错,才被无常的世事发配到精神病院里反思人生。 在他病情没有好转的时候,想找人聊天都要碰上几分运气,而这样的诉求往往也只能被早上来巡房的医生应允。 医生拉着一把椅子,坐到病床前问他:“有什么想跟我聊的?” 病房的大门敞开。 走廊上传来家属打电话的说话声、清洁工打扫地面发出的碰响声、还有其他病人踩着拖鞋路过的拉划声…… 然后林云笙的表达欲就涣散了。 “说吧。”医生翘起二郎腿,为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的长谈坐姿。 每到了这种时候,林云笙都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抵在了悬崖边。 身体里的暴雨狂风最终凛冽成气势汹汹的泪水,从眼眶里瞬间倾泻而出,颅骨间摧拉枯朽的剧痛告诉他,这一切已经由不得你了。 于是林云笙为了避免自己被嫌弃,也为了得到更好的帮助,他只能竭尽全力的组织言语、掏空精力,说出几句在医生看来可能有价值的话语。 这种心情要是放到从前,放到那个敢在考场上蔑视考官的林云笙身上,是想都不敢想的。 “你为什么会因为父母感到难过?” “那他们现在复合了吗?” “这对你有什么影响。” “你是怎么看待……” 医生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压得林云笙几乎喘不过气来。 可他也知道,医生的本职是诊断患者病情,并非心理疏导,他每年光是要应对不同病人的负面情绪就已经很疲惫了,所以林云笙对医生语气里的冷漠从来都不敢有任何埋怨。 而每次的交谈到最后,都会逐渐演变成一场由医生主导的审问。 林云笙感受着自己的皮肉被一点点割开,一种叫作“求生欲”的东西逼迫着他将所有私密的、不堪的细枝末节,哪怕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也都诚惶诚恐地一一供出。 以至于当“祝你能被足够爱你的人好好爱着”这句话突然出现在林云笙面前时,他蓦地有些恍惚,就连语气也顿时放轻、放缓了许多:“谢谢。” 道别钟嘉闻后,林云笙径直向前走到陆钧行身边,目光扫过他手机里与别人正聊得火热的微信对话框,然后屈起指节,敲了敲桌面。 第81章 陆钧行猛地抬头,见被当场抓包,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 他心虚地回想着与王卫林的聊天记录,讪讪道:“林老师……” 林云笙看着少年人手上无意识反扣手机屏幕的举动,不知道为什么,他猝然开始后悔自己没有选择先行离开。 “跟谁聊天,笑得这么开心?”林云笙的视线落在桌对面的餐盘之后,又转而环顾了一圈餐厅。 “没谁,”陆钧行的颧骨又忍不住升高了,“我跟王卫林瞎聊天呢。” 林云笙点了点头,拿出手机,把备忘录里的表演艺考注意事项截图给陆钧行发了过去。 “钟嘉闻最近几年挂靠编导机构,除了教表演系的声台形表也在上导演系的表演课,我帮你问了考场上比较容易出错的点,你要是能进三试的话,回头自己进考场之前记一遍就行。” 陆钧行听完后,立刻反应过来今晚林云笙主动请客钟嘉闻的原因。 “林老师,你怎么这么好啊。” 陆钧行伸手去拉林云笙的指尖,却不料捞了个空,他的动作在半空一顿,怅然地落了回去。 “拍马屁的话就免了,我现在事情聊完,准备先回去了,”林云笙垂下眼帘,看着眼前的剩层底的粥食,不是陆钧行平常会吃的东西,“你有在等谁吗?” 陆钧行把头摇得飞快:“没,我就等你。” 回去的路上,陆钧行撑着下巴看车窗外夜幕下压的天空,仿佛下一秒就要盛出淅淅沥沥的雨来。 再过一个星期,他就要十八岁了。 私欲和洒脱在陆钧行的身体里盘旋,他踌躇满志,却又有一腔勇气没处使,就差学着电视剧里的多愁人摘朵小花揪花瓣了。 “林老师,我想在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向我喜欢的人告白。” 林云笙应声踩了刹车。 陆钧行抬头一看,前面是红灯。 接着,他又小心翼翼地观察起林云笙脸上的神色:“你有什么建议可以给我吗?” 林云笙好像跟没听见这句话似的,反应平平。 陆钧行深吸一口气,赌气似的提高音量:“林老师,你听到了吗!” 林云笙没去看陆钧行,也不知道该不该笑陆钧行对自己的依赖程度,怎么能什么事清都想找他商量。 “听到了,”这对林云笙来说实在太残忍,闸刀落地,不见血,但要命,“你自己想,我哪里知道这些。” 陆钧行低下头,心里没底。 他怕这段年轻又没有着落的喜欢根本入不了林云笙的眼,可要再让陆钧行目睹林云笙哪天突然跟谁约会去了,又是他万万接受不了的。 倒不如是死是活,尽早来个痛快。 “所以,”林云笙没去看陆钧行,他踏下油门,让车子跟着车流缓缓移动,“你现在弄明白,什么是爱了吗?” 陆钧行咬了咬下嘴唇,难得忐忑:“有一个大概的想法了吧。” “我渴望一场百分之百的爱。” 陆钧行紧张坏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林云笙的侧脸。 “我喜欢你的好,也喜欢你身上的坏,我们忠实地爱着彼此,而不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对象。我们彼此不要轻易妥协,也不要擅自改变。我爱你,只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你。” “我知道这很辛苦,听着也像是天方夜谭……” 林云笙安静地听着少年人滔滔不绝的阐述。 他本应该觉得这个有关于爱的想法太匪夷所思,纯粹、执着,未经社会搓磨,可自己偏偏又情不自禁地去偏爱。 以至于林云笙现在弥漫于心底的情绪,不同于在看见陆钧行与徐悦并肩逛展时的吃味、不同于乔晗告诉自己,陆钧行被一个姐姐迷得七荤八素时的迷茫。 那是一种厚重而绵长的悲伤。 他大概,永远与自己的偏爱无关。 第48章 又一次突破八十分失败的陆钧行半个身子趴在茶几上,正按照林云笙在自己作业纸上的批注重新修改故事。 每次由林云笙经手的文章,陆钧行都能明显感觉到有质的提升。 同样都是写太阳,陆钧行最多只能做到把太阳比作烈火,形容它即将把湿漉漉的铅色天幕融化。 而林云笙笔下的文字——“太阳从中间裂成两半,沉沉暑气压弯了人们的脊背”不仅拥有强烈的画面感,还能达到陆钧行难以企及的情感厚度。 陆钧行咬着嘴唇,他在苦恼的事情还远不止眼前停滞不前的写作水平。 最近林云笙对待他的态度,似乎变得冷淡了许多。 冷淡这个词可能用的有些过分,林云笙确实也哪里都没亏待他。 三餐全包,教学细致,有时还会做一些心理开导,就是平日里不再跟自己开玩笑,晚上也不会再进他的房间倚在他的床上看书,陪他一起熬夜了。 陆钧行不是能沉住气的性格,有话一定要说开。 可每当他忙完自己一天的功课,想要去找林云笙谈心的时候,对上的,都是年长者紧闭的房间门。 客厅的灯是暗的,林云笙房间的门缝里也没有光,陆钧行房间里溢出来的一点亮,将他孤零零的影子,连带着消磨不禁的挫败感一并清晰地映在地上,那种由深夜弥漫开来的颓然让人难以言喻。 “发什么愣呢,快点改作业,”林云笙翘着二郎腿,坐在陆钧行身后的沙发上,大腿上垫着又一篇影评,“下了课我不管你,但别在我课上惦记告白的事情。” 第82章 陆钧行憋屈到险些把手上的笔给撂了,他原本浩浩荡荡地告白气焰,究竟是因为谁的态度才变得在风雨里飘摇欲坠啊!? 林云笙看陆钧行都快把不服气这三个字写在脸上了,顿时又觉得自己这是在自讨没趣。 “我去煮晚饭,”林云笙从沙发上起来,迈腿就要往厨房走,“你自己先改着,有任何问题再来找我问。” 陆钧行眼尾瞅见林云笙的睡袍微动,伸手抓人指尖又抓了个空,只好慌不择路地一把握住了他的脚腕:“你别走。” 林云笙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拽了个踉跄,回头去看小孩,发现人家低眉垂眼,比自己还委屈。 “松手。” “我不!” 陆钧行吸了吸鼻子,嘴巴抿成一条线,整个人蔫巴巴的:“是不是因为我上次不许你跟别人约会,越界了,你一直气我气到现在?” “胡思乱想什么呢。”林云笙挣了挣自己脚上的禁锢,发现陆钧行故意使着劲,好像一定要他现在说出个所以然来。 林云笙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陆钧行的脑袋,不等他再开口,作用腕骨上的力当即就小了八分。 “我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林云笙又解释了一遍,“我是想给小乔找人像摄影的男性模特。” “她之前刚经历过性骚扰的事情,我有些不放心,所以就想着往男同性恋的方向去找人,根本就没想要跟谁约会。” 陆钧行收回手,低头去扣指甲。 他没有不信林云笙之前的理由,只是除此之外再也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原因,会让自己与林云笙之间的关系徒生裂缝。 陆钧行心里发慌,语气呐呐低落:“那你为什么最近都在疏远我?” 林云笙先是一愣,他以为自己做得不动声色,着实没想到陆钧行居然能对同性之间的接触敏感成这样。 “我什么时候疏远你了,”林云笙故作自得,装傻的搪塞张口就来,“我要想疏远你,你今天晚上连饭都没得吃。” 陆钧行不肯顺着台阶往下走,他也不举例一二三,就笃定林云笙自己心里也门清。 “林云笙,我如果哪里做不得好,哪里惹你不开心,你要跟我说,我都会改的,但是你不能像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林云笙一时哑然,这话他光听着都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穷凶恶极的坏人。 那他要怎么说呢? 说自己从前做的那些举动,都是问心无愧时的没在意。 现在的林云笙,动心归动心,却不想再把疏懒当做暧昧,黄灯当绿灯,以此确保等哪天陆钧行意识到其中的情愫以后不会觉得恶心? 林云笙叹了一口气,陆钧行拿捏自己的三寸大概比学导演更有天赋。 他们两个人就像一把断口的钥匙遇上了适配的门锁,往前一步,钥匙精准地没入锁孔,门也不会因此打开,是一种违和的适合。 陆钧行见林云笙不说话,泪水又在眼眶里蓄起来了。 他把无数的思维发散,一股脑地倾倒着:“你是不是嫌我笨、嫌我幼稚、嫌我总是多管你闲事?” “怎么会,”林云笙见不得陆钧行自我贬低,一下也慌了,“我从来没有嫌过你。” 林云笙塌腰从茶几上的纸巾盒里一连抽出几张纸,他蹲下身子,想着先替陆钧行擦去脸上的眼泪。 可陆钧行像被这个举动刺激到了一样,眼眶里溢出来的情绪跟断了线似的往下砸,他又赶在纸巾靠近自己之前,用手臂一把抹去所有泪痕。 等陆钧行再睁眼时,面前举着纸巾的林云笙脸上难以掩饰的怔愣。 “林老师,我生气了。” “你分明还是在避我!”陆钧行红着眼睛,抢走林云笙手里的纸巾,跟赌气似的攥成一团,“不仅避我,还骗我,罪加一等!” 被轻易抓到把柄的林云笙身形一僵,久违的不知所措结痂脱落,缓缓吐出一声苍白的道歉。 “我不要道歉,我要听理由,”陆钧行把头撇到一边,“我不会让这件事情不明不白的过去。” 但陆钧行偏偏半天没等来林云笙开口。 他用余光瞥了一眼又陷入沉默的年长者,他拧紧的眉头透着苦恼,脸上的纠结和犹豫不似作假。 陆钧行垂下眼帘,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林老师,你这种态度我很难原谅你。” 林云笙一向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他知道自己这次大概率是搞砸了,抿了抿嘴,没说话。 接着,林云笙忽然感受到自己的睡衣下摆被人用指腹悄悄地扯了扯。 “除、除非,你现在抱我一下。”陆钧行闷声闷气道。 林云笙眨了眨眼睛,呆在原地。 某一瞬间,林云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他又眼见着陆钧行的耳朵在自己的注视下,一点一点地赤红起来,顿时哭笑不得。 陆钧行臊得慌,知道自己上一句跟下一句中间隔了十万八千里的逻辑关系。 但没办法,他一见林云笙那副为难的表情便舍不得刨根问底地再逼问些什么了。 “林云笙,你还笑!”陆钧行心态爆炸。 林云笙连忙止住,好生哄着:“我错了。” 他跪在陆钧行腿间,伸手把人抱住,下巴枕在他的肩膀上,鼻息喷洒过小孩本就发烫的耳垂,像是无奈,又像是庆幸:“陆钧行,你怎么这么好哄啊。” 第83章 陆钧行搂着林云笙的腰,哼哼两声,哭腔又出来了,他其实真的很委屈:“所以我都这样了,你还是不肯说原因吗?” “不是不肯说,是不知道怎么说。”林云笙直起身子,抬手抹去对方眼角的温热,“对不起,是我自己的问题,只是没想到会让你这么在意。” “不可能!”陆钧行一本正经地反驳,“我说了,林老师怎么样都很好,永远不会有问题。” 倏地,林云笙又想起那个“百分之百爱人”的理论,以至于他对于自己现在所享有的殊荣一下子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林云笙心底既酸涩又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不免失笑道:“你今年多大了啊,这么还在说这种傻话?” “十七岁,未成年,正值叛逆期,是个小孩,特别幼稚。” 陆钧行用一只手掌接连抓住了林云笙的两只手腕,把人往自己眼前一拉。 他威胁道:“所以林老师,你不可以再疏远我。” 林云笙犹豫了一会儿,思考着自己该假拟出一个合适的边界,才能维护住他与陆钧行之间的关系:“我试试看吧。” 陆钧行笑了,他顺势松开林云笙的手腕,又万分珍重地揉了揉。 不知道内情的陆钧行也不想把人逼得太彻底,只要林云笙愿意松口,他就有一千万种得寸进尺的方式。 陆钧行的两只手再次环住了林云笙的腰际,他巴巴地抬头,望着眼前人。 “林老师,我今晚写影评的时候,你来我的房间陪我好不好?” 林云笙想着自己之前躺在陆钧行床上的样子,下意识地想推脱:“但是……” “我想你做第一个祝我十八岁生日快乐的人。” 于是,林云笙流转在唇齿间所有的借口,都被他狂跳的心脏给搅得乱七八糟。 最终,陆钧行如愿了。 零点一过,他立刻转头看向倒在自己床上看书的人。 林云笙笑着坐起身,应寿星的要求,揉了揉他的脑袋,又抱着他说了声:“生日快乐。” 林云笙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一瓶红酒,年份跟陆钧行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一样,零点一过,它今天也正好满十八岁。 “喜欢吗?”林云笙不会说什么漂亮话,更何况几个小时前,他才被这位寿星气势汹汹地问责过。 陆钧行坐在床边,把礼物握在手里看了一遍又一遍,神情若有所思:“十八岁真好,原本林老师碰都不让我碰的东西现在直接送给我了。” “我只是给你提供一个选择。”林云笙笑了,找来开瓶器,递给陆钧行,“成年了什么都能做。” 酒瓶的软木塞“啵”的一声,从瓶口弹到了床上。 “真的?”陆钧行目光一沉,顺势把红酒放到了床头柜上。 他的膝盖跪上床沿,抵入林云笙的大腿之间,两只手撑着身子,迎着对方诧异的目光,把人拢进自己怀里。 “那我要亲你了。” 第49章 陆钧行眼神里的侵略性,仿佛要把林云笙扒光了,可落到唇面上的吻,却在轻轻地发颤。 林云笙的大脑“轰”得一下炸开了,他的瞳孔骤然紧缩,感觉有全身的血液冲上太阳穴,在自己的耳垂处砰砰直跳。 还不等林云笙找回自己的声音,陆钧行就跟被他的反应挫败到了一样,低声哑气地说了声抱歉,然后翻身缩到床头,一声不吭地举起红酒,往下猛灌,生怕下一秒送礼物的人,就要开口把这东西给没收了。 “红酒不能这么喝。”林云笙看得心惊,连忙直起身子,拦住陆钧行的动作。 没料陆钧行攥着酒瓶死活不肯放,林云笙拗不过他,只好先两手按着眼前人的肩膀,把他的身形摆向自己。 “你今天不是要跟漂亮姐姐告白吗,”林云笙的指尖微蜷,明明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正在拨云见雾,却还是不敢妄自下定义,“为什么吻我?” 陆钧行静了两秒:“啊?” 困囚林云笙多日的煎熬,终于被他道出:“小乔问你是不是喜欢姐姐的时候,你没有反驳。” 陆钧行被发酵的酒精烫得反应过来了,他看了一眼林云笙,又飞快垂下眼帘,口中振振有词:“你上次脱掉睡衣,只穿一条绑带黑丁的样子,本来就比我见过的所有漂亮姐姐都勾人。” 林云笙深吸一口气,回想着自己这段时间里的千万种纠结,只觉得又荒唐又好笑。 他拿指尖戳了戳陆钧行的脑门:“我脱衣服的时候都没你想得那么多。” 陆钧行面上乖乖受着,心里掂量着林云笙对自己的态度,把瓶子往旁边一放,酒壮怂人胆,没忍住,一手按住他的腰窝,一手兜着他的屁股,直接把人往自己怀里抱。 失了重心的林云笙,手忙脚乱地搂上陆钧行的脖颈,没等他稳住身形,便看小孩用那双蒙了水光的眼睛,静静地盯了自己好一会儿,忽然傻笑起来。 “林老师,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陆钧行的脑袋拱开林云笙的睡衣v领,蹭上他的肌肤,下巴在他胸前磨了磨,声声恳切。 “林老师,我其实想了好久,究竟要怎么把我的爱说给你听,我怕说得太轻,你听完以后不当真;又怕说得太凶,你听完后开始躲我。” “林老师,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人世间有一股庸俗的大合唱,他们让男生爱上篮球,让女生穿上裙子,但这些根本没有一丁点道理。” 第84章 “而你涂指甲油、绑头发、穿女士睡衣的模样,在我心里,比所有秩序鲜活缱绻一百万倍,以至于我全身上下最引以为豪的思想,都愿意在你面前自动放下刀枪,任你影响和塑造。” 陆钧行都不用风吹草低,有多少真诚和坦荡,直接清清楚楚地摆进了那一声声的“林老师”当中。 他把自己的手塞进林云笙的五指,紧紧扣住,见眼前人没有半点抗拒,又心满意足地晃了晃。 “虽然我之前没谈过恋爱,也从来没喜欢过谁,但我知道,确认恋爱不是一段感情的结局,它只是一个开始。就算你答应和我在一起了,如果经营不善,我们后面也很有可能会吵架,甚至分开。” “所以我说的‘百分之百爱你’真的没有骗人。”陆钧行顿了顿,“我知道林老师因为过去的经历,不善于主动表露自己的情绪,很多事闷在心里,好多时候我只能干着急。但即便这样,我也不会要求你去改变自己。” “林老师,你现在的一切都很好。如果你不擅长说,以后就由我来主动问,你可以给我一个在以后询问的机会吗?” “等等等等!”陆钧行眼看着林云笙要张口,又匆匆忙忙地拿另一只手的掌心,捂住了他的嘴巴,“公平起见,我还没有说我的缺点呢。” 陆钧行把手放下,指尖在林云笙的腰窝处打转,故意弄得他脚趾蜷缩,又烫又痒。 “我会哭、会怕孤独、会不温不凉的过度思虑、会想送你一串颈链,上面刻着我的名字,想在你的后腰处,纹一个与我有关的刺青。” “我会平等地嫉妒所有被你青睐的人,然后跟他们暗自较劲。你不需要永远望向我,但我会想办法使坏,让你从今往后不论在看谁,都能第一时间地想起我。” 陆钧行的掌心落在林云笙的腰侧,随着话语间升腾的浓烈欲.望,一路向上:“林老师,我有很多坏心思,你最好提高警惕。” 林云笙面对这大段贪得无厌的索求,不仅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惊讶,就连对最后的提醒都置若罔闻,他捋了捋陆钧行额前的碎发,只问:“缺点说了这么多,优点呢?” 陆钧行歪着头,想了想,笑了。 “优点就一个好,爱你。” 话音刚落,陆钧行便打了一个酒嗝。 林云笙看小孩的眼睛,被酒精熏得满是茫然,抽出被紧握的手,捏了捏他的耳垂,哭笑不得:“你是不是醉了?” 陆钧行咂摸着嘴里的味,舌尖舔过下唇:“可我还想喝。” 林云笙侧腰去拿被人随手倚在床头的红酒瓶,对嘴抿了一口,左手小臂攀上陆钧行的脖颈,右手掌心抚着他的面颊,偏头吻了上去。 林云笙的吻与他本人一样,既温柔又张扬,他用舌尖撬开陆钧行的唇齿,带着葡萄的果香,由浅入深,挑逗中带着些许拉扯,像雨水润物般细腻,一点一点地将酒水渗入陆钧行的身体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云笙拉开距离,他的睡衣绑带在欲求里四乱松散,领口垮垮地堆叠在肘关节,下滑露出大半肩膀,他连鼻翼和嘴唇都泛着红,从嘴角偷跑的一滴酒水,明晃晃地淌出一道湿痕,挂在他颈间的小痣上。 陆钧行目光一滞,当即便乱了呼吸。 偏偏林云笙还一副毫无自觉的样子,挑了挑眉,不怀好意地去勾人:“甜吗?” 陆钧行喉结滚动,大掌抵着林云笙的腰臀,不让他乱动,身子前倾,舔掉了本就属于自己的奖励:“林老师甜。” 林云笙天生敏感,被小孩舔得下意识一颤,连原本逗弄人的气势,都瞬间泄了大半。 陆钧行却像因此受到鼓励一样,无数潮湿的吻从林云笙的锁骨,不断连绵向下。 林云笙抓乱了那一丛头发,腰身逐渐泛软,哪怕他抿着嘴,也还是憋不住几声喘。 寻常人连林云笙的一个微信号码都难要到,更别提像陆钧行这样放肆地对待他了。 林云笙一下就慌了:“不行……” 陆钧行一听林云笙说“不”,手上的动作便立刻停了下来。 林云笙松了一口气,庆幸陆钧行这会儿还处于发酒疯的范畴,他要真把人从神志清晰的状态,生生勾成现在这样,光凭自己上一次帮忙的经验,就知道今晚高低会度过一个不眠夜。 陆钧行瘪了瘪嘴,抬眼去看林云笙,还有些委屈。 林云笙点了点他的鼻子:“都让你尝够一遍甜头了,还闹什么脾气呢。” “林老师,”陆钧行这会儿是真的被酒精催迷糊了,他迟缓地组织着自己的思维逻辑,莫名笃定道,“我到口欲期了。” 林云笙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气笑了:“口欲期是一岁婴儿的心理发展阶段,你今年几岁啊?” 陆钧行不管,又伸手扒了扒林云笙的睡衣,报复性地用两排牙齿慢慢磨过红果。 林云笙头皮战栗,感觉自己不仅果尖要破皮,连黑丁都要折腾得湿了一块,他把胸前的脑袋推开:“陆钧行,你是狗吗。” 陆钧行的两只手再次环上怀中人的腰际,他抬起下巴,又轻柔地啄了一口林云笙的唇。 “汪。” 林云笙被拿捏得死死的,顿时没了脾气,他跟醉鬼讲不了道理,现在只想赶紧把人哄睡着,不然最后遭殃的还是自己。 陆钧行不依,他朝林云笙的耳根吹了一口气,得寸进尺,予取予求:“林老师,你今晚别回房间了,跟我一起睡好不好?” 第85章 “不好,”林云笙没好气,“跟你一起睡我还有的睡?” 陆钧行眼见着林云笙要起身,急得直接把人放倒在了床上,他的眼眶又红了,嘟嘟哝哝地小声道:“可是今天是我的十八岁生日。” 林云笙被酒气团团围住,他抬手抹去陆钧行眼角的泪,感觉自己这辈子好像都要败在这套“先闹后哭”的组合技手下了。 林云笙叹了一声气,拍着自己身边的空位,让陆钧行乖乖躺下。 林云笙裹上被子,腰上搭着一条隔壁伸来的手臂,他周身全是陆钧行味道,再纵情地吻了一口罪魁祸首的额头之后,累到沉沉睡去。 陆钧行一觉睡到大天亮,睁眼就见自己把心上人结结实实地搂在怀里,惊得什么困意都没有了。 早上八点十七分,寿星陆钧行更新一条微博。 陆钧行lu: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十八岁也太好了吧!!! 第50章 林云笙的睡容不算安恬,弓着背,整个人侧身缩成一团,看着很没有安全感。 他的眼睫随着呼吸的节奏轻颤,陆钧行几度抬手,想要抚平他皱起的眉间,又都因为害怕把人不小心弄醒,只好屡次讪讪地把手放下。 年长者的过往是连他自己都缄默的高阁。 无数人不曾见证过的锐气与热度,被几位导演频频提起,让陆钧行也难免生出过大片的好奇。 虽然陆钧行对现在的林云笙喜欢得不得了,但如果要他扪心自问,陆钧行是希望自己能早点认识林云笙的。 如果林云笙当年去参加了《女人,女人》的电影发布会,说不定他们能因此成为朋友。 能不能相拥都是次要的,陆钧行只想着要是自己能在林老师郁抑症病发的时候,有机会像现在这样陪在他身边就好了。 陆钧行低头,把鼻子埋进林云笙的发间,贪得无厌地行使着突如其来的特权。 他心头发痒,感觉自己像做梦一样,从早上清醒的那一刻起,又沉醉进了一片温柔乡。 半小时后,林云笙悠悠转醒。 他才仰头,就发先陆钧行正凝眸盯着自己。 林云笙用腿蹭了蹭被褥,让自己靠上枕头,与陆钧行视线平齐。 林云笙抬手搭上陆钧行的侧脸,指尖划过小孩的面颊:“头会痛吗?” 陆钧行摇了摇头,等目光落到林云笙颈间小痣上的红痕,他先是一怔,接着瞬间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自己干的!? “断片了?”林云笙早有预料,他的五指在陆钧行的脸上接连点落,“还记得多少?” 陆钧行支支吾吾,耳尖生生被臊红,半天憋出一句:“记得你吻我……” 林云笙冷笑一声,敢情小孩把他后面发疯、折腾人的坏事,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陆钧行自知理亏,不知所措到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林云笙见状,索性把手收了回去,他推了推身上的被子,指腹一路向下,当着陆钧行的面扯开了自己的睡衣绑带。 他掀开衣摆,大大方方地露出自己从锁骨到黑丁的所有春光,上面被糟蹋后浮现的红痕粒粒分明。 陆钧行只听自己脑内“嗡”的一声响,所有的妄念瞬间汹涌地叫嚣起来,拆之入腹的渴求汇成一团火,直直往腹下奔袭而去。 偏偏这时林云笙还不安分,故意拿脚尖去踩陆钧行的小腿:“现在呢?还记得多少?” 陆钧行没吭声,大手按着林云笙的腰臀,二话不说把人往自己怀里捞。 他抬膝压上林云笙的大腿,目光沉沉,分明没打算让眼前的心上人安然脱身,可语气又像是受了轻薄的委屈:“林老师,我有反应了。” “干嘛,”林云笙不吃这套,“你昨晚坏事做尽,今早还指望我帮你?” 林云笙随便什么一举一动,都能把自己的三魂六魄勾走大半,陆钧行现在连这种言语上的轻薄都受不得。 他可怜巴巴地喊人:“林老师……” “安分点,别乱拱。”林云笙竖起一根食指,放到陆钧行眼前做警告,“我昨晚被你折腾完又被你拉倒怀里睡觉,现在浑身上下都是酸的。” 陆钧行一听这话,什么要求都不敢提了,连原先流连在林云笙腰臀的手掌都应声缩了回去。 他拉拢着脑袋:“对不起。” 扑面而来的愧疚要把林云笙给淹没了,他眼睛一闭,叹了一口气,为自己不合时宜的心软暗叫完蛋。 等再醒来的时候,林云笙发现床头被人贴了一张便签条,他摘下来去看上面的字:我下楼买早餐,很快回来。 林云笙两指夹着便签条,小臂捂住眼睛,听着乱了套的心跳,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的黑丁早就被他扯下来拿去给陆钧行擦手了。 “真是疯了。” 林云笙翻身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突如其来地炫耀欲让他都快不认得自己了。 people-芸生企划的上一条微博,日期还是两个月前,内容在说最近半年停止人像写真活动的事情,评论区底下一片哀嚎。 林云笙拿手机拍了一张便签条的图片,难得配了文字,发布微博。 people-芸生企划:男朋友写的。[图片] 【我不信,除非把姐夫的照片发出来(狗头保命)】 【啊啊啊啊啊啊!当时发美甲图的时候我就猜到了!!祝姐姐幸福tvt(ps:姐夫的字迹还挺好看的】 第86章 【我像是一条狗,走在路边被姐姐突然踢了一脚……没关系,情绪稳定一分钟也很厉害了!稳定没关系情绪一分钟也厉害很了!汪汪汪汪汪!厉害!】 【姐夫的字体……我怎么看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姐姐什么时候能再开人像写真活动啊tvt我的一些美好的品质,优秀的美德,不能没有姐姐的照片!向姐夫抗议!!把姐姐还给我们!!!】 林云笙刷新消息,发现动态一栏显示陆钧行今天有发布新微博。 他点进主页一看——早上八点的时候,陆钧行发了一条“啊啊啊十八岁真好”,九点又发了一条“啊啊啊”的大叫,十分钟前才晒完一张拎着早餐的图片。 一水的网友追在他的评论区底下问,这到底是接到顶奢的全球代言了,还是二度提名国际影帝了,怎么一个十八岁生日能开心成这样? 林云笙刚放下手机,听见客厅传来响动,他掀开被子,站到房间门口,怔怔地看着陆钧行朝自己走来。 “怎么了?”陆钧行径直走到了床边,两指分别勾起两只拖鞋,放到了林云笙脚边。 林云笙的脚尖踩上拖鞋,后跟踮起,覆上了陆钧行干燥而微烫的唇瓣。 突然而短暂地触碰,险些让陆钧行没能回过神来。 他敏锐地感知到了林云笙身上的一丝不对:“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林云笙没说话,牵着陆钧行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他的眉尖微蹙,斟酌片刻后,终于抬起头:“陆钧行,你听我说……” “我发觉我好像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喜欢你。” 如果说陆钧行是热烈燃烧的火光,林云笙觉得自己顶多算一捧温暖的死灰,他又一次孤身从床上醒来,心头就跟破了一道口子似的,本能的患得患失。 可当林云笙看到那张告知了去向的便签条以后,他仿佛听见自己血液里奔涌的情绪在带动着左心房的某一块余烬复燃,噼里啪啦地火星子溅起来,当即点着了自己的理智。 “说来也奇妙,大概是因为向日葵,大概是因为指甲油,我对你其实一直都挺有好感的,但也都只是把你看作有野心的小孩,与情爱无关。真正的越界,大概要到获得1839的特等奖之后了。” “我短短二十四年的人生,听过很多人说想帮我做出改变、想教我什么是爱、想给我更好的生活,但是陆钧行,你是第一个对我说‘你什么都很好’的人,所以你也是我第一个主动喜欢上的人。” “大多数人付出感情却得不到回报时,会失望、愤懑,甚至刻薄,我不一样,我从来没有过这些指望。第一次暗恋,告白不在我的认知里,我只在乎如果有一天,这份感情因为你敏锐的观察力被撞破,你不要嫌我恶心。” “哭什么啊,我还以为你会生气来着,”林云笙笑着去擦陆钧行眼角的泪,“其实这些话昨晚在你告白之后我就该讲了,但你醉得实在太突然。” “陆钧行,你才十八岁。可能再过两年,等站上了更大的平台,你就会发现,这个世界上有人比我好太多,他的学历漂亮、精神没有破碎、懂得如何更好地去爱你……” “是我的自私心作祟,不肯错过和你在一起的机会。我不是在说你的爱没有定性,而是如果有一天,你遇见了更喜欢的人,可不可以提前跟我说一声?” “只要给我一段时间,以我的性格,应该不会让事情演变成歇斯底里的情况。”林云笙抿了抿嘴,“但你不能像叶影那样被我忽然撞见,同样的事情如果换成是你,我会崩溃的。” 按理来讲,陆钧行听完这番话是应该生气的。他没想到林云笙从一开始,便对这段感情做了如此心灰意懒的预设,甚至还拿自己跟叶影那个人渣去做比较。 可令陆钧行真正心如刀绞的是,林云笙为人处世的悲观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林云笙主动跨坐到陆钧行的大腿上,拿两只手揉了揉他的面颊:“说话。” 自己的刨白太残忍,可林云笙没办法,他就是这样的人,身上有超过百分之九十八的含量全都是不堪入目的缺点。 看陆钧行一言不发,林云笙的心逐渐沉了下去。 如果、如果陆钧行后悔了,现在就想结束这段关系,也不是不行,自己应该、应该也能尽快收拾好情绪,不让它影响…… 林云笙眨了眨眼睛,收回手,正想从陆钧行的腿上下来,却蓦地被人按住大腿,死死地扣在了怀里。 陆钧行目光灼灼:“林老师,我想到办法了。” “什么?”林云笙没反应过来。 “我以后就记账,林老师今天忘记跟我说早安扣零点一分,不让我亲再扣零点一分,”这回换陆钧行竖起食指来威胁林云笙了,“只要没扣分就说明我特别特别爱你,你不许胡思乱想,也不许对我有任何质疑。” 林云笙怔住了。 陆钧行这才板起一张脸:“听到了吗?” “听到了。”林云笙两手环过陆钧行的脖颈,下巴抵着他的肩膀,主动抱了上去,“谢谢你。” “不客气,”陆钧行哼哼两声,“这都是我身为男朋友应该做的。” “那林老师今晚还可以给我泡牛奶吗?” 林云笙点了点头:“嗯。” “可以跟我一起睡吗?” 第87章 林云笙犹豫了一会儿:“好吧。” “可以把刚刚的那条黑丁留给我吗?” 林云笙怔了两秒,慢半拍地从怀抱里挣开。 “宝贝,你是在得寸进尺吗?” 只见陆钧行的眼睛“唰”得一下就亮了起来。 “林老师,你刚刚喊我什么!?” 反应过来的林云笙低头拍开陆钧行的手,不敢去看他,脚尖落地,勾住拖鞋,迈腿就要往卫生间走。 陆钧行跟在后面亦步亦趋,中途还不断试着去牵林云笙的手。 “林老师,你再喊我一声好不好?” “不好。” “喊一声就行。” 林云笙被迫对上陆钧行乞求的目光,欲言又止。 陆钧行笑了。 他知道,林老师在心软。 第51章 下午,陆钧行跟着林云笙来到了清姿工作室。 不知道大家是不是都去出外景了,工作室里空无一人。 林云笙输入密码,解开门锁,领着陆钧行一路上到了二楼中型影棚旁边的化妆间里。 林云笙打开柜子,拿出一套提前熨好的衣服,抽掉衣架,把它们塞进陆钧行怀里:“你就在这里换,我先去隔壁影棚架摄影用灯,一会儿回来给你化妆。” 陆钧行这才想起来,自己当初在逛夜市时跟林云笙讨过一套人像写真。 他三下五除二地换好衣服,对着镜子,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 林云笙替他挑的衣服都是日常穿搭的基础款——藏青色的内搭毛衣,外面披着一件灰蓝拼接的假两件工装夹克,再配上黑色的破洞牛仔裤,一套下来,优秀的版型勾得本就出众身形更显肩宽腿长。 陆钧行转身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姜黄色围巾戴上,嗅见柔软面料里熟悉的淡香,他才恍然意识到,这套衣服早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被林云笙带回家洗过一遍了。 陆钧行心间一动,突然生出了想要立刻见到林云笙的冲动。 可正当他搭上化妆间的门把手,正准备往下按的时候,陆钧行倏地被远处右墙上一块红边黑底的留言板吸去了注意力。 他走到留言板前站定,只见顶头标题下陷的白色刻字是:people-芸生企划。 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便签贴,在其中构成了一幅夺人眼球的奇观。 祝:每一个看到这张纸条的人,乘风破浪,前程无量。——1号无业青年 感谢林老师。 感谢people-芸生企划。——麦麦 加油!你是最棒的!高考猛猛冲!!大家也要金榜题名哦!——反正我恨死内卷了 想做什么就大胆的去做吧!^-^ 我才五十岁,我还年轻,你也一样!——阳光陳 你相信光吗。——余州 以后我要真诚地做一切事情,像笛卡尔一样思辨,像堂吉诃德一样攻击风车。——是王小波说的啦 愿独自在大城市打拼的你,能在这里有个家。——流浪诗人有自己的旅途 …… 陆钧行看得动容,他虽然不知道这块留言板的由来,但也能从大家的文字里看出这些话不仅是提笔者写给陌生人的,更是他们为自己而写下的。 陆钧行视线一顿,定睛看向留言板的左下方。 mr.lin!canibeyourdog? ——awell-educateddog 然后下面一张的便签条上,还跟风挤了七八个汪汪舔狗大队的中队长、小队长,以及十几个舔狗成员。 陆钧行:? 林云笙刚推开化妆间的门,就看见陆钧行闷头在留言板前贴便签条,注意到来人之后,他扯开嗓子大叫:“林老师,你快过来一下!” 走近后,林云笙顺着陆钧行手指着的地方看去。 只见一张巨大的便签条把原来那几张小的遮得严严实实,上面写着:林老师是我的!!——陆钧行 林云笙:“……” 如果林云笙没有记错的话,这块地方最早的一条留言是一个健谈的外国人留下的,后面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大群人觉得好玩,便在下面跟着贴了几张便签条起哄。 陆钧行还是气不过:“林老师,你怎么背着我在外面还有别的小狗啊!” “那你幼不幼稚,”林云笙反倒纳闷,“怎么连几张便签条的醋都能吃得这么起劲?” 陆钧行不说话了,跟受了天大的打击似的,整个人蔫巴了下来。 他有时候确实感觉自己成长的速度太慢,一会儿怕配不上林老师,一会儿又怕自己保护不了他,偏偏喜欢林老师的人还那么多。 林云笙主动抓起陆钧行的左手,环过后背,放到了自己另一边的腰窝上,接着抬手去揉眼前小孩的耳垂。 陆钧行都被弄得不好意思了:“林老师,你干嘛呢。” “哄你。” 林云笙不会看不出陆钧行的沮丧,他弯起眉眼,把手伸进小孩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只银制的双线交叉耳骨夹,戴到他的耳轮处。 “不要焦虑自己不够成熟,也不要怕其他小狗,起码不要在这种事情上烦心,因为你跟他们不一样……” 林云笙朝陆钧行的耳朵吹了一口气。 “你是家养的。” 林云笙拨开自己腰窝上的手,后退两步,左右看了一眼自己给陆钧行搭得这身衣服,款式和整体氛围都很不错。 第88章 他点了点头,满意道:“我眼光真好。” “坐吧,”林云笙拍了拍陆钧行的肩膀,往他身后的梳妆台走去,“我再帮你化点上镜的淡……” 林云笙忽地被人拉住了手腕。 下一秒,他只觉得天旋地转,陆钧行气势汹汹地吻就落到了自己的嘴唇上。 可本该进而唇齿相依的浪漫,愣是被毫无恋爱经验的陆钧行变成了一场笨拙至极的啃咬。 林云笙起初还皱着眉努力承受着,也试图把人往正轨上带,到后面实在受不住了,吃痛到脑袋后缩,惊得陆钧行连忙停下了动作。 “林老师,你没事吧?”陆钧行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林云笙一边把人按到梳妆台前,拿起妆前乳往他脸上涂,一边探出半截舌尖,去嘴唇上舔被陆钧行咬出来的破口。 “陆小狗,吻技真差。” 陆钧行本能的不愿意承认。 他正想张口,又自知理亏,只好灰溜溜地转移话题。 “林老师,你是什么时候给我准备得这些衣服啊?” 林云笙手上动作一顿。 “在你告诉我,你打算在十八岁生日当天,跟漂亮姐姐告白之后。” 林云笙用粉底少量多次的叠涂,打了一层自然光泽的妆效。 “我想着,要是你告白失败了,我就带你过来拍写真,转换一下心情。” 陆钧行又想起林云笙今天早上对他坦白的悲观预设,忍不住问:“那如果我告白成功了呢?” 如果告白成功了,林云笙就找一个机会,把这套衣服的价值从安慰转化成清算,再想办法让自己从一段无望的漩涡里脱身。 可陆钧行只听林云笙面上嗤笑道:“成功了我就把这套衣服送给别的小狗穿,再帮他们化……” “不可以!”陆钧行气到去抓林云笙的手,“这些都是我的!” 林云笙寸步不让,反问道:“那如果我拒绝了你的告白呢?” “我会哭,”陆钧行垂下眼帘,捏了捏林云笙的指尖,“但还是喜欢你。” 林云笙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地怔在原地。 化完妆的陆钧行跟着林云笙进到影棚里。 由特殊弧度构成无影墙前已经架起了许多盏灯,硬光和软光的光比调节井然有序,就等一位主角入场了。 陆钧行反手关上影棚的门,说得第一句话却是:“林老师,我有点后悔在来的路上没去特意买一束向日葵了。” “确实,”林云笙想了想,“还挺配你这身衣服的。” “可我的意思是,我又想买一捧向日葵送给你了。” 林云笙险些被陆钧行稀疏平常的语气给砸懵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这场恋爱谈得好像有些完蛋,明明还不到一天,就三番两次地被一个连接吻都不会的小孩弄得心猿意马。 “你、你从现在开始,不准再说这些有的没的。” 林云笙拨动相机的开关键,勉强稳住自己的心神:“我们尽早拍完写真回家吃饭。” 陆钧行勾起嘴角,大概是看出什么来了。 他笑着道:“好,我听林老师的。” 晚上,林云笙做完后期,把图片打包发给了陆钧行。 这些年,陆钧行饰演的电影主角全都是苦大仇深的类型,连带着他杂志资源的形象都一个劲地往“少年老成”的方面塑造。 但林云笙觉得,不管怎么样,陆钧行终究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小孩,最适合他的一定还是与自身状态最相符的着装。 他有尚未流失的胶原蛋白、有未经社会磋磨的野心、还有令自己身为长者最惭愧不如的勇气。 脚踩拖鞋的声音由远及近,林云笙坐在床上,抱着电脑,抬眼去看来人,只见他一手拿着刚写完的四张卷子,一手抱着棉被,上面还叠了个枕头。 林云笙迟疑:“你这些东西抱过来是会再抱回去的对吗?” “我不知道,”陆钧行耍赖,“反正你答应了今晚要跟我一起睡觉的。” 林云笙一时语塞。 陆钧行将棉被和枕头扔到床上,再抖掉拖鞋,坐到林云笙身边,把卷子放到他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林老师,照片是发你的微博还是我的啊?” “我的微……”林云笙反应过来了,“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微博?” 陆钧行满脸无辜:“我看留言板上写了‘感谢people-芸生企划’我就试着拿手机搜了一下。” 陆钧行拿走林云笙大腿上的电脑,跨膝,撑手,不由分说地把人揽进自己身子的投影里。 林云笙胡乱抵着床的靠背,想要稳住身形,可还是不受控地一点点陷进床被里,滑到陆钧行身下,他故作镇定地抿了抿嘴,耳朵却被人盯得发烫。 “林老师要不要猜猜看我搜到了什么?” people-芸生企划这个账号自建立之初,迄今一共发布了两百零六条微博,其中只有两条与日常有关。 一条是两个月前的美甲配图,一条是今天早上刚刚发布的便签条。 陆钧行附身把脸埋进林云笙的肩窝,蹭了蹭,没忍住在他耳边轻笑出声。 “林老师,你看你,怎么这么喜欢我啊。” 第52章 中央电影大学坐落于京都,占地五十万平方米,有相当完备的设施与各项一线资源,是全国所有传媒学生求学路上的最高殿堂。 第89章 直到初试的前两天,陆钧行才在林云笙的陪同下从沪都机场起飞,两个小时后落地京都,入住了中影大学附近的酒店,进行最终的备考。 因为实打实的关注度摆在那里,校方想避免引发不必要的骚乱,他们建议陆钧行在提前看考场的环节里,找工作人员代为确认考场信息。 而这一任务,自然便落到了林云笙的头上。 “我用手机帮你录一下大概的考场路线,你就在酒店里安心做最后的复习。”林云笙嘴上话音落下,手里却还忙不迭地在与校方的联系人确认自己代为入场的信息。 中影的线下考试为了防止有学生找人替考,每位考生在入场时都要出示身份证以及额外认证指纹。 陆钧行眉间紧拧,单手拨着黑笔的笔杆,让它跟笔帽开开关关,发出一阵“咔哒咔哒”的响。 “林老师,怎么办,”陆钧行欲言又止,“我到现在故事写作还是没上过八十分。” 林云笙收起手机,掌心贴上陆钧行的面颊,大拇指来回抚平他的眉头:“不要提前焦虑,复试的事情我们复试再说,先专注眼前的初试。” 中影初试的考试时长为三个小时,允许提前交卷。 虽然题型单一,都是四百道清一色的选择题与判断题,但每年校方几乎都要从这场考试里淘汰掉超过百分之七十五的学生,残酷性不容小觑。 可硬要说的话,陆钧行的担心也并不无道理。 因为中影的复试与初试之间仅仅相隔不到两个星期,想要突然开窍,或者有什么质的提升,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林云笙手下的七十九分和八十分之间,就是有一道陆钧行迄今没能跨越的鸿沟。 林云笙不让陆钧行胡思乱想,直接给他布置了明确的任务:“我这里还有最后一套模拟卷,你做完之后就去背错题集,乖乖等我回来。” 时隔多年,林云笙再次同无数名满怀期望的考生一起,迈入了中央电影学院的大门。 林云笙不得不承认,当初拒绝李安凯的特招名额,他是有一份自己的傲气在心里的。 中影专过文排的规矩摆在那,每年招收的名额写在简章里,即便由于突发原因导致自己在高考考场上发挥失常,林云笙也不认为,这是他擅自占去别人入学名额的理由。 可要是问林云笙,有没有在事后幻想过自己进入中影读书? 有。 尤其当林云笙在后来遇到:摄影系莫名其妙的晚自习、无用但要求学生必去撑场面的讲座、老师应付上级要求的课程、踢皮球式的教学行政管理…… 短短两年的大学时光,林云笙现在回想起来,他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得到什么滋养,甚至在被不断地消耗。 “你好。” 林云笙停下脚步,抬眼去看拦在自己面前的一位学生。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就是想问一下下,”女生的语气小心翼翼,但眼底却是难以掩饰的兴奋,“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您是林云笙对吗?” “我是,”林云笙有些愕然,但很快恢复了平静,公事公办道,“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女生连忙摆手:“啊,没有没有。” 说罢,她立刻后退一步,双手合十,两眼紧闭,面色虔诚地朝林云笙拜了一下。 林云笙:? “谢谢谢谢!”女生刚说完,便一溜烟地跑远了。 旁边路过的几个考生看见女生的动作,不由得侧目而视。 可当他们定睛看清自己面前究竟是谁之后,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调转脚步,就跟触发了什么每人必做的随机任务一样,当即学着刚刚女生才做过的动作,一连朝林云笙拜了好几下。 有的人甚至掏了掏书包,拿出两块小饼干,冲上去塞进了林云笙手里。 退回来后,只听他口中念念有词:“这第一拜,愿我今年艺考能上岸,第二拜,呃,第二拜和第三拜的心愿同上,望林神保佑。” “信女以家里书桌上贴着的林神照片为证,今日相见即是主徒之间的缘分,恳请林神保佑我今年考得全会蒙得全对,过五关斩六将勇闯三试,拿到专业合格证!” 几个和林云笙本人一样满头雾水的考生,碰了碰自己身边的人:“诶,你们干嘛呢,怎么一群人都聚在这里神神叨叨的?” 可他身边的人却充耳不闻,生怕被打断了自己虔诚的祈愿:“我爱林神,林神爱我,苍天有眼,林神在前,相信爱着林神的编导生,考运再差都不会差到哪里去,林门。” 于是接二连三地声音响起。 “林门。” “林门。” “林门。” 等学校的保安意识到事态不对,带人着急忙慌赶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没办法挤到林云笙身边了。 最后还是对接的校方负责人在收到林云笙的微信之后,拿来一个小喇叭赶已经看完考场的学生尽快离校,不要在校园的大路中央逗留。 负责人一路保驾护航,带着林云笙往准考证上标示的考场走。 他迎着一路上莫名其妙的注视礼,纳闷道:“你到底什么来头,怎么这么夸张,比那几个来考表演的明星阵仗还大?” “……”林云笙难得语塞,“我是陆钧行的工作人员。” “真的假的,”旁边的保安队长抹掉自己脑门上的虚汗,“我看他们拜你的虔诚劲都快赶上我拜财神了。” 第90章 每年中影的艺考是网友们不会错过的话题。 原本大家关注的重点都在“哪位到了年纪的养成系明星,今年要来考中影的哪个专业”,谁能想到半路忽然杀出来一个林云笙,“林门”一出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其他艺人的讨论度直接骤降。 【事实证明,每位编导生的心里都住着一个林云笙,林门。】 【原谅这群艺考生吧,他们只是在做题和作弊之间选择了做法tvt】 【人在现场,有幸凑热闹围观到了满级大佬重回新手村,感觉颜值和人气能艳压一众网红和明星】 【我跟不信林门的编导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自己艺考看着办吧!】 【我初试跟林老师一个考场,他好像不是考生,只是来帮忙核对座位信息的qaq】 到这里,网友们终于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 林云笙要是想重考中影,这么多年过去了,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话说陆钧行今年是高三吧,他这种表演起点不去考中影?】 【陆钧行今年生日的时候清姿工作室的官方微博一声不吭,求cp粉别思维发散,放过两位正主!】 【那人家要是私下发了呢?还需要跟你事事报备?】 【救命,这也能吵……】 【别打了别打了,大家都快住手!知道钧行云笙是假的就行了~】 任网络上纷纷扰扰,陆钧行的手机也早早就被林云笙没收了。来京都的这两天他什么都看不见,只顾得上自己眼前的影视文常错题集。 陆钧行把错题重新做过,对完答案,正想把还做错的题目再背上一遍时,他却被林云笙叫住了。 “好了,明天就是初试了。”林云笙穿着睡衣,两腿耷拉着坐在床上,指了指右手边的另一张单人床,“今晚早点睡。” 陆钧行犹豫了两秒,把笔放下了,但也没完全听话,因为他不安分地躺到了林云笙的身边。 这会儿林云笙还在单手回乔晗消息,告诉她这组商品图的拍摄问题,闲下来的另一只手就被陆钧行百无聊赖地抓去把玩了。 “林老师。” “嗯?” 陆钧行摸了摸自己前几天,刚给林云笙涂上的新美甲:“你当年考中影的时候紧张吗?” “还好。”看乔晗那边没有更多的问题了,林云笙索性按灭了手机屏幕。 “因为我当时没去艺考补习机构里学过,对传媒院校其实没多少概念,就是去网络上搜‘什么学校能报电影相关的专业’,跳出来的第一所学校就是中影,我就赶在它报名截止的前一天,临时提交了资料表。” 陆钧行听得目瞪口呆。 这不是人比人气死人吗!? “怪不得你敢接我这颗三个月速成的烫手山芋,”陆钧行的手指抵在林云笙的大腿,隔着一层真丝睡衣下摆画圈,“天选艺考人?” 林云笙又想起昨天去中影时自己遇上的事出不意。 “我只是比绝大多数艺考生,更早开始看电影罢了。” 陆钧行怔了怔:“有多早?” “小学……”林云笙陷入回忆,“五年级还是六年级吧,家里买了电脑。” “因为父母老是吵架,我就习惯窝在房间里看电影,每年平均大概能看五百多部。” “你算算看,等我到高三的时候,就算有百分之六十的电影看完之后又忘记了,我也还是能有上千部的有效观影量,它们足够应付一场艺考了。” 陆钧行听得心惊,林云笙孤独的结症好像由来已久。他在向电影寻求慰藉的同时,大概也会因为自己远超于同龄人的知识面,被推向更孤独的地方。 陆钧行从床上坐起来,与林云笙五指相扣:“那当时决定艺考,也是受了家庭的因素影响吗?” “嗯,想逃,也想去更大的城市看看。”林云笙突然想起来,“我是不是没跟你讲过?” “我其实是榕城人。” 陆钧行直起身子:“榕城不就是……” 电影《焚烧》的取景地。 林云笙点了点头:“你邀请我去看的那片海,我早就看过很多遍了。” 陆钧行的舌头直打结,“所以”了半天,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所以当时我会去那里,”林云笙笑着看向陆钧行,“就只是因为你而已。” 第53章 隔天的早上八点,陆钧行准时到达考场门口,按照监考老师的指引,完成指纹认证,入场候考,等待八点半的正式铃声。 十一点半,中影的初试结束。 十二点,微博热搜话题榜炸了。 点进#林云笙中影#的相关词条。 【靠,被男同吓晕。居然还真是陆钧行。[微笑脸摇手]】 紧接着,陆钧行没有出现在表演考场,却参与了导演初试的事情,立刻就在网络上传开了。 【祝小陆考试顺利!以后要是真的拍电影了,一定去影院支持!】 【呃呃呃,我不理解……】 【人家自己想报什么专业报什么,哪来那么多人在这里指手画脚啊??】 【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明星怎么折腾都比我们有前途。望周知。】 【所以这段时间陆钧行才跟林云笙走得这么近?】 “这好像是我自从成为公众人物开始,第一次做了完全出乎大家意料的决定。”陆钧行盯着手机屏幕若有所思。 第91章 一直以来,外界对陆钧行的期许,都是二创入围国际影帝的辉煌,最好能真的替业内捧回一项影帝大奖,而他的国民印象也正是由此诞生。 但如今陆钧行报考导演的事情一出,大家对他的滤镜好像莫名破碎了,有的人接受良好,有的人却像是受了背叛一样的不解。 “你只是被大家当成了投射想法的媒介,”林云笙伸手将陆钧行的手机反扣到他的大腿上,“复试是一道大坎,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好。” 初试与复试间隔的时间极短,往往等不到成绩出来,就要集中投入新一轮的复习。这也是林云笙和陆钧行选择在初试结束的当天,就分秒不停赶回沪都的原因。 陆钧行看了一眼车内后视镜里的司机师傅,转而把头靠在了林云笙的肩膀上:“那我的文化课成绩算什么,东非大裂谷?” 白昊每隔一个星期,会帮陆钧行到学校里收一次模拟卷,上次他的照片拍过来,语数英政史地六科的卷子垒起来,起码上百张了。 “所以,接下来如果你能进入复试,性价比最高的备考计划,就是在复试与三试中间间隔的那一个月里,你去把文化课重新捡起来,等中影三试的学生名单出来之后,我再帮你安排面试和表演的特训。” 陆钧行揉了揉眼睛,没忍住打了个哈欠:“那你觉得我后面是找私教,还是回学校上课好一点?” 林云笙歪头思量了好一会儿。 陆钧行跟大多数年少成名的艺人还不太一样,因为他一直没有把自己的生活重心往事业上靠。私教对于其他艺人来说,或许是考前唯一的救命稻草,但陆钧行却有宽泛的选择余地。 “我觉得你可以先回学校上一个月,如果觉得自己实在缺课太多,再去外面找老师补习。” 毕竟如果只有一个人独自备战高考,没有学习氛围的加成,其实很容易在最后关头松懈,更何况陆钧行要提高的分数还不止一星半点。 “但这也只是我的个人建议,你别光听我的,最好自己再回去想想。” 陆钧行点了点头:“好。” “困了就靠着我睡一会儿,大概还要半个小时的车程,到家楼下了我再喊你。”林云笙拿指尖跟逗弄小狗一样,挠了挠陆钧行的下巴,又摸了摸他的脑袋。 陆钧行按亮手机,划掉微博,点开备忘录打字,接着把手机举到半空中。 林云笙还没反应过来他这是要干什么,就见自己的眼前突然出现两个字——爱你。 林云笙握上陆钧行的手腕,被吓得连忙去看前排司机师傅,意识到人家根本没在意后面乘客的动静,才为自己莫名其妙的做贼心虚松了一口气。 陆钧行得逞了,偏头看向林云笙,喉间跑出几声低沉的笑。 林云笙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把那颗不安分的脑袋重新按回自己肩膀:“幼稚鬼,睡觉。” 两个人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林云笙收拾着衣服,等了一会儿热水器,便去卫生间里冲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 等林云笙系好睡衣绑带,刚拉开卫生间的门,就看见陆钧行跟一道墙似的堵在门口。 林云笙没多想,逗人的话张口就来:“傻站在这干嘛呢,偷看我洗澡?” “我没有!”陆钧行根本经不起这种玩笑,耳根瞬间又红了大半,“我是看你把丁裤落在床上了,想着帮你送过来!” 陆钧行气得把手往前一抬,又软又滑的蕾丝黑丁挂在他的指尖,之前林云笙总怪他老是喜欢把自己的黑丁揉成一团,今天看着像是学乖了。 “谢谢好心小狗,”林云笙的两只脚轮流蹭了蹭卫生间里的地毯,“但我本来就没打算在洗完澡之后穿黑丁。” “啊!?”陆钧行瞪大眼睛,脑袋里该想的、不该想的,全都想了一遍。 林云笙也不解释,看着面前小孩不知所措的模样,嘴角愈发上扬,自顾自地往下说:“刚刚我进浴室的时候没穿拖鞋……” 林云笙的双手搭上陆钧行的肩膀,把他转了个身,背对自己,然后踮起脚,贴了上去,嘴唇在对方耳垂的咫尺处呓语。 “宝贝,你现在可以不可以把我背回房间?” 陆钧行那处被激得一瞬间支棱起来,他说句话舌头都一连打了半天结,最后支支吾吾地回头警告:“你别整天乱撩我。” 林云笙置若罔闻,从陆钧行手里捞过黑丁,主动塞进对方的裤口袋里,话语间还带着笑意:“用完记得搓干净还我。” 陆钧行受不了了。 他掌心兜住林云笙的屁股一抬,林云笙忽地腾空,瞬间失了平衡,吓得两腿主动勾上小孩的腰际。陆钧行这才算扳回一城,两手拖住林云笙的大腿,指尖磨着他两腿内侧的软肉,迈开步子,背着人往房间里去。 “你什么时候都会故意使坏了?”林云笙戳了戳陆钧行的脸颊。 陆钧行偏头张嘴,佯装要咬那只不安分的手指:“跟林老师学的。” 上千部的阅片量带给林云笙的影响是巨大的。他在各种优秀的导演镜头里,见过各式各样丰盈的欲望,十六岁就能面不改色的看完一部,混杂着性与暴力的大尺度电影。以至于现在的林云笙,在面对常人难以启齿的生理本能时,有着从容的坦然。 林云笙被放倒在床上,他翻过身子,趴着,使唤陆钧行帮自己从柜子上的白色收纳盒里,拿出一片紫色类面膜包装的护肤用品。 第92章 陆钧行找了半天,当看见包装上画着的图案时,心里一惊,猛地抬头去看林云笙:“这是敷哪里的?” 只见林云笙的睡衣下摆已经被他自己撩了一半走,半遮半掩的臀峰与一览无遗的下身,只有脚踝处挂着一圈红绳。 “你手上拿的是臀膜,”林云笙挑了挑眉,反问:“你说还能敷在哪?” 陆钧行脑袋里的一根弦“咔”得一下就被林云笙剪断了,眼前褪去包裹的屁股又翘又白,偏偏还一副任他采摘的样子,毫无防备地暴露在空气里。 现在陆钧行光看自己手上的膜布都觉得烫手。怎么还有这种东西啊!?他之前听都没听过! “愣着干嘛啊,”林云笙没觉着哪里不对,他抓过陆钧行之前丢在自己床上的卫衣,垫在下巴底下,“快点过来帮我敷。” 陆钧行平时最多就颁奖礼的前一天,被白昊叮嘱着敷个面膜保持皮肤状态,他敷这个手都要摸半天才能放平整,更别提什么臀膜了! 陆钧行从连红到脖子根:“我不会敷,你自己来!” “不会就学,”林云笙每次自己弄也麻烦,好不容易能找个人帮忙,自然不肯让陆钧行就这样打退堂鼓,“敷不好又不赖你。” 陆钧行硬着头皮,同手同脚地爬上床,拆包装的时候手都在抖,吸满精华的薄膜滑溜溜的,他抓在手里,一咬牙,心一横,把东西摊开,抬着它一点一点的落到屁股上。 溢出来的精华弄得膜布外沿的一圈皮肤又湿又嫩,陆钧行一看到不平整的地方就心痒痒,这里扯一扯,那里拨一拨,次数多了饶是林云笙都没忍住皱眉:“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陆钧行炸了:“我都说了我敷不好这个!” “行行行,”林云笙笑着哄人,“那你弄吧。” 手机发出两声震动,林云笙划亮一看,是夏光发来的消息。 vixerunt:你跟小陆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vixerunt:陪考这种事情不应该是经纪人的活吗? 林云笙先拿手机拍了一张陆钧行现在委屈巴巴又临如大敌的表情,这才心满意足地继续去看夏光发来的消息。 vixerunt:他生日的时候一连发了那么多条微博,一看就是跟漂亮姐姐告白成功了啊! 林.:你知道他要告白的事? vixerunt:…… vixerunt:之前小陆到处问怎么跟人告白,他把我、乔晗、余州三个人问了个遍。 林.:所以把人兜到大腿上啃的损招是你们教的? vixerunt:哪能啊,这不缺心眼吗! vixerunt:谁能恋爱脑到刚听完告白就惯着人乱啃啊? 突然,对面的人反应过来了。 vixerunt:该不会是你吧?? 林.:…… 夏光立马打了一通微信电话过来,不等林云笙讲话就是一顿破口大骂:“你跟陆钧行谈恋爱,两个人也不在群里说一声?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一点啊!?害我一个人犹犹豫豫那么久,每天工作一结束就开始纠结,到底要不要把小陆告白的事情说给你听!” “芸生企划”虽然在工作室里众所周知,但相关的微博是林云笙之前出于私心,有意瞒着工作室创建的。他之前也跟陆钧行商量过,到底要不要跟身边的朋友讲恋爱的事情。 “我是想着等艺考结束之后再跟你们讲,”林云笙看了一眼陆钧行,“不然我又当他老师,又当他男朋友的,听着有些怪。” 只听夏光在电话那头冷笑一声:“这有什么。” “性启蒙老师也是老师啊。” 林云笙怔了怔,大叫:“夏光!” “哎哟我天,喊得我耳朵疼,”夏光纳闷,“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大吼大叫了?” 第54章 挂断电话后,林云笙的下巴枕在陆钧行的卫衣上,半晌没说话。 夏光脱口而出的问题他答不上来,林云笙现在顶多只能回忆起自己是如何变得沉默的,可能是骨子里的矫情劲在作祟,他好像总对这样破损的事情印象深刻。 林云笙大一下学期确诊了中度抑郁。 医生建议他如果还是坚持不想服药,就积极运动,多跟家人与身边的朋友聊聊天。 林云笙倒也不是不想服药,只是他的母亲去世,父亲重组家庭,自己每个月的生活费紧紧巴巴,可抑郁症的治疗周期因人而异,又最忌讳擅自停药,这份持久的额外开支,林云笙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如何妥善处置。 从医院回来之后,林云笙做了一个星期的心理准备。最终,在一天夜里,他用短信向父亲发去了自己的特殊脑电波报告与一系列检查,拨通了电话。 没人接。 林云笙一直觉得,倾诉是一件很讲究的事情。 生活在这个糟糕的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要忙,腾出时间去承受一个只会输出负面情绪的朋友,其实非常辛苦。 而用正向反馈当做报酬,装出一副自己豁然开朗的模样,去骗取朋友们长短不一的安慰和陪伴,对于现在的林云笙来说,他已经做得够多了。 疲惫不堪的神经让林云笙选择听从学校心理老师的建议:跟父母沟通。老师说,如果你有这么多的顾虑,不妨试着再去跟这个世界上,最有概率停下来等你的人倾诉。 所以林云笙站在宿舍楼顶层的天台上,一只手肘撑着发绣的栏杆,托住下巴,他瞭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通明,深吸了两口气,又打了一遍同样的电话号码。 第93章 还是没打通。 当林云笙打到第四遍的时候,电话被人一秒接起,与自己血脉相亲的熟悉声音从另一头传来:“林云笙你到底有完没完!?” “你觉得你自己是抑郁症吗?我看你是得了公主病,是不是每天都要有人给你糖吃,只要一天不给你就受不了了?” “人生本来就有苦辣酸甜,你别想着都吃甜的,没有这么好的事情。你现在已经十九岁了,这点道理还悟不明白吗!” “我想你这么大的时候,经历了多少千辛万苦,那是我没有讲给你听,我现在花钱供你上学,你不愁吃不愁穿,能不能不要再矫情了?” “你也知道,我已经有了新的家庭,冯阿姨对你有些介意,以后没事不要再随便联系我。” 林云笙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所有的沟通就到此为止了。 他握着自己黑了屏的手机,探出半个身子,去看高楼之下绿到发黑的灌木丛,暖黄色路灯、还有晚自习下课聊着八卦的同龄人…… 林云笙的神情漠然,右耳再度传来异样的耳鸣,但他哭得足够安静。 林云笙背对着栏杆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火机吧嗒蹿起一簇焰苗,他学着记忆里父亲抽烟的步骤,点燃烟头,收紧腮帮,吸了一口,被呛得猛咳了好几声,狼狈地把烟摁灭。 月亮是苦月亮,呕吐着成吨的涩月光,手无缚鸡之力的林云笙被生活掰成两半,他认得无数苟且,却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落得一个这样不堪的下场。 直到现在,林云笙还记得那股呛鼻的气味,与后来的女士烟截然不同,记得那天晚上的星星很亮,跟他的未来毫不相干,记得自己把头枕在膝盖上,像得了公主病一样郁郁寡欢。 “林老师,你在刚刚是在走神吗?”陆钧行坐在茶几前,侧身握住林云笙裸足上方一寸的红绳,观察着它主人脸上的表情,“是因为我今天写的故事太差劲了?” 林云笙眼前的景象逐渐聚焦,他回过神来,揉了揉陆钧行的脑袋:“没有,我就是看你写的情节,忽然想到了一些事情。” 陆钧行将信将疑地发出一个单音,林云笙没让小孩继续思维发散,拿起手中的故事,从沙发上径直坐到了他的身边:“你这篇故事的角度和立意都很有意思,但是被行文节奏拖了很大的后腿。” 中影复试的故事评定规则,是将一份卷子随机流到两位考官的电脑上进行打分,若相差的分值在十分之内,便直接取平均分作为最终成绩,若在十分以上,则由改卷组的组长进行最终的阅卷定分。 “开篇定调很重要,参加复试的学生那么多,考官对每一篇故事平等的耐心,其实只集中在开头一百个字里。” 林云笙拿红笔在作业上做着对应的删改:“你现在明白要在开篇直接切入主题,但好多时候都写得太急太乱了,你要试着抛给考官一个明确的悬念,然后如抽丝剥茧般,再把剩下的东西带出来。” 看陆钧行的脸上还在纠结,林云笙所幸给他建立了一个新的场景:“如果我现在想让你写一个很厉害的赌徒,在赌场里大杀八方,你开篇会去怎么设置?” 陆钧行简单地想了想:“写单单他的赌桌附近围了一圈人,然后大家爆发出惊呼声。” “很好,这已经切入主题了,”林云笙把陆钧行设置的情节往下推了一步,“这样就相当于,你想让考官猜那张赌桌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对吗?” 陆钧行迟疑地点了两下头,他好像有点反应过来林老师之前的意思了。 “但如果是我,我会先在天平上放一块砝码,用一句话带出高昂的赌注,直接写赌徒最后的摊牌,让考官去猜赌徒的输赢生死。” 陆钧行在林云笙手下卡在七十分段,迟迟上不去八十分的原因就是这个了。 而陆钧行写故事时最大的优势,便在于他对人物性格的细腻刻画,想写一个自私的父亲,大多数考生会想着去写他赌博、家暴、出轨……但陆钧行不一样。 在林云笙手上的这份故事里,陆钧行刻画了一个父亲,没有任何夸张的习性,他只是在纠结“到底送自己的差生儿子进公立校,还是私立校”这种寻常事而已。 在文章设定里,私立校的学生水平、学习氛围、教师责任心,都远胜于公立校,但学费昂贵到一年接近两万,是公立校的七倍。 林云笙通篇看下来,都以为父亲是在为学费纠结。没想到陆钧行在收笔时,突然话锋一转,点出父亲真正纠结的地方是,他怕自己去私立校开家长会的时候,会因为儿子差劲的学习成绩,被老师留下来谈话,脸上无光。 一个自私的父亲形象,通过的一句意想不到话,瞬间立了起来。 “林老师,你要不要抽烟?” 陆钧行抿了抿嘴,看着眼前再次陷入恍神的年长者,欲言又止。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林老师从昨晚跟夏光通完电话之后,好像又在受了什么影响,今天一天都有些心神不宁。 林云笙应声抬头,目光这才重新落到了陆钧行身上,他有些讶异于对方敏锐的观察力,讶异于过分贴合自身需求的提议。 半晌,林云笙垂下眼帘,投下一片阴影,轻声道:“嗯,你帮我去房间里拿一下好不好?” 茶几上的手机再度发出细微的响动。 第94章 林云笙拿起来一看,沉重的心跳声立刻淹没了他的听觉,胃突然一抽一抽地发疼,指尖也开始不受控地微微发颤——是一个自己分外熟悉,却没有备注的电话号码,发来了一条短信。 林云笙的脑子一空,偌大的心悸催促着他想也没想地就把短信给删掉了。 刚放下手机,林云笙的视线里便出现了一只握着烟盒的手,他猛地抬头,盯着陆钧行,像劫后余生之人一点一点地找回属于自己的平静。 “为什么?”林云笙没接烟盒,“正常来说,你身为男朋友,难道不应该劝我戒烟吗?” 陆钧行皱起眉头,认真地想了想,言语间有些挫败:“因为我知道自己还能够代替它,给你提供足够的情绪价值。” 林云笙抽烟的次数并不频繁,大多都是在心里有事的时候抽上两根,这些“事”根据陆钧行最近两个多月的观察,应该与林老师的家庭有关。 那是陆钧行现在还越不过的一道高墙。 林云笙处理自己与在意之人的方式很奇怪。就像害怕因此失去朋友们一样,绝口不提自己需要被安慰的过往,半天才肯把裹住他的茧蛹剥开一点无关紧要的缝隙,光照不进去,风吹不进去,只要能让自己稍微喘口气就行。 “吸烟有害身体健康,林老师,我私心是想让你戒烟的。” 陆钧行蹲下身,伸手抱住了眼前人,下巴放到他的肩膀上磨了磨,温声道:“但我也不会擅自逼着你立刻做出改变,虽然我很不情愿承认,可它现在应该比我更懂你的心事。” “如果有一天,林老师能告诉我,每次你抽烟的时候都在苦恼些什么,我就会把这些烟啊、火机啊,通通从家里扔掉,也不会像今天这样问你要不要抽烟了。” 陆钧行直起身子,两手捧着林云笙的脸,忽地弯起眉眼。 “而是问你愿不愿意吻我。” 第55章 自从初试回来之后,陆钧行就被林云笙强制改了作息。 往常,他凌晨三点睡,早上七点半起,中午再去补一个半小时的觉,一天的睡眠时间就都在这里了。 “艺考头几个月你要学得东西太多,熬夜也是无奈之举,所以当时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陪着你。” 林云笙倚在陆钧行的书桌边上,顺势关掉了他的台灯:“但现在你的知识体系已经全部构建起来,初试也考完了,再用从前那套作息备考,就是纯粹损耗身体的没必要了。” 起初,陆钧行还算听话,顶多就是耍赖想爬林云笙的床,跟黏一块睡觉。 但转眼间,一个星期的时间过去,陆钧行故事写作的分数仍然没有迈过八十分段,他心里不免着急上火,盘算着再靠熬夜挤出一点时间来琢磨。 “你最近每一天的练习都有进步,现下最重要的就是保持精神状态,别把自己在大考之前熬垮了,”林云笙拿起陆钧行刚刚写的故事开头,简单看了一遍,又放回了桌面,“不论中影艺考的结果怎么样,后面都还有一场更磨人的高考等着你呢。” 陆钧行伸手揽过林云笙的腰际,把人捞到自己面前,贴上对方柔软的腹部,闷声闷气:“林老师,你觉得我真的能考上中影吗?” “我怕我明天查分的时候,发现自己连初试都过不了。” “不会的,你不是自己都说了吗,做到的绝大多数题目都在我划的范围里,”林云笙用指腹捏了捏陆钧行的右耳耳垂,“不准精神内耗,自己乱吓自己。” 林云笙倒不担心陆钧行的初试,他背了那么多年的电影剧本,记性本来就好,这几个月来的小测也没断过,应该不至于在第一轮就被刷下来。 但陆钧行如今的故事确实优缺点都很明显,属于需要碰一碰运气的程度,看能不能遇上喜欢他这个写作路数的考官。 林云笙好生哄人:“乖,我们先去睡觉好不好?” 陆钧行不依,他仰头去看自己眼前的人,问得小心翼翼:“林老师,要是我最后拿不到合格证,你会对我失望吗?” “不会。”林云笙帮陆钧行整了整前额被压乱的刘海,“拿不到就拿不到,只要你想,我会陪你再考一次。” 陆钧行愣了愣,然后埋头在林云笙的腹部猛地蹭了几下。 林云笙惊呼出声,丝丝麻麻的痒意瞬间被敏感地传达至无数神经末梢,他一个踉跄,腿软到差点站不住。 偏偏陆钧行这会儿跟满血复活了一样,牵着林云笙的手往他房间里走,掀被,上床,一气呵成。 等陆钧行帮自己都掩完被角了,林云笙才忽地反应过来:“你怎么又到我床上来了?” “林老师,你不知道吗?”陆钧行理直气壮地把人搂进怀里,又亲了一口年长者的额头,“像我这种类型的小狗都很粘人。” 第二天早上,陆钧行七点醒来,托林云笙的福,他实打实地睡了八个小时。 两个人没有特地约定过谁做早餐,基本早起的那位,都会自觉地承担起这份家务。 陆钧行的蛋花粥熬到一半,突然听到屋外有人按铃,他放下手里的东西,从猫眼往外看,却发现自己并不认识门口站着的人。 铃声继续,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但林云笙还在睡觉…… 陆钧行皱起眉头,犹豫片刻,还是开了门。 来人的年纪看起来与自己相仿,头发软软地贴在脸上,皮肤白皙,嘴唇红润,一双眼睛尤为漂亮,眼尾微微上勾,自带风情,但脸颊两边的那一点婴儿肥,又平添三分无害。 第95章 “你好,请问这里是林云笙的家吗?”他的语气怯生生。 陆钧行总感觉自己看眼前的男生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但具体又说不上来:“你是……?” “我是林云笙的弟弟,我叫林暮南。” 是了,陆钧行终于反应过来,他的眉眼确实长得很像林云笙。 林云笙昨晚一夜无梦,他睁开眼,从床上坐起身,习惯性地往床头柜的方向瞥了一眼,发现上面果然写着一张便签条。 林云笙摘下来一看: [林老师的睡觉的样子很漂亮+10分 林老师督促我睡了一个好觉+20分] 林云笙勾了勾嘴角,把便签条收进专门的盒子里。 等他洗漱完走出卫生间,这才看见客厅里的陆钧行正背对着自己,坐在沙发上,与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的林暮南交谈甚欢。 林云笙的脚步一顿,转身回房间换了套衣服,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哥!”林暮南笑着挥了挥手。 陆钧行在瞥见林云笙的穿着时,怔了怔,又回头看了一眼林暮南。 林云笙站在陆钧行的身后,没有入座长谈的打算,一手撑着沙发靠背,言语间尽是不动声色地疏离:“你是怎么找来这里的?” “我去你工作室了。”林暮南欲言又止。 林云笙闭上眼睛,轻叹了一口气,也猜到了其中的过程。林暮南只要仗着与自己相似的外貌,再随便编一个合理的借口,倒也不难从乔晗和余州那里得知他的住址。 “冯阿姨知道你来这里吗?”林云笙皱起眉头,甚至不想听林暮南的来意,“回去吧。” 林暮南也怕林云笙生气,急着解释:“哥,是你一直不回我短信我才找上来的。” “爸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他活得很痛苦,基本跟半死不活没差,医生说爸爸最多只能再活半年了,”林暮南抿了抿嘴,“他昨晚梦里还在喊你的名字,你真的不能去医院探望……” “回去。”林云笙径直打断了林暮南的话。 陆钧行有些吃惊,林云笙的语气虽然听着温和,态度却决绝得不像话,他偏头去看自己身后的年长者,却恰巧对上了他的目光。 林云笙错开视线,指尖不自觉地发力,逐渐陷进沙发里:“林暮南,你有孝心是好事,但不要扯上我。” “哥!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林暮南瞪大眼睛,他没想到林云笙居然能无情到这种程度,“我都听我妈说了,你早几年治病住院的钱都是爸爸掏的,他眼下人都病成那样了,我只是想让你去陪个床而已,又没有恶意!” 林暮南下意识看向陆钧行,想让他帮自己说几句话,劝一劝冷漠苛刻的林云笙。 可哪想陆钧行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的目光,他侧过半边身子,正在垂眼揉搓林云笙的指尖,神色认真而专注,对于其他的事情好像完全不关心。 “我的耐心有限,”林云笙面对林暮南的控诉根本不为所动,又一次下了逐客令,“同样的话不要让我说第三次。” 玄关处传来“嘭——”的一声响,林暮南大概被林云笙气得不轻。 客厅里,陆钧行握着林云笙的指尖,抬起头看他:“洗漱过了吗?” 林云笙点了点头。 陆钧行笑了:“我给你煮了蛋花粥,还在电饭煲里温着,你先去饭桌那坐着等我一下下,我去帮你把粥端出来。” 林云笙拉住正准备迈步的陆钧行:“不扣分吗?” 陆钧行面露疑惑。 林云笙回想着自己刚刚对待林暮南的一言一行:“我看起来应该很不近人情。” 从两个人在一起的第一天开始,陆钧行就通过往贴便签条的方式,履行着自己提出的计分方法。只不过到目前为止,他盒子里收着的六十多张的便签条上,都写着不同理由的加分。 “不扣。”陆钧行爬起来,双膝跪在沙发上,平视着林云笙。 他知道,林云笙外在的温和是皮相,是教养,而内里的挣扎与锐利,大抵才是他对悲伤的投射。 陆钧行反手握住林云笙的腕骨,晃了晃,担忧道:“林老师,你现在看起来好像有些难过。” 林云笙眨了眨眼睛。 紧接着,他附身吻住了陆钧行。 两片温热的唇面贴合在一处,像是有火星子溅在了热油上,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陆钧行按住林云笙的脖颈,温热湿滑的舌头撬进年长者的齿关,在他的口腔里试探性地舔着,见对方温顺到不带任何反抗,也渐渐胆大了起来,卷着他的舌尖吸吮,甚至吮出了水声。林云笙情难自禁地呜了一声,调子柔媚得像是酥化了的柳枝,软绵绵地拂过心尖。 陆钧行恋恋不舍地分开,笑吟吟道:“林老师叫得好好听。” 林云笙自己都不敢相信,刚刚那道声音居然是从他的唇齿间发出的。 “你的吻技是怎么回事啊?”林云笙恼羞成怒地捏了捏陆钧行的鼻尖。 陆钧行又轻轻地啄了两下林云笙的唇面:“实不相瞒,这还要多亏了林老师教导有方。” 林云笙静了两秒:“陆钧行。” “嗯?”陆钧行哼出一个单音做回应。 “下次如果林暮南再来找我,你别放他进门。” “好。” 第96章 “而且你还要像今天这样,一直站在我这边。” 林云笙突然有些紧张,他知道自己这个要求其实挺过分的。 可陆钧行却毫不犹豫地重重点了一下头。 “好,我知道了。” 第56章 傍晚,陆钧行在林云笙的规定时间内写完了一篇故事。 撂笔时,他的手机传来一阵响动。 陆钧行点亮屏幕,是今天早上刚刚通过的新好友,给他发来了一个定位。 -你的粉丝知道你跟我哥住在一起吗? -半个小时内,到我给你发的料理店来,我有事找你。 陆钧行皱起眉头,看了一眼时间,捞起椅背上的外套就往外走。 “林老师,我临时有事出去一下!”陆钧行从玄关的柜子上拿下一次性口罩戴上,摸了摸自己上衣口袋里的充电宝,“新一篇的故事我已经写完了,就放在书桌上。” “那你晚上还有回来吃饭吗?”林云笙从厨房探了个头出来。 陆钧行手上的动作一顿:“我也不太确定,应该没办法在饭点之前赶回了吧。” “哦,”林云笙怔了怔,“好。” 林云笙煮好饭菜后一个人坐到桌前,明明原本习以为常的事情,现在却因为陆钧行的出现又消失,产生了极为强烈的戒断反应。 晚上六点,中央电影大学公布初试合格的考生名单。 林云笙直到改完陆钧行今天的故事,都没等来小孩的报喜或者道忧。他迟疑地输下陆钧行的身份证信息,替他查询考试成绩,白底绿字的“通过”虽然在林云笙的意料之中,但还是让他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林云笙把截图发给陆钧行。 他等了半天,对面没有任何回复。 陆钧行按照微信消息,找到指定的包厢,关上门后,坐到林暮南对面,口罩都没摘,直接道:“找我什么事?” “不要对我有这么强的戒备心,我只是觉得如果不用那种口吻跟你发消息,你根本不会出来见我。”林暮南弯起眉眼,用筷子敲了敲乘着寿司的瓷盘,“不吃点什么吗?” “不了。”陆钧行把充电宝放到桌面上,缓和态度,故作为难,“我今晚还有工作要忙,一会儿经纪人就要过来接我了,有什么事情你可以现在尽快跟我讲清楚吗?” 林暮南作为这次见面的主使,却发现竟然对方比自己更自若,心里没底,下意识地正襟危坐。 “陆钧行,我其实今天早上刚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眼熟。”林暮南点开手机相册,两指放大图片左下角的一寸证件照,“然后中午我回家之后,凭着记忆去翻了一下小学的班级纪念册,最后找到了你的名字和照片。” 陆钧行从小到大的五官都没太大变化,这张稚嫩的照片不论换做谁看,都能一眼认出来,这就是陆钧行本人。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时我们学校出过一起很大的恶性事件,”林暮南盯着陆钧行,直到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才终于替自己找回了一点底气,“是你把班上的一个同学打进了医院,对吗?” 陆钧行的舌尖舔过后槽牙,他没想到被自己埋进泥里的暴力,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被人用这种形式重新提起。 父亲是在陆钧行出生后没一个月,忽然查出了重病。家里的经济条件支撑不起治疗的费用,那个时候母亲又坐着月子,他便瞒着一直没说。 最终,在十个月后的某一天,还在咿呀学语的陆钧行猝然没了父亲。 爷爷奶奶总觉得孔素臻和陆钧行两个人,是莫名克死自家儿子的祸根,一直没办法释怀。母亲回到了愿意收容她的娘家,外公外婆看着这个外姓的小孩,却越看越像是一个挡了自家女儿再嫁路的拖油瓶。 陆钧行现在想来,自己的童年好像确实不算多美满,日复一日地战战兢兢,低眉顺眼,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但孔素臻直到现在也不知道的是,他六年的小学校园生活,其实过得更糟糕。 陆钧行从小便很容易受到外界影响,一惊一吓都能把他弄到眼泛泪花。 可这种“泪失禁”放在当时同龄的男生之间,有着一个更为直白的说法——哭哭啼啼的娘炮。 陆钧行整整六年的噩梦由此开始。 一年级开学不到半个学期,“娘炮”就成了班上男生对陆钧行的称呼。 他们会在老师上课点到陆钧行名字的时候,枉顾课堂纪律地大声起哄,会在团体活动里有意无意地排挤他,会在陆钧行走进男卫生间的时候,用手抵着他,把人往另一边的女卫生间推。 陆钧行也不是没有跟班主任告过状,他写了长长的一封信,上面列满了自己这段时间的委屈,以及几位带头欺负人的同学名单。 在陆钧行最初的设想里,班主任应该要代替他去跟名单上所有学生的家长告状,叫他们管好自己的孩子。 但或许是因为在孩童之间,打闹与欺凌的界限实在太过暧昧,又或许是因为涉事的同学实在太多了,所以班主任只是把孔素臻叫到了学校,让她来安抚陆钧行的情绪。 陆钧行那时都要崩溃了。 他开始嚎啕大哭,比班上男生每一次欺负自己时哭得都要大声。 因为陆钧行知道,妈妈能在这个时间点来找他,一定翘掉了今天的工作,她一个月辛辛苦苦地上班,到头来又要自己拿不到全勤的奖金了。 第97章 第二天,班主任在放学后,把名单里的同学全部都叫到了办公室里来,讲了一大堆要好好相处的道理,然后让他们跟陆钧行一一握手,说是以后要做彼此的好朋友。 关于整件事情的处理到这里好像就结束了。 可第三天,男生们却因为陆钧行的告状,开始往他抽屉里塞垃圾、上体育课前把他一个人锁进器材室里、甚至靠打骂他取乐。 后来,班上的女孩子看不下去了,时不时地站出来替陆钧行说话,男生们有的会住手,有的则会故意问她们:“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娘炮啊?” 这种话题就像是青春期的敏感线,谁一碰,谁就要跟着陆钧行被迫承受那一声声骚乱的呼声。 三年过去,陆钧行还是很容易哭,但他对于落在自己身上的欺凌一声没吭,把事情继续保持在可大可小,不会让老师惊扰到母亲的边缘。 直到有一天午休,陆钧行听到班上带头欺负他的男生,在议论自己的妈妈。 “娘炮他妈在超市里当收银员,看起来没什么文化,一听我跟娘炮是同班同学,还多给我塞了一个口香糖,拜托我多照顾他,真是笑死了,口香糖值几块……” 刺耳的笑声戳得陆钧行泪腺生疼,他哭着冲上去,一拳打在了为首的男生脸上,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又咬着牙扇了对方一巴掌,把人抵到窗沿上,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把我妈妈给你的口香糖还给我!” 孔素臻确实没什么文化,家里两个哥哥一路念书念到高中,而她初中读到一半,就被父母按着头辍了学,后来孔素臻在学的,便是该如何操持起一个家。但陆钧行不允许任何人嘲笑他的妈妈。 陆钧行的突然暴起,把平时几个欺负他的男生都给吓懵了,四个人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脸都被打青了的“大哥”不知所措。 最后还是女生们把陆钧行劝了下来,给他偷偷塞自己带到学校里来的小零食,安慰他不要再哭了,又匆匆忙忙地把班主任喊到班级里。 班主任从女生们七嘴八舌的讲述里,拼凑出了这场长达四年的校园霸凌,她心惊到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调:“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一个人都没跟我说过!?” 忽然被凶的女生们委屈极了:“是陆钧行自己不让我们告诉你的,说是讲了也没用,他之前试过。” 班主任倏地想起一年级时,陆钧行放到自己办公桌上的那封手写信,当即怔在了原地。 陆钧行放学之后,背着书包,跑到办公室里,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求班主任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他的妈妈。 “好,老师答应你。”班主任也逐渐红了眼眶,“当时如果下次再类似的事情发生,一定不要动手打人,先来告诉老师,好吗?” 陆钧行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乖乖地道了一声:“谢谢老师。” 那天,陆钧行回家的时候还在惴惴不安,害怕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又要牵累妈妈给人赔礼道歉,但令他意外的是,这件事情好像被班主任悄无声息地摆平了。 之后,班级里再也没人敢欺负陆钧行,但他把人打伤了的事情,却不知怎么的,在年段逐渐传开了。 而别班同学好奇的眼神、添油加醋的谣言、不经意间闪躲的动作,构成了陆钧行余下两年的小学时光。 陆钧行猜过去,林暮南当时估计被那些传闻吓得不轻,不然也没道理能把事情一直记到现在。 “我是打人了,”陆钧行垂下眼帘,“所以呢?” 林暮南眼睛一亮,兴奋地切换手机页面,按下录音软件的暂停键:“所以我已经把你承认自己过去打人的音频录下来了!你必须帮我去说服林云笙,起码让他去见我爸一面,不然我就把录音发到网络上,曝光你!” 陆钧行用手揉了揉自己干涩的眼睛,没忍住嗤笑出声。他扬了扬下巴,让林暮南拿购物软件的拍图功能,识别一下自己从始至终放在桌面上的东西是什么。 林暮南皱起眉头,不明所以地照做了。 跳出来的第一件对应商品:手持型防录音干扰器。 “你神经病吧!?”林暮南看呆了,“什么人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啊!?” 陆钧行充耳不闻:“还有事吗?” 林暮南的嘴巴一张一合,说不出话来。 “那换我来说一件事吧?”陆钧行笑了。 林暮南没心机使手段,就是笨,但也有可能正常长大的小孩,在十七八岁的年纪,能想到的最过分的办法也就是这个水平了。 但陆钧行不一样。 他收到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找到了这个跟充电宝一体两用的干扰仪揣进兜里。 来的路上,陆钧行还在给白昊发消息,说“一个跟林老师关系不太好的人,突然约他出去聊事情”,问白昊可不可以在一个小时之内,赶到餐厅门口等自己。 因为这样即便被人不小心拍到,也可以对外解释是聊工作。 之后他进到包厢里,不摘口罩,警惕拍照后被p图表情造谣,不吃东西,怕食物里被下了额外的东西。 这就是跟林暮南同龄的陆钧行。 一个月前刚刚年满十八周岁的陆钧行。 “我不管你做什么事情,哪怕你想曝光我打人、有暴力倾向,我都不拦你,”陆钧行语气一沉,眼神冷冽,警告道,“但别想着拿我去威胁林云笙,不然我们走着瞧。” 第98章 第57章 回去的路上,陆钧行坐在汽车后座,刷着手机,看林云笙给他发来的“合格”截图,简单地回了几条消息。 白昊手里握着方向盘,嘴上还不忘叮嘱:“小祖宗,这次中影的复试我跟你去京都,别麻烦林老师了。” 陆钧行怔怔地抬头,没反应过来。 白昊索性把话说开了:“人家中影招生办的负责人,告状已经告到我这里来了,说严令禁止陆钧行再带着林云笙去艺考,不然造成的骚乱要我们出人出力全权负责。” “噢。”陆钧行瘪了瘪嘴。 白昊瞥了一眼车内后视镜里倒映着的小孩,情绪明显不对,他也不探陆钧行是怎么被“与林老师关系不太好的人”找上门的,就拐着弯地问:“你要跟我通个气,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重要的事?” 陆钧行才十八岁,外界一直都以为,是白昊在全权负责他的各项事宜,但实则并不然,每次遇上大事,白昊最多提两句建议,剩下的基本都由陆钧行自己拿主意。 陆钧行的脑袋靠在车窗上,望着外边飞速掠过的熟悉景色,想了好一会儿:“我跟林老师在一起了算不算?” “什么东西!??”白昊猛地踩了刹车,他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吓得连忙回头去看后座上的人。 陆钧行被这一遭弄得身子惯性前倾,险些撞到前面的椅背。他看了一眼小区门口正在缓缓抬起的护栏,这才心有余悸地把视线,重新落回到了白昊身上。 白昊皱起眉头,喃喃自语:“我昨天还在嘲笑朋友带的艺人,刚成年就泡了三个粉丝进酒店,简直丧尽天良。” “结果我自己手下的艺人,不仅无声无息地弯了,”白昊瞪大眼睛,“居然还把老师泡到手!!?” 陆钧行不理解:“我这个情况,比同时跟三个女生谈恋爱还严重?” “那、那倒也没有,”白昊斟酌着措词,“只不过人家那个被狗仔拍到,最多值几万,你这个后面至少要再加两个零。” 白昊突然反应过来:“但是你们俩吃饭、看电影、进酒店的照片和视频,早就全网乱飞了啊!?” 虽然绝大多数都是他没跟林云笙在一起时被拍的,但现在的陆钧行也有些难以反驳。 “没事没事,你跟林云笙签过合同,”白昊凭借着自己的职业素养,立刻想到了一个公关思路,“就算后面师生的这层关系被人扒出来了,到时候可以对外说是……甲方乙方谈恋爱?” 甲方陆钧行:“……?” 虽然国内法律还不承认同性恋的关系,影视行业受政策的导向也对此多有忌讳,但陆钧行还是想公开自己跟林云笙的关系。只不过他目前年纪尚小,导演事业也没有成形,一旦公开就是把林云笙往风口浪尖推,确实不适合做这件事情。 陆钧行下了车,一个人乘着电梯上楼,按开密码锁,发现家里暗着。他踩掉鞋子,换上拖鞋,往里走了两步,才看见客厅里透着微光。 林云笙闭着眼,整个人窝进沙发里,身边的投影仪在播放电影《春光乍泄》。而他挂着红绳的那只脚,正露出一截,靠在沙发的一侧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乱晃。 陆钧行隐着声走进,发现林云笙今晚居然穿着的睡衣,居然是自己给他买的那件墨绿色吊带。 大胆的荡领设计勾出几段褶皱,薄薄落在林云笙胸前,两颗无意凸起的小点,仿佛一种浑然天成的邀请,赏玩随意,舔舐也纵容。 陆钧行压下自己心底的躁动,抓着林云笙的脚腕,把人拽到自己的面前来。 睡衣摩擦着沙发座,不小心卷到了腰际,露出他的蕾丝黑丁,林云笙懒懒地睁开眼睛,不仅没有半点反抗,还用手支着沙发,坐到了扶手边,主动攀上陆钧行的脖颈:“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陆钧行没回话,无奈道:“林老师,你别勾我。” “勾你怎么了,”林云笙笑着松开手,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舒展着一身的好线条,“我又没灌完勾你。” “什么是‘灌’?”陆钧行第一次谈恋爱,经常触及到知识盲区,但介于有一位诲人不倦的老师,他向来不掩饰自己的无知。 林云笙挑了挑眉,拿指尖抵着陆钧行的下巴,让他偏头去看幕布上,两位男主演翻云覆雨的画面:“就是你在对我在做这个活动之前,我必不可少的一项准备。” “林云笙!” 陆钧行的耳廓瞬间染红,他在被林暮南威胁的时候,情绪起伏都没有现在林云笙的随口一句话来得大。 “好了好了,我错了,”林云笙眼里含着笑意,忙不迭地讨饶,他伸手用食指的指腹,把陆钧行的眉毛和鼻子描了一遍,“我这不是看你情绪不太好,故意逗逗你嘛。” 陆钧行怔了怔,他还以为在回来的路上,自己经由白昊的插科打诨,已经把情绪收拾得很干净了。 林云笙抱住陆钧行,嘴唇贴上他的右肩:“所以下午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 陆钧行感受着源源不断的悲悯,通过一个轻柔的拥抱,从林云笙的身上渡送到自己体内。 人生那么长,大家都说有残缺才会有美满,陆钧行确实在十二岁时,被各种经历锤炼到拥有了共情剧本的能力,但他还是不甘心。 小学一共六年,陆钧行前四年受欺凌,后两年被排挤,一想起欺负他的那几个人,到最后依然相安无事,他就好不甘心。 第99章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有泪失禁,好多时候他也不想哭的啊,难道这也值得嘲笑吗? 可时间一天天过去,十一年前的往事被形而上的句号捆住上锁,陆钧行窝囊得找谁倾诉都像是在没事找事。 大家肯定会问他,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反抗啊?那你为什么不再早点告诉老师?为什么发生了这种事情,还要瞒着你妈妈呢? 陆钧行眼眶里的泪水涌动着、沸腾着,他恨不得把所有旧事重提的痛苦,通通加热烧开,变成蒸汽赶快挥发掉。可是没有用,那段经历已经黏进不可改变的过去里,构成了的自己。 陆钧行用力把林云笙抱在怀里,渴求一个完美无缺、滴水不漏、吞噬了所有距离的拥抱。 他被啜泣弄乱了呼吸,音调没个轻重,捧起一点幼稚的倾诉欲,怀着天大的委屈吞下哭腔,期期艾艾:“林老师,有人欺负我。” 林云笙先是一愣,他想让自己维持勉强的冷静,但毫不意外地失败了。 “谁?” “就今天下午发生的事吗?” “是谁?” “我认不认识?” 陆钧行摇了摇头,又把人抱进了怀里,这是一种诡异的满足感,林云笙怎么能根本不问发生了什么事,就毫不犹豫地站到他的身边。 于是在得到默许后,陆钧行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声呜咽,他的发泄绵延了太久,久到青春期都麻木了,缓慢生长地种子被活活催熟,此刻的陆钧行像初生的婴孩般,本能地寻求氧气,眼皮下滚动起雨水和闪电,不讲道理地开始放声大哭, 距离小学毕业遥遥六年过去,陆钧行再次把故事撕开一个缺口。七岁小孩受到一惊一吓都会眼泛泪花,再怎么忍耐也要有个限度,而藏在孝顺底下的恻隐之心,在今天终于重见天日: ——陆钧行还是忍不住害怕被抛下。 怕忽然有一天妈妈觉得他太麻烦,就会答应外公外婆的提议,把他过继给别人,害怕他在尚且懵懂的时候没了爸爸,哪怕后来自己努力长大了,也总是在给家里添麻烦,最终失去妈妈。 幼儿园的玩伴早就没了联系,小学六年自顾不暇,初高中忙于平衡工作和学业,朋友圈里都是业内前辈,微博上众口难调,陆钧行身边一个同龄的朋友都没有,他真的好孤单。 “林老师。” “嗯?” 陆钧行觉得,像这种声声有回应的待遇太容易招自己上瘾了,他的泪腺再次死而复生。 陆钧行几乎语无伦次地慌乱道:“林老师,你别对我太好,我发觉我对你有很强的占有欲,但这其实并不健康,我知道的,你别不要我,我会努力改……” “到哪种程度?” “啊?” “我说,你对我的占有欲到哪种程度了,”林云笙强迫陆钧行看向自己,“想把我关在家里?用脚链锁起来?只在乎你一个人?” 见陆钧行抿着嘴巴不敢吭声,林云笙知道自己大概猜对了。 他用指腹抹去陆钧行面颊上残留的泪痕。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话,可以。” 陆钧行脑袋一空,瞬间乱了呼吸,他的两只手锢住林云笙的肩膀:“林老师,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有什么,我又不是无底线地惯着你乱来。”林云笙伸出食指跟眼前的小孩约法三章。 陆钧行的便签条从这段恋情的一开始,就在替林云笙建立自信心,如果陆钧行现在也需要一样起到同等作用的东西,林云笙不介意自己大方一点。 “第一,如果当天我有工作或者公事忙,你要乖一点,不准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第二,我怕痛,会很容易没有安全感,所以你在对我做过分的坏事之前,要顾忌到我的感受。” “第三,我被脚链锁着的时候,你必须陪着我,不许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 林云笙收起手,视线不自然地瞥向一旁,语气乍听之下居然有了几分撒娇的意味:“不然我会跟你闹脾气。” 第58章 陆钧行此刻像是注射了过量的肾上腺素,心跳又急又重,他暧昧地咬住林云笙的上唇,在得到对方回应之后,便让自己湿漉漉的疯狂,贪得无厌地从口腔向下蔓延至脖颈。 他们是两叶停在雨里的浮萍,彼此破碎,拥有的情感谈不上余裕,依仗着缝缝补补地自我安慰,历经不知意义的新日初升,然后掰出一点安身立命的爱,在某个寒冬的晚上,与愿意救赎自己的人,交换这份所剩无几的温热。 林云笙的喉间哼出几声喘息,一双水濛濛的眼睛在欲求里逐渐失焦。 觉察到对方想法之后,陆钧行低笑出声,他故意使坏停下动作,盯着眼前的年长者:“林老师,求我。” 林云笙皱了皱眉,懊恼地把人按到沙发,自己跨膝跪坐在陆钧行的大腿上,却被对方兜着腰臀,纵情地再往怀里抱了一些。 可林云笙不仅没有阻拦,反而还瘪了瘪嘴,顺着对方的意思,用黏黏软软的音调,继续掀风鼓浪:“宝贝,求你了。” 未经人事的陆钧行哪里经得住这种约请,顷刻间,无数索取争先恐后地落到了林云笙身上。 事后,陆钧行一连抽了几张纸替林云笙擦手,又替他拉好睡衣吊带。掩盖在衣物下的红肿点点发烫,林云笙也没恼,带着半点不痛不痒的惩罚心,仰头用唇齿碾过陆钧行的耳垂:“我就知道,你送我这套睡衣绝对有坏心。” 第100章 “林老师,耍流氓不是我的本意。”陆钧行喊冤叫屈,埋进林云笙的肩窝,鼻尖嗅着他身体乳的淡香,手指不见安分地在对方的大腿上,隔着丝滑的睡衣绸缎打圈。 林云笙不吃这套,他有本事让陆钧行沉沦,也有本事逼着人回过神来:“那既然如此,我们就赶快聊聊正题吧。” “嗯?”陆钧行慢了半拍。 林云笙点了点陆钧行的鼻尖:“猜猜今天下午你写的故事拿了多少分?” “多少分?”陆钧行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了林云笙的破了皮的嘴唇上。 林云笙学着刚刚的陆钧行:“想知道就求我。” 陆钧行笑了:“林老师,这是我再多走两步路,一回房间就能在书桌上看见的答案。” “哦,那你放开我去看吧。”林云笙说着就要起身。 陆钧行抱着人不肯撒手,指尖摩挲过年长者黑丁的蕾丝边:“七十八?” 他之前的写作成绩也就是在七十六和七十八这两个分段徘徊。 林云笙勾起唇角,摇了摇头:“再猜。” 陆钧行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可能:“我上八十了!?” “嗯,九十三分。”林云笙不再卖关子。 陆钧行瞬间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评卷人:“林、林老师,你该不会是打算在考前给我做一些心理工作,所以才故意放水给我打了高分吧?” “我至于吗?”林云笙哭笑不得,“这种事情要做也是等你考前最后一天做,现在还是你需要接受正确反馈的时候。” 见陆钧行呆在那里,仿佛被突如其来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一样,林云笙便索性继续道:“宝贝,你今天这篇写得跟突然得到开窍了一样,完成度比之前所有的故事都高。” “林老师,”陆钧行目光沉沉,掌心覆上林云笙的面颊,另一只手划过对方肌肤上尚未消退的放纵,弯起眉眼,温声道,“如果我复试过关了,你会给我奖励吗?” “唔,”林云笙想了一会儿,“也行,你要什么?” 陆钧行没说话,只是缓缓地把眼神从林云笙的脸上挪开了。 林云笙顺着他的视线扭头向后看,幕布上电影剧情里的耳鬓厮磨,交杂着吱呀作响的铁床。 陆钧行的舌尖舔过林云笙颈间飘红的小痣,在他耳边恳求道:“林老师教我,好不好。” 放在之前,陆钧行大概率根本没胆子把这种话说出口。但林云笙好像只花了三个多月就把他彻底惯坏了,陆钧行变得予取予求,小心翼翼又屡次不断地试探着年长者对自己的底线。 但陆钧行也不会让自己真正越界,他的小指勾上林云笙的指尖,静静等待着回应,拒绝或接受,随便哪个都行。 林云笙亲了亲陆钧行的额头:“等你复试过关了再说。” 一番温存后,林云笙把陆钧行赶去浴室里洗澡。 等小孩收拾好自己了,他才拿出最近几天的故事作业,跟陆钧行分析今天的这篇故事与之前的相比,究竟具体好在哪里。 看陆钧行把知识消化得差不多了,林云笙又有针对性地布置了一篇命题故事,让小孩在限定时间内完成。自己则从房间的小盒当中拿来两根一米长的红线,窝进陆钧行暖烘烘的被子里,替他编手绳。 林云笙会的编法不多,都是他刚出精神病院,为了能在每次发病时转移注意力学的简单样式。 陆钧行对下午的委屈闭口不提,林云笙是没去追问,但并不代表事情在他这里已经翻篇。 林云笙拿食指和大拇指摸了一圈自己的手腕,估摸着陆钧行的腕骨大小,对折红线,打了一个金刚结做扣头,十指左右交叠,一路编了下去。 两个小时后,椅子滚轮发出响动,陆钧行起身爬上床,把自己的作业纸放到林云笙屈起的两膝上,遮住了上面摊开的书页:“林老师,我写完了。” 林云笙拿起作业纸,把书合上随手放到一边,细细通读完全文,接过陆钧行递来的红笔,在几处地方做了扼要的批注。 果然陆钧行下午的故事能上九十分,是有一些天时地利的玄学在身上,晚上写的这篇虽然也上了八十分,但还是有着比较大的提升空间。 林云笙斟酌着开口:“笼统来讲,考场上的故事写法大多分为两种。” 第一类以时间为依存,比如“国王去世了,接着王妃也去世了”,它主要把起承转合当做写作脉络,让看故事的人明显感受到写作者布局的痕迹。 第二类以因果关系为依存,就会是“国王去世了,接着王妃因悲伤过度也去世了”,它侧重于把情感作为情节支撑点。 林云笙抬头去看陆钧行:“你的写法其实大多时候属于第二类。” “可你一旦觉察自己想写的情节无法掌控,或者没有笔力去立起人物的时候,你就会用第二类写法写到一半,下意识地跳到第一类写法去躲重点。” 可林云笙也清楚,笔力是需要靠日积月累去完善,不是陆钧行现在能一日促成的东西。 “如果想要在考场上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你之后写故事的时候,就不要再想着我既要凸显某个细节,又要反映某个现象。”林云笙顿了顿,“以你现在的写作水平,只要精而准地把主题表达明确,就能做到最大程度的扬长避短。” 第101章 陆钧行今天一天的心情七上八下的,本来以为自己真的被忽然打通任督二脉了,结果新的一篇故事出来,意识到自己还是任重道远。 “别气馁,已经有很大的进步了,不是吗?”林云笙抓过陆钧行的左手,拉着活结扣的两端,把自己编好的红绳,圈到了他的手腕上。 陆钧行低头打量着自己手腕上多出来的东西,他虽然认不出来这是哪种编法,但主观上也能看得出林云笙编的红绳很规整漂亮,大气之于又不失几分精巧。 陆钧行盯着林云笙,眼睛亮亮的,舌尖两次点过下嘴唇,一时半会儿却愣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到最后只是巴巴地喊了一声:“林老师。” 林云笙的指节抚上陆钧行的手腕,剐过红绳上的纹路,他垂着眼,淡淡道:“我不知道你下午到底受了什么欺负,如果有迹可循,只要你愿意说,只要我有办法,我就会帮你以牙还牙。” “但我也曾经对着精神病院的白墙,无数次矫情地叩问这个不讲理的世界,为什么偏偏是我在经历这些事情……” 林云笙叹了一口气,笑了笑,无奈道:“所以啊,还算清楚就是会有一些欺负不讲道理,到最后归咎不出一个公道的是非,却要受欺负的人拿一生去修补破损。” “陆钧行,如果某天你觉得这个世界实在太不公平,悲伤、焦虑、恐慌,一度推着你濒临绝望,那就低头看一眼这条红绳吧。” 大概也没有多少人比一个精神病患者更熟悉这几种情绪了。 林云笙抬手擦掉陆钧行眼角处破涌而出的灼热,又揉了揉他的脑袋。 “千万不要放弃自己,我会努力保佑你的。” 第59章 以至于当陆钧行坐进中影的复试考场,分到卷子,看清故事写作的题目之后,不由得摸了摸自己左手腕上的那根红绳。 今年中影的故事写作应该是进行了出卷改.革,不同于往年纯粹的半命题、关键词命题、开头续篇等考察方式,它有了更加出格的诗歌主题凝练写作,以及更灵活的考生二选一做答。 陆钧行抽到卷子是开头续篇与诗歌主题凝练二选一,要求根据材料写满一千五百字左右的篇幅。 材料一: “1983年,3岁的王小毛随母亲去广州打工,不幸被拐卖。十年后,警察帮助王小毛找到了他的亲生父母。三个人在警察局大哭一顿之后,欢天喜地的回了家。但是一段时间过去,王小毛发现他的父母好像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材料二: “我身体里也有一列火车 但是,我从不示人。与有没有秘密无关 月亮圆一百次也不能打动我。月亮引起的笛鸣 被我捂着 但是有人上车,有人下去,有人从窗户里丢果皮 和手帕。有人说这是与春天相关的事物 它的目的地不是停驻,是经过 是那个小小的平原,露水在清风里发呆 茅草屋很低,炊烟摇摇晃晃的 那个小男孩低头,逆光而坐,泪水未干 手里的一朵花瞪大眼睛 看着他 我身体里的火车,油漆已经斑驳 它不慌不忙,允许醉鬼,乞丐,卖艺的,或什么领袖 上上下下 我身体里的火车从来不会错轨 所以允许大雪,风暴,泥石流,和荒谬” 陆钧行勾了勾唇角,把材料二这首与自己极度适配的诗歌,又在心底默念了一遍。 林老师好像真的在保佑他。 考试结束,陆钧行便在中影保安的一路相护下,来到了学校的侧门出口。 白昊在这里恭候多时,他摇下三分之一的车窗,跟陆钧行打了一个招呼:“上来吧。” 陆钧行拉开后座的车门,抬眼发现自己的母亲居然也坐在那里,他先是愣了愣,迈腿入座后,亮起眼睛,侧身给了孔素臻一个短暂的拥抱:“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都没跟我说一声?” “考试还顺利吗?”孔素臻事先没想着要来,只是昨晚刷了半天手机,看网上的人都说中央电影学院的复试难如登天,她实在放心不下,这才临时联系了白昊。 还不等陆钧行答复,她便局促道:“妈妈会不会太打扰你了?我听网上的人讲,这种大考最好要家长陪着,但还是没来得及在你进考场之前见你,原本想着自己没什么文化,帮不上什……” “妈妈,别这么说,”陆钧行轻柔地打断了孔素臻的话,“谢谢你能来,我真的很开心。” 在国庆假期之前,孔素臻其实背着陆钧行,去过一次清姿工作室。 她起初是想找林云笙的,但被工作室里的一个小女生告知,最近几个月老板有别的事情要忙,都不常来这里。 孔素臻窘迫地询问女生现在可不可以拍写真,然后故作自然地在几番闲聊里,把话题一点一点地朝林云笙身上带。好不容易来一趟,她还是希望自己能问出点东西来。 “您是小陆的妈妈吧?”女生笑起来的样子很明媚,但她比孔素臻想象得还要有眼力,很快便猜出了自己真正的来意,“是因为放心不下小陆去考导演的决定吗?” “啊,我叫乔晗,是这家工作室的员工,姑且还算知道一点老板帮小陆补课的事情。” 说罢,乔晗带着孔素臻来到了自己的工位,她把桌面上的几张草稿纸翻了个面,露出背后一片密密麻麻的字。 第102章 “阿姨,你可能不知道,我们老板非常重视小陆学导演的事,”乔晗蹲下身,又从下层的抽屉里拿出了厚厚一叠a4纸,然后一并递给了眼前的妇人,“小陆现在学导演用的教材,都是老板熬了好几个大夜,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的。” “他列了非常多的思维导图,也参考了大量的资料。当时我们工作室里的三名员工,最后帮他做文本校对的时候,都被教材的内容和页数吓了一大跳。” 孔素臻虽然看不懂纸上的很多具体内容,但她能看出其中不言而喻的用心:林云笙几乎在每一页上都额外用水笔做了标记,哪里要删改,哪里要增加,全部写得清清楚楚。 乔晗生怕孔素臻误会,连忙接着解释:“小陆现在用的材料,已经是被老板反复修改过几次的版本了,里面内容的完成度肯定会比现在我给您看的废稿更高。” 孔素臻歪着头,思量着乔晗刚刚的言行,那与“不敢说老板坏话”的员工所散发出来的态度完全不同。她眼底的惴惴不安没了大半,反倒好奇地看向面前的人:“你好像很怕我错怪林云笙有哪里不好的地方?” 乔晗怔了怔,她自己都没太意识到:“我……吗?” 当初乔晗在面试这份工作的时候是完全不带指望的。 她之前从来没接触过摄影,又因为刚经历姐姐离世的变故,整个人的精神面貌也没有很好,只是被朋友劝着说试试,才破罐子破摔地找上了清姿工作室。 后来,乔晗曾经在某次工作结束后,疑惑地问过送自己回家的林云笙,你怎么会在那么多人里,选择了什么都不会的我。 林云笙打着方向盘,想也没想道:“因为你在面试时跟我说的话。” ——只要你愿意为我垂下一根藤条,我就会想尽一切办法飞上天空。 乔晗眨了眨眼睛,慌乱地低下头,脸颊瞬间因为羞耻涨得通红,她没想到这些不过脑子的中二傻瓜热血话,会被林云笙记下,并且成为自己入职的原因。 林云笙选人,不看出身、不看学历、也不看从业经验,真的只是将自己面试时询问的一个个问题,作为挑选人员的唯一标准。 乔晗瞠目结舌,这、这也太荒唐了吧。 “反正现在我拥有的藤条已经垂下,想怎么飞就看你自己了。”话语间,林云笙已经把车开到了乔晗的小区门口,他按下手边的控制键,打开车锁,“回家的时候注意安全。” 林云笙太奇怪了,跟乔晗从前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居然敢如此轻易地把机会,给到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年轻人。 无数的话语涌上来卡在嘴边,乔晗一时之间也很难对孔素臻回答出什么漂亮话。 于是,她只好试着用自己贫瘠却郑重的言语告诉孔素臻:“我们老板他是一个……很有人格魅力的人。” “只要有谁试着跟他相处过一段时间,就能立刻明白我的意思,”乔晗尴尬地笑了起来,“当然,跟那种情爱无关,更多的是崇拜吧。是你有时候光看着他,就会在心里突然冒出‘啊,我要是也能成为像他这样的人就好了’这种想法。” 孔素臻听到这里才算真正安下心来。 她知道,母子之间的关系必然会随着小孩第二性征的发育逐渐疏离,而孔素臻对陆钧行本身就一直很愧疚,因为自己能力和视野的问题,没办法在他的事业上帮什么忙,后来连贸然地去打扰他都成了一种难以负担的事情。 孔素臻之前没来过京都,陆钧行考完复试的剩下半天,便带她逛了几个有名的景点,白昊还帮母子俩拍了几张照片,三个人隔天才一起回的沪都。 陆钧行特意拐到林云笙的家里收拾行李,比起想要带走什么,他倒像是在选择自己能留下的东西。 再过不到两个星期,就要进行高考第一次模拟考了。陆钧行之前为了艺考天天熬到凌晨三四点,根本没精力平衡文化课,想来现在也跟同班同学落下了不少的进度。他跟学校的老师商量过后决定到学校住宿,这样不仅能更好的进入学习状态,晚自习还可以接着问老师不会的题目。 “林老师,我明天就要住校了,”陆钧行旋开那瓶车厘子红的指甲油小刷,抿了抿嘴,纠结了好一会儿,才一脸难为情地把憋了好久的话问出口,“你会想我吗?” 林云笙躺在床上,还穿着那条陆钧行送的墨绿色吊带,脚掌踩着他的大腿根,打趣道:“干嘛,想让我每晚睡前给你发一张私房照?” “林云笙!”陆钧行气得够呛,“我说认真的。” 林云笙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起身时伸长手臂,揽过陆钧行的脖颈,视线落到对方近在咫尺的眼睫毛上:“宝贝,那我也说认真的。” “我觉得我现在可能有一点分离焦虑,恨不得你明天考完中影,后天高考结束,留三个月的暑假来陪我,我会教你所有能尽情弄红我的坏事。” “但是不行,”说罢,林云笙又脱力倒了下去,他确实不擅长处理亲密关系,但也不至于连这点分寸都没有,“我更不想你在高考这件人生大事上因为我分心,太不值当了。” 陆钧行垂着眼,没说话,不知道在埋头想些什么,但他手上涂抹的动作还在有条不紊地继续着。 陆钧行之前也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在一个不尴不尬的年纪谈恋爱。他要是再大两岁就好了,这样自己就能从生活里分出更多的时间与林云笙黏在一起,等变得成熟一点,懂得更多了,也不用事事都需要他耐着性子手把手地教自己。 第103章 陆钧行下定决心:“林老师,我会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然后努力追上你的。” “我有什么好追的,”林云笙哭笑不得,“你按照你自己的步调来就行。” 陆钧行为林云笙涂完最后一层亮油,甲面上的车厘子红与他脚腕上的红绳交相呼应,看得人心痒痒。 陆钧行用自己圈着红绳的左手,握上林云笙的脚踝,食指在他皮肤表面慢悠悠地来回磨蹭:“林老师,我想买个铃铛挂在你的红绳上。” 林云笙先是一愣,接着就想把脚收回去:“不要,戴着铃铛工作会很吵。” 陆钧行不肯松手,拽着林云笙的脚腕一拉,床单留下皱皱巴巴的拖痕,年长者的臀尖抵上他的膝盖,陆钧行顺势兜起林云笙的细腰,把人抱进自己怀里:“那灌完之后戴呢?” 林云笙没挣扎,乖乖地坐到了陆钧行的大腿上却没说话。 陆钧行见小心思落空,难免有些失落,但也不再强求,正想着算了的时候,就听见林云笙低声喃喃了一遍他之前的话:“灌完之后戴铃铛……” 林云笙挑了挑眉,故意朝陆钧行吹了一口气。 “那你记得给我买个漂亮点的。” 第60章 陆钧行一模的成绩不是很理想,连距离二本线都差了将近十分,更别提要求一本线才能被入取的中影门槛了。尤其他四十出头的数学成绩,已经被老师列入了重点扶助的学生名单。 陆钧行忙到现在每天跟林云笙的微信聊不过五句话,但还好因为身份的缘故,学校特地给他腾出了一个能单人居住的寝室,陆钧行每周会抽空给林云笙打视频电话,问问对方的生活近况。 “你别担心我,”林云笙把手机架在茶几上,镜头对准自己,这会儿正屈着腿抹身体乳,“我现在不愁吃不愁穿,工作稳定,男朋友帅气,压力比你小着呢。” 此刻,话里的男朋友本人倒在了宿舍硬邦邦的床上,打了个哈欠,眼皮跟意识一个劲地打架,他还是看明天周六休息,才撂了手里的卷子想着给林云笙打电话。 “好了,”林云笙把手机拿到自己面前,“别硬撑着,快去睡吧。” 陆钧行的眼睛已经闭上了,还是舍不得挂电话,水到渠成的请求含糊地黏成一句撒娇:“林老师哄我。” “我怎么哄你,给你讲童话故事吗?”林云笙失笑不已,但仍然打趣地张口就来,“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不乖乖睡觉的小狗……” 陆钧行轻笑出声,他没想到林云笙真的会给自己讲故事。 “林老师,”陆钧行顿了顿,“对不起。” “怎么了?”林云笙神色一滞,心里听得一个咯噔。 “我的文化课太差,接下来可能没办法再像现在这样,稳定地找时间跟你打电话了。”陆钧行窸窸窣窣地翻了一个身,语气有些苦恼。 “没事,”林云笙的目光是陆钧行窥不见的缱绻,他的食指抚过屏幕,也抚过屏幕里陆钧行的眉眼,“你这个特殊的时间段,本来就该以学习为重,高考可不容易熬,好好加油吧。” “嗯,”陆钧行的脑袋蹭着枕头上下晃了两下,勉强能算是点头,“林老师晚安。” 林云笙垂下眼,盯着镜头那边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睡颜:“晚安。” 被挂断的通话跳转为微信聊天界面,他在对话框里删删打打,原本还想再跟陆钧行嘱咐一些话,但最终还是选择了作罢。 林云笙点开微博,发布了芸生企划新一轮的免费写真拍摄活动,大片的粉丝在底下欢呼万岁,他把评论粗略地看过一遍,挑了几条回复。 【想问一下下,姐姐跟林云笙是同一个人吗?因为刚刚刷到了李安凯导演的纪录片,官博放出的几张拍立得照片里有一张小陆与林老师的手部合影……林老师的手跟姐姐真的好像啊,连指甲油的颜色都很像tvt】 林云笙的手指一顿,连忙截图找到白昊的微信,问自己该不该把微博里对应的照片删掉。 白昊:不用不用 白昊:这种捕风捉影的东西你越删网友越来劲 白昊:再说小陆已经十八岁了,是演员又不是爱豆,这么多年也没立过男友人设,谈个恋爱真不算什么,或许会受网友的蜚议,但如果只是这种程度,他自己应该也早就习惯了 林云笙道完谢,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李安凯的纪录片发布那不就意味着…… 他点进微博一看,果然,热搜榜高位挂着#李安凯去世#的词条。 许多人在里面哀悼或者感慨,而最顶上的那条热门博文,就是两天前刚刚在全网多个平台一齐发布的纪录片《我和我电影的关系》。 林云笙也是在当时看完纪录片之后才意识到,李安凯曾经对自己应该是有过一些理想投射的。 他的几部电影送进电影局,每次都没有任何审查意见,与其说这是对上百号剧组工作人员的不尊重,倒不如说这是一场矛头直指导演的针对。 李安凯在纪录片里有两次关于对“电影”失望的言论。第一次是被官方勒令十年不允许再拍电影,第二次是他明明已经以年岁为代价,熬过了这道封.杀令的期限,但当自己的电影再次送审,接受或拒绝依旧杳无音讯。 李安凯明白,他仍然没有被公正对待。 而李安凯在自己于中影任教的导演事业低谷期,遇到了一个他认为才华超众、对电影抱有赤子之心的学生。 第104章 李安凯为了林云笙的特招名额,拉下面子四处求人,在得知学生心里有自己的公平标准后,又为他开辟学校新规,只要林云笙再考一次中影,他就能合规合理地顺利入学。 林云笙回想起自己在《焚烧》片场再次见到李安凯的情形,他老人家脸上难以掩饰的落寞与伤感,大概也算一种无声的失望吧。 隔天,林云笙到工作室跟余州讨论最新接下的大项目,乔晗在一旁边听边学,被林云笙点到名之后会试着分享几个自己的想法。 忽然,工作室的大门被人拉开,沙发上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抬头去看来人。 还不等林暮南开口,林云笙就摸出手机,往通讯录列表的最底下拉,然后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所有人都对他的这个举动不知所以,直到电话被接通,林云笙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林暮南,对另一头的人疏离又不失礼貌地道了一声:“冯阿姨好。” “林云笙!”林暮南气急败坏,伸手就想去抢手机,却被一旁的余州想也没想地给拦住了。 林暮南知道,他的母亲冯萍向来不喜欢林云笙,父亲林楚也正是清楚这点,所以才讳莫如深地拜托自己找林云笙来病床前探望。 起初,林暮南也很难接受父亲的请求。毕竟他跟林云笙同父异母,年龄只差七岁,其中父母辈之间的不良关系可想象空间实在太大。 “南南,爸爸这么多年对你有求必应,从来没有过亏待过,”林楚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病容难掩,现在连说话都困难,“你就帮爸爸这一次,好不好?” 林楚对林暮南说,他对林云笙有愧疚,将死之前的心结不解,怕是等临了都不甘心合眼。 林暮南纠结了两天之后,便从母亲的手机里偷偷翻到了林云笙的联系方式,说明了林楚的情况与自己的请求,谁知道这人冷漠又自私,自始至终就一个态度:关我什么事。 “冯阿姨,我已经遵守当初的约定,没有再跟您的丈夫联系过,但最近您的儿子三番两次来找我回去探病,已经给我的生活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您可以找机会跟他好好聊聊这件事吗?” 说罢,林云笙也不听对面的答复,直接挂断了电话,他抬眼看向林暮南:“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林暮南的手机屏幕亮起,上面微信弹窗消息的数量正迅速叠加,他的脸色不算好,想必应该是林云笙刚才的告状起了效果。 “林云笙,百善孝为先,”林暮南真的不理解,“我爸他养了你十八年,哪怕后面做错事了,他现在心怀愧疚,临死前想见你一面,你真的一点孝顺心都没有吗!?” “嗯,我没有。”林云笙答得坦然。 此话一出,把在场的剩下三个人都听傻了。乔晗和余州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在这里继续待下去,林暮南瞠目结舌,愣愣地看着林云笙,半天蹦不出一个字来。 “我从小就很讨厌孝顺这种不平等的阶.级观念,如果我的父亲没有给我足够的尊重与爱,我为什么生来就要顺从他?” 林云笙不喜欢林暮南现在看自己的眼神天真又无知,以自我为中心的发言,听着就像是一个幸福长大的孩子。 “还有,早在我创办工作室的第二年,我就已经带着自己记了十多年的账簿,把里面林楚给我花的钱翻了倍地还回去了。” 林云笙上下打量了一眼林暮南,全身都是大几百块的衣服,脚上的鞋子至少三千往上:“你以为他后来花在你身上的那些钱,是从哪里来的?” 林暮南的认知崩塌了大半,羞耻心促使着他本能地大声反驳,但林云笙不仅没有理会,还让乔晗帮忙把人请出了工作室。 等乔晗再回去的时候,就看见余州单手揽过心情低落的林云笙,拍了拍他的肩膀,洒脱道:“没事啊,我做你爸爸,也给你买衣服。” 哪怕知道余州是在故意插科打诨,乔晗也还是忍不住握紧拳头:“你们直男什么时候能放弃执着于当别人爸爸的陋习啊!” “哎,这你就不懂了,”余州置若罔闻,他打开自己的淘宝页面,在购物车里翻到之前一直舍不得买的名牌格子衬衫,递给林云笙看:“这件怎么样?” 林云笙瞟了一眼:“好丑。” 余州的父爱山体滑坡了:“你们男同真没品味!” 林云笙嗤笑出声,把余州的手从肩膀上拨开了,但在无意瞥见他手机上突然弹出的微信聊天提示之后,又怔怔出神。 半晌,林云笙偏头去看正在低头回消息的余州:“陆钧行会经常给你发消息吗?” “嗯,”余州点了点头,向乔晗借来了纸笔就开始埋头列算式,“你不是也知道吗,小陆数学成绩差,他在学校每天午休能拿半个小时的手机,一般都会在这个时候来找我问数学题。” 林云笙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没有任何消息,一种“我现在好像帮不上陆钧行什么了”的怅然,掠地攻城般占据了他的思绪。 倏地,手机传来震动,林云笙原本还以为是陆钧行的消息,但低头一看,发现是一通电话,备注还是小区快递驿站的快递员。 “您好,请问是林云笙先生吗?” “嗯,我是。” “这里有一封你的同城快递需要您当面签收。” 林云笙愣了愣,自从上次的网暴风波过去,他不觉得有谁会给自己寄东西:“我可以问一下寄件人的姓名吗?” 第105章 “好,稍等,”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杂音,“寄件人是……” “陆小狗。” 第61章 林云笙一开始还以为是陆钧行给自己买的脚铃铛,结果拿到快递后才明白快递员用“封”这个量词来形容不是没有道理的。 回到家,林云笙换下外衣,冲完澡,窝进陆钧行房间的床里,把这封薄薄的ems快递文件袋拆开了。 文件袋里的几页彩印a4纸,林云笙大概扫了一眼,是一份导演型综艺的企划书。 接着,一个信封从企划书中间掉了出来。林云笙认出了上面陆钧行的字,他沿边拆开,拿出里面的信纸。 [你好哇,林云笙。 见字如晤,我很想你。 因为要在有限的时间里,追赶无限的知识,我只好放弃手机(它总想诱惑我多跟你聊一会儿),通过这种方式来规训自己。 我目前计划的是,会在每周五晚自习下课后,专门腾出一段时间写信给你。如果每周各科的小测都有进步,我想奖励自己一次跟你打电话的机会,希望能征得正在读这封信的授奖人的同意。 林老师,我揉了好几张作业纸,一直打腹稿,却写不出来能准确表达我心情的言语。我现在的心情有些微妙,因为经由这样的计划,我的生活好像被简单粗暴地划分为了两个部分: 1.毫无保留地努力。 2.想你。 今天是一月十八号,我已经两个星期没有抱过你了,我很想你。 高三生是没有寒假可言的,但是好在还有半个月就要到春节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在那个时候找机会拥抱你。 好吧,我之前也在网上查过的,在恋爱里保持独立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们俩现在的关系好像是有些亲密得过头了。 但我后来仔细想了想是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我们跟绝大多数人都不同吧? 就跟拼拼图一样,别人恋爱可能是我多了一块给你,你多了一块给我,但我们拥有的拼图太少了,所以只能先努力地抱在一起取暖。 不久前,白哥给我发了消息,说李安凯导演去世了,我作为他最后一部电影的男主角需要出席葬礼。 我很难过,明明几个月前李导才刚鼓励过我。他当时目光如炬,让我大胆地往前走,还说“野心是年轻人最好的勋章”。 林老师,你觉得我们国家的电影真的还有未来吗? 这些年,大导演+流量+资本运作的构成模式几乎完全挤占了电影市场,内容同质,观众流失,越来越多的演员与导演人才选择到别的国家实现电影梦…… 我之前一直以为圈子里流传的那句“逃出去的希望你们落地生根,留下来的我们不做伥鬼”是一声打在耳边的骇人惊雷。现在回头再看,它好像摇身一变,成了一句未卜先知的预言。 我不情愿放弃我们国家的电影,又想不到任何的方法去拯救它。 全影视行业的分级制度? 虽然我知道里面有诸多难处,但这好像是世界范围内,权衡艺术表达与不同思想引导之间最普遍的一个选择了。 林老师,我们国家要是有一天能把电影还给观众就好了。 你肯定看到了其中更多难处,我有些好奇,当时你在听我不自量力地讲“想改变这一切”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笑出声来。 算了,不聊这个,我还是继续紧扣一下这封信的主旨吧——林老师,我想吻你了。 虽然我已经适应了学校的生活,但还是觉得孤单。 演员身份好像是一道天然的鸿沟,我与同学们都不知道该如何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我有时候看他们一起聊八卦、一起上下学、一起聚餐就好羡慕。 我也清楚,这都是代价。我享受到了公众人物的红利,就不能既要又要还想要,我只要有一个你就够了。 时间差不多了,这周就先写到这里吧。 林老师,我爱你。 每天都好累好累的陆钧行 1月18日 ps:王卫林导演想在今年的七月份邀请你参加综艺,综艺相关的资料已经整理出来附在后面几张纸上了,你可以看一看。 想去就告诉我一声,不想去就从日期后面把信撕掉,再重点看看前文的“我想你了”,这件事情比较重要。] 林云笙勾了勾唇角,又把这封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他都快怀疑陆钧行到底是不是第一次谈恋爱了,怎么这么会啊。 虽然陆钧行没有明着说希望自己能回信,但林云笙还是在综艺企划书最后一页的背面,看到了陆钧行用黑笔写了又划的学校收件地址。 于是,林云笙坐到书桌前,拿起陆钧行留在这里的纸笔,仿照着他的开头,一笔一划地落下字迹。 [你好哇,陆钧行。 见字如晤,我很想你。 你申请的奖励批准了,但授奖人希望你最好每次小测都能有进步(我是指真的有进步,而不是让你花时间骗我)。因为不能跟你打电话,本身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惩罚。 与你谈恋爱的过程很新奇,好多情绪是我之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拼图也好,取暖也罢,在这方面你当我的老师,我听你的。 其实我也很难回答“国内电影是否有未来”这个问题。 要知道,电影是反映时代脉动的载体。而我们国家颁布的《电影发展规划》序言第一句却是:电影是宣传思想工作的重要阵地。就跟李导在纪录片里暗暗提到的一样,所有的从业人员“没有任何跟规矩讨价还价的余地”。 第106章 但我可以回答当初在听完你的一番话之后,我为什么没有笑话你。 因为我有一个被放弃梦想,与我现在从事的职业无关。更准确地说,在六年前中影导演面试的考场上,我也曾经对着所有考官表述过与你相同的想法。 我看了王卫林的综艺企划书。 陆钧行,你要小心,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好像快要掉进陷阱里了。 今年整个影视行业从前端到末端都有了一些新动向。 中影编导复试的所有故事写作,命题都新添了诗歌主题凝练。我在网络上看了大家分享的考题,被挑选的诗歌大多都与追求“自我”、“性”、“理想”有关。 学校里的一线导演蠢蠢欲动,八成是想尽快探底影视行业的新鲜血液,对这几块内容的认知与态度。 李导的纪录片除了以他为核心的回顾,剩下多出来引得网友遐想的一部分,就是关于我与你的那段描述。想必要不了几天,网络上关于你学导演的事情就会再引发一轮舆论。 还有王卫林的邀约。你可能不知道,网上已经有营销号发通稿试水大众,去了解如果你参加这个综艺能促成的关注度。 王卫林的电影《疮疤》六月上映,你是挑大梁的男主,又有流量明星作配,在影院里少说能占满一个月的排期。而他的综艺预计八月份播出,如果你答应出演的话,怕是又会成为外界的焦点。 陆钧行,电影分级制度完全依仗上层的意思,现在整个影视行业在拿你当撬动群众声量的旗帜。 硬要说的话,可能是我和你两个人。明明你之于电影拍摄还有一段漫长的学习期,王卫林却希望你能立刻拍出好的影片,替他吸引观众对这档节目的注意,于是我才会收到他的邀请。 所以关于这档综艺,你大可以放心地再去跟王卫林谈条件。 我来做你的筹码。 林云笙去或不去,只会取决于陆钧行。 最后,最后,春节是跟家人团圆的日子,我不抢你的时间,但七天的假期你把最后一天分给我,好吗? 我也想吻你。 林云笙 1月20日] 林云笙就这样偶尔跟陆钧行写信,偶尔跟他打上一小时的视频,转眼间,日子便来到了除夕。 清姿工作室关门歇业,每位成员都从林云笙这里领了节日奖金,心满意足地回家过年了。 从初中开始,林云笙就没过这种节日了。长大到现在,他既没有要团圆的家人,也不觉得糟糕事会因为换了一本新年历就有所改变。 过年过节对于林云笙来说没什么意义,所以他如常地起床,下楼买早餐,看书、看电影、看工作项目,然后自己打开冰箱,翻一点食材出来煮午饭。 林云笙的午觉是被门口的门铃声吵醒的。 他从陆钧行的床上坐起来,缓了两秒才掀开被子,光着脚快步走到玄关,用猫眼看来人。等林云笙看清后,不免怔了怔神,有那么一秒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林云笙按下把手,推开房门,瞬间被屋外人搂住腰际一把抱进了怀里。 “你怎么现在就来了,不是约好了最后一天吗?”林云笙没忍住蹭了蹭陆钧行的脖颈,熟悉的味道再次钻进他的鼻腔。 陆钧行被蹭得下意识缩紧了臂弯,不舍得把怀里的人放开,他闷声闷气道:“妈妈要回老家过节,但外公外婆不太喜欢我,她原本想像之前那样硬着头皮带我回去,后来我想想还是算了,没必要让妈妈为难,所以跟她一起吃过除夕的午饭之后就过来找你了。” “那先进来吧。”林云笙踮脚亲了一口陆钧行的额头,让他松开自己,去把行李箱先拿进屋里。 林云笙打开鞋柜,弯腰去找陆钧行之前穿的拖鞋,放到他的脚边,然后转身往客厅的方向走。 林云笙今天没有穿睡衣,宽松的衬衫套在身上,堪堪盖过他的臀尖,他每走一步路,每晃一次腰身,裹不住两半蜜桃的黑丁若隐若现,上面的绑带更是无所顾忌地在风中摇荡。 只听“咔哒”房门落锁声响,林云笙的手腕紧接着被人扯住了。 陆钧行的眼神黏过林云笙暴露在空气里的每一寸肌肤:“林老师,穿我衬衫是会被我讨要利息的。” 林云笙歪着头,在陆钧行的注视下,故意放慢动作,拿指尖一寸一寸地勾起衬衫的下摆。 “像这样?” 第62章 “这样是哪样?”陆钧行上前两步。 陆钧行的禁锢来得突然,他眼神里拆之入腹的欲望让林云笙险些恍神,挑逗小孩的衣料从指间滑落,腰腹袭来一丝痒意,他下意识地连连后退,直到背部碰上白墙,身前覆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长高了的小孩。 林云笙眨了眨眼睛,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向没考虑太多,只是想看爱人为自己动情。又仿佛丝毫未觉陆钧行此时的危险之处般,林云笙顶风作案,指腹探进对方的衣服下摆,摸上里面硬邦邦的腹肌,不安分地又捏了捏。 见陆钧行陡然乱了呼吸,林云笙反而弯起眉眼,笑着无辜道:“白日作怪而已。” 下一秒,陆钧行的膝盖挤入林云笙修长白皙的两腿之间,他精壮的手臂兜起年长者浑圆的臀部,伴随着对方的惊呼出声,将人一把抱到了鞋柜上。 陆钧行的掌心覆上林云笙的后颈,强硬地撬开他的牙关,缠上对方软绵绵的舌尖,任凭魂牵梦萦的思念在其间不断地分泌、交换。陆钧行直勾勾地盯着林云笙,看着年长者逐渐在自己直白的目光之下沉醉地闭上眼睛,一点一点地沦陷进久别重逢的□□里,他的喉咙里溢出一声轻吟,比他平日里的娇嗔还要鼓舞人心。 第107章 仅仅四个月过去,陆钧行看一眼女士睡衣就被羞到流鼻血的窘状,仿佛已经完全湮灭在了兀自扩大的欲海里。他像是一头不轻易亮出獠牙的野兽,只在必要的时候降下支配的惩罚,在悄无声息的攻守转换中夺走林云笙的主动权。 一吻结束,陆钧行再去看林云笙,他的黑发又浓密又清爽,服帖地垂散下来,乖得像是在发懵。 林云笙身躯泛软,脚趾微蜷,忽然被调出的臣服欲让他心有余悸。林云笙抿着嘴,捏了捏陆钧行的耳廓:“宝贝,你的进步速度是不是有些太快了?” “会吗?”陆钧行抓过林云笙的指尖,轻咬一口,比起惩戒更像是在调情。 陆钧行现在决计不会承认自己的成熟,有时候甚至想永远维持自己灵魂上的低幼,以确保林云笙对他过分独占欲的忍受。 林云笙没说话。 他系着红绳的左脚,从陆钧行的膝盖一路往上蹭,最终攀上对方的腰窝:“我腿软了,你抱我回房间。” 林云笙的骨架不算小,一米八的身高也只比自己矮上半个头,可陆钧行却甘之如饴。他托起林云笙的屁股把人抱在怀里,指缝里溢出来的一点嫩肉,不说心猿意马,却足以让他产生模糊“你与我”这个概念的渴求。 常人以为的太多亲密接触对于演员而言其实早就不算什么,表演入门第一堂课的命题就是释放天性,把自己的让渡给剧本里的人物,后来所有的肢体接触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陆钧行原本以为等自己往后恋爱了,可能会因此少掉很多脸红心跳的场景,但事实证明他从前的想法简直大错特错。 陆钧行仿佛被年长者亲手喂下了伊甸园的苹果,林云笙的智慧、林云笙的善恶,林云笙的一举一动,不管他本人有没有觉察到这些,但都对陆钧行拥有致命的吸引力。 “走错了,”林云笙拍了拍陆钧行的脑袋,“是去你的房间。” 陆钧行的脚步一顿,也没想太多,偏身调转了方向,等回到自己熟悉的卧室里,他才恍然惊觉林云笙刚刚蕴藏在话间的含义。 房间里胡乱堆叠在床头柜上的书籍、书桌上摆放着的面膜,臀膜等护肤用品、还有掀开的被子,明显是刚被人使用过的痕迹。 陆钧行抬眼看向林云笙:“林老师,你这么多天都睡在我的床上?” “这是我家,我想睡哪里就睡哪里。”林云笙瘪了瘪嘴,不愿承认。 可他还被抱着,折腾人的主动权在陆钧行这里,他没有理由放过这次机会。 林云笙被吓了一大跳,手指陷进对方的发丝,也没太多反抗,轻轻地推了两下埋在自己胸前作怪的脑袋:“乖,别弄我了,会起反应的。” 陆钧行却因为林云笙的这句话停下了动作,他忽地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心跳得飞快,面上却不露一丝一毫的不对劲。 陆钧行顺从地把林云笙放到床上,两手搭在年长者的腰窝边,飞速瞟了一眼混杂在被子间的散乱衣物,果然都是自己的。 “林老师,你有拿我的衣服做坏事吗?” 林云笙被问得一愣,他的黑丁都被陆钧行讨走了两条,小孩应该不至于在这件事情上还要怪罪自己吧? 但林云笙看着陆钧行脸上的表情又拿不准他的态度,毕竟是自己没打招呼在先,林云笙抿了抿嘴,迟疑道:“你会介意吗?” 陆钧行一听心中便有数了,那就是有做过坏事的意思。 林云笙看眼前人没答话,心底不免生起三分紧张,试图含糊自己的罪状:“我有洗干净的。” 陆钧行挑了挑眉,不打算就此放过眼前的人,他继续追问:“林老师自己手洗的?” 林云笙没说话,两秒后,他缓缓地点了一下头,耳尖有些飘红了。 “哪件?”陆钧行眼神慢条斯理地扫过床上的衣物,又不怀好意地拍了拍林云笙的屁股,“林老师找出来给我。” 林云笙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现在这种发展,他的牙齿咬着下唇,脸莫名红了个彻底。 在认识到陆钧行执意在这个问题上刨根问底后,林云笙便不敢再有糊弄的心思,他的双膝跪到床上,手撑着上身,塌腰去找衣服。 每个人对性的接受程度不同,林云笙害怕他不打招呼的贸然越界会引起陆钧行反感。 衬衣挂在年长者的身上,前面空空荡荡地垂下,露出一星半点的春色,后面附着出他腰背之间的好弧度,陆钧行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压下自己心底的骚动。 很快,林云笙就把陆钧行平时常穿的一件睡衣塞到了他的手心里。 “就这一件?”陆钧行有些意外,明明原先自己好好收进衣柜里的衣服,现在多数都被林云笙拿出来了,“那其他的衣服是拿来干嘛的?” “抱着,”林云笙对上陆钧行探寻的目光之后,难为情地把头扭向别处,这会儿连白皙的脖颈都染上了薄薄一层绯红,“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会抱。” 林云笙知道,他与陆钧行现在黏腻的亲密关系,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自己的失责,是他对待感情患得患失,才让陆钧行不得不分出更多精力来照顾自己的思绪。 觉察到这点之后,林云笙便有些迷茫。他想依赖陆钧行,却又害怕自己的过分依赖会导致对方的离开。所以在陆钧行返校的这一个月里,林云笙几乎没有主动联系过对方,都是那边发来消息,他恰如其分地回应感情。 第108章 至于这些衣服,林云笙会赶在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收拾好,不会像这样让陆钧行迎面撞上自己的欲望。 反正林云笙现在想的是,只要陆钧行不生气,对他是惩罚是调笑都没关系。 可陆钧行却担忧地皱起了眉头,原本岿然不动的平静面色瞬间脱落殆尽,好像一下乱了阵脚,连着问了好几个问题:“为什么睡不着?是失眠吗?心情不好?” 林云笙呆呆地看着陆钧行,怔住了。 陆钧行自从得知林云笙患过抑郁症之后,就上网查了许多资料,也看过一些讲述相关病症的书籍。抑郁症每复发一次治愈的概率就会成几何倍地减小,而往往失眠便是触发抑郁症的先兆,这让他怎么不心惊。 陆钧行的目光环视过整个房间,在看到枕头边摆着的两包女士香烟时忽地停了下来。 是因为林暮南吗? 那人趁他不在又来找林云笙了? 他对林云笙说了什…… 陆钧行的手忽然被人牵住了。 他回过神来,连忙去看林云笙,却发现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扒拉了几件床上散落的衣服,把它们又抱进了怀里。 陆钧行下意识地放轻呼吸,他好像能大概猜到林云笙每晚抱着他衣服睡觉时的样子了。 “你别胡思乱想,我的抑郁症没有复发,之前是有吃药,但是跟你恋爱之后已经停了,”林云笙顺着刚刚陆钧行的视线方向看去,又回过头看自己面前的人,“我只是在想你而已。” 操。 陆钧行所有的理智在顷刻间轰然倒塌。他当公众人物有六年了,不骂脏是面对大众凝视的职业素养,但是,此刻,操。 陆钧行恨不得让无数是是非非全部滚蛋,他攥着林云笙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把人按倒在床上。不等林云笙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被陆钧行的气息浸泡,前有狼后抵床,只好乖乖地任人宰割。 可他却并不反感对方欺身而上的强势,大概是多巴胺肾上腺素在作祟,林云笙本能地仰头,亲了亲陆钧行的唇面。 陆钧行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轻笑出声,眼神里的侵占欲却不减分毫:“林老师,你是故意的吗?” 林云笙摇了摇头,抱紧了怀里的衣服,盯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就是忽然想亲你。” 陆钧行深吸一口气,几近失控地欺身蹭进年长者的颈间,他渴望打开林云笙身体的私欲,在这一瞬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但偏偏陆钧行又选择放低姿态,好似小狗要食般在林云笙的耳边低声讨允:“林老师,再过两个小时我的中影复试成绩就要出来了,你就答应我之前的请求吧,好不好?” 第63章 林云笙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拿陆钧行这样真挚的问话怎么办。 他没有遇见过什么好的爱情,自己也是,父母也是,如果让林云笙去回顾自己父母十几年的婚姻,那就是一幢惊悚的废墟。 他们也曾经浓情蜜意,相濡以沫,虽然后来因为柴米油盐经常有争执,但面上还是一对大体过得去的夫妻。 直到有一天,冯萍带着林暮南找了上来。刘贤诗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丈夫不仅出轨了,还跟别的女人有了一个这么大的孩子。 冯萍也是受害者,她被林楚骗了。 冯萍从国外回来后与往日的<a href="" target="_blank">青梅竹马旧情复燃,她自诩不婚主义,不愿意受婚姻的财产共享、条条框框。原本冯萍还很庆幸林楚能理解自己的思想,到头来才惊觉这居然变成了男人酿造错误的温床。 于是,一个男人犯下的罪责,最后却要让两个女人面面相觑。 也是从那天开始,林云笙的家庭崩塌了。 当初,刘贤诗是与林楚相亲结婚,老房子的街坊邻居全都相互认识,她不愿意让自己的婚姻既没了里子,还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面子。所以刘贤诗只是一再把尚且年幼的林云笙拉倒林楚面前,又哭又闹,让他好好看看自己的儿子,恳求男人收心回归家庭。 可林楚不仅不为所动,甚至还当着林云笙的面,直白了当地对刘贤诗说,他爱冯萍。 把“婚姻是女人第二次新生”当做人生观的刘贤诗,在无数生活的磋磨里,第一次感受到世事的无常。她跟发了疯似的甩开林云笙的手,冲上前去打骂男人,在咒他不得好死的同时,又不甘心地质问他当初为什么要跟自己结婚。 “因为我妈希望她能在自己死前抱上孙子。” 林楚的短短十几个字在林云笙记忆里留下的烙痕,无论他再怎么努力,明明都已经从十二岁变成二十四岁了,也还是没办法抹去分毫。 这是“林云笙”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与普世价值里宣扬的“爱情结晶”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 “陆钧行,”林云笙两手捧着眼前人的脸,又忍不住拿指腹蹭了蹭他的嘴唇,“你都不怕自己未来会后悔吗?” 陆钧行歪着头,神色疑惑:“后悔什么?” 林云笙一时语塞,他忽然间不知道该怎么跟陆钧行解释自己的想法。感情一旦出现裂痕就会冒出许多值得后悔的地方,比如林楚就曾经指着林云笙的鼻子,骂过“我当初就不应该生下你”之类的话。 因为他是刘贤诗向外人证明付出与被背叛的证据,而偏偏每一声令林楚厌烦的“你过来给妈妈评评理”之后,这个小孩都会被刘贤诗一把拽到男人面前。 第109章 林云笙感觉自己好像总是会促成一个又一个的后悔,他对性.事的态度开放,却不想有朝一日连陆钧行都因为自己被带向更深祸端。 “你今年才十八岁,知道现在与我发生关系意味着什么吗?”林云笙皱着眉头,试着做出几个假设,“哪怕你以后嫌恶我、厌倦我、逃离我,但可能只要一动欲念就会想起,最开始把这一切教给你的人……” “是我。” 陆钧行好像大概能明白林云笙的意思了,他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附身咬上林云笙的颈侧,带点多多少少的报复心:“我看着像是那么没有责任心的人吗?” “啊?”林云笙没反应过来,“我不是……” 陆钧行没让林云笙把话说完,反倒绕了个弯问:“林老师,你听说过‘掘墓式定罪’吗?” 林云笙点了点头,那是一种在互联网上大行其道的审判方法。 网友们挖遍一个人的过往,只要他找到一处犯错的地方,就能为这个人的人品做出一个论断,从此往后,他无论做什么说什么便都有错可循了。 “我自从十二岁进入娱乐圈,之后那么多年都生活在这种审判方法之下,早就已经养成了‘在任何时间节点都要为自己所作所为负责’的习惯。” 陆钧行捏了捏林云笙的脸:“林老师,你愿意相信我吗?” 原本林云笙虚无的恐惧好像被陆钧行瞬间具化成了一个简单的问题,如果只是针对这个问题来回答,他毫无疑问是相信的。 陆钧行明显看出了身下人的想法,他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还有啊,林老师,你别总想着我,也想一想你自己吧。” 陆钧行学着林云笙,反问他:“你会后悔吗? “哪怕以后嫌恶我、厌倦我、逃离我,可只要一动欲念……”陆钧行的手指逐一划过林云笙身上几处的敏感点,感受着对方情难自制地战栗,最后抬眼看向年长者,“就会想起第一个探索你身体的人,是我。” 除夕夜。 林云笙今天不知道陆钧行要来,所以没有特地置办什么食材。但好在两个人都不挑,打开冰箱看见中午剩下的排骨汤还有不少,便盘算着下线面,打鸡蛋,煮两碗长寿面当晚餐。 中影的查分系统不知怎么卡得不行,陆钧行从官方公布傍晚六点半的复试查询时间,一直刷新页面到晚上九点半还没个结果,哪怕换了林云笙的手机去查,也是刚输完准考证号就卡了。 一看微博上好多拿到复试合格的学生都晒了截图,还有人说一般拿到合格的学生就是会被系统优先安排查到成绩,陆钧行心里越来越没底。 林云笙洗完澡,见陆钧行绷着个背坐在那,想着小孩一个劲地僵在沙发上也不是办法,便走上前去,把他的手机抽走了:“做点别的事情,我来帮你查分数。” “林老师,我觉得我可能过不了了。”陆钧行低眉垂眼,有些丧气,他跟别的考生相比备考中影的时间确实太短。 更别说就在刚刚过去的三个小时里,陆钧行闷头坐在沙发上,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复试的考题,感觉自己又想出了一个比考试时更好的故事写作角度。 林云笙揉了揉陆钧行的脑袋:“先去洗澡吧,现在没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不要自己吓自己。” 陆钧行这才不情不愿地收拾衣服往卫生间里去。 林云笙好不容易把人哄走了,自己却也开始头大了起来。因为他当初三场考试的结果都只刷十几分钟就出来了,根本没像陆钧行这样卡了这么长的时间。 陆钧行洗澡时还心不在焉,脑海里一直在复盘自己复试写作过程中的问题,差点把沐浴露当洗发露往头上抹。直到电吹风的轰鸣声在他耳边炸开,陆钧行深吸一口气,想着客厅里还在帮自己查分的林云笙,才算找回了一点平静来。 倏地,浴室门被人敲响。 陆钧行刚关上电吹风,就听到林云笙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成绩查到了。” 他猛地拉开门,视线扫过林云笙平静的表情,这才落到亮着的手机页面上。 专业:戏剧影视导演 复试成绩:81.3 考核结果:合格 “林老师!”陆钧行兴奋地大叫起来,一把将林云笙腾空抱起,愣是在原地掂了好几下才肯把人放回到地面,激动得都有些语无伦次,“林老师你太厉害了!” 林云笙哭笑不得:“这卷子不是你写的吗,夸我做什么。” 陆钧行哼哼两声没说话,把林云笙抱进怀里,下巴蹭了蹭他的肩膀。 中央电影大学复试的过线成绩在六十分,没有林云笙,陆钧行怕是自己再埋头考个三五年都不一定能拿到现在这个成绩。 “我刚刚洗澡的时候已经灌完了,”林云笙偏头将呼吸洒在陆钧行的耳边,“所以你给我买的铃铛今天带来了吗?” 陆钧行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呐呐地松开拥抱:“在、在书包里。” “行,我去拿,”林云笙笑了,他用指尖点了点陆钧行的胸口,“你先把头发吹干。” 在未来的十分钟,陆钧行整个脑子都是空的,他机械地重复着吹头发的动作,感觉与查分之前的心态形成了极与极的对比。 等陆钧行走进房间,他便看见林云笙正光腿坐在的床上,手上还把玩着自己几天前刚买来的铃铛。 第110章 铃铛确实符合林云笙提出来的要求,几层有质感的黑色蕾丝边缝合在一起,正面的蝴蝶结下端挂着颗银色的球形铃铛,但…… 林云笙晃了晃自己手里的东西:“宝贝,你是不是买错了。” “啊?”陆钧行不明所以。 林云笙含着笑意,抬头看向已经快步走到自己跟前的陆钧行:“这不是挂在脚腕上的。” 于是,林云笙当着陆钧行的面,扬起自己的脖颈,把那圈蕾丝边环了上去,而漂亮的银色铃铛正好落在了他的锁骨之上。 陆钧行只听“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海里炸开了,全身血液猛地冲上太阳穴,在他耳边砰砰直跳。 林云笙的视线却一路向下,落在某处,不禁失笑:“不就一个铃铛吗,至于这么大反应?” 陆钧行深吸一口气,这不只是一个铃铛的事情。林云笙现在甚至还穿着他的睡衣——下午坦言用来做过坏事的那件。 丝绸质的暗色宽松睡衣袖长遮住了林云笙的半个手掌,下摆堪堪盖到他的两瓣蜜桃尖,露出两条细嫩匀称的直腿,最过分的v领一直开到胸口,几个小时前留下的红痕若隐若现。而陆钧行的视线稍微一挪,年长者白净皮肤之上的脖颈,正戴那颗环有黑色蕾丝边的银铃铛。 林云笙跪在床上,两臂搂住陆钧行的后颈把人往自己这里带,在唇齿间交织的粗重呼吸声中,只剩他身上的铃铛在一晃一响。 铺好的床被揉乱了大片,碍事的衣物在被褥上不断擦出轻响,不一会儿,床尾窸窣,有什么东西滑落到了地板上。 陆钧行又忽地想起下午,自己把那句“会后悔我是第一个探索你身体的人吗”问出口时,年长者给予他的回应。 那时,林云笙也像现在这样动情地吻着陆钧行,唇齿相离后,他弯起眉眼笑道: ——“欢迎光临。” 第64章 隔日清晨,房间里开着暖气的空调正在兢兢业业地运作,闷闷的鞭炮声从远处传来,把林云笙惊了一个激灵。 他睁开眼,看着面前陆钧行的睡颜,意识慢慢回笼,关于昨晚的记忆也在两秒后被周身的酸胀感逐一唤醒。 林云笙虽然知道男生对性的亢奋期大约在十七到十九岁之间,但陆钧行的表现属实有些太过分了。 现在的林云笙从嘴唇到脚腕,浑身上下无一不浮着几处掐揉过的红痕。偏偏他的体质又是天生敏感易留痕,一个晚上过去半点印子都不见消减。 倒是他脖颈上的铃铛先没了踪影,被人恶趣味地锢在了大腿上,黑色蕾丝边的周围溢出一圈软肉,林云笙只要微微一动腿,清脆的铃铛声便立刻在寂静的房间里阵阵回响。 “林老师,”陆钧行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他掌心兜着林云笙浑圆的臀部,把人又往自己怀里带了点,“起床吗?” 林云笙先是怔了两秒,然后才跟慢了半拍似的缓缓道:“宝贝,你先把手伸一只手到我面前来。” 起初连林云笙自己都觉得难以启齿的称呼,到现在已经能驾轻就熟地出现在两个人的对话里,尤其这会儿林云笙刚用嗓过度,声音放得很轻,全部软软绵绵地黏在一块,听得人心痒痒。 陆钧行抿了抿嘴,压下自己的想入非非,乖乖照着林云笙言语间的指令做动作。 “嗯,对,再把大拇指扣上。”林云笙感受着自己尚且平坦的腹部,用指尖将陆钧行剩下的四根手指抵到他的眼前,“你好好看看这个宽度,现在还敢问我要不要起床?” 陆钧行眨了眨眼睛,在反应过来年长者真正的意有所指后,脸上瞬间泛起了不自然的红晕,他飞速地摇了摇头,顿时不敢再乱讲话了。 林云笙都要被陆钧行给气笑了,但还是忍不住又往他的怀里蹭了一点距离。 “林老师。” “嗯?” 陆钧行环上了林云笙又细又薄的腰际,食指在他原先黑丁的蝴蝶结处打着圈,他忽然傻笑起来:“好喜欢你。” 林云笙弯了弯唇角:“怎么一副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 “我是认真的!”陆钧行急了。 林云笙腿间的铃铛晃动,掌心向下探,使坏地捏了捏陆钧行的腹肌:“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陆钧行被问愣了,他直直地盯着林云笙,恍然惊觉自己好像确实没有仔细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现在想来,陆钧行自己都觉得他对林云笙的爱慕之心由来已久,中间夹杂着独占欲与满天乱飞的陈醋,如果非要谈起一个开端…… “应该是我拍《焚烧》出不了戏的时候,你走上来抱了我。”陆钧行执果索因,给出一个更具体的理由,“你夸我很优秀,说‘我比同龄人’什么什么的,我也记不太清了。” 林云笙纳闷:“记不清你就喜欢上了?” “因为重点并不在你夸我的那些话上,”陆钧行似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林老师,一般没有人会拿我跟同龄人作对比的,你是第一个。” 好多人都说陆钧行少年老成,就连白昊喊他“小祖宗”也带着几分调侃的意思。可陆钧行又不是生来如此,这些都是他在吃了不知道多少亏之后,一点一点磨成的性格。 初入娱乐圈的时候,陆钧行也不是没打过退堂鼓,可偏偏江颖《女人,女人》的片酬他底气坦荡地带着母亲搬离了外公家——那是陆钧行第一次真正逃离了压抑自己的地方。 第111章 于是,看到希望的陆钧行不愿意落到自己手里的机会白白流逝,但一个没资源没靠山的“小孩”是不可能在娱乐圈里生存下去的,他便只好逼着自己去接受社会工作的催化剂。 陆钧行褪去自己的天真,提防着慕名聚到他身边来的老油条们、也被名为粉丝实则私生的人侵扰过生活、甚至差点签下过隐藏着霸王条款的不平等合同…… 可当时的林云笙却笃定而认真地跟陆钧行提起“你与同龄人”,那种感觉就像是他十二岁亲手打出的子弹,在十七岁时借由林云笙的话,正中心脏。 一层层的伪装应声脱落,从今往后,一个习惯跟林云笙撒娇耍赖的陆钧行出现了、一个会在林云笙被别人搭讪时故意来捣乱的陆钧行出现了、一个将林云笙与其他人逐渐区别开来的陆钧行,出现了。 陆钧行的手指划过林云笙背部,陷进了他柔软的发丝里:“林老师,我那个时候还在心里想,你的名字肯定跟‘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这句话有关。” 林云笙思量了一会儿,觉得这句话跟自己应该八竿子打不着:“为什么这么说?” 陆钧行不免又想起清姿工作室二楼化妆间里的那块留言板,可他的林老师好像总是毫无自觉。 “怜多了芸芸众生,草木自然就成了林。” 林云笙怔住了。 他混沌虚无的名字,顶多值两页被翻开的字典,自己也一度对其倾注了恨不得胎死腹中的厌恶。某年六月夏日里落尽旷世持久的白雪,一切的开端,一切的终焉,一切难以割舍的亲缘,却在这一刻被赋予了崭新的注解。 “陆钧行,”林云笙顿了顿,思考着措词,“你还记得我跟你讲过‘鸡蛋羹’的故事吗?” 陆钧行点了点头:“记得。” “你愿意听它的后续吗?”林云笙又问。 陆钧行笑了:“林老师,只要你愿意说,我就愿意听。” 其实这个事情的后续说来也寡淡。从林云笙十三岁开始,父母自顾不暇的婚姻,在刘贤诗坚持不懈地纠缠了四年之后,终于宣告破产。 十七岁的林云笙哪怕心里清楚,他的妈妈是被世俗的眼光推着成为妈妈的,并没有真正做好赡养与爱护子女的准备,但他仍然顺着刘贤诗的意思,说自己更想跟妈妈一起生活。 因为林云笙觉得,比起转头就跟冯萍领证结婚的林楚,刘贤诗更可怜,而她起码还愿意收容自己这个失败婚姻的产物。 离婚后,刘贤诗仍然不愿意相信林楚的狠心,下班后开始一复一日的酗酒与哭泣。 林云笙所有的安慰在高三的压力下变得百无聊赖,更何况他也不能理解母亲为什么会如此执着于自己的婚姻。 后来,林云笙想,可能这就是自己疏于关心的惩罚吧,跟被上天嘲弄一样,刘贤诗在他高考当天猝死了。 而根据手机记录显示,刘贤诗临死前的最后一通电话拨给了林云笙,电话无人接听至被自动挂断后,她又编辑了一条短信,内容为:考试加油。 林云笙是在第一门语文考试结束后,才接到了林楚打来的电话。他听着林楚以“你妈妈”开头的话语,得知了刘贤诗死亡的消息。 林云笙瞬间懵了,他当时猛地停下脚步,下意识想骂林楚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可林云笙什么都没做,他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两秒后,六月的一阵冷风吹过,空气里袭来弥天盖地的懊悔与自责,林云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个人突兀地哭了起来。 刘贤诗是一个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的妈妈,林云笙有时也能感觉到她总因为父亲的事在迁怒自己,可林云笙仍然不愿意接受刘贤诗去世的消息。 那是一种由亲缘缺失缔造出的孤独感,母亲一走,林云笙便忍不住想,他以后大概是再也没有家了。 林云笙还跟陆钧行讲了许多积压在心底的琐碎情感,实际上,他比外界的所有猜测活得都要简单。 之所以能拿下中影的三个第一,只是因为小时候父母吵架的时候,他习惯闷头电影罢了。 之所以会放弃入学中影,只是因为高考崩盘,而他又不愿意顶用着别人的资格入学罢了。 之所以要拒绝出席1839摄影奖,只是因为评委们没有看懂他的影片,林云笙在闹脾气罢了。 而陆钧行用远超常人耐心的七遍观看,终于弄懂了林云笙那部名为《烂泥》的短片,越过他“渴望被人理解又害怕别人靠近太多”的拧巴,拿到了介入他敏感内心的第一把钥匙。 林云笙此刻的神情是陆钧行之前从未见过的,年长者总是习惯把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哭不肯放声哭,笑也不开怀笑,他被时间白灼了一遍又一遍,现在流露出的半分伤感都叫陆钧行透骨酸心。 “林老师,我……”陆钧行正想说些什么,林云笙的五指却忽然钻进了他的指缝间。 “不要再逼自己长大了,你现在这样就很好,”两人掌心紧扣,林云笙牵着陆钧行的手小幅度地晃了晃,刚才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他眼笑眉舒地看向眼前人,“我也好喜欢你。” 陆钧行愣愣地看着林云笙,倒吸一口凉气,心想,林老师真是太要命了。 “我想起床了,”林云笙推了推陆钧行,“你快帮我去挑衣服。” 陆钧行故意把人又按到自己身上,趁机亲了亲他的额头:“好。” 第112章 陆钧行替林云笙捻好被角,然后起身拉开自己房间的衣柜,里面除了自己先前没带走的衣物外,果然还混着几件林云笙的几套睡衣。 林云笙偏头盯着陆钧行的背影出神:“宝贝,你读过余秀华的成名诗吗?” “好像没有。”陆钧行手上挑衣服的动作不停,心里琢磨着这个耳熟的名字,突然想起来自己中影复试就抽到她的诗歌当主题,“林老师念给我听。” 林云笙轻笑出声:“你确定?” 陆钧行这才转过身去,迟疑地看向林云笙:“怎么了吗?” “没有。”林云笙还扬着唇角,他摇了摇头,开始念诗:“其实,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无非是两具□□碰撞的力,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 陆钧行瞬间瞪大眼睛,他经不起任何逗弄,立刻冲上去又把有意挑事的林云笙好好爱抚了一通。 无非是这花朵虚拟出的春天让我们误以为生命被重新打开。 “林老师,今天穿我的衣服好不好?” “你是看我穿上瘾了吗?” “嗯,有点。” 大半个国度,什么都在发生: 火山在喷,河流在枯 一些不被关心的□□和流民 一路在枪口的麋鹿和丹顶鹤 “再穿一次嘛。” “好吧。” “然后大腿上的铃铛不要摘好不好?” “……” 我是穿过枪林弹雨去睡你 我是把无数的黑夜摁成一个黎明去睡你 我是无数个我奔跑成一个我去睡你 “也行,”林云笙从床上坐了起来,两手一摊,“那你过来帮我穿衣服。” 陆钧行眼神晦暗,虚握着林云笙的手伸进袖筒,他这会儿还是第一次完全看清自己昨晚的杰作。 当然我也会被一些蝴蝶带入歧途 把一些赞美当做春天 把一个横店类似的村庄当成故乡 “我的丁裤穿哪条?” “林老师,一定要穿吗?” “……” 而它们 都是我去睡你必不可少的理由 “行吧。”林云笙深吸一口气,从床上起身,他垫着脚,两手捧住陆钧行的脸。 “宝贝早安。” 第65章 新年第一天的早饭是陆钧行煮的,从冰箱冷藏区拿出来的半成品汤圆下锅不到十分钟就熟了,等陆钧行把它们捞出来端上桌面的时候,林云笙还在卫生间里摆弄各种护肤的瓶瓶罐罐。 陆钧行有等人的习惯,没有先动勺,他现在光是盯着汤圆发呆嘴角都忍不住上扬,或许是因为林云笙不久前跟他说的“早安”,或许是自己终于能过一个不用再紧绷着神经的春节了。 不一会儿,一阵铃铛声响晃到了饭桌边。 林云笙身上穿着陆钧行的校服,深蓝色的学校logo印在左胸,款式像阿迪达斯的古着运动外套。林云笙自己也在卫生间对着镜子打量过,这套校服用料柔软,版型漂亮,还有干净大气的蓝白配色,看着比他当年念高中时穿的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林云笙没把校服的拉链拉到顶,堪堪停在锁骨下,露出脖颈上的诸多罪证。而这件宽松的校服总算能兜过他的屁股了,可腿根内侧的点点红肿却在校服深蓝色的衬托下,像是于无形中被强调了视觉效果一样,分外惹眼。 陆钧行有些说不上来自己呼吸一滞的原因,林云笙穿着他的校服,宛若一种青涩与成熟巧妙的糅合。 被衣着掩盖住的地方是乖顺与安分,目光随意往上或者往下一点,都仿佛窥见了一颗熟透了的荔枝。它饱满到压弯了枝头,远看是靡艳的红,拨开是无辜的白,手指一探汁水横流,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悉数袒露在陆钧行眼前,不留任何防备。 “干嘛一直盯着我看,”林云笙坐到椅子上,他拿起瓷勺碰了碰瓷碗,笑着望向眼前正在走神的小孩,“偷偷想什么坏心思呢。” “林老师,”陆钧行目光灼灼,毫不遮掩自己内心的想法,“下次做的时候你也穿这套衣服好不好?” 林云笙眨了眨眼睛,没明白自己身上的这套校服究竟哪里又戳中陆钧行了,他手肘抵在桌面上,歪头撑着下巴,喉间捂出一个单音,拖着老长的调子,像是在思考。 而饭桌下看不见的暗处,林云笙却蹬掉了一只拖鞋,抬起脚,脚掌隔着陆钧行的一层薄薄的睡裤料子,精准地踩上了他的大腿根。 在如愿看见陆钧行眼底的欲望散化为一阵慌乱后,林云笙又挑了挑眉头,故意砸了声嘴:“穿不穿看我到时候的心情吧。” 饶是陆钧行再有定力也架不住年长者魔高一丈,他受着林云笙脚掌胡乱蹭按的力,勉强维持淡定,却还是把自己碗里的黑芝麻汤圆都搅得破了皮。 半晌,陆钧行才憋出一句毫无威胁的:“你别总招我。” “你是我男朋友,我不招你招谁啊?”林云笙微微扬了扬下巴,说完便往嘴里送了一颗汤圆。 这句话对陆钧行异常适用,林云笙的男朋友是十八岁的陆钧行,不是二十六岁、二十八岁看着人模狗样的别的谁,要知道他之前对林云笙这条不成文的择偶标准屡次酸得牙痒痒。 陆钧行伸手圈住林云笙的一截脚腕,不让他的脚掌真的踩上某处:“林老师,那你之前为什么只找比自己年长的人谈恋爱?” 第113章 可林云笙却皱起眉头:“谁跟你讲我只找比自己年长的人谈恋爱了?” 陆钧行被问懵了,他当即瞪大眼睛:“不是我第一次帮你涂指甲油的时候,你自己跟我说得吗!?” 看坐在对桌的人没反应,陆钧行的圈着红绳的左手开始糟蹋年长者环着红绳的脚踝,脸上的表情看着委屈坏了,还跟记仇似的嘟囔了一句:“你还说我在你那里很安全……” 林云笙被揉得下意识蜷起脚趾,听陆钧行讲到这里才想起来:“我当初跟你说的明明应该是‘倾向于’吧?” 陆钧行愣了愣,他也记不太清具体的措词了,反正最后留在自己脑海里的印象就是:林云笙不喜欢他这款。 林云笙猜出了陆钧行心里的想法,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你也知道,我的原生家庭不是很美满,各种经历促成了我远长于实际年龄的心理年龄。” “我渴望有人能理解我的精神困境,承受我情绪价值上索取,像我这种情况如果跟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孩相处,不管是我还是对方都会觉得很疲惫的。” 林云笙把自己吃不下的汤圆全部舀进了陆钧行碗里:“所以,其实不管年纪大还是年纪小,我只是在找精神上能跟我对等的人谈恋爱而已。” 陆钧行沉默了半分钟,忽然点了点头,笃定道:“那看来我生来就适合当你的男朋友。” 林云笙听完后不由得咧开嘴角,上齿磨着下唇,大胆地把脚掌偏了个方向踩上某处:“哪有人这么夸自己的,嗯?” 陆钧行深吸一口气,绷紧了身子,左手扣住林云笙一节白净的脚腕,压低声音威吓着对面无法无天的年长者:“林老师,我的春节假期还剩好几天呢。” 林云笙猛地想起陆钧行昨晚的发挥,自己最近起码两天内承受不了第二次,他的放肆瞬间收敛了,剩下的气势准备留着佯装自然地把脚收回去。 可没被陆钧行一感知到林云笙的退意,就立刻发力把对方的脚腕又抓了回来,还用故意用指腹揉捏他的脚心。 林云笙怕痒,敏感的腰身当即软了大半。 陆钧行正是知道这点才会目不转睛地盯着林云笙,他一只手从容地舀起自己碗里多出来的汤圆,另一只手在桌下白日作怪。 可硬要说的话,这一切明明是年长者自己先挑起来的。 现在落入他人之手的林云笙诉求明晰,陆钧行也不含糊,只见他弯起眉眼,露出一个无害的笑:“林老师求我。” “可是我的腿昨晚就已经攀得好酸了啊。” 陆钧行听着林云笙的娇嗔,脑袋一空,手上的力顿时散了个精光。他看着得逞的林云笙把脚尖重新塞回拖鞋里,暗怪自己道行太浅,千年的狐狸精一句话就把他的三魂六魄勾没了大半。 新年第一天的对旁人来说可能极度特殊,鞭炮不停,亲戚串门,可在林云笙与陆钧行这里却只是简单的时间流逝,最多在清姿工作室的微信群里,看其他三个人过年期间遇到的奇葩亲戚。 中影的三试安排在春节假期之后,时间紧凑,但对于陆钧行来说任务却不算太重,他整日面对着镜头,也参加过大大小小不少的剧组试镜,相比之下更困难的还是他的文化课成绩。 于是,陆钧行白天写学校里的各科卷子,晚上睡前抽一点时间跟着林云笙进行模拟面试。 转眼就到了假期的最后一天,陆钧行明天飞京都,后天就要上考场了。中影招生办发给陆钧行的消息,仍然还在括号里强调陆钧行别让林云笙陪考。 被特地点名的林云笙没办法,只好在陆钧行出发前做着最后的叮嘱:“虽然你有表演优势,但是千万不要大意,因为中影的老师都认得你,对你可能会有更多的偏见和要求。” 中影的三试考官问什么问题都是说不定的,生活日常会问、诗与远方会问、时事热点会问、更何况是涉及电影的任何内容了。 陆钧行的头枕在林云笙的大腿上,看了好一会儿影视常识又把东西撇到一边去看林云笙。 林云笙抬手整理着陆钧行额前的碎发,引导他复习着这几天重点讲过的几种面试逆境:“如果考官问你的电影你没看过怎么办?” 考官比考生少说都差了几十岁,偶尔考官提到几部偏僻的电影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考生能答上来自然加分,而答不上来的应对方法则各有千秋。 “不能慌,也不能不懂装懂,要先承认自己知识架构的不全面。”陆钧行回忆着,“如果看过相同导演的别的影片,或者别的导演的相同影片,一旦找到逻辑体系上的相似点,就把话题往自己熟悉的领域引。” “考官就算不问别的考生,也肯定会问你为什么放弃表演,选择报考导演专业,”面试的不确定性太多,林云笙还是有些不放心,“你要记得每场面试都是有录像的,虽然一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但是千万不能碰涉.政的高线。” 陆钧行撑手坐了起来,背部贴上床头靠背:“嗯,我心里有分寸的。” 他最近跟王卫林新聊的综艺合同也快定下来了。 在林云笙的建议下,节目组切出来了一个特辑给陆钧行,形式也从原来的长线制作更改为了容易上手的短片,但具体的内容还需要王卫林那边再做商定。 陆钧行靠上床头背,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第114章 这应该算是两个人之间默认的指令,只要陆钧行一做动作,林云笙就会停下自己手里的事情,跨膝跪坐到他的大腿上。 林云笙捏了捏眼前人的耳垂,这次分开估计要等高考结束之后才有机会黏再粘一块了:“小狗又有什么坏心思?” 陆钧行没回话,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年长者唇珠上的一小块软肉。 其中的意有所指让林云笙下意识提高警惕:“不可以,最近几天已经够顺着你了。” 但陆钧行的吻来势汹汹,林云笙整个人都软瘫了下来,他眼尾泛着红,想推人却根本推不动,被松开时嘴角还流出了一点亮晶晶的涎水。 “小狗……”林云笙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他的胸膛上下起伏,“小狗要湿了……” 陆钧行眨了眨眼睛,才反应过来林云笙的意思,他用指腹抚去年长者唇边的晶莹,耐心纠正:“明明是林老师湿了。” 紧接着,陆钧行兜着年长者的腰臀把人往床上一压,温热的鼻息喷洒在林云笙的肌肤上。 “林老师,小狗还要。” 第66章 林云笙听懂了陆钧行的潜台词,但天底下哪有教男朋友用玩具玩自己的好事。 于是林云笙生气了。 他觉得自己最近不能再惯着陆钧行,不然小孩真的一天比一天过分。 林.:今天好好考 林.:要是考砸了我会更生气 陆钧行这会儿正在去中影的路上,准备再次确认准考证信息的时候,看到了林云笙故意踩着点发来的消息,他原本纷乱的心情立刻便平静了下来。 lu:林老师你凶我! lu:凶我就算了,还不跟我说考试加油tvt 陆钧行看消息对话框上反反复复地显示着“正在输入中”,可对面的人却半天都没发出来一条消息,他勾了勾唇角,继续打字。 lu:林老师,我也好怕我自己不小心考砸,我要是真的考砸了你会不理我吗? 林.:不会不理你的 很快,林云笙又发来了消息。 林.:考试加油 陆钧行见缝插针的得寸进尺。 lu:再说一句爱我嘛tvt 林.:我爱你宝贝 白昊看了一眼车内后视镜,发现陆钧行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不用想都知道他现在在跟谁聊天,他当即翻了一个白眼:“小祖宗,我友情提醒一下,恋爱脑是不纳入医保的。” 陆钧行嗤笑一声,没理白昊的垃圾话,毕竟这人才是真正的妻管严。 艺人的车子按照中影招生办的要求避开考生人流,驶入指定的停车位置。 “你自己保重,”白昊的手搭在摇下的车窗上,“我就在这里等你了,保守估计你起码要三四个小时才能出来。” 中影不像有的艺术类院校,会给已经成名的艺人设立特殊通道,它顶多给你提供一个方便来去的停车场,剩下所有的考试步骤与其他考生一样。 陆钧行根据准考证上学校系统随机安排的时段,到场领取各自的号码牌,接下来就是无休止的等待。 直到被助考老师在轮到的时段里抽中编号,他才会跟与一同被随机抽中的其余五名考生组成一组进入考场。 能入围中影三试的考生不多,但无奈于中影考官碰到感兴趣的学生喜欢拉着人聊天,十五分钟起步,超过一个半小时会被监考老师敲门警告。 这种事情是福也是祸,既可能给考官留下深刻的影响,也容易被考官探出观影体系的浅薄,最后反而过不了面试。 陆钧行比较倒霉,不仅时段排在今天的最末,连轮到时段抽号也被剩了下来。 助考老师看着等候室里余下的最后三名同学,大手一挥:“你们出来排队吧。” 女生文静温吞,坐的离老师也近,领了一号考生的代名牌。 男生则趁着下楼梯的空档,一溜烟地跑到了陆钧行身边,悄摸道:“兄弟,你真没去报表演啊?” 陆钧行虽然讶异于对方的自来熟,但也习惯处变不惊地应付着:“真没报,表演的复试时间跟导演的三试撞了,我想报都报不了。” 同病相怜的三个人简单聊了几句,按照领到的序号排成一列,女生是排头,男生二号,陆钧行第三。倒不是说什么信息保密,毕竟考生信息表就放在主考官手边,只是这么标一下方便老师们称呼。 在助考老师的带领下,三个人弯弯绕绕地上了一层楼,在楼道里又等了十多分钟,才看见上一组的考生出来。 到现在为止,陆钧行已经等了快四个小时了,多少考生也可能是经历过比他还漫长的等待,最后换来一个无疾而终。 想着,陆钧行深吸一口气,走进了考场。 三名学生依次站上讲台,正对着教室后排架着的相机。 而五位老师里,有三位看着稍显年轻的齐齐坐在第二排,一位中年男人窝在中后排眼睛都闭上了,还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站在两排桌椅的走道中间活动筋骨,看到有新考生进来还主动跟他们打了招呼。 “你们是最后一组了吗?”一位年轻教师是看着陆钧行问的话,显然把他认了出来。 陆钧行点了点头,语气熟稔,丝毫不怯场:“候考室里就剩我们三个了。” “yes!”中年男人猛地睁眼,“准备下班!” 陆钧行:“……” 第115章 陆钧行好像认出了这位中年男人,徐峰,是国内如今还活跃在电影行业一线的知名导演。 在年轻教师的指引下,三名学生按序号依次做了自我介绍。 女生看着内敛,爱好却质朴到直接跟老师说自己喜欢吃饭和睡觉。 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来了兴致,接连问了她几部<a href=" target="_blank">美食纪录片里的镜头衔接设计,还有不同电影里关于睡觉与梦境的精神隐喻。 男生说自己平时最常往剧院跑,音乐剧、话剧、舞剧让考官随便挑着问。 考官没顺着他的意,提了一部由音乐剧改编的电影,让他分析两种不同载体下的表达方式。 陆钧行安静地听着,发现两位考生对于老师抛出的所有问题全部对答如流,逻辑和内容都很完善,这么算下来,三位考生里综合水平最差的人大概就是自己了。 轮到陆钧行后,他压下心中的忐忑,按要求先做完自我介绍,等待考官提问。 教室后排原本正在消极怠工的徐峰忽然开口道:“陆钧行,李安凯应该跟你说过,你想学的东西我们中影教不了吧?” “为什么还要来考导演系?” 林云笙押对了,果然有考官问了这个的问题,但他与陆钧行都没想到的是,考官问话的切入角度却是如此咄咄逼人。 “因为考上中影不是我实现目标的最终手段,它只是我踏进导演行业的入场券。” 陆钧行此话一出,几位老师面面相觑,两名考生也不自觉地偏头看向他。 这句话太狂妄了,谁不知道中央电影大学在国内外响当当的名号?哪有人面试的时候这么讲自己心仪学校的!? 徐峰慢慢直起身子,四指在桌面上来回点着,若有所思后,他抬头看向讲台上的少年:“陆钧行,六年前有一个考生跟你说了类似的话,他最后没有入学中影。” “老师,你吓不到我,”陆钧行落落大方,他笑着道,“如果今年考不上,我会明年再考,如果明年我发现了更适合实现我梦想的方法,我就会选择放弃报考中影。” 林云笙说,艺术类院校的校考本质上就是一次双向选择的过程,每所学校发出的招生简章就是一封面向外界的自我介绍,上面写满了学校师资、荣誉、资源,以及需要的人才。 面试是学校想进一步确认学生特点的环节,对于陆钧行这种“不以考上一所好大学”为人生目标的考生来说,只要诚实地告诉老师“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就行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陆钧行为了能得到一次向考官介绍自己的机会,在过去短短半年的时间里付出了成倍的精力与代价。 “那肯愿意让你放弃中影的梦想是什么?”一个坐在前排的年轻教师低头翻阅着自己手边的考生信息表,顺势问道。 陆钧行不卑不吭:“我想把我们国家的电影还给观众。” 作为一名从业六年的电影演员,陆钧行知道如今商业片与文艺片的市场现状:商业片靠ip与流量保证票房,再被良莠不济的主旋律电影分去排片,而文艺片几乎死灰一片。 陆钧行希望有一天,国内的院线里可以拥有各种主题与类型的电影,观众与导演都能在“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氛围里,找到属于自己思想的徜徉地。 他想当不同年龄段的观众走进影院时,大家能逃离“一刀切”秩序下严苛审查的虚伪温床,逃离模板套路化的电影情节,获得不同年龄段应有的视野与活力。 陆钧行最最最大的梦想,就是希望具有国内视角与特色的电影,有朝一日能重新回到国际的舞台上。 哪怕现实的情况是,距离第六代导演活跃影坛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十年,可国内的第七代新生导演却仍然看不见苗头。 “你真这么说给那群考官听?”江颖笑着摇了摇头,“有时候真不知道该说你是老成持重还是年轻气盛。” 陆钧行后来是在李安凯的葬礼上碰到了江颖,她的眼眶凹陷,布满了红血丝,面色间是难掩的憔悴。 陆钧行掰着手指替自己辩解:“江导,我只是想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 江颖朝端放在追悼会中央的黑白画像看去,她自嘲道:“你也别太犟,不然就落得跟我们一个下场。” 李安凯的纪录片《我和我电影的关系》在网络上爆火了。 是有不少网友还在追着他骂“崇洋媚外”,但也有更多的人在为纪录片里所呈现的悲哀与苍白动容。 这段时间。关于李安凯最常被大家提起的一句话便是“李导是用死亡才替自己换来了一个走到大众面前的机会”。 可陆钧行听说《焚烧》的仍然被卡在审核线上,到头来李安凯真正想让大家看到的东西,最终还是只能被掩埋。 江颖又问:“感觉自己能上中影吗?” “很悬,”陆钧行如实答,他那场面试被徐峰针对得很厉害,其他两位考生的水平也优秀到远超他的预料,“可能要再来一年了。” “加油吧,”江颖叹了口气,神色如死寂,“但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应该是最后一年了。” 陆钧行愣了愣:“什么意思?” “上面有了通知,要撤销所有编导专业的艺考,以后一律按文化分录取。国内高校里的一大群硬骨头还在谈判,但如果事情没有转机,估计今年年底就会对外宣布消息了。” 第116章 陆钧行皱起眉头,比起愤怒、不解、苦闷,他却是毫无征兆地红了眼眶,一种蜉蝣撼大树的无力感压在他的脊柱上。 电影明明是一门艺术种类,与它相关的专业却仅仅靠文化分来培养人才?太荒谬了…… 陆钧行这才意识到今年影视行业都急着做新动向的原因,照现在的趋势下去,以后别说带着镣铐舞蹈,怕是就连舞台都要被桥拆了。 李安凯给自己选的墓志铭是“以身外身,做梦中梦”。 陆钧行看着这行字怔怔出神。 他全程肃穆沉默地参与完了追悼会,场馆外自发地聚集了不少影迷,他们哭着排队想要最后再给李导献上几束花。 陆钧行站在一旁,望着头顶上灰扑扑的天空,他的脑袋忽然开始昏昏沉沉:“江导,你当初为什么会选我演《女人,女人》啊?” “我之前没跟你说过吗?”江颖的声音很轻,她看着一个个来悼唁好友的影迷,兀自陷入了回忆之中。 最早,电影《女人,女人》还不叫这个名字,剧本也跟现在大家熟知的完全是两个样,但其中小男孩的视角是江颖很早就定下来的。 因为女性主|义的本质是平权,是捍卫每一位弱者说话的权益,出于这个角度的考量,她设计了一个虽然是男性却不被男性凝视所接受的人物形象。 角色身上所蕴含的符号指代太浓重,江颖原来没想过启用陆钧行这颗异军突起的影坛草根。 她刚开始定的演员是一位表演世家出身的童星,他小小年纪演技精巧,在同年龄段里肉眼可见地脱颖而出。 直到有一天,选角导演把陆钧行在片场一个人发呆的花絮放给了江颖看,那是一种胜过精心雕琢无数倍的浑然天成,她这才动了联系陆钧行来试镜的心思。 可两场试镜落幕,剧组核心成员对于两位演员的支持程度旗鼓相当,童星与草根的优劣都很明显,这部影片的意义重大,一时之间连江颖也决断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终,江颖带着两个人的试镜片段找到了林云笙。 “所以陆钧行,不是我选择了你。” 呼啸的劲风兜头而来,远处的柏树簌簌而动,陆钧行不由得放轻了呼吸,等待着一个呼之欲出的回音。 “当初看完两支试镜片段之后,是林云笙执意想让你出演这个角色。” 第67章 狂跳的心脏搅乱悬在天空中的浮云,陆钧行的思绪被江颖缓缓告知的始末鼓弄得厉害,他在回学校的路上没沉住气,给林云笙打了一通电话,但对面没接。 乌云稠密,天色渐暗,一种大厦将倾的诡异<a href=" target="_blank">末世感,车窗外向后流逝的路灯忽地透出暖黄色的光,又脆又薄,让陆钧行凭白无故地想起了林云笙家里抽油烟机的照明灯。 长寿面的味道很好。林云笙拿筷子拨散线面的时候,陆钧行就站在他的身后。 少年人肆无忌惮地环着年长者的腰身,下巴枕在他的肩膀上,抬眼去看对方手上有条不紊的动作。见煮得差不多了,陆钧行便单手拿起旁边备好的鸡蛋,往锅里连敲了两颗。 车身骤然摇晃,白昊一个刹车惊得陆钧行直接回过神来,他的脑袋差点撞上前排座椅的靠背。 “刚刚突然有一辆电动车冲出来,”白昊心有余悸,但一看导航只剩最后四公里就要到陆钧行的中学了,又语气镇定地安抚道,“没事,你赶快再多休息一下吧。” 这段时间,陆钧行的行程安排堪称连轴转,中影终试、参加追悼会、学校里还让他主持什么誓师大会,白昊本来想劝着陆钧行今天都周五了,先连着周末缓两天,但小祖宗不依,这会儿还要上赶着回学校去晚自习。 陆钧行随口应了一声,塞在右耳的耳机还在播放英语听力,他按亮屏幕,瞟了一眼消息提醒,还是没有等来自己心心念念的回复。 林云笙从陆钧行复试结束后便逐渐恢复了自己接工作的频率,他这个点没回消息八成就是还在忙项目。 “王导的那份综艺合同我找人看过了,基本没什么问题。”白昊看陆钧行没有眯眼养神的意思,索性开口叮嘱,“我列了几个对你未来可能有不良影响的潜在隐患,昨晚注意事项已经发到你微信上了,你要记得提前看一眼,有个心理准备。” 后来谈下来的节目框架大体不变,主要的思路依旧是拍摄影片,向观众展示拍摄过程,形式分综艺剪辑与线上直播,两种同步进行。 出于陆钧行自身有限的导演水平考虑,他只是先导特辑篇的嘉宾,不作为后续综艺竞争赛制的选手参赛,而拍摄出来的影片会与另一位特邀嘉宾进行比拼。 “嗯,我已经看过了,改天就抽时间去跟王导签合同。”陆钧行脱下黑色西装外套,松了松领带,露出里面的白衬衫,拉开书包去找学校的出入卡。 他参加追悼会回来,现在没穿校服,一身西装,不拿出入卡保安还要按程序打电话给班主任确认学生信息。 不一会儿,汽车在校门口停下,白昊没忍住打了一个哈欠,总算结束了这个月的奔波。 文博中学是沪都有名的重点私立高中,因为背靠龙头房地产公司,用高薪砸出了难出其右的好师资,学校的各项设施配置更是全市一流。 一进校门,镀了金的校名石碑映入眼帘,上二十层小台阶,左手边就是一排深灰橘撞色的欧式回型教学楼,引水渠靠在边上,连着大片带着坡度的草地,中间还用石板铺成了蜿蜒小路,路的尽头便是一幢上下两层楼的大型食堂。而教学楼的中间腾空横着一座回廊,直接通往操场边上极具雅致的小树林,偌大的操场上配备额外的游泳池与攀岩墙。 第117章 文博中学一个年段设有十个班,其中两个重点班,里面都是报考985或者211的学霸预备役。 陆钧行没那么厉害,他当初光是能一边拍电影,一边备考文博中学,就已经累得眼冒金星。所以陆钧行的成绩本来也只够得上普通班里的中游,中上还是中下取决于他的行程数量。 而偏偏陆钧行这半年又是拍《焚烧》又是准备艺考的,这趟回学校他的成绩已然成为了全班吊车尾。 六点半,文博中学的晚自习开始。 楼道间空无一人,教室里坐满了埋头苦读的学生,陆钧行高三二班的教室在五楼,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跨上台阶。 当路过三楼平台的自省镜时,陆钧行看着里面倒映出的自己,后知后觉地停下了脚步。 只见镜中人单肩挎着书包,额头上布了一层薄汗,胸前的领带散乱,左手小臂上还拢着一件西装外套,学习与工作的割裂感让他分外狼狈。 陆钧行深吸一口气,把领带扯了,又开了衬衫顶上的一颗扣子,他拿出裤口袋里手机,低头滑开手机锁屏。 lu:林老师,我每天好像都有做不完的事情,卷子越堆越多,胸口闷着块厚重的石头,行业隆冬将至,压力重重叠叠地裹上去,我站在学校的自省镜前,都快认不出自己是谁了。 lu:但我现在还能下意识地分出一时片刻来想你,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lu:林老师,今晚周五,我想奖励自己给你打视频电话,你有空吗? 发完大段的消息后,陆钧行闭上眼睛,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他把手机重新放回裤口袋里,重新思量了一遍今晚要做的卷子,迈步向教室走去。 晚上八点半,晚自习结束。陆钧行到讲台边问数学老师自己模拟卷上不会的错题,一直到九点半才被老师从教室里放出来,林云笙一通视频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他正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林云笙含着笑意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还没回寝室?” “嗯。”陆钧行的神经紧绷了一整天,他一看到手机荧幕里的林云笙,便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林老师什么时候又买了新睡衣?” “很早就买了,”林云笙低头去绑松开的腰带,“原本还以为春节的时候能送来,结果前两天才到。” 乍看之下,林云笙的这套睡衣规矩极了,适中的袖长露出他的一截手臂,下摆规规矩矩地盖到了膝盖以上,硬要说的话,只有领口开得有些低,根本不像他之前买睡衣的风格。 可直到林云笙走近手机摄像头之后,陆钧行才觉察出了一丝不对劲。他的呼吸一滞,气得牙痒痒,迅速把手机屏幕按到了自己胸口,回头看了一圈四周,在确认没人之后如同做贼心虚般松了一口气。 林老师不愧是林老师,挑的这件睡袍料子冰丝薄纱,根本遮不住衣下的身形,流畅的腰臀线条一览无遗,胸前透出的两颗小樱桃可比所有冠冕堂皇的规矩惹眼多了,他一跷二郎腿,睡袍的下摆滑开,陆钧行直直见着林云笙低腰黑丁的细线勒着他的大腿肉。 “怎么不让我看你啊?”林云笙懒懒道,分明知道缘由。 陆钧行被倒打一耙也不恼,着急忙慌地加快脚步,把话题岔到别处:“林老师最近忙吗?” “忙死了,拿了特等奖之后什么活都来找我,虽然只挑了一些有意思的项目接,但还是够呛。”林云笙顿了顿,“你是不是快百日誓师了?” 为了给高三生鼓劲,在考高倒计临近一百天的时候开誓师大会几乎已经成为每所学校的传统了,文博中学自然也是这样。 “我们学校把百日誓师和运动会拼一块了,”陆钧行在这种时候会流露出意外的孩子气,滔滔不绝地跟林云笙告状,“其他年段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各种活动玩两天,我们上午誓师,下午运动会,晚上自习,隔天照常上课。” 林云笙轻笑两声:“这么辛苦?” “我没报运动会的项目,原本还想偷个闲,结果学校还拉我那天下午去拍宣传片。”陆钧行伸手去书包侧边的两个袋子里掏宿舍钥匙,匙牙没入锁孔,他推开门,面对眼前一片漆黑,缓了两秒才去拍灯。 这个宽敞的单人寝室就是他在答应学校的宣传片拍摄后换来的。 陆钧行反手关上寝室门,放心地从胸前挪开手机,去看屏幕里的人:“林老师,你怎么又在系绑带啊?” 自己会寝室也就这么点路,他看林云笙都没怎么动,腰间的绑带也起码松了三次了。 “原本买的就是容易松的那种啊,”林云笙自己也被这个绑带弄得有些烦,他在原本的蝴蝶结上又不放心地叠了一个结,“谁知道你根本没放寒假,害我只能自己一个人在家里绑。” 陆钧行的心窍被情.欲迷了个彻底,他的舌头顶着腮帮子,一张欲壑难填的俊脸白了又红,堪称色彩纷呈。 陆钧行想玩林云笙腰间的蝴蝶结,抻紧了,惹人吃痛咽呜,扯送了,就伸手去揉裹在他臀上的黑色小料。 林云笙当初在对着那两支试镜片段选演员的时候,会想到自己选中了一个在未来对他满腹坏水的人吗? 一个星期的时间转瞬即逝,高三生的百日誓师大会在学校圆形会议中心如约召开。 陆钧行觉得以自己的成绩来看真算不上什么荣誉学生,他主持完全程后,有些尴尬地混在一群真学霸里带着大家念誓词。 第118章 整个会议厅里的口号的喊声气势如虹,一名学生寒窗苦读十多年就等着三个月后拼尽全力的最终一搏。 陆钧行在有序的引导完同学退场后,被高二的学生会主席喊住了,他身后还跟着几位同学,说是负责拍摄学校宣传片的老师已经到校门口了,主任让几个被选中有特写镜头的学生先去那里集合。 还不等陆钧行跟着一行人走到校门口,他就远远听闻一道嘹亮的女声:“小陆,这里!” 只见乔晗兴奋地朝他挥手示意,陆钧行当即瞪大了眼睛,又顺着对方指的方向望去…… 是他的林老师。 被人群团团围在中间的林云笙,正有条不紊地布置着拍摄计划,他低头看着手上的分镜头脚本,两边垂下的几缕碎发挡住了他的眉眼。 “你可以带着我的助理,帮忙在学校里找一下我画的这几处分镜吗?” 一个学生头如蒜捣:“好的好的。” “我列出来的道具你可以帮忙按要求收集一下吗?” “没问题!”又一个学生接到指令。 林云笙简单存了一下几位主演的联系方式,把脚本给到每个人之后也让他们离开了,说是等有正式开拍再联系他们。 忽然间,校名石碑前的空地上只剩下了陆钧行和林云笙。 陆钧行强忍着自己快要跳到嗓子眼的心脏,故作正经地问:“林老师,那我做什么?” 林云笙抬起头,挑了挑眉,笑着道:“抱我。” 第68章 陆钧行哪里受得住这份邀请,他快步上前,径直把林云笙搂进了自己怀里。 陆钧行小臂揽过对方细腻温热的肌肤,顺着腰线一点一点地移动,带着阔别已久的万分珍重地,环上他另外一侧的腰窝,收紧、再收紧,直到两个人的下腹之间不留丝毫缝隙,内里所有的柔软尽兴地抵靠在一起。 两片难以与世界自洽的拼图终于填补了彼此的陷落与突出,好像对方本就是自己身体里的一部分,只要凑近就会感到无可比拟的安心与放松。 林云笙喜欢拥抱,更喜欢像这样被陆钧行占有欲作祟似的困进怀里,他希望在小孩年岁渐长、视野渐宽的每一天之后,怀里都只装得下自己一个人。 “好了,快把我放开,不然该被别人看见了。”林云笙的理智回笼,手指顺了顺陆钧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长了的发尾。 陆钧行松开了作用在林云笙腰间的力道,他抓住年长者落在自己后颈的右手,又牵到鼻尖处嗅了嗅:“林老师,你抽烟了?” 林云笙眨了两下眼睛,扯回手,自己试着闻了一下,没觉得哪里有味道:“你的小狗鼻子怎么这么灵啊?” 两个人对染上烟味的缘由心知肚明,陆钧行没照着林云笙故意搭建的打趣台阶把事情轻轻揭过,他瘪了瘪嘴,盯着眼前人,不说话了,好像非要听个具体的所以然出来。 “没有经常抽,就最近几天抽得凶了点。”林云笙只好一半真一半假地哄小孩,“林暮南被他妈管着呢,烦不到我。” 陆钧行皱起眉头,低头垂眉去玩林云笙另一只手的五指,他有些挫败:“林老师,你遇到烦心事怎么都不跟我说啊?” “你现在高三,备考的压力又那么大,整天做卷子都嫌时间不够,还听我讲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林云笙惯着陆钧行的小脾气任人揉捏。 陆钧行被林云笙一句轻飘飘地反问给堵死了,确实,他最近甚至自顾不暇。 陆钧行也明白林云笙言之未尽的意思,这些东西的结症即便他讲了,也不是自己能去帮忙解决的,所以林云笙才会想着与其让两个人都徒增烦恼,不如让他自己一个人闷着。 对于时间的错位陆钧行无可奈何,他难得语气强硬:“那最迟等高考结束了,你要把事情讲给我听。” “没必要,宝贝,等到时候事情可能也已经过去了,不用……” 难得林云笙话还没说完就被陆钧行抢了过去:“林老师,我明白你的意思,跟我讲这些确实用处不大,我也知道我没有能力帮你从一段血缘关系里理清太多的是非对错。” 陆钧行几乎不在林云笙面前提太多抑郁症的事情,但他私底下有去翻过几本书——不能忽视对方的感受、不要评价对方的情绪、不要讲假大空的道理…… 几十条陆钧行归纳出来的相处原则,都被他一一记进专门的笔记本里。 “但,林老师,我是你的男朋友。”陆钧行抿了抿嘴,“其实我也不想理太多的是非对错,我就想让你开心。” 林云笙心底以沉稳之名筑起的高墙摇摇欲坠,他甚至觉得要不是在学校,自己这会儿就该倾身贴上陆钧行的嘴唇了。 但到头来林云笙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怔怔地看着陆钧行,然后迟疑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两个人没有在原地待太久。陆钧行的政治卷子还没写完,林云笙一会儿也要去操场上给学校宣传片拍航拍素材。 “操场从这边的台阶上去,一直沿着坡往上走就到了。”陆钧行不放心地给林云笙指路,“今天运动会,老师发了手机,你要是迷路了就给我发消息,我都能看得到。” “嗯。”林云笙依着方向走出两步,当他回头时,发现陆钧行居然还站在原地看自己。 林云笙不由得勾起唇角,摆了摆手,故意道:“学长再见。” 第119章 他没去看陆钧行的表情,撩完人转身就走了,林云笙不用想都知道小孩现在肯定气得牙痒痒,但又顾忌于被别人撞见,根本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林云笙的手机传来消息震动,他点亮屏幕一看。 lu:林老师,我的宿舍是单人寝。 陆钧行意犹未尽的下文仿佛在说,林老师你最好小心一点,这个人来人往地校园里,有一处只属于我的地方。只要我把门一关就能纵情地拥抱你、亲吻你、在你身上故意留下痕迹。 林云笙本来还想再回复陆钧行两句,但他眼看乔晗手上抱着一叠资料向自己跑来,俨然一副处于工作的状态,立刻反思着灭了自己的坏心思,把注意力投入到本职工作里。 这个项目刚被投到清姿工作室的时候,林云笙一开始是没想过要接的。 因为通常替学校拍宣传片这种活,干起来麻烦不说,摄影师能发挥的空间也很小。而且按理来讲,学校找人拍宣传片也不该找林云笙这里,毕竟他的报价不菲,只是去拍宣传片的话无疑大材小用。 可当林云笙看见邮件落款的校名后,便下意识停住了自己滑动鼠标的指节。 他好像也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学校成立百年大概率都碰不上一个像陆钧行这样量级的明星,今年又是他待在学校的最后一年,校方这才忍痛拨预算来林云笙这里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做到宣传效应最大化。 林云笙心里门清,自己去了就是被文博中学占便宜,但他又怕要是真的换成别人去拍,那群摄影师肯定光抓着陆钧行设计分镜头,一个劲地耽误他学习…… 夏光、余州、乔晗三个人还对“林云笙到底会不会接宣传片”这一决定打了赌,最后乔晗一个人含泪输了六百块。 林云笙来文博中学的事情很快便在网上传开了,热搜的位置虽然不高,但也引发了不小的关注。 【热知识,上届1839最高奖项的得主领奖后第一次公开露面,是在f国举办的全球青年摄影展。而我们浑身反骨的林老师,第一次露面帮陆妖妃看考场座位,第二次露面去陆妖妃的高中拍宣传片,他们俩究竟什么关系我不好说……】 这条微博底下的热评第一。 【do过。】 但很快,舆论又反转了。 有文博的学生出来说了宣传片的始末,两个人碰面,林云笙在布置拍摄任务的时候,陆钧行跟他几乎没什么眼神交流,看着根本不熟。 【真的,明明在同所学校,林老师一个上午都呆在操场忙宣传片,小陆根本没来找他tvt】 【事实证明,cp粉是这个世界最容易上当受骗的人。】 【应该就是林云笙之前带了陆钧行一段时间的艺考,现在人家艺考都结束了,再联系干嘛?】 【可你难道要告诉我,他们在李安凯纪录片里的那个海边相拥是清白的吗!!?】 【成人世界没童话,好聚好散吧~】 只有为数不多的cp粉还在日渐冷淡的超话里,幻想中午“钧行云笙”能合体吃饭。毕竟学校总共就一个食堂,只要他们踏入同一块区域,cp粉就能自己找糖嗑! 【悲报,林老师的车已经从学校里开走了……】 【救——命——啊——!陆钧行!林云笙!cp粉的死活你们是真的一点都想不管吗!?】 【图片出来了,小陆一个人去食堂打包饭菜。ps:他甚至没想在食堂里吃……】 【我好恨,集年下、师生、狗姐我三种xp为一体的绝世cp就这么be了??】 【大崩溃!连学校的宣传片女主现在都跟小陆聊上天了,林老师今天还没跟小陆讲过一句话!】 林云笙站在陆钧行寝室门口的走道上,眯起眼睛,看着驻足在楼下交谈的男女两人。 宣传片的女主是高二的学妹,听说还是同学眼里品学兼优的年段段花。 放在从前,林云笙估计能把自己批驳千百次,然后为郎才女貌的佳话黯然伤神。 但他这段时间好像被陆钧行惯坏了,不仅没了刚在一起时准备退出关系的自觉,还几乎失尽了年长者的稳重,开始介意起任何可能影响到两个人亲密关系的不稳定因素。 陆钧行刚滑开手机锁屏,上沿弹窗就显示“林老师”给你发来了两条新消息。 lu:林老师,我的宿舍是单人寝。 他上午的话语现在才传来对面的回音。 林.:哦。 林.:床软吗? 陆钧行抬眼朝自己寝室门口的楼道看去,果然对上了林云笙的视线,可还不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就见对方跟赌气似的背过身子。 紧接着,一条消息又发了过来。 林.:打扰你跟漂亮妹妹聊天了? “你的手绳很漂亮,我可以问问是哪里买的吗?”女生语气礼貌,像是随口一提,她想着刚刚陆钧行对自己的态度还算和气,拉近关系的小心思不言而喻。 “不是买的,”陆钧行答得含糊,面上表演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又晃了晃黑屏的手机,铺垫着对话的节奏,“我这边突然有急事要先回一趟宿舍,你如果面对镜头如果还有什么困难的话,其实也不用太担心,等到了拍摄现场摄影师会帮你引导表情。” 陆钧行大段的话音都没来得及落下,他就已经焦急地迈开步子,等说完之后,更是头也不回地加快步伐,低头拿起手机,拐进男寝的楼梯口,踩着阶梯上楼。 第120章 lu:没有打扰。 陆钧行嘴角带笑,他习惯性地晃了晃左手,眼尾瞥到腕上的红线叠着头绳。 陆钧行贪婪地眷恋着林云笙留下的任何标记,享受对方被自己一点一点培养起来的独占欲。 爱要独立、要自我,陆钧行知道这是不对的,林云笙一定也清楚这些。可就像镣铐的另一端是脚链,他的林老师也不是什么被囚禁的长发公主,却自己主动登上了高塔。 lu:漂亮姐姐等我,我很快就来。 第69章 陆钧行的寝室在三楼的最右边,当他刚拐进楼道,视野里就看见一个斜挎着篮球的男生把林云笙遮了个严严实实。 后腔里瞬间冒出的酸泡泡不止不休,陆钧行忍不住想,哪怕刚才林老师转身是因为生了自己的气,他也不情愿是有谁分走了本来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林云笙待人处事虽然疏离,却也有着一套礼貌,哪怕是不熟悉的人讲话,他都会有意识地去看对方眼睛,表示自己有在认真听。 迄今为止,陆钧行还记得当他第一次见到林云笙时,对方抱着自己送的那束向日葵,怔怔望向他的眼睛,看似深邃不见底的潭水里面,却浸着一弯柔和的月牙。 陆钧行希望在某个瞬间后的下一秒,林云笙能立刻觉察到自己的存在,把视线落到他的身上,再随便说些什么话都行。 可林云笙没有。 抱着篮球的男生是陆钧行的同班同学,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是一个体育生,网上都说这种类型很讨男同性恋喜欢。 陆钧行的喉结上下滚动,干不出莫名给人甩脸色的事情,他的舌尖舔过后槽牙,想起自己当时看李君洲搭讪林云笙都没现在这么懊恼。 可能就跟越是相差无几,嫉妒的情绪就越是容易被放大一样,陆钧行不会与世界首富比资产,不会与演了大几十年戏的前辈攀比演技,但偏偏这位体育生跟自己同班同龄…… 陆钧行深吸一口气,当然他也知道是自己心底的独占欲在作祟,林老师没道理见一个爱一个。 于是,每当陆钧行靠近楼道尽头的两人一步,他脸上异样的情绪反而被愈发地收敛干净。 “也不算,他很和善的,从来没跟我们摆过什么明星架子,只是我们都知道他平时既要兼顾演戏又要忙于学业,心里都掂量着距离吧,不敢随意去打扰他。” “哦,那你们……”林云笙下意识停住嘴边的话语,他终于对上了陆钧行的视线,连体育生都跟着他的目光回头去看来人。 林云笙多眨了一下眼睛,他上次见到陆钧行的这幅表情,还是自己在床事上有意逗弄,弄得小孩浑身的火却不知道该怎么发泄。 体育生和陆钧行之间的关系也确实生疏,两个人相视一笑再点个头,就当尴尬地打过招呼了。 “林老师。” “那我就不耽误你们聊正事……” 两道不同的声音齐齐在走廊里响起,两句话语的主人也被吓了一跳。 林云笙怔了怔,再度扭头看向体育生:“嗯,那你自己也先去忙吧。” 陆钧行抿了抿嘴,突然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他迈步走到自己的寝室前,低头去找钥匙开门。哪怕后来林云笙等同班同学走远了,去扯陆钧行的书包带,也不见小孩有多大反应。 寝室门开了。 陆钧行头也不回地走进去,闷声收拾好自己杂乱的书桌,等腾出一块像样的地方之后,他才替林云笙把打包的午饭拿出来摆上去。 陆钧行的寝室还算整洁,写字桌对着窗户,采光很好,旁边一个大型衣柜,木质双层床下面被子凌乱都是生活的痕迹,上面沿边随意堆放着各科的复习资料。 “林老师,你快吃吧,我已经尽量挑了符合你口味的菜了。”陆钧行一手拉开自己书桌前的椅子,垂着脑袋的样子明显是在闹脾气,“我去背英语单词。” 林云笙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见对方不想跟自己说话,便索性坐到了椅子上吃饭,让他一个人自己先消化情绪。 久违的见面却换来如今共处一室的沉默其实挺让人难受的,林云笙瞥见陆钧行还坐在床边,拿着语文六十五首必备古诗集背英语单词,他的午饭吃到一半忽然也吃不下去了。 林云笙筷子一撂:“我去找人聊一会儿天。” 陆钧行这才有了点反应,他愣愣地抬起头,眼看着年长者站起身往寝室门口走。 就当林云笙差点旋开把手要将门拉开的时候,只听耳边“砰”的一声响,陆钧行的掌心抵上宿舍门,气势汹汹地将年长者拉开的小缝又给按回去了。 “你要找谁?”陆钧行动作强硬地把人锢在两臂之间,眼眶却委屈得泛红了。 刚刚那个体育生? 今天上午去操场拍宣传片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又结识了别人? 那个人能跟林老师聊得来? 谁能只花一个上午就让林老师这会儿惦记成这样,甚至还要抛下自己去找他? 陆钧行越想越憋屈,失禁的泪腺一点都不想给他面子,滚滚的泪水流出眼眶,看着可怜坏了。 他知道,占有欲太强就这点不好,聊天而已,明明只是一个再稀疏平常的举动,这会儿居然就已经让自己反应过度成这样。 林云笙的两只手主动攀上小孩的腰际:“非要我做这种事你才肯理我?” 第121章 陆钧行吸了吸鼻子,固执道:“所以你要找谁。” “找陆钧行。”林云笙用掌心擦去小孩脸上的泪痕,“我在这个学校除了你还认识谁啊?” 陆钧行梗着脖子,刚才叫嚣的醋意现在卡在喉咙中间不上不下,他不服气地小声狡辩:“小乔姐不是也在学校里吗。” 林云笙耐着性子解释:“来你学校拍宣传片的事太高调,她为了帮我掩人耳目,早就开车去学校附近吃饭去了。” “可以不用掩人耳目的,纸又包不住火。”陆钧行低眉垂眼,他虽然知道现在不是公开的好时候,但仍旧想跟所有人炫耀自己跟林云笙的关系不一般。 半晌,陆钧行又静了几秒,没头没尾地忽然开口道:“林老师,你现在说出我的三个优点。” 他不想问林云笙刚刚是怎么跟自己的同学遇上的,也不想问两个人聊了什么内容,他现在只想确认自己的位置。 见林云笙半天都没开口,陆钧行的一只脚熟稔地顶进年长者的两腿之间,他眼眶里的泪水差点又要蓄起来了:“只是三个优点啊,又没有让你讲很多!” 陆钧行也知道自己现在有些反应过度,但是、但是…… “喜欢哭、会耍坏心思、占有欲特别强。”林云笙抬起自己的手,掌心贴在陆钧行的面颊上,大拇指抚过他眼角的泪花。 陆钧行要被气死了:“这些明明都是缺点!” 陆钧行自觉难堪地抹着眼泪,他从与林云笙交往的第一天开始,就想着以后不要再随便流眼泪了。如果自己不够成熟稳重的话,又怎么托住林老师厚重的过往与心绪呢? 但是真的好难。 陆钧行到现在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泪失禁,可即便如此,他也仍然不愿意把林云笙放开半点。 “是优点的,宝贝。”林云笙贴身抱住了自己面前的人,“我也不讨厌你因为其中任何一项产生的情绪。” 林云笙刚刚趁着学生们都去吃饭了,也跟乔晗一起逛了圈文博中学的教学楼。 在通往高三那层的楼梯上,由低到高,贴满了所有主流211和985院校去年的录取分数线。 可能是因为昨天刚结束了一场模拟考,教室走廊两边堆满了成箱的卷子和资料,只剩中间一条小道可以勉强通行。 挂在每个班级对应的走廊外沿上的偌大横幅,红底白字,印着激人奋进的不同口号,其中依稀可见每位同学用黑笔签下的名字。 显而易见,在这层教室上课的学生们,每天都生活在极度的高压之下,好比在两座山崖间走钢丝,往前走是“再坚持一下就能成功”,但脚下两边全是“我真的受够了”的万丈深渊。 所以林云笙完全可以理解陆钧行现在突如其来的情绪,倒不如说,终于来了。 林云笙的鼻息轻轻洒在陆钧行的锁骨上:“告诉我,为什么不开心?” “没有不开心。”陆钧行低声嘟囔。 林云笙显然不信,但也没多说什么,还抱着小孩,等他慢慢与自我挣扎。 几秒后,陆钧行纠结道:“林老师,对不起,可能是我最近学习的压力太大了。” “嗯,”林云笙蹭了蹭陆钧行的肩窝,“还有呢?” 陆钧行终于憋不住了,他深吸一口气大喊:“明明我才是林老师更亲近的人,你刚刚为什么不仅没看我,而且还先回了别人的话!?” 好的,真正闹别扭的原因出来了。 饶是林云笙也没料到自己居然是因为这个惹得小孩有了脾气,抬头去看眼前人,哭笑不得:“先回他的话是想让他赶快离开,谁知道你后来不理我了。” 陆钧行自知理亏,不说话了。 林云笙直起身子,两只手轻轻捏了捏陆钧行两边的面颊肉,也算是报了自己被误会的小仇,“宝贝,你知道吗,你在楼道里朝我走来的时候脸色真的很差。” 陆钧行想拿自己的表演履历做反驳,明明他已经把情绪掩饰得很好了,但又想起上一次自己见完林暮南之后,林云笙也是一眼就看出来了他的不对劲。 “我当时都怕自己会忍不住当着别人的面开始哄你。” 陆钧行闷闷道:“那你现在这算哄完了?” 林云笙歪着头反问:“难道你没被我哄好吗?” “没有。”陆钧行难得赌气。 “好吧,”林云笙也不恼,扬了扬下巴,“陆学长说说看,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开心点?” 这声“学长”叫得陆钧行心痒痒,他思量着下午运动会开始的时间,把能做的不能做的事情清单在脑海里列个遍。 “陪我睡午觉。” “行。” 林云笙全都依着陆钧行,他二话不说直接把自己身上披着的风衣脱了,随手扔到不远处的椅背上,露出里面细腻的雾霾蓝垂感衬衫。 林云笙蹬掉福乐鞋,两只小臂环过陆钧行的脖颈,脚掌隔着白袜踩上他昂贵运动鞋的鞋面。 “学长,帮我脱裤子吗?” 第70章 过电般的酥麻感从尾椎一路通向心脏,陆钧行的眼神暗了暗,勾起唇角,算是应下了年长者的挑衅。 林云笙的两条长腿暴露在空气里,他弯起眉眼,环着对方后颈的手悄悄使劲,以此来换取陆钧行的主动贴近,最好能再索求到一个亲密的拥抱。 陆钧行拿他没办法,拍了一下林云笙的屁股以示报复,力道不算重,可却出乎意料的一声闷哼却从眼前人的喉咙里泄出了半个音来。 第122章 见状,陆钧行把脸埋进林云笙的肩颈,双手兜住他的腰臀,笑着将人腾空抱起。 这种感知的过程像是陆钧行遇到了千千万的水果,可他独独从中挑选出了一颗草莓。红色果实被陆钧行培育得饱满又柔软,哪怕有任何一点的变化都能被他尽收眼底。 或许也是因为陆钧行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已经被年长者纵得无法无天,就算他直白地袒露坏心,林云笙也还是只会温着声嗔一句:“胡说八道。” 可事实却是陆钧行的一语成谶。 从门口到床边要不了几步路的距离,林云笙的脸颊逐渐发烫,耳尖是燥的,他正想起身去厕所自己想办法解决,却被陆钧行一把拉住,环着腰按坐回到了大腿上。 陆钧行垂下头,嘴唇落到林云笙的后侧颈上亲了亲,怀里人被惊得一个激灵,但仍然惯着对方紧随其后的舔舐。 太久不见的思念揉杂在这个吻里,直到陆钧行顺利地在年长者看不见的地方留下了一粒红痕,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这场温存。 “我帮你吧。”说着,陆钧行的左掌随意一握,便轻而易举地抓住了林云笙纤细漂亮的两只手腕。 偏偏林云笙乖顺地不做任何挣扎,只是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沿着禁锢住自己的手臂,偏头去看身后的人,眼神里乍一看还带着些许的可怜。 陆钧行的恻隐之心陡生,所以他才必须捆住那两只擅长反客为主的手,不然跟修炼了七千年的妖精比功力,自己是半点都比不过的。 陆钧行的掌心刚抚上去就听见了怀里人下意识的闷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林云笙的眼睛染上了一层湿漉漉的薄雾,他偏头想要索吻,却被对方后退半分给生生避开了。 林云笙的音调黏腻,难得委屈:“陆钧行……” “喊我什么?”陆钧行又去吻眼前曲线漂亮的肩颈。 林云笙的眉头微蹙,下意识道:“宝贝?” 但没等来陆钧行的回音。 以前这样的事情大多都是由林云笙做主导,他从来没有像这样被冷落过。 林云笙不乐意了,他瘪着嘴,赌气似的把头转了回去:“坏小狗。” 陆钧行轻笑一声,他去吻林云笙裸露在外的肌肤,吻他温热的耳垂,吻他柔软的嘴唇,轻和得要年长者自觉不够,然后自己启开唇齿迎他进去加大力道。 很快,一股特殊的气味便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抽纸在书桌上,隔得太远,两个人都不想动。林云笙看自己双手还被束缚着,他索性抓起那一小块滑布料,笨拙地擦去陆钧行指尖上的湿痕。 “你帮我把乳贴撕了,我要去睡觉。”林云笙打了个哈欠,他这段时间忙的够呛,一直没怎么睡。 陆钧行愣了愣,掌心一松:“那是什么?” “就是一种贴在胸口凸起处的硅胶制品,”林云笙扯了扯自己的衬衣下摆解释,“这件衣服的版型前紧后松,真丝贴着胸口容易露点,我不太方便……” 突然,林云笙浑身微颤,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陆钧行居然没打招呼就直接上手把乳贴撕掉了。 “主动招我做坏事可不好。”陆钧行的指控理直气壮。 他看着手里梅花状的硅胶制品,有些新奇,话音刚落,又抬手把另一边的乳贴撕下了。 林云笙弯起眉眼:“宝贝,撕个乳贴而已,你对于坏事的判断阈值会不会太低了一点。” “话不能这么说,”陆钧行低眉垂眼,继续去解年长者手腕上的束缚,原本做工精细的领带如今摊开一看早就变得皱皱巴巴,“现在要是在家里,谁知道你会不会被我按到床上。” 林云笙转了转手腕,见腰上的小臂松力,便直接面朝陆钧行站了起来。他的指尖跟逗小狗似的,轮流挑着陆钧行的下巴。 “宝贝,不用你按,我会自己爬。” 这句话多少有点故意挑逗的意思,林云笙把人赶去阳台搓黑丁之后,也确实自己爬上了陆钧行的床铺。 床单、被子、枕头,林云笙周身环绕着陆钧行的气息,他由着后来钻进被窝里的人把自己揽进怀中,闭上眼,沉沉睡去。 两个一米八的大男人睡在一张单人床上肯定拥挤,但谁都舍不得放弃这次来之不易的共枕。 最近这段时间,林云笙忙得几夜没合眼。他清楚,如果想要让工作室里所有人的拍摄资源都更上一层楼,不可能只仗着自己一个1839特等奖的名头。 这支宣传片是林云笙获奖后对外投放的第一个视频作品,势必会引起大众的关注。为此,工作室的所有成员们都对它花费了不少的心神,希望能让业内从一个本该中规中矩的项目里,看到独属于清姿工作室的创作能力。 中途,林云笙被手机的几声消息震动吵醒。 他睡眼惺忪地翻身,摸到枕头边的硬物,迷迷糊糊地点亮屏幕看着陌生的手机壁纸,这才猛然发现这不是自己的手机,是陆钧行的。 林云笙盯着上面显示的内容怔怔出神。 半晌,他支起身子,回头看了一会儿睡意正酣的手机主人,最后选择把手机塞回枕边,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样子,重新躺了回去。 下午一点半,闹钟响起,两个人起床。 自从有过第一次的使唤,陆钧行就享受起了给林云笙穿衣服的过程,尤其在看着仅自己可见的春光被一点一点地包裹在妥帖地衣物之下,他会产生一种诡异的满足感。 第123章 陆钧行撩起林云笙的雾霾蓝衬衫,替他粘上乳贴,又从床尾找出一条黑丁给林云笙穿上。 林云笙见自己给小孩的黑丁甚至没被放进衣柜里,忍不住调笑:“宝贝,平时要注意节制。” 陆钧行报复性地轻拍了一下年长者的翘臀,只觉得林云笙贼喊抓贼:“因为谁啊?” 林云笙笑而不语,大概还算满意陆钧行的回话,全都收拾妥帖后,两人便一道出了寝室楼。 林云笙上午按照分镜头脚本去各幢教学楼里勘了景,让乔晗到被选中的班级里录了上课的镜头,也用无人机把空镜和大远景镜头拍完了,只剩下主体的人物镜头。 陆钧行觉得林云笙在导戏时的状态与寻常很不一样,他虽然也会耐心指导演员们的动作与表情,但举止里却多了几分果断的掌控感。 现场的所有的演员、道具、灯光,怎么演、用什么、用多少都由导演一个人做最后的决定。 掌控欲就好像是刻在每位导演骨子里的本能,你必须控得了场子,才好把零碎的局部淬炼成一个统合惊艳的整体。 陆钧行面对镜头时的状态是所有学生里最没得挑的,他眼见着林云笙自然而然地掠过自己,把更多注意力分到了别人身上,寥寥无几的交流都快要坐实了网络上关于两个人负面关系的猜测。 拍摄的休息期间,椅子上的林云笙还在跟向他请教肢体动作的学生们解释正确的表演状态。 陆钧行在旁边跟乔晗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目光不到三十秒就要往林云笙那边瞟上一眼。 “老板这段时间抽烟确实抽得挺凶的,还经常会一个人拉着椅子坐到工作室的后院发呆。”乔晗没忍住叹了口气,苦恼滔滔不绝:“问老板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说,只叫我们别担心,夏光姐气得大叫,大余就差没给老板做满汉全席了……” 陆钧行抿了抿嘴,视线再度落到不远处的林云笙身上,他心下一动,当即迈开长腿,越过人群,在其他所有学生后知后觉地注视下,到年长者的身后站定了。 而此刻的林云笙背对着陆钧行,对正在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他仍旧时不时地低头翻看着脚本:“其实在面对镜头时不要想着怎么表演,你只要能做到忽略镜头,展示自己,就已经足够完成这支宣传片的拍摄了。但除此之外……” 前面的一群学生不禁瞪大眼睛,他们愣愣地看着陆钧行伸出手,把垂在林云笙耳边的几缕碎发细致地抓到了耳后。 林云笙的身形一僵,但立刻就反应过来自己身后的人究竟是谁,他嘴边的话语不停,头不动,仍旧由着来了兴致的小孩继续拨弄。 陆钧行的指尖陷入林云笙的发丝,放肆地一遍遍捋过,再勾下自己左手腕上的头绳,熟练地替他绑完了一个漂亮的半马尾。 现在,陆钧行只要垂眼便能窥见自己中午在林云笙后勃颈上留下的红痕,他借着绑发的动作,拿食指在上面又揉搓了一圈。 除了自己,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知道林云笙的另一面,不是此刻的正襟端坐,而是倚在自己怀里的腰身泛软,是脚趾忍不住的蜷缩,是被捆住双手时的无处安放…… 林云笙感知着红肿处作怪的痒意,他抬起头,笑着看向自己眼前的学生们:“我刚刚说的你们听懂了吗?” 十几号人的视线在林云笙与陆钧行两个人之间来回流转,傻眼了。 第71章 果不其然,钧行云笙的cp超话里又炸了。 【本人的造谣式嗑cp大法:小情侣上午吵架,午休出去do了一顿,现在和好如初!】 【信了^3^除非两位正主自己出来辟谣,不然默认楼上真料。】 【是揉了后颈吧!?是揉了后颈吧!?是揉了后颈吧!?超话里的太太们,小陆这是在暗示你们写abo设定啊,让我梦一个“林老师发情期,小陆揉腺体”的桥段!】 【都两分钟过去了,怎么还没有太太写完!?我现在很急色!tvt】 【真的会笑发财,大家好爱看热闹,半分钟的绑马尾视频,我现在已经刷到了十三个不同的拍摄角度!!!】 【谁懂,林老师的反应好值得细品,这种对小陆毫无边界感的纵容,不管是谁调|教谁都很不得了……】 按照林云笙往常的拍摄经验,六分钟左右的宣传片,再加上几十号素人演员的调度,前期人物镜头的拍摄大约要花费一天半的时间,但文博中学这支宣传片的进度却快得异常,不到半天居然就拍完了。 大概是因为学生听话,让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学起东西来也很勤快。可能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群学生里有一个陆钧行在。 因为宣传片的取景地分布在学校里的各个角落,拍摄结束后,不少学生自发地去帮忙收拾场地,整理道具。乔晗兴致冲冲地带着陆钧行玩无人机,身边也叽叽喳喳地围了一圈别的学生。 几个女生互相拉拉扯扯,有些胆怯地走到了林云笙的跟前,她们支支吾吾了半天也就只道了一声:“林老师好。” “你们好。”林云笙手上还在收相机的三脚架,“找我有什么事吗?” 在一阵面面相觑后,其中一个戴着黑色眼镜框的女生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林老师,你作为那么成功的人,可不可以给我们一点人生建议啊?” 旁边一位女生仿佛被这句问话忽然打开了闸门,头如蒜捣:“对的对的,林老师,我最近的精神状态都快变成‘躺不平、卷不安,从早到晚期盼世界爆炸’了,我的……” 第124章 林云笙:? 于是乎刚打开的闸门瞬间又被身边的朋友捂住了嘴。 另一位女生抢过话头开口说道:“林老师,我们今年都已经高二了,学校的职业规划讲座听了那么多场,还是不知道自己未来能做什么、大学要考什么专业,每天都觉得自己只是浑浑噩噩地在读书,好迷茫,但又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办……” 林云笙眨了眨眼睛,他不觉得自己有给后辈的人生提建议的能力,甚至不觉得自己真的能被冠以“成功”的名头。 “让我想想。”林云笙把三脚架装进特殊的收纳袋里,真就歪着头认真思索了一会儿,“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过这个想法,但我经常会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很讲究意义的国家。” 游戏要寓教于乐、运动要磨炼意志、小时候去一趟春游都被要求写感悟、长大了做语文卷子,更是会让你对着文章片段里的一句话写满两行的分析。 这种环境之下,大家都在一种名为“享乐的愧疚感”中沉浮,凡事似乎都要有个目的,不然时间就是在被浪费。 “可每个人又不是为了历经磨难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学习不仅是为了找工作,工作不仅是为了赚钱。”人生的道路四通八达,如果让林云笙一定讲出什么建议大概就是:“在做所有事情之前,先学会尊重自己的心情吧。” “试着承认最纯粹的开心是有意义的、承认被浪费的时间是有意义的、承认你所做的任何选择,都是当下自己最好的选择。” 女生皱起眉头:“林老师,这很难。” “对,非常难。”林云笙再清楚不过,自己当初就是因为迈不过这道坎才进了精神病院,“所以比起学习成绩、大学专业选择、未来职业规划,我会倾向于这才是你们人生真正的难题。” “很抱歉没办法给你们什么特别具体的建议,因为绝大多数的成功只是一个切面,”林云笙无奈地笑了笑,“就像你们来搭话之前,我也还在苦恼怎么处理与爱人之间的矛盾,会觉得自己在面对亲密关系时很失败……” “林老师有男朋友了!?”女生大惊,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陆钧行,“那我的cp岂不是……” 她被身边的朋友拍了一下手,连忙禁声,其他人顺势就把话题绕远了。 今天中午与陆钧行联系的人是林暮南。 当林云笙看到微信消息上显示的备注名时,脑袋一片空白,半天没回过神来。 他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加的微信好友,不知道他们背着自己有过怎样的往来,但比起被蒙在鼓里和背叛的愤怒,林云笙心底第一时间升起的却是恐慌。 他害怕这是陆钧行即将离开自己的讯号。 来到停车场,林云笙掀开后备箱把拍摄器材按称重能力放好,自己绕到驾驶座上给乔晗发去信息。 林.:我这边临时可能有事,你会方便自己回家吗? 在得到对面肯定的回复后,林云笙又转了乔晗两百块钱红包,报销她接下来打车回家的钱。 等做完这一切,林云笙叹了口气,把手机丢到副驾驶座上,俯身打开前面的储物匣,从里面拿出了香烟与火机。 他在来文博中学之前,刚抽完上一包香烟的最后一根,这会儿垂眼撕着新一盒的包装,脑子里还浮现着陆钧行跟他说过“戒烟与亲吻”之流的话。 林云笙拢掌将咬着的烟点燃,不时闪烁的橘色烟头,引着他的思绪再次出窍。 其实林云笙也不是没有替陆钧行想过缘由,微信可以林暮南最早刚找上门时套近乎加的,两个人聊天的话题或许也没有离开过他…… 是,这些都能说得通。可林云笙独独想不明白,陆钧行现在明明已经知道了自己与林暮南之间的僵硬关系,为什么还不把他删了?有什么问题是非要问林暮南,反倒死死瞒着自己的吗? 林云笙闭上眼睛,头又开始痛了,他整个人陷入椅背,张嘴缓缓吐出一口红茶味的烟雾。 林云笙又想起自己被林楚骂得了公主病的那个夜晚了。 他后来去做正规心理咨询的时候,把自己的过往连同这块疤痕一并掰开,而在这之后的一个小时里,心理咨询师运用数不清的话术只做了一件事情: ——让林云笙自己承认,你的父母不是合格的父母,他们还没有能力爱自己的孩子。 “你的母亲已经去世了,不管她生前好的坏的,对你造成了什么影响,她现在都没办法再切实地关爱你了,对吗?” “而你的父亲已经再婚了,他为了新的家庭而忙碌,甚至都不愿意正视你的病症,你还要把他视为自己倾诉孤独的对象吗?” 心理咨询师循循善诱,让林云笙学着收回他对父亲如同救命稻草般的倾诉欲,然后选择向更可靠的倾诉对象汲取正面力量。 说实话,这种心理疏导思路看着残酷,但对林云笙却挺有效的,他不再总想着自己的父母,开始努力地自洽孤独。 直到林云笙有次独身一人去逛夜市散心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了林楚。 他牵着林暮南,另一只手拿着还剩了一半的烤串,正笑着跟自己的孩子谈天说地。 那一瞬间,林云笙像是被人突兀地扇了一巴掌,然后才头晕眼花地醒悟过来,什么没有能力爱自己的孩子啊,只是没有人来爱他罢了。 第125章 一根烟燃尽到底,林云笙垂着眼捻灭烟头。 所以呢,他现在又要失去陆钧行的爱了吗? 忽然,车窗被人敲响。 林云笙抬眼去看来人,见他脑门上布着薄薄的细汗,难掩的喘息声此起彼伏,不用猜就知道对方是一路跑来这里的。 “林老师,你这就要走了吗?”陆钧行的语气听着委屈坏了,“怎么都没提前跟我说一声,我还是从小乔姐那里知道的。” “对不起,我刚刚在想事情,脑子有些乱。”林云笙知道车里现在还飘着的烟味瞒不过陆钧行。 他的指腹下意识抚过指甲面,心里忍不住想,如果陆钧行都能为了这点小事一路跑到停车场来讨说法,他肯定很喜欢自己才对。 林云笙盯着自己眼前的人,犹豫了两秒,缓缓开口道:“陆钧行,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什么事?”陆钧行眼神迷茫。 林云笙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捏紧了又放开,耳鸣声忽地乍起,他险些喘不过气来。 是了,他最开始选择把手机塞回枕边、一整个下午都装作若无其事、直到现在都不敢把话挑明白,就是害怕自己又会迎来一个不留余地的“醒悟”。 事情太突然了,林云笙觉得自己还没做好失去陆钧行的准备。 “没什么。”林云笙摇了摇头,他发动汽车,操纵着车窗向上,“拍摄结束了,你快回教室复习吧,我……” 林云笙要去找林暮南。 车窗严丝合缝地碰上了缓冲带,车内与车外的声音就此被完全隔开,林云笙后知后觉地止住声,他后面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了。 如果林暮南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去见一面林楚,林云笙认输,他去就是了。 可下一秒,林云笙却眼见着陆钧行堵在了自己的汽车前,然后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林云笙。” 林云笙被陆钧行的点名道姓惊了一个激灵,他握着手机,感受着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灼视线。 “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 林云笙没动。 “你要去哪里?”陆钧行不知道是觉察了什么,“我陪你去。” “你今晚有晚自习。” “没有,取消了。” “寝室晚上不是会查寝吗?” “我可以现在找老师请假。” 林云笙哑然,他被陆钧行笃定的话语洗劫一空,荒芜干瘪的泪腺起死回生,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从眼角滑落。 陆钧行不由得放软了声调:“林老师,让我陪你吧。” 第72章 陆钧行每次都像这样堂而皇之地挤到林云笙的身边,仗着那双多情的眼睛与远超常人的共情能力,让年长者优柔寡断的思绪兀自凝结、断裂、一点点地风化殆尽。 从小到大,林云笙敏感又偏激地接收着兜头而来的疼痛,他试过仰赖婴孩的本能咿呀哭泣,但却没有得到父母的半点回应。 林云笙曾经用攒了好久的零花钱,给自己买过一块小蛋糕。他偷来父亲裤口袋里的打火机,点燃蛋糕上唯一的蜡烛,母亲摔盘子的叫骂声从门外传来,笔记本电脑播放着名为《超脱》的电影,里面正好演到一位热爱摄影的胖女生因为抑郁自杀。 刚上六年级的林云笙抹掉眼泪,吸了吸鼻子,十指交叠放在胸前,他许愿自己的妈妈能开开心心,爸爸要知错就改。 又或者是后来的某年春节,林云笙见母亲无心操办,便自己提前学了几样菜式,失败又重来,反反复复之后终于做出了能端上桌的饭菜。 正当他准备喊母亲吃饭时,许久不见的外婆按响门铃,她进屋后拉着林云笙的手,声泪俱下地控诉了林楚三个多小时,让林云笙一定要念着妈妈的好,一定记得帮她讨公道,然后带着刘贤诗气势汹汹地离开了家。 晚上十点,新年的第一天,窗外的烟花升起,林云笙一个人坐在饭桌前,可能是因为凉了,可能是本来就难吃,他用筷子搅弄着盘里的食物,只觉得味如嚼蜡。 抑郁症是死神的唾液,它溶解掉林云笙所有的精力与希望。可大家都说人要往前走,于是林云笙又学着地把那些肮脏、粘稠、绝望的回忆不断向下压,直到他不再想起为止。 但是突然有一天,陆钧行出现了。 林云笙从前消化自我的防御措施就像狠狠地摔了一跤,他猝不及防地撞上脚趾,现在光是看着陆钧行便无法自制地委屈。 林云笙知道,自己过度流露的情绪不仅是因为这次突如其来的跌倒,肯定还有别的事情在捣乱。 他大概是把经年累月的矫情都藏进哪只脚趾里了,如今连同悲伤被一并磕破,全部扩散开来,流得到处都是。陆钧行是最无辜的,可他却要被迫承受自己性格里的劣根病。 林云笙也不是没有在午夜梦回惊醒时辗转反侧,他总担心自己答应陆钧行的告白会不会反倒害了人家。 万一等到很久的以后,比如陆钧行三十五岁了,而立之年,意气风发,自己却渐渐藏不住白发,抹再多护肤品也维持不住流逝了胶原蛋白的皮囊,接纳新知识的速度更是远远落后于对方,好像哪里都变得不太适配。 林云笙觉得自己再怎么自私自利也要有个限度,他的上齿咬着下嘴唇,温柔地劝道:“宝贝,你现在应该回去写把剩下的卷子写完,好好复习考试,不要为我分心,我会把事情处理好再……” 第126章 “林老师,我喜欢你。” 有太流动太汹涌的情感滤过这声单调的告白,陆钧行怔怔地盯着眼前的年长者,拔苗助长的稳重在顷刻间坍塌。 “别丢下我好不好?” 这里是停车场,指不定有谁路过、指不定被谁听到,陆钧行都明白,但他又是真的什么都顾不上了,哽咽混着颤音被吞下喉腔,淋淋漓漓的泪水跟着林云笙的一举一动慌不择路。 “求你了。” 陆钧行颓然地低下头,固执地站在车前,不肯挪道。 他瞒着林云笙的事情有太多——刚才向乔晗打探林云笙最近的抽烟频率是一件、中影的导演面试考场上发挥得乱七八糟是一件、故意带了家里几本关于抑郁症的书籍来学校又是一件…… 电话被挂断了。 紧接着一阵规律的机械音从里面传来,陆钧行听着刺耳得不行,百米冲刺没撞到终点的红线,他马失前蹄,失魂落魄地往旁边退了两步,一身气力抓不住近在咫尺的林云笙。 忽然,车门抬锁声响起。 陆钧行猛地抬头,眼睛“唰”得一下就亮起来了,他生怕林云笙反悔,飞快地绕到副驾驶座,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陆钧行还没来得再说什么,他就被林云笙一把扯向了驾驶座,年长者的两瓣唇裹着奔涌的情|欲紧接着贴了上来,滑嫩的舌头舔开齿缝,攻城掠地般地入侵口腔,主动地缠住了他的软舌。 陆钧行惊得瞪大眼睛,他没想到林云笙会突然袭击,以至于被吻了个严严实实。 但陆钧行很快便夺过主动权,他的掌心按上对方的后颈,刚才的慌乱、苦闷、委屈悉数融进了这会儿激烈的唇齿之间。 撤离时陆钧行还往林云笙的嘴唇上咬了一下,年长者的眼眸里立刻泛起一层雾气。 放在往常,林云笙肯定会一边舔着唇上的伤口一边去瞪罪魁祸首,虽然每次比起威胁都更像是在撒娇,但却对陆钧行很受用。 而这次的林云笙却什么反应都没有,他只是把头埋进陆钧行的肩颈,一言不发地抱了他很久。 跟陆钧行站在对立面实在太难受了,这小孩以退为进、以攻为守,都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那么大本事让林云笙盔甲全丢。 他的脑袋要炸了。无数拧巴的纠结与矛盾的情感像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毛线球,捆着自己就算了,还连带着成为了陆钧行的负累。 半晌,林云笙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子,发动汽车,把手搭在了方向盘上。 “我现在要去市中心医院看林楚。” 陆钧行有些愕然,林云笙对待林楚的态度向来眼不见为净,可他也很快调整好了思绪,点了两下头:“好,我陪你。” 陆钧行几乎可以说是林云笙副驾驶座的拥有者,他轻车熟路地拉开面前的储物匣,从里边抽出之前林云笙替自己备着的一次性口罩。 当目光无意识地扫到旁边的女士烟时,陆钧行只犹豫了两秒不到,便伸手把烟盒打开,去看里面剩下的数量,然后在林云笙的眼皮子底下,将香烟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林云笙和陆钧行在市中心医院的住院部门口,碰到了等待多时的林暮南,三个人一路无言地来到了林楚的病房门口。 陆钧行还是有些不放心:“林老师,我就在门外边等你。” 林云笙简单地应过一声以后,又偏头将视线落到了林暮南的身上。 今天周四,本来这个点林暮南的高中应该刚放学。但林云笙答应来看林楚时提出的唯一条件,就是让他翘了后半节自习课来医院。 林云笙的语气不容置喙:“手机拿出来。” 陆钧行愣愣地盯着林云笙,这才想起自己向对方隐瞒的事情里,还有几件与林暮南有关。 “我吗?”林暮南迟疑地指了指自己,在对上林云笙这会儿称得上愠怒的眼神之后,只好低头依照对方的意思解锁手机屏幕,不明所以地等待后文。 “把陆钧行的微信删掉。” 林暮南没反应过来:“啊?” “快点,别让我说第二遍,”林云笙皱起眉头,他原本已经握上病房门把的手说着又放了下来,“不然我现在就走人。” 直到林云笙进入病房,反手虚掩上门,倚半着墙壁的陆钧行才恍然回过神,慢半拍地意识到不久前林老师情绪起伏的原因。 林暮南大概也受不了自己的父亲跟另一位儿子久别重逢的场面,瞟了一眼陆钧行后就板着脸离开了。 市中心住院部走廊上来往的人形形色色,小时候“察言观色”是陆钧行的求生本能,而“观察生活”是他在成为演员之后,被不同导演培养起来的能力。 在疾病面前,好像每个人都变成了赤条条的咸鱼被晾晒在沙滩上,羞耻、遮掩、自尊等等在面对生命时太容易被两手抛开。 林云笙强忍着心底翻涌的反感,听林楚艰难地吞吐字符,回忆着他消失了十几年前的父爱。 林云笙胸中一股无名火堵得他太阳穴是的青筋跳动:“所以,你费尽心思地逼着林暮南来找我,就是想让我看在你病倒的份上讲一句‘我和我妈这么多年从来没怪过你’?” 突然加速的心跳发出预告,升腾而起的绝望感从胸口贯穿大脑,十九岁的林云笙捧着破碎的灵魂离群索居。 那时候,他的时间流畅又凝滞,短暂又漫长,能被随便什么人把玩,每一天都是复制黏贴,每一天睁眼都是来势汹汹的无助,各种凌乱、恶心,让人不安的画面在脑海中轮番上演。 第127章 林云笙病房里的窗户是钉死的,而他一日三餐活也都生活在无休止的监视下,打翻杯子与饭碗早就成为常态,服药会被护士要求张嘴检查,一本就放在桌面上的书他能因为认知记忆的衰退找整整一天,根本无法控制的泪水夺眶而出,眼睛肿了、脑袋缺氧发晕、胸口痛到忍不住自捶,也完全停不下来。 林云笙甚至一度信奉用自残来自救,他不想死,所以需要□□的疼痛来提醒自己:我活着,我疼着,我没死。 而他唯一的近亲,他的父亲,林楚,自始至终都没有去医院里看望过他。 林云笙呼吸起伏,他明明只是寻常地眨着眼睛,就被泪水糊住了眼睛,他又想起自己一个人接受电休克治疗时的情景:“林楚,你要不要脸啊?” “你扪心自问一下,当初要不是冯阿姨劝你垫付我的住院钱,你真的想管我吗!?” 陆钧行没忍住推门而入。 听到动静的林云笙猛地转身,他不知所措地对上陆钧行的眼睛,好像对着已经病入膏肓的父亲叫骂,换谁都会觉得自己欺人太甚。 “我……” 陆钧行快步走到林云笙身边,把人拥进了怀里。 就像年长者曾经无数次抬手抹掉他的眼泪一样,陆钧行也轻柔地拂去林云笙脸上的湿痕,牵起他的手,不由分说地就要带人往外走。 “林老师,我们回家。” 第73章 病床上的人听到这句话后挣扎着发出动静,伸出一只还在输液的手在半空中乱挥,无意打翻了旁边柜子上的水壶,“哐当”一声巨响在不大的病房里圈圈扩散。 林云笙脚步一顿,侧身回头看向林楚,男人从前的好皮囊如今已经所剩无几,长期化疗让他的身形瘦弱,面色枯黄。 在这个国家,生而为人至少要接受九年的义务教育,想拿到一张教师资格证更是需要花费无数的精力去提升与学习,可身为孩子的第一任老师,成为父母的门槛却低得可怜。 大家常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林云笙觉得这句话对“父母”实在太不适用。十年过去,从前埋下的祸端一路伴随自己到今天,可他现在连对林楚大声说话好像都成了一种恃强凌弱,更别提什么报不报复的了。 林云笙叹了一口气,松开陆钧行的手,走到病床边把水壶捡起来放到了床头柜上。 他眼尾瞥见林楚望向自己的眼眶里蓄满了厚重的泪水,昔日能轻易毁掉一个家庭的大人,这会儿却像个无理取闹地小孩,他小心翼翼地拽上林云笙的衣袖:“你最近过得好吗?” 这种能被归类为“将死之人其言也善”的问题好难回答,既天真又残忍,捅了林云笙一刀,可仍然能被解释成笨拙的关心。 林云笙很想问林楚,有意义吗? 但他仔细一想,其实自己刚刚大声地控诉委屈也不见得有什么意义。 于是林云笙跟林楚说,他现在有钱有名,有新的家人,有属于自己的工作室,有一位善良正直的男朋友。 “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林云笙顿了顿,他皱起眉头,心底油然升起一股疲惫感,过去的记忆历历在目,“爸,你从前对我说过的话,我现在原封不动地把它还给你。” “别来打扰我的生活了。” 这句话虽然林楚确实在替他办住院手续的时候说过,但最早其实是冯萍讲给林云笙听的。 当初冯萍知道了林云笙的病况以后,主动找到这位丈夫前妻的儿子,她苦口婆心地说了许多话,讲自己年幼地小儿子,讲儿子需要一个幸福的家,问林云笙愿不愿意可怜可怜他同父异母的弟弟,然后用遵守一个约定换一笔住院治疗的费用。 而那个约定自然就是——不要再打扰林楚的生活。 用一份握不住的亲情换一个虚无缥缈的健康,林云笙连入院治病的契机都是敲碎了伦理纲常之后的徒增原罪。 开车回家的路上天色被逐渐压暗,道路两旁伫立的路灯从窗户两边向后掠过,林云笙有条不紊地打着方向盘,选了一条尚且宽敞的车道,忽然开口:“我不想原谅他。” “那就不要原谅。”看似没头没尾的莫名话,却让陆钧行听出了完整的所以然来,孩子因父母来到这个世界上,又不是只为了他们而来,“我最好你连见都不要见他。” 林云笙挑了挑眉,没忍住打趣陆钧行:“我刚在林楚面前夸过你善良。” “我很善良啊,每年红十字会都有认真捐款的。”陆钧行煞有介事地一本正经道,“但在这种事情上,我是坚定的唯林云笙主义者。” 林云笙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轻笑出声:“油嘴滑舌。” 可他也清楚,自己才是那个最恶劣的人。 父子合家欢的场面太容易想象,有抱头痛哭、要前程往事烟消云散、连带着接下来病床前的悉心看护都是顺理成章,但林云笙不愿意。 绝对平等的善良是滥情的理盲,刘贤诗的墓碑还立在墓园里,自己好不容易活到现在,他不是为了能让这个男人在临死前释怀自我的存在,林云笙要让林楚到死都记着自己前半生做过的错事。 车子逐渐驶入陆钧行眼熟的路段,拐个弯就进了林云笙小区的停车场。 陆钧行一路上欲言又止,等林云笙都输完密码,眼见着就要进家门了,他终于憋不住话:“林老师,你都不问我什么吗?” 第128章 “问什么?”林云笙按下把手,他拉开房门,眼尾的视线瞥过身边人,心里其实都了然,“你跟林暮南?” 陆钧行没说话,就点了点头。 “算了吧,”林云笙耸了耸肩,走进玄关,低头换鞋,“也没什么好追究的。” 林云笙当时在听到陆钧行对他说“不要丢下”的话语时,脑袋里冒出来的就是这个念头。 所有拧巴的情绪都是自己糟糕性格的外化,只要再往下压一压就过去了,着实没必要影响到对方,更何况林云笙起码现在还能感知到陆钧行是爱自己的,这就足够了,他不想再跟对方起任何冲突。 “不行,林老师,你必须要问。”陆钧行忽然抓住了林云笙的手,“你明明就有在介意这件事,为什么不问?” 这好像都快成为林云笙潜意识里的一种行为习惯了,他满不在乎地压抑情绪,轻视自我感受,从心底里认为自己总有一天会被突然抛弃,又因为害怕失去更多,不愿意吐露丝毫来试探身边人能承受的心理边界。 林云笙对待感情的悲观态度陆钧行是一早就知道的,他一直以来的想法是让自己尽快成长为一个更可靠的大人,再毫不掩饰地向林云笙表达爱意,以此来帮助他建立起对亲密关系的信心。 但今天发生的种种推却使陆钧行恍然意识到自己从前想错了,而且大错特错,林云笙真正的问题不是什么亲密关系与信心…… “林老师,你喜欢你自己吗?” 林云笙想也没想:“我当然……” 下一秒,他少见的语无伦次,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怔在原地。 当然,当然后面紧跟着的灼热情绪让林云笙诚惶诚恐,他被陆钧行的一句话击垮、轰塌、刨心噬骨,他太局促了,突然开始紧张,脚掌落在冰冷的地板上,然后呆呆地望向对方。 林云笙觉得自己应该要自信的,只不过一次又一次地被抛弃总要有个缘由吧,他身上肯定有什么问题才会让林楚避之不及,不然刘贤诗对待婚姻为什么眼里只剩下她自己。 林云笙又开始潦倒,可他的青年时代已经匆匆过完了,什么都席卷完了,只剩下现在这样的林云笙,矫情、敏感、拧巴,一摊被捏成人形的烂泥。 自卑被巧妙地隐藏在他获得的名与利背后,庞大的学识、丰厚的经历外化成自己成熟的八风不动,他已经拥有这么多了,当然应该要自信。 可事实上林云笙渴求的一直在空缺,四段感情里有三段都在被欺骗,而现在轮到他当谎话精,不仅没骗过陆钧行,连自己都没骗成。 眼睛干涩,睁着都疼,林云笙用力一闭一睁,眼眶仿佛历经了一场浩浩荡荡地旱灾,他病入膏肓的青春期,今天下午才去见了病原体,回忆每滚一圈,鼻尖每酸一下,荒芜的泪腺都在死灰复燃。 陆钧行迈入家门,一把抱住了林云笙,他感受着年长者瞬间攀附上腰际的两臂,再把头埋入自己肩颈,一滴两滴温热的液体渗透衣领。 林云笙气死了,自己这么多年加起来的眼泪还没今天流的多:“陆钧行,你是混蛋吧。” 被骂了的陆钧行反倒弯了弯唇角,他抱紧了自己怀里的人,对此撕掉假面一事供认不讳。 起初,陆钧行看热搜上的人们把林云笙称为“林神”,讨论他张扬的履历、为他镀金身,而陆钧行却想着林老师怎么样他都爱,神像哪怕碎了、烂了、斑驳了,尘埃与泥泞混进裂缝里他也爱。 可知道今天陆钧行才真正清醒过来,他的林老师不是神像、甚至也称不上雕塑,他只是一颗普通的小石头。 但即便如此,陆钧行也还是很喜欢林云笙。 “林老师,从笃定你自己对我的吸引力开始,先告诉我一点点你的不开心好不好?”陆钧行的一只手轻柔地抚摸过林云笙的后背,从上到下,一遍又一遍,“你知道的,我爱你。” 林云笙忽然抬头盯着陆钧行,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钧行眨了眨眼睛,进一步提议:“再比如你可以试着从今天下午问我‘有什么瞒着你’开始?” 林云笙皱起眉头,不说话,又把脑袋埋了回去。 半晌,陆钧行才听到林云笙的第一个问题:“你跟林暮南什么时候加的微信?” “就他第一次来找你的时候,”陆钧行如实回答,“那时你还没起来,我们在客厅里聊过两句,他说想加个微信,方便平时托我照顾你,我就没多想。” “你跟他到现在为止都聊了什么内容?” “等会儿直接给你看聊天记录。” “那你后面知道了我跟林暮南的关系为什么还不把他删掉?” “要留证据。” “他之前别的事情用特殊手段威胁过我,我怕再用造假的聊天记录出去爆料,如果我这边先删除好友的话到时候就没办法澄清了。” 陆钧行半天都没等来林云笙的回应或者下个问题,他有意隐瞒林暮南威胁自己的手段与目的,不知道这个稍显含糊答复算不算被林云笙接受了。 林云笙静了三秒,倏地问:“是我穿墨绿色吊带睡衣那天吗?” 陆钧行想了想,发现还真是,顿时哭笑不得:“你怎么用睡衣款式记事情啊?” 林云笙随口道:“可以观察哪件睡衣能让你更急色一点?” 第129章 “所以有结论吗,”陆钧行自己也好奇了,“哪件?” 林云笙弯起眉眼,伸手去揉捏眼前人的耳垂:“宝贝,你急得很平等。” 陆钧行瞬间面红耳赤,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林云笙趁机从陆钧行的怀抱里退开,换上拖鞋,故作自然地在家里的各个房间穿梭,想找一个东西来冷静自己刚刚被搅乱的情绪。 陆钧行原本还没意识到林云笙在干嘛,等他反应过来之后,便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一盒女士烟:“是在找它吗?” 林云笙偏头看向陆钧行,眼看着他把那盒烟举到了家里小垃圾桶的正上方。 “林老师,你现在还有五秒的时间来阻止我。” 陆钧行的表情没有在开玩笑。 “五。” 林云笙定睛看清陆钧行手上拿的还是自己最常抽的牌子里最喜欢的一种口味。 “四。” 林云笙本能地迈开步子,从自己的房间门口向陆钧行所在的客厅走去。 “三。” 林云笙越过沙发,距离陆钧行与他手上的香烟越来越近。 “二。” 终于,林云笙赶在倒计时结束前到陆钧行的跟前站定,他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女士烟,又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人。 “一。” 陆钧行松手,香烟应声掉进垃圾桶。 林云笙的选择不言而喻。 陆钧行的唇角逐渐上扬:“林老师,以后来吻我吧。” 第74章 其实陆钧行也清楚,想着改变一个人的行为习惯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更何况林云笙已经按照这样的思维逻辑稳定地生活了好几年。 回程的路上陆钧行一直拿不准主意,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去改变林云笙,也不敢轻易断定自己内心对于年长者谋求改变的猜测。 直到林云笙选择丢弃香烟的那一刻,陆钧行这才确认了那支被投稿到1839摄影奖的影片里,确实藏着一份年长者小心翼翼的渴求。 林云笙一直清醒地知道自己存在着问题,是什么,怎么改,却毫无头绪,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找办法。 林云笙开设芸生企划,期望从陌生人的故事里汲取力量、会因为追求者的某句承诺,轻率地答应与他陷入一段亲密关系、包括这次试着投稿影片到1839摄影奖,都是在希望能遇见一个说服并引导他的去改变的人。 陆钧行是自己找上门的意外,像一阵误打误撞进入深秋的春风又偏偏是一个年轻的、勇敢的、热烈的吻火者。 只不过他的年轻是天生的,对待林云笙的勇敢和热烈,则是年长者本人亲手纵容出来的。 “我真的要发吗?”林云笙整个人趴在床上,随手拢了两件陆钧行的衣服垫在下巴那里,他瘪了瘪嘴,言语间正在犹豫不决。 陆钧行手里拿着没拆封的臀膜,一屁股坐到了林云笙的身边,他从对方的掌心里径直抽走手机,点开了微信里的工作室五人对话群。 “林老师,我可以做倾听你心事的第一梯队人选,只要你心情不好,哪怕不说原因,我都能停下手里的事情来陪你。”陆钧行把手机重新递还给林云笙,他的语气笃定而认真。 感情里的事情都是相互的,林云笙之前替他在深夜里温的每一杯热牛奶,陆钧行到现在都念着。 “虽然我也很不愿意承认,但我的能力确实有限,总会有没办法陪在你身边的时候,”陆钧行顿了顿,“所以我觉得你真正要学会的是自信大方的‘倾诉’,而不只是来‘依赖我’。” 陆钧行是个半吊子老师,他歪着头跟自己的新晋学生一起研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课题。托林云笙的福,陆钧行现在对于“爱”的理论在原来“百分百”的基础上又有了新的感悟。 从前陆钧行总想当林云笙的唯一,可现在想想,如果只是一味地相互凝视,两个人难免筋疲力尽分身乏术。 或许真正健康的爱应该是两个人一起望向外在的同一个目标,相互照顾、相互了解、相互尊重。 “但也不是你下次再当着我的面先跟别人打招呼,我就不会吃醋的意思。”陆钧行板着一张脸,跟身边的人郑重声明。 林云笙笑着回头去看某位大醋精:“那我要是再遇到类似的情况要怎么做?” 这个问题倒是把陆钧行给问愣了,他摩挲着下巴,当即开始低头思考起来。 “比如你可以先悄悄用指尖勾一勾我的小拇指?”陆钧行又斟酌了一会儿自己的措词,最后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反正你只要让我觉得,在当下的那个场景里你还是最在乎我的,我就会很乖。” 他的占有欲太难拆解出什么具体的缘由,陆钧行觉得七分是自己的性格在捣鬼,三分要怪林云笙穿云破月地刺中一个十八岁少年的躯体。 林云笙太好了,好到陆钧行身上某些重要的部位,都极力渴望能裹进一个小小的林云笙,跟有自我意识似的跳动,再长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商标。 林云笙眨了眨眼睛,感觉这个回答意外的有些可爱。 他的舌尖舔过下嘴唇,伸手抚上陆钧行的大腿:“可是这样听着有点像是在偷情。” “那就林老师就自己想办法来哄我好了。”陆钧行及时止住那只作怪的手,他对上手臂主人略带无辜的眼神之后,毫不客气地用牙齿磨了磨对方食指指节,以示惩戒。 第130章 林云笙看了一眼指关节上不深不浅,却足够惹人注目的红痕:“幼稚鬼。” 陆钧行笑而不语,熟门熟路地撕开臀膜的外包装,微微撩起林云笙的睡衣下摆,手忙脚乱间指腹不小心滑过年长者的臀峰,就看见他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林云笙只当陆钧行是故意的,微信对话框里的消息打到一半,偏头瞪了两眼伺机报复的身边人。 陆钧行既不伸冤也不反驳,反倒挑了挑眉,兀自享受着林云笙的视线,他抬手将裹附着精华的膜布贴了上去,虽然仍有些许褶皱,但跟第一次敷膜时相比已经好上太多。 林云笙的目光挪到对方的那处,发现陆钧行现在真是有出息,现在不仅沉得住气,还能分出兴致来打趣自己的敏感。 于是林云笙温声添了一把柴火:“宝贝,那你揉精华的时候记得用心点。” 陆钧行抚平臀膜的手一顿,来反应了。 [大家明天下班后有空吗?我最近遇到了一些事情拿不准主意,听听大家的意见。很抱歉这段时间让你们担心了,想请你们吃一顿饭可以吗?] 林云笙把自己删了又打的消息递给陆钧行看:“你觉得这样子说怎么样?” 陆钧行:“……” 比刚刚乱撩人时讲的话生硬了一百倍不止。 “都行,”陆钧行觉得工作室的三位应该也见怪不怪了,“按照你自己舒服的方式来就好。” 结果林云笙消息发出去没过两秒,原本寂静的群聊里瞬间冒出来了三条消息。 老板是美女姐姐【不涨工资不改名版】:老板,是我们的工作室要倒闭了吗…… vixerunt:公事私事?发消息的是本人?报一下身份证号码先。 奥特曼说要有光:对面的,我儿子什么语气发消息我清楚得很!电信诈骗犯法!你这个情形很严重,我现在就去找警察! 林云笙:“……” 林.:没倒闭。 林.:是私事。 林.:余州年终奖扣一百块钱。 奥特曼说要有光:? vixerunt:ok,但我明天下午有个外景棚拍,会尽快赶回来。 老板是美女姐姐【不涨工资不改名版】:我随时待命!任何时间都没问题! 见余州半天没回,林云笙难得忐忑,但他转念一想平时也不是没开过这种玩笑,又觉得以余州的性格不至于因为这点事情动气。 “林老师,你别太担心,大余他可能只是这会儿恰好没看手机。”陆钧行看时间差不多了,替林云笙撕下臀膜,他靠上床头背,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林云笙两手环着陆钧行的脖颈,上身紧贴着他的前胸,身形摇摇晃晃的。陆钧行的一只手正遵照着林云笙先前的挑衅,用心地帮他吸收皮肤上残留的精华。 “那你把你的手机解锁完了给我,”林云笙忽然想起来,“我要看你跟林暮南的聊天记录。” 陆钧行把手机塞进林云笙手里:“你直接按指纹就行。” 林云笙愣了愣:“你什么时候录入的?” “就十八岁生日的那天早上,”陆钧行的目光不自然地偏头飘向别处,这是他瞒得诸多事情之一,“我醒来的时候你还在睡,我就试了一下。” 林云笙纳闷:“你那时候不是已经喝断片,忘记我有没有答应你的告白了吗?” “我没想那么多。”陆钧行低眉垂眼,可怜巴巴的。 陆钧行给林暮南的备注甚至都没名字,只是“林云笙弟弟”,他们的聊天记录少得可怜,拢共就两次对话,林云笙的手指轻轻一划就到底了。 今天下午,林暮南发来一长串的微信消息,说是有人专门向他了解陆钧行小学时候的事情,听着应该是问过挺多人的了,要陆钧行当心,还为之前的威胁道了歉。 lu:好的,谢谢。 “还满意吗?”陆钧行亲了一口林云笙的面颊。 林云笙没回话,他点开林暮南的微信朋友圈,近期发布的图片与配文可谓是丰富多彩,与自己的单调乏味截然不同。 林云笙扣住手机屏幕不让陆钧行看,他假装若无其事地抬起头,也不论理由,只说:“但我还是想把他删了。” 陆钧行目不转睛地盯着林云笙脸上的表情,呼吸一滞,心头冒出难以置信地兴奋——他的林老师好像在吃醋。 陆钧行的手搭上林云笙的腰胯:“删吧,现在可以删了。” 林云笙二话不说地调出“删除联系人”的页面,按下删除键。 这时,林云笙的手机震动,显示工作室的群里发来一条新消息。 他点开对话页面,发现余州打了一大段的小作文过来。 [林云笙,其实我自从听夏光说,你好不容易从精神病院出来时是她顺道接的你,心里就一直挺不是滋味的。 我是第一个参加芸生企划的人,你是第一个听我掏心掏肺讲那么多心事的人,还毫无保留地教我摄影,给了我很多帮助,我当时就觉得你这个兄弟我肯定要交。 这个群里我们说浅一点是职场上下级,除了小陆之外,说深一点我们一起喝过酒、骂过渣男、睡过上下床,你算我摄影路上的半个榜样。 虽然我业务能力或者心智,有很多方面确实都远远不如你,但我还是希望你以后可以多跟我们说说心里的事,憋着真的不好。 第131章 我嘴巴笨,说不来太好听的话,不知道你今天怎么忽然愿意开了这个口子,可真的还挺开心的,毕竟你这人待人接物的分寸感太难拿捏。 就,奥特曼说要有光!祝你找到绝世猛1,每天开开心心发大财!] 林云笙从头看到尾,心里要说没有一点动容肯定是骗人的。 余州能打出这番话是其一,但除此之外,还有他觉得自己在与陆钧行的恋爱里,好像真的在被他滋养,然后一点一点地朝更好的方向迈进。 但还没来得及等林云笙回复,他又看到有两条消息框弹了出来。 lu:首先,林老师已经找到绝世猛1了。 lu:其次,我也跟林老师一起喝过酒、一起骂过渣男,并且睡过一张床。 林云笙看完后哭笑不得:“宝贝,你跟余州说的是一回事吗?” 而微信群里属夏光的反应最快。 vixerunt:你们俩睡过了!? 老板是美女姐姐【不涨工资不改名版】:你们俩在一起了!?!? 奥特曼说要有光:@lu你居然是弯的!?!?!? 第75章 陆钧行的二模的成绩相较于之前的模拟考进步了快八十分,年段排名一跃而上,直接从垫底生蜕变为别班老师嘴里激人奋进的黑马。 但说实话,其实本班的老师与同学们并不意外陆钧行的进步。 班里的住校生就几个,陆钧行每天雷打不动第一个来教室开门,后面来的同学都能看见他听英语、背语文,政史两科轮着念。 文博中学上午第一节课下课有个需要去操场跑操的半小时课间,高三对此不做硬性要求,就让同学们自己安排时间。 大多数人会趴在桌子上补一会儿觉,有的人也会去教室外闲逛放松,勤快一点的就是去讲台上问老师题目。 陆钧行属于最后一项,大多问得也是数学和地理题,他不仅课间问,晚自习也问。 陆钧行起初不懂得题目太多,没好意思占用其他同学询问的时间,所以问完两题就会自觉地再排到队伍最末,中途还会重新验算一遍刚刚老师讲得步骤。 尤其数学老师,曾经在课上开玩笑说,自己现在一看到陆钧行抱着作业堵在他面前就害怕。 皇天不负有心人,虽然也有卷子偏简单的因素,但陆钧行第三次的模拟考成绩,终于达到了去年一本线的分数。 艺考生的名头放在哪个学校里都带着点“成绩差”的印象,更何况是已经成了名的艺考生。 当初,班上同学都以为陆钧行表演的艺考一结束就能放暑假了,哪里还用得上去管什么文化分,谁想到他不仅压根没去考表演,完了还回学校卷生卷死。 大家看陆钧行少年成名前途坦荡,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至于这么拼吗? 第二个问题:他该不会是有什么次抛精神体,一个累趴下了另一个轮着上岗学吧? 后来获得陆钧行本人辟谣,没有次抛精神体,但他确实有自己的能量补充剂。 哪怕不网购东西,陆钧行一周也还是会去两次的学校快递站,通常是周三和周日。 这两天的午休开始前,同学们都会看见他拿着ems文件袋飞奔回自己的座位,然后撕开包装,低头开始看里面的东西。 闲下来的几个同学围成一圈小声讨论。 “学委之前还以为是什么独门复习资料,问过之后说是姐姐写给他的信。” “不是亲姐姐吧?”一个女生急着用气音反驳,“他一边看信一边笑起来的样子好像是在谈恋爱啊!” 另一个男生附和:“写信本来就自带暧昧氛围啊,要是想图方便省事肯定就直接用手机联络了。” 语文老师倏地拉开窗帘,从靠走廊的窗户外探出一个头来:“真的假的?” “卧槽!”有人当即被吓了一跳。 班长立刻抓起桌面上的笔:“呃,这条辅助线……” 往年,中央电影大学四月底就该公示各专业的录取学生了,但今年不知怎么的,播音和表演都能如期查询成绩,只有编导相关的专业一直被压到了五月底还迟迟没有动静。 一时间,网络上众说纷纭。 【估计就是今年的考生都不怎么样,中影没一个想收的。】 【那也不至于吧?之前只有导演专业出过先例,这次可是编导大类下的全部专业都没动静啊!】 【我有亲戚在电影局工作,讲了今年年底上头对电影的政|策会有大变。】 【不知道,网上不都传是学校编导老师内部出了派系矛盾吗?】 【坐等吃瓜+1】 直到五月二十三号,中影官方放出消息,明天中午十一点将公示今年的编导录取名单。 隔天上午的最后一节课,老师刚宣布放学,陆钧行就赶着跑到讲台边的收纳盒,从众多手机里找出了自己的那个。 陆钧行一路走回座位,两手在屏幕上飞速地输着什么数字,坐下后他的头抵着课桌,闷头捣鼓。 突然,教室最末排传来一声“哐当”巨响。 “我考上了!”陆钧行猛地从椅子上蹦起来,满脸兴奋地举着手机,班上同学从来没听他这样大声地喊过话。 当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齐齐向自己聚拢时,陆钧行才后知后觉地尴尬:“对不起,我就是太……” “陆钧行牛逼!” 第132章 不知道是哪个男生发出一声起哄,紧接着女生们也爆发出了巨大的惊呼声,大半班的人都围了过来。 “这可是我们高三九班的大喜事!”坐在陆钧行前排的男生一把揽过他,“走走走,大家一起去食堂吃饭,好好庆祝庆祝!” 隔壁班路过的同学被难得的动静吸引去了注意力,靠在窗户旁往教室里伸手,抓着人就问发生了什么事。 地理课代表的表情看着比陆钧行本人还激动:“我们班草考上中影导演系了!” “靠!?”对方大惊,“听着有些厉害。” “瞧不起谁呢!什么叫有些厉害啊?”课代表的同桌凑了过来。 “那可是我们国内最难考的传媒大学里最难考的专业!” 中影艺考合格证的含金量无人不知,加上班里同学走到哪都拉着别班朋友炫耀两句的大阵仗,这件事没一会儿就在整个年段里传开了。 “你当时考面试的时候有没有一排坐着的都是你认识的导演?” 平时陆钧行光是忙着平衡工作和学习就已经用光了精力,根本没有机会进入班上同学们的小圈子里。 “<a href=" target="_blank">爽文男主!?” 他今天还是第一次被人群热络地簇拥在中间。 “然后你刚进考场就直接跟老熟人一样向考官打招呼,吓懵其他考生!” 陆钧行听着同班同学们七嘴八舌的想象,哭笑不得:“没有,我面试的时候可惨了……” 晚上九点,陆钧行回到寝室,他简单地冲了一个澡,坐到书桌前给林云笙写信。 [你好哇,林云笙。 见字如晤,我很想你。 你这几天在京都的工作还顺利吗? 我们学校再上一个星期的课也要放学生们回家自主复习了。 林老师,好希望你能快点忙完回来啊。 想抱你,想让你陪在我身边,想喝你的热牛奶(是字面意思,没有开黄|腔)。 我看到了你在微信上给我发的表情包,但其实现在想想,我还是觉得自己能拿到合格证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今年中影编导大类下的所有专业好像都扩招了,往年导演系顶了天就七位考生能拿到合格证,没想到这回居然有十一位。 我排名排在第八,应该也算幸运地捡了漏。 你知道吗,我今天因为太激动,查完分之后直接在班级里叫出来,好尴尬,但还好同学们都没有介意。 今天中午我第一次跟他们共同坐在食堂里吃饭,第一次听到班级里的小八卦。 感觉我们年段早恋的人好像还挺多的,听说年段长已经拆了六七对了,幸好他拆不到我头上。 可我觉得早恋这种事情真的要分人,像我的学习成绩不降反升,就多亏了林老师加码的丰盛奖励。(ps:我已经想好要怎么品尝林老师了,你到时候记得说话算数!) 哦,对了,我还第一次了解到同学们眼里的我。 他们说班里出一个大明星,大家其实都有默默关注我的动向,连刷微博的时候忍不住会多看两眼。 嘿嘿,好开心。 林老师,今天被同学们围住的时候,我不止一次在想:要是你能在我身边就好了。 我甚至都准备抛一枚硬币,或者掰几片花瓣,来占卜一下你倾听到我快乐时的表情。不能第一时间跟你分享快乐的失落比我之前想象的要浓烈太多。 想你。 努力向梦想和林老师进发的陆小狗 5月24日 ps:因为你说你可能要换酒店了,这封信我就先用手机拍给你,然后回家时再把它放进你的卧室。 但是你也给我写回信好不好qaq 我想要回信!想要回信!要回信!] 陆钧行拍了照片给林云笙发过去,但对面估计还在忙,没有回复任何消息。 隔天,陆钧行拿到中影导演系合格证的消息就上了高位热搜。 铺天盖地的夸赞纷涌而来,白昊光刷着实时广场都能从早乐到晚,嘴角差点没被他给笑裂。 但转折来得突然,周日早上,突然有营销号把“中影今年延迟公布编导预录取名单”的矛头直指陆钧行。 说是今年中影事出反常的扩招必有蹊跷,李安凯生前是中影导演系的主任,又跟陆钧行有过密切的合作,再加上陆钧行拿的是扩招后的录取合格证,难免有大导演以公谋私的嫌疑。 【疯了吗?就因为一个陆钧行?中影所有编导专业为他开道?】 【也不是没有过先例啊,你看林云笙。】 【呃呃呃,别吧,如果是真的就太恶心了。】 【我其实很早就想说了,陆钧行看着确实没有什么导演天赋……】 【笑死,要真是这样,那其他拿到扩招预录取名额的编导考生估计能谢陆钧行一辈子!】 【营销号空口污人清白,有本事就拿实锤出来。】 舆情一出来,白昊就去联系了中影那边的负责人,得到的最终回复是:扩招一事与陆钧行无关,但因为这一抉择涉及未公开政|策,且网络上的讨论没有造成实质影响,校方不会出面澄清。 白昊气不打一处来,骂骂咧咧地给陆钧行打电话说了这件事:“什么没有造成实质性影响,那是学校没受到影响,我家艺人被影响惨了!” 这种涉及升学公平的话题太敏感,大家阴谋论发散得最厉害,常人沾一点就能惹一身腥。 第133章 陆钧行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估计江颖跟他透露的消息基本大局已定。 明年之后编导专业要取消艺考,以后所有人光靠文化分就能上中影,一所秉承着“宁缺毋滥”招生原则的学校,以后再也没办法按照自己的要求来择优,所以今年才临时想着要扩招。 换谁被当成弃子都不好受,陆钧行皱起眉头:“白哥,那你觉得我要怎么办?” “只要学校不肯出面,这件事情很难处理。”白昊也恼火,圈子里的趋利避害就是这样血淋淋。 他叹了一口气:“对面虽然没有实际证据,但你现在也没办法自证清白,一旦发声反而会给营销号添话题,现在只能先保持沉默,花钱压压热度,我等到时候再看一下风向。” 言下之意就是要陆钧行干受着了。 陆钧行从前也不是没吃过类似的哑巴亏,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心里格外不痛快。 可能是因为之前别人造谣陆钧行有女朋友、耍大牌,私底下玩得很开什么的都属于无中生有,但他这回明明付出了偌大的努力,却被人用几句轻飘飘地谣言给全部抹干净了。 陆钧行有些委屈。 现在这个情况,不仅没有人会替他说话,就连他也不能替自己自辨。 他点开自己与林云笙的微信聊天框,最后一条记录还是对面三天前凌晨四点半回的“好,等我忙完给你写信”。 陆钧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按灭了手机屏幕。 周一,陆钧行中午走在去食堂的路上,很明显地感受到了周遭人刻意避让的目光。 一切的不自然都指向自己没办法澄清的谣言,他的胸口像被压了一块石头似的,喘不过气来。 班长注意到了学校里不对劲的氛围,也从网络上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班上的同学亲眼见证过陆钧行的拼命,都愿意相信他的付出,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于是晚上放学后,班长特意走到陆钧行的座位边:“要不要我帮你去食堂打包饭菜?” 陆钧行愣了愣:“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没事儿!”她笑了起来,“班长嘛,都是应该的。” 陆钧行抿了抿嘴:“谢谢。” 距离最早冒头的营销号发博已经快过去了两天,明明只是一条没有证据的谣言,网络上的讨论热度却越来越高。 白昊看着觉得怪异得很,应该是背后有人在刻意为之,什么原因还不知道,但陆钧行大概是被盯上了。 白昊:我有点担心会出事。 白昊:先帮你找老师请个假,一会儿直接去学校接你。 陆钧行嚼着班长代为打包的晚饭,周身有一股说不出的颓丧,他垂下眼打字。 lu:好。 lu:等我上完晚自习再来吧,我还有不会的地理题要问老师。 白昊:行,到时候电话联系。 晚自习下课,陆钧行深吸一口气,甩了甩头让自己勉强振作起来,开始收拾要带回去的复习资料与试卷习题。 正当他准备背起书包离开教室是,忽然,班级里传来一阵骚动。 “陆钧行,快看!”坐在陆钧行前排的男生把手机直接塞到了他眼前。 屏幕里显示的是微博页面。 原本仅有一条微博的清姿工作室官方账号,转发了当前#陆钧行扩招名额#的词条里热度最高的一条营销号微博。 并附言:红眼病也是病。 陆钧行呼吸逐渐乱了起来,他感觉自己快要捂不住那些鼓噪的心跳声,它们跟发了狂似的怦怦往胸腔上猛撞,他不得不努力试着深呼吸才能勉强克制住自己。 就在这时,陆钧行的手机来了电话,他还以为是白昊,看也没看地就接了起来,却听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声音。 “下晚自习了吗?” 陆钧行跟班上的同学挥手作别,不由得加快脚步走到人迹匆匆的楼道里,想着趁乱跟林云笙说上两句话。 “嗯,我刚下,现在准备出校门了。” 林云笙也没提微博上的事,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陆钧行聊着天,像温柔的海水一样包容、镇静,平复着陆钧行杂乱的心神。 陆钧行走出教学楼,面对周遭不加掩饰的注视礼,又变得心头发闷,他下意识地问对面:“你现在回沪……” 陆钧行怔住了,他远远看见校门口的一个身形。 刹那间,陆钧行的瞳孔猛地收缩,在确信没有认错人之后,他感觉自己所有的理智当即都乱了套。 陆钧行本能地迈开步子,三步并做两步地越下长楼梯,甚至直接当着众人的面不管不顾地飞奔了起来,他拼尽全力冲出校门口,带着凛冽的风,一把抱紧了站在那的林云笙。 这是他的林老师,是真正给予自己“特权”的人。 埋藏在心底的委屈在见到眼前人的一瞬间全部爆发,陆钧行的眼眶里转着泪,手上止不住地用力,以此来缩紧两个人身体之间仅剩的那点距离。 陆钧行吸了吸鼻子:“你怎么来了?” 林云笙揉了揉小孩的脑袋。 “来接我的宝贝回家。” 第76章 陆钧行的粉丝们昨天在微博反黑到凌晨四点。但凡多追过几个明星的人都知道,这种事情如果二十四小时之内没有当事人出来说话,那基本就是等不到官方的回应了。 第134章 可谁也没想到本来跟这件事毫无关系的清姿工作室中途一鸣惊人,对着营销号和带节奏的人上来就是一巴掌。 他们官方账号的上一条微博,甚至还是好几个月前反职场性骚扰的控诉视频。 【林神,你爱得是不是有些太超过了……】 【出来骂谁呢?关你什么事?】 【建议陆钧行把白昊辞了,感觉林云笙更值得这份工资。】 【谢谢林老师愿意出来帮我们小陆说话orz】 余州看了一眼工作室账号的私信,里面几乎全是来骂人的,他索性把微博简介改了: ——骂吧。这是一个老板不缺钱赚的工作室。 至此,关于陆钧行原本的特权话题已经被顺利地带偏了大半。 在最后一个星期的高考复习周里,陆钧行每天一睁眼,头上都仿佛顶着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倒计时,几点要干什么事全都规定好了,然后逼着自己去执行。 距离高考只剩三天的时候,陆钧行开始调生物钟。 晚上十一点半准时上床搂着林云笙睡觉,而年长者通常也会提前一个小时左右给他热一杯牛奶助眠。 “今天复习得怎么样?”林云笙将一杯热牛奶放到书桌上。 陆钧行从面前的错题集里抬头,蹬着椅子向后退出一段距离:“该复习的已经全部复习完了,睡前想再背半小时的单词。” “那我现在跟你聊件事?”林云笙晃了晃陆钧行的手机。 林云笙刚从学校把人接回家的时候,就没收了陆钧行的手机。 网络上太多的纷扰八张嘴都说不清,偏偏小孩心心念念的目标院校就在眼前,林云笙不想让他受影响,然后重蹈自己当年的覆辙。 所以现在陆钧行能接触的所有外界讯息,都由录有指纹解锁权限的林云笙一手把控。 陆钧行拿起牛奶灌了几口,顺势将林云笙揽进自己的两腿之间:“嗯,林老师说吧。” 林云笙低头摆弄起陆钧行的手机,调出王卫林发的微信消息给他看。 前面一连串都是关切的话,落到实处的问题就一个:你还方便上综艺吗? 王卫林跟陆钧行还是有交情的,哪怕现在签了合同,但考虑到他的情绪不一定想要再被大众指指点点,还是不放心的过来特地问了一嘴。 卫林(#`o′):这件事要仔细说起来,你应该算是受了我们一群老家伙的牵连。 卫林(#`o′):你要是觉得自己还不适合面对镜头,现在提退出综艺可以不算你违约金,这是我在职责范围内能帮你讨到的最大便宜了。 陆钧行看完后没急着回复王卫林,下意识地抬头等林云笙的建议。 林云笙垂着眼,指腹探到陆钧行的后脑勺上去玩他的头发,嘴里有条不紊地替他分析。 “国内电影能维持流量与ip叠加的运转模式,本质上就代表着行业内部其实已经建立了稳定的利益基础。” 陆钧行靠江颖导演的电影成名,近两年接连拍了王卫林与李安凯两位导演的电影,三位导演都是圈内受打压的一方,再加上他现在又要参加一部企划目的昭然若知的导演类综艺,自然会被行业内的受益资本视为眼中钉。 说到这里,林云笙不由得皱起眉头:“你之前是不是跟我提过,中影三试徐峰是你的考官?” 徐峰就是典型的行业收益方导演。 他曾经拍武打电影出名,后来顺应政|策开始转型,现在专门导主旋律电影,每年春节档都有他的一席之地。 虽然徐峰后来的影片评分在豆瓣上最高只有七点六,但票房收益名列前茅,目前仍然称得上是大众最熟悉的国内名导之一。 陆钧行后知后觉:“我就说他怎么在考场上一直对我咄咄逼人的……” 对于资本方们来说,陆钧行作为少数导演撬动多数群众的支点,毁掉他的声誉无疑是一个事半功倍的手段,不仅相当于卸了江颖一派的左膀右臂,还能有效地巩固自身利益。 可是明明被附着了这么多层象征义的陆钧行,今年只有十八岁,他才刚成年不久。 而按照前段时间资本方挑选的舆论角度去看,他们对陆钧行显然没有任何手软。 陆钧行心有余悸:“幸好我心思单纯、洁身自好、私下无不良习性,没被人抓到把柄,不然我现在八成要完蛋。” “后面两个就算了,我怎么不知道你心思单纯?”林云笙弯起唇角,捏了捏眼前人的鼻尖,“先前借你舒服的两条黑丁什么时候还给我。” 陆钧行眨着眼睛,生硬地岔开话题:“林老师,我觉得综艺的这个事情,它……” 其实,陆钧行从一开始便对这个综艺有诸多顾虑。 而最主要的一条就是——陆钧行觉得自己现在还不具备真正指导影片的能力,站在客观角度上分析,他参加这个综艺确实有些操之过急。 陆钧行知道,林云笙是王卫林替自己找的一道保险,但他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依赖林老师。 万一自己指导出了什么旷世大烂片、也许他有限的能力真的会全部袒露在大众面前,如果…… 一个筑好的舞台被放在陆钧行面前,自己渴望抓住机会的勃勃野心与恐惧陷入失败的惶惶不安,令他游移不定。 在王卫林找过来之前,陆钧行从没想过要退出这档综艺,现在想想,这会不会也是老天给他重新选择一次的机会? 第135章 陆钧行迷茫了:“林老师,我该怎么办?” 林云笙的指腹轻轻拂过陆钧行的右眼,他的睫毛又密又长,只是乖顺地垂下来都容易让人心里泛软:“可是你的心里明明就有一个答案,对不对?” “做选择并不难,真正困难的部分是,你要怎么相信自己在做正确的选择。” 陆钧行跟着林云笙的思路:“我只能确定‘想当导演,想改变我们国内电影环境’的目标是正确的。” 林云笙也不怕打击人,挑着眉反问:“你以为这条路能走多远?” 陆钧行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了。 “我的意思是,在你向这个目标迈进的过程当中,难免会出现你预料不到的岔路。” 就像当初拿到中影三大专业艺考合格证的林云笙,他也以为自己的导演梦唾手可得,谁能想到后面一场接着一场的变故,让他彻底无缘自己旧事的梦想。 “或者你想走的路其实很短,比如后年上头就有了什么新动向,你的目标不战而解。” “再或者你想走的路就是一条死路,前面是悬崖、是汪洋,你到了路的尽头,又要从头开始学攀岩与过海。” “就是因为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你现在只管去选你自己最想要的就行了。” 陆钧行皱起眉头,斟酌着措词:“我怕到时候我真的把事情弄失败了……我会很后悔。” “后悔了就从头再来。” 反正林云笙自己在绝境时走过这样的路,事实证明,这是可行的。 “宝贝,与你所谓失败之路相对的,并非就是成功大道。” “不要美化它们,那些都只是当初被你抛却的‘万一’、‘也许’与‘如果’而已。” 林云笙盯着眼前的陆钧行,忽然问:“你知道我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 陆钧行下意识想答电影相关的东西,但就在话语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又被他生生止住了。 林云笙猜到了陆钧行的欲言又止,他自顾自地往下说:“活着是做一切选择的底气。” “我现在就希望所有我在意的人都能开开心心地活着。” “陆钧行,这个愿望对你尤其适用。” 陆钧行闭上干涩的眼,深吸一口气,心中有了决断。 他不由分说地把脸埋进年长者的腹部,这会儿还摇着头乱蹭。 林云笙的腰腹一块到处都是痒痒肉,时不时被弄得颤一下身子,他拿陆钧行没办法,只好就这样纵着人胡来,起初绑好好的睡衣腰带都被对方折腾松了。 林云笙今天穿的是那件冰丝薄纱的睡衣,他念着入夏以后天气升温,想换件松散透气的款式穿,却不料让陆钧行有机可乘。 “舌头往哪里舔呢。” 林云笙终于舍得狠下心拨开陆钧行的脑袋。 “坏小狗。” 陆钧行瘪了瘪嘴,什么话都没说,他垂眼低眉地盯着林云笙,然后小心翼翼地越过两片垂散下来衣襟,又想往对方平坦柔软地腰腹靠过去。 林云笙见陆钧行居然还想再作怪,索性用食指尖点了点他的眉心:“乖一些,我最近都没弄过,你再乱来我真要起火了。” 听罢,陆钧行拢过两片睡袍衣襟,扯着滑嫩的腰间绑带,勾出林云笙的一圈细腰,规矩地打了个蝴蝶结,他表情庄重到像是在系什么重要礼物。 紧接着,陆钧行垂眼在蝴蝶结上落了一枚吻。 “林老师,再等我四天就好。” 四天后,林云笙掐着高考最末两科考试结束的时间,在家里洗了个澡,又怕中途灭了陆钧行的兴致,他还特地冲净扩开,对着雾气升腾的镜子绑了后腰的黑丁丝带。 两边房间里的衣柜门大开,林云笙来来回回地踱了几趟,从来没有如此苦恼过自己的穿搭,他怕穿得太露骨站在校门口有伤风化,又怕太规矩撩不到小狗情难自已,怎么想怎么不合适。 等决定好了之后,林云笙眼看着自己快要赶不上考试结束了。 他匆匆往锁骨处喷了一下香水,蹭着味又往耳后与腰臀各来了一点,把香水瓶随手一放便推门而去。 考点门口挤满了望眼欲穿的家长,林云笙没奔着人堆里去,他站在最外围的一颗树下躲着阴。 林云笙今天没开车,他给陆钧行发了自己的位置,然后开始盘算今晚去哪家情侣酒店能提升体验。 “你是林老师吧?” 林云笙回过身,点了点头:“你好。” 他看着眼前的这位妇人,头上的些许银丝也掩盖不住她出众的五官,林云笙越看越眼熟,心想可能是之前某位芸生企划的参与者。 “来接弟弟妹妹?”对方语气熟络,笑得很和善。 “也不算吧,”林云笙难得对于别人的主动攀谈没什么反感,“就是家里的小孩。” 妇人弯起眉眼,对于林云笙的这个称呼有些稀奇:“明明你也只是个小孩啊。” 刺耳的铃声穿云破日,学校的伸缩门开启,五六分钟左右陆续又学生走了出来,聚集在校门口的招呼声含着不同的名字也愈发响亮。 林云笙隔着学校栅栏,就看见陆钧行单肩挎着个书包,缓慢地混着人流朝自己这边走来,几束被书页荫蔽了大半的阳光,不偏不倚地洒在他身上。 陆钧行仗着有保安护送,风风火火地朝林云笙这边飞奔而来,然后在看到他身边的妇人后,猛地停下了脚步。 第136章 林云笙上前,原想赶快把陆钧行带离这个是非之地,却他被反手拽住了手腕,定在原地。 只听身后传来妇人的声音:“阿行,考试还顺利吗?” “嗯,都顺利的。”陆钧行点了点头。 林云笙的脑袋一空,某个成形的猜测瞬间冒了出来,他迟疑地看向陆钧行。 陆钧行也没想到林云笙会忽然来接自己,他这会儿只好硬着头皮介绍。 “林老师,这是我妈。” 第77章 陆钧行的话瞬间林云笙的最后一丝镇定给压垮了,他眼睁睁地看着一场惊喜变成惊吓,只不过准备惊喜的人是自己,受到惊吓的人还是自己。 “母亲”这个称呼下具象的人好早就从林云笙的生活里离开了,他这会儿僵在原地,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向男朋友的母亲展示自己才会显得更得体一点。 于是林云笙连刚才没把人认出来的事都不敢提,只干巴巴地道了一声:“阿姨好。” 陆钧行觉察到了身边人的局促,悄悄碰了碰他的小拇指以示安抚。 “林老师晚上有事吗?”孔素臻的视线在眼前两个人的身上来回打转。 她挽了一下自己耳边的碎发,乍看之间脸上的神态还有些难为情:“这段时间多亏你照顾阿行,还帮他考上了心仪的学校,我一直想找机会特地感谢你,如果不介意的话,要不要跟我们回家一起吃顿晚饭?” 林云笙愣了愣,下意识去看陆钧行,见他向自己微微点两下头,这才应下了孔素臻的邀请。 但直到跟着陆钧行走进他家,林云笙整个人都是懵的。 林云笙不是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跟着陆钧行见家长,但怎么样也该是他穿一身沉稳的衣服,带着投其所好的礼物,准备好一切后主动登门拜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傻乎乎地被打个措手不及。 “阿行,你带着林老师先坐,”孔素臻随手把挎在肩上的包放下,“我去厨房给你们煮点好吃的。” “阿姨,你不用喊我‘老师’,叫我名字就行。”林云笙连忙道。 虽然他跟陆钧行算不上正儿八经的师生,但林云笙心里清楚陆钧行是怎么被自己拐上床的,现在一听男朋友妈妈还恭恭敬敬地喊他这个称呼,心里就止不住的发虚。 正准备往厨房去的孔素臻停住了脚步,她转过身,看着林云笙静了两秒:“叫你阿笙可以吗?” 林云笙没想到自己能在孔素臻这里,收获一个与陆钧行相当的称呼,他怔怔地答:“嗯,阿姨叫我什么都可以的。” 陆钧行把他在家里穿的拖鞋放到林云笙脚边,自己再去鞋柜里找平时给客人穿的。 林云笙盯了一会儿脚上这双可爱的蓝白渐变张嘴鲨鱼拖鞋,又抬头朝厨房的方向望去:“你跟阿姨讲过我们的事吗?” “还没呢,原本想的是在高考结束之后跟你一起商量,没想到今天你们忽然撞上了。”陆钧行踩上拖鞋,反手关掉鞋柜,“林老师,当时你也别太紧张,我妈妈人很好的。” 孔素臻看上去很像那种国外电影作品里典型的东亚妻子,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温婉、柔和、小家碧玉,可能连同性恋这个概念都没怎么听说过。 林云笙在心头滚了一圈孔素臻刚刚对自己的称呼,那是他自刘贤诗去世后,时隔这么多年第一次感受到来自长辈亲昵。 不知道为什么,林云笙光是想想未来的某一天,孔素臻或许会厉声指责他把陆钧行带入歧途,心底便更加害怕了。 陆钧行五指挤进年长者的右手指缝,两片掌心相扣,逼得人从胡思乱想里回过神来。 他抬手嗅了嗅林云笙的指尖:“林老师来接我之前抹香水了?” “何止。”林云笙眼睛一闭一睁,心里五味杂陈,“被阿姨喊住之前,我甚至还在想晚上带你去哪家情侣酒店玩花样。” 陆钧行笑了:“听上去我好像错过了林老师精心准备的礼物。” 林云笙努努嘴,对此不可置否。 孔素臻的手艺很好,端上桌的菜肴荤素搭配有致,虽然都是家常菜,但通通色香味俱全。 糖醋排骨、西红柿炒蛋、麻婆豆腐、红烧肉……林云笙想起陆钧行曾经对自己说过,他从妈妈那里学来的厨艺只是皮毛,看来也并不完全是客套话。 孔素臻还在从厨房里端菜,林云笙本来想去帮忙,却被她使唤陆钧行按坐在了饭桌边。 林云笙看着配合自然的母子二人,难得陷入了名为“家庭”的氛围里,他的指腹抚过陆钧行亲手涂抹颜色的指甲面,心情莫名焦灼。 “林老师,我去帮你盛饭。”陆钧行趁自己在母亲的视野盲区,连忙在林云笙的耳廓上偷了个香。 眼见着孔素臻把一碗鸡蛋羹端出了厨房,林云笙瞬间乱了思绪,直到一个椅子拖拉地面的声音响起,他这才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陆钧行把米饭和铁勺放到林云笙跟前,他瞥见了那碗鸡蛋羹,心中一紧。 还没来得及向年长者说什么安抚的话,陆钧行又听见孔素臻向自己怪嗔道:“你怎么漏了给阿笙拿筷子?” “林老师不会用筷子。”陆钧行老实地脱口而出。 然后当即就被林云笙在饭桌底下踢了一脚。 这件事情说来其实挺丢脸的,但林云笙真的不会用筷子夹饭。 第137章 在一起之后他也让陆钧行教过自己,可这人教到一半就大叫“林老师好可爱”然后抱过来动手动脚,林云笙几度恼羞成怒,后来便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情。 孔素臻眨了眨眼睛:“那你以后多教教阿笙。” 林云笙手上那勺子的动作一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紧接着他就对上了孔素臻投来的视线。 偏偏陆钧行还傻乎乎地笑着点头说:“好。” 三人落座后,孔素臻忙不迭地用公筷往林云笙的碗里夹东西:“快尝尝,这都是我的拿手好菜。” 林云笙碗里的东西转眼便堆成了山,他不想浪费孔素臻的心意,又实在吃不了这么多。 正暗自苦恼着的时候,只见陆钧行趁孔素臻没注意,偷偷把林云笙碗里的肉夹到自己碗里,又把他吃完了的骨头往林云笙那边推,假装都是年长者自己吃掉的。 孔素臻在饭桌上有的没的问了林云笙很多问题,阿行平时有给你添麻烦吧?最近工作会不会很忙啊?家里人还好吗…… 陆钧行知道家庭关系是林云笙心底的一块伤疤,起初还拦着孔素臻让她别老是追问,但被身边的人在饭桌底下抓了抓衣服角。 林云笙对孔素臻有问必答,虽然有些回答的措词仍然称得上生硬,可其间的真诚却是完全出乎了陆钧行预料的程度。 晚饭吃完后,孔素臻把陆钧行赶去洗碗,她拉着林云笙坐到了沙发上,原本自如的表情在离开儿子的视线之后,开始逐渐脱落,变得忐忑不安。 “阿笙,你实话跟阿姨讲……” 孔素臻的目光先是落到了林云笙的指尖,转而又扫过他左脚腕骨上的红绳。 “你跟阿行有在交往吗?” “嗯。”林云笙点了点头,“我们已经交往半年了。” 他从听孔素臻跟陆钧行讲“以后”时,就意识到了这位疼爱儿子的母亲,可能早就猜到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连带着她校门口熟络的搭话、难为情的邀请、乃至如今亲昵的称呼,现在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孔素臻会有这个大胆的推断,也不全然取决于林云笙身上这两处与自己儿子互通的印记。 自从陆钧行踏入演艺圈,年岁又一天天长大,孔素臻能敏锐地感知到亲子之间共同话题的丧失。 又因为陆钧行向来习惯报喜不报忧,能与自己分享的事情寥寥无几,孔素臻逐渐意识到她已经走不进儿子真正的内心世界了。 而母子两人重新热络起来,大概就是在陆钧行告诉孔素臻自己决心报考导演之后。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阿行主动跟我分享的事情都会以‘林老师’三个字开头。” “一会儿跟我说林老师好厉害,什么都会,电影都看过、一会儿又说林老师似乎总有心事闷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孔素臻起初没把对话里不断出现的林云笙放在心上,她只是耐心附和着陆钧行感叹,再时不时地教他怎么待人处事。 可等孔素臻某天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猛然发现自己儿子的绝大部分喜与悲,好像都被这位“林老师”牵动着,就跟早些年她跟孩子父亲恋爱时一样。 恋爱。 这个比喻一冒出来就把孔素臻吓了一大跳。 男生跟男生之间也能有恋爱的情愫吗? 但在旁敲侧击的几经试探过后,她几乎断定了逐渐诞生在儿子身上的情感。 孔素臻当即乱了阵脚,她的恐慌难以言喻,又不敢在考试前用这件事情贸然打扰陆钧行,只好自己笨拙地一个人去网上搜相关的知识。 两个男生可以谈恋爱吗? 同性恋是一种病吗? 男同未来没有孩子要怎么生活? …… 在孔素臻坦诚的自述里,林云笙发现这位母亲因为老派的思想,其实精神上一直都在否定陆钧行的选择,但矛盾是,她在行为上却又总是能尊重陆钧行的决定。 本质上,孔素臻不理解自己儿子,为什么突然要放弃前途坦荡的表演之路,但她又对陆钧行说,你既然想做那就努力去做吧。 就像孔素臻也不理解陆钧行,为什么非要去当什么撬动群众声量的出头鸟,但又会为他敢大胆的往前走而自豪。 “我还是不太懂男生谈恋爱的事情。” 孔素臻的语速放得很慢,心里纠结着措词,生怕自己在表述困惑的时候冒犯到林云笙。 “又很担心你们未来膝下无儿无女,等我走了,等你们老了,万一哪天生病了怎么办?都没人能来照顾你们……” 孔素臻心底还是希望陆钧行能结婚生子,在法律和血脉的保障下安稳地度过一生。 “但我能感觉得到,阿行他特别特别喜欢你。” 孔素臻牵起林云笙的手,垂下眼,摸了摸他甲面上漂亮的裸桃色:“所以你们一定都要好好的,有问题多沟通、多包容,每天吃好喝好,多运动,后面的事情我们慢慢再想办法。” 林云笙不知道如果刘贤诗还在的话,当她得知自己的孩子是个同性恋会有什么反应。 “阿行他的年纪比你小那么多,生活各方各面肯定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你看在阿姨的面子上,多担待他一点好不好?” 可此刻,林云笙觉得孔素臻对陆钧行跨越了自我认知的母爱真的很难得,他的一滴眼泪忽然毫无征兆地就落下来了。 第138章 孔素臻连忙从茶几上抽了几张纸递给林云笙,又不放心地撩开了挡住他眼睛的头发:“好孩子,不哭了。 “要是阿行做了什么让你气不过的错事,你也可以来阿姨这里告状,我帮你训他。” 孔素臻又跟林云笙讲了很多,讲她其实是个失格的母亲,讲陆钧行小学时经历过的校园暴力,她过了好多年才从别人嘴里得知。 林云笙听着陆钧行的过往,脸色一点一点地苍白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厨房,却发现自己隔着层雾玻璃,只能看清陆钧行大致的轮廓。 “啊,对了,你想不想看阿行小时候的照片?” 林云笙迟疑道:“可以吗?” “当然了!”孔素臻弯起眉眼,“我去房间里给你找。” 见状,林云笙也笑了起来:“好,谢谢阿姨。” 送走孔素臻后,林云笙呆呆地盯着厨房里忙碌的身影,直到陆钧行收拾好一切从里面出来。 对上视线的陆钧行先是一愣,接着快步走到林云笙跟前,他弯下腰,把脸颊面向自己的心上人。 林云笙哭笑不得:“你干嘛呀。” 陆钧行才郁闷:“林老师,你刚刚看我的眼神分明就是想亲我。” 这话说得倒也没错。 于是林云笙的舌尖舔了舔陆钧行的唇面,又如蜻蜓点水般一碰即分。 陆钧行还以为自己起码能有一个深吻,但考虑到随时可能会出现的孔素臻,只好强词夺理地委屈着:“剩下的林老师晚上要补给我。” 林云笙勾起唇角,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小遥控器塞进陆钧行手里。 陆钧行拿在手里研究了一会儿,嫩粉色,椭圆型,上面只有一个开始键,旁边跟了三个不同震动频率的拨钮,看着还怪可爱的,但他确实没弄明白这是用来操控什么的。 陆钧行随手拨了第一档,按下开始键。 紧接着,林云笙身形一僵,挺直了背,喉间不自控地泄出了两声轻喘。 陆钧行瞬间瞪大眼睛:“林老师,你的身体里……” “嘘。”林云笙的一根食指抵上陆钧行的嘴唇,又抓起对方的手腕,把粉色遥控器往他衣服口袋里藏。 “借你偷偷玩。” 第78章 等孔素臻再抱着两叠相册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陆钧行正牵着林云笙的一只手乱晃。 两个人不知道在聊什么事情,仿佛自带旁人挤不进的屏障,眼尾瞥见她走近就不约而同地收敛了动作。 孔素臻掩去自己眼底复杂的苦涩与欣慰,把相册放到林云笙手心,又对他使了一个眼色:“阿笙,你想去阿行的房间里看看吗?” 林云笙知道孔素臻这是希望自己给他们母子两人谈心腾空间,他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想。” 陆钧行这会儿才觉察到自己母亲言语间,对待林云笙那种有别于一位“普通艺考老师”的熟稔。 “林老师,我带你去。”陆钧行主动道。 林云笙把两本相册抱进怀里,朝孔素臻微微欠身后,便跟在陆钧行身后离开了客厅。 陆钧行的卧室是带有科技感的黑白灰色调,嵌在墙里的架子上,一半堆着表演类的书籍,一半放满了各种模型,电脑桌一块从椅子到主机的配置,更是肉眼可见地昂贵了起来。 林云笙越过陆钧行进入房间。 陆钧行抓着房门把手,眉头微蹙,表情看着有些苦恼:“林老师,你以后不能太信任我。” “嗯?”林云笙不明所以地回过身子。 他没等来陆钧行更详尽的解释,却听见房门锁舌落下的声音,门被人从外面关上了。 下一秒,林云笙身体里的异物骤然被调到了最高频。 他两腿泛软,抱着相册的指节不自觉发力,跪在地上好不容易稳住了自己的呼吸,又感知到遥控那边拨动了新的档位。 一快一慢的落差当即形成了隔靴搔痒的空虚感,林云笙又好气又好笑,心想事后自己肯定要把现在受的这份罪讨回来。 林云笙不由得感叹起陆钧行举一反三的能力,暗自掂量着以后带人家玩花样怕是要再收敛点了。 不然就会像现在这样,半小时前陆钧行甚至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半小时后居然就能把自己玩到跪在地上。 孔素臻对陆钧行谈心的时间,远比对林云笙的只言片语来得要长。她将担忧事无巨细地吐露给陆钧行,林云笙年长的岁数、传宗接代的意义、外界的非议…… 本质上,孔素臻对陆钧行是有一种依赖感的。她接受新鲜信息的能力并不灵活,总需要陆钧行帮忙解释一二。 而她这次对待同性恋的焦虑几乎毫无掩饰地传达给了自己儿子,并且迫切地希望他现在就能给自己一个合适的答复。 可陆钧行是第一次恋爱,更是第一次与男生恋爱,很多问题他其实也答不上来。 相伴相生的负面情绪被陆钧行藏在口袋里的那只手,通过小遥控器,一五一十地传达给了林云笙。 也可能没传达到,因为只要林云笙想,他就能自己在房间里把东西取出来。 陆钧行知道自己的行径恶劣,他最早在跟林云笙告白的时候也说过了自己的秉性,但好像他的林老师显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聊天结束,陆钧行关掉了遥控器,当他再次推开房间门时,就见被蹬掉的鞋袜胡乱散落在地板上,本该包裹着两条长腿的裤子半挂在床尾,挣乱的床单上还好好地摊着两叠相册,里面依稀是自己孩童时期的照片。 第139章 “谈完了?”林云笙声音微哑。 他侧躺在床上,半张脸陷进枕头里,白生生的腿夹着陆钧行深蓝色的被褥,对方后腰处用来固定黑丁的蝴蝶结更是岌岌可危。 这场面一看就知道,异物不仅没被林云笙从身体里拿出来,反而还把人折腾得不轻。 陆钧行反手关上房门,迈步走到床边,他的视线扫过林云笙蜷缩的脚趾,指甲上由自己亲手涂抹的车厘子红分外惹眼。 陆钧行抿了抿嘴:“林老师会觉得我很过分吗?” 林云笙的眼睫毛扑闪了两下,没接话,面上除了还未退散完全的情|欲,看不出再多的情绪。 半晌,他向傻站在身边的人使唤道:“抱我。” 陆钧行的一只膝盖跪到床上,附身用两只手把林云笙捞起来,再兜住年长者的屁股,将他抱到自己的大腿上。 林云笙主动往里挪了两下,整个人跟没骨头似的靠在对方身上:“确实很过分。” 不等陆钧行开口,他又继续道:“但是还在我可以承受的范围里。” 林云笙早在陆钧行第一次给他放《女人,女人》的影片时,就想起来了江颖当年给自己看过的两支试镜短片。 那时候具体的影片内容是保密的,林云笙根本不知道自己选中的人,后来会被拉去参演《女人,女人》。 这可能要归咎于江颖问话方式的过于随意。 她只问:“这两个小孩你喜欢哪个?” 林云笙选了陆钧行。 然后她又问:“为什么?” 林云笙自己又把陆钧行的试镜短片二倍速地看了一遍,他抬头告诉江颖:“因为他跟我是一类人。” 都很孤独。 都在努力跟世界自洽。 其实刚刚从孔素臻嘴里得知陆钧行被校园霸凌的过往时,林云笙内里又心疼又不是滋味。 男朋友幼时与世界自洽的原因水落石出,可他却从来没跟自己提起过一星半点。 林云笙觉得这是自己失职,可能是他在依赖陆钧行缝补自己的时候,好像忘了也一并捧起对方的碎片。 “我知道你瞒了我很多事情,也基本都是我来不及去挽回的伤害。” 林云笙的一只手抚上陆钧行的面颊:“我通常只擅长倾听,不知道怎么开口,我日后会改我这个坏毛病,但与此同时,我认为你不用因为似是而非的顾虑就瞒着我。” “宝贝,你应该把所有的伤痕都告诉我,要让我心疼、心软,让我一点点放宽对你的底线,然后陪你做任何你想做的出格事。” 林云笙此刻的情感像汹涌而黏腻的流体,逐渐渗透进陆钧行的肌理:“就像今晚这样,你用什么方式都行,但务必让我感受到你的情绪。” “啊,”林云笙忽然想起来一个前提,他跟撒娇似的蹭了蹭对方的肩颈,“但是你不能真的弄疼我,我怕疼。” 陆钧行想,他的林老师大概永远都不知道这番话对他是多大的引诱,自己日渐膨胀的贪婪与欲望在心尖跳动。 陆钧行深吸一口气,抱紧了自己怀里的人,阖起的眼皮下差点又要涌现出一场温热,他闭着眼把林云笙的千万种好囫囵吞枣地细数了一遍。 最终,陆钧行点了点头,说:“好。” “那我身上这条黑丁你回去时也自觉点,主动帮我洗掉。”林云笙接触着黏腻,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形。 陆钧行笑了,一并应下:“好。” 入夜,两个人靠在床头背上并排坐着,陆钧行一边把玩着林云笙的手指,一边跟他诉说自己的过往,讲一个刚步入校园的孩子,如何血淋淋地撞上了社会积攒了千百年的性别凝视,然后头破血流,遍体鳞伤,再不了了之。 中途,王卫林给陆钧行发来微信,说了综艺更具体的相关事宜。 卫林(#`o′):大后天我的节目组找你做录制前的采录。 lu:好。 卫林(#`o′):你想把地点定在哪?还是我去帮你找? lu:就清姿工作室吧。 卫林(#`o′):好大的牌面,林老师没意见啊? lu:没。 卫林(#`o′):? 卫林(#`o′):你今天晚上什么态度? 卫林(#`o′):怎么对我这么敷衍!? 陆钧行深吸一口气,闷头开始打字。 lu:林老师就在我身边,他还等着我继续谈心呢! lu:你都不能把想说的话整理成一个文档发给我吗!? 卫林(#`o′):虽说我是你们的媒人…… 卫林(#`o′):但是你们这个点就开始交流会不会有些太早了? lu:我们纯聊天!!! lu:你想哪里去了!! 林云笙今天被折腾得够呛,没到晚上十一点刚过,就止不住地犯困,哪怕两个人是久别重逢的同床共枕,陆钧行这会儿也什么歹念都不敢有了。 一床单人被盖两个一米八的大男人还是有些勉强,躺下后,陆钧行又伸手把林云笙往自己怀里揽了点:“林老师,快睡吧。” “我还没有说那个,”林云笙眼睛都已经闭上了,但还是摇了摇头,他转动起自己迟缓地思维,“那个……” 自从陆钧行意识到林云笙根深蒂固的自我厌恶之后,他就要求年长者必须每天向自己汇报一个“林云笙值得被爱的地方”。 第140章 起初,林云笙只觉得这种自卖自夸的言语实在难以启齿,但后来被陆钧行哄着连说了半个月,他也就慢慢形成习惯了。 陆钧行拿指尖轻轻撩开林云笙额前的碎发,“今天说什么?” “今天……”林云笙顿了顿,“你妈妈问我们俩是不是在交往的时候我承认了。” 陆钧行耐心地追问:“然后呢?” “我原本还以为我遇到这种问题肯定会逃避。” “为什么?” “因为我怕阿姨觉得我别有用心,会怪我把你带坏。” “林老师,跟你在一起是我自己的选择。” “这是两码事,”林云笙皱起眉头,“但我今天跟阿姨承认的时候,心情坦荡地有点像破罐子破摔。” 陆钧行回想着林云笙跟自己第一天在一起时的诚惶诚恐:“这应该已经能算成进步了吧?” “算吧。”林云笙困到声音又黏糊起来。 “林老师好棒。” “嗯,我知道。” 陆钧行没忍住笑了。 这还是林老师第一次肯定自己对他的夸奖,换成以前肯定会说“胡说八道”或者“这有什么好夸的”。 林云笙给自己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睡姿。 “陆小狗晚安。” “林老师晚安。” 第79章 隔天,王卫林来清姿工作室的时候两手空空,什么录制设备都没带,身后也只跟了一个负责节目流程策划的编导。 他被乔晗引着上到二楼影棚,推开门,才抬眼,就看见里面已经按要求布置好的一切。 一把简素的黑色椅子摆在主位,背景就是拍人像写真常用的无影墙,两架相机分别收纳了椅子一正一侧两个方向的视野,三盏摄影用灯高低间错落有致,打出来的光丰富立体,不见丝毫杂乱。 王卫林戏精附体,毕恭毕敬地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相机内存卡,摊手奉给林云笙:“辛苦林老师了。” 紧接着,他又从编导手里接过节目企划看流程,然后靠到陆钧行身边,嬉皮笑脸地打趣道:“有林老师撑腰就是好,人工和器材的费用省得不要太多。” “你少占林老师便宜。”陆钧行下意识护短。 王卫林眉毛一凝,不乐意了:“怎么跟你红娘说话的!” “王导,你过来看一下还有没有什么设备的参数要调?”林云笙调试的数值虽然肯定不会出错,但不一定就是王卫林想要的效果。 王卫林让陆钧行坐到椅子上,他一边调参数,一边碎碎念:“之前我还跟李安凯打了五百块的赌,猜你们俩最后会不会成。” “成什么?”陆钧行脱口而出,“能不能改变国内电影市场的现状吗?” 王卫林先是一愣,很快又笑着摆了摆手:“谁要猜那个啊!” “整个行业要努力的事,没道理全部压在两个小年轻身上。”王卫林的视线扫过林云笙,发现他正盯着陆钧行若有所思,“我们是赌你们俩最后到底有没有在一起!” 陆钧行:“……” “你这是什么无语的表情!”王卫林凶完陆钧行又继续回忆,“李安凯说你们是伯牙与子期,没那档子事。” “我笑骂他真的很没品位,怪不得电影里但凡甜一点的爱情戏都拍得那么不上道。” 当年,王卫林参加first青年电影节,他投稿的作品是在李安凯的力荐下才拿到了招商名额。 王卫林抓住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用一千万的小成本预算,带着自己磨了六年的剧本,最终导出了三个亿票房,还拿了好几个电影奖项的提名,一举翻身成为国内炙手可热的青年导演。 后来,王卫林跟江颖一起去医院探望李安凯,他躺在病床上,手背都在输营养液了,一听说有扶持新人导演的综艺企划,还兴致冲冲地向两个人要了一个评委的名额。 结果等王卫林再见到李安凯,就已经是去参加他老人家葬礼的时候了。 那几天,王卫林寝食难安,总是忍不住假想自己心灰意冷的抛弃电影行业,有没有让这位在当初扶持自己出名的长者失望。 李安凯留给王卫林最后的嘱托,就是把这个综艺弄好。 综艺向局里申报的名字叫《一部电影的诞生》。 它与那些市面上已有的《电影请指教》、《导演吧》等综艺不同,节目组摒弃靠导师吵架的冲突、选择本就争议的导演来做选手、优秀影片反而被淘汰的反转等元素吸引观众的目光。 《一部电影的诞生》里每一项策划流程,都严格服务于创办这个综艺的初衷——为有才华的新人导演提供输出个人观点的平台。 在最终定型的企划案里,节目组通过海选的方式,接纳任何年龄段、任何职业、任何背景的来稿,以内容创意为审核标准,筛选出十六位能力相当却并无多大名气的草根导演来当选手。 他们需要自己写剧本,在节目组限定的条件下,驾驭不同类型的电影,如:悬疑片、公路片、武侠片等等。 评委会参考影片成品,以及导演在拍摄现场的状态,例如怎么调度镜头、指导演员、协作各部门工作、怎么应对突发状况等,综合提出建议,再与网友共同投票决定排名。 而名次低的选手也不会被淘汰,他们只会在下一次的影片拍摄时,被节目组按比例缩减预算。 第141章 这相当于即便实施了对应惩罚,也仍然给予选手们逆风翻盘的机会,毕竟不是投资越多的影片就越讨人喜欢。 陆钧行虽然参演的是特别篇,但落在他身上的环节几乎也没差,只是从多人排名变成了更具戏剧张力的一对一评比。 从这份综艺的流程单来看,节目组对电影的诚意实在没得挑,剩下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在前期吸引第一批广泛受众了。 被委以重任的陆钧行这会儿正有条不紊地接受着先导录制。 节目编导按流程简单地采访完陆钧行,便从画外递给了他一张卡片:“这里面写了你与另外一位选手共同竞赛的主题。” 陆钧行没着急看里面的内容,反倒对着镜头先问了一句:“那我现在可以知道要跟我评比的选手是谁吗?” “还不行哦。”节目编导解答,“我们后面有一个模拟电影投资的环节,到时候你自然就能见到竞争对手与他的团队了。” 陆钧行点了点头,然后开始看手里的流程卡片。 主题:对自我的探索 形式:不限任何影片类型(艺术实验电影除外) 预算:根据投资环节取得的结果发放 影片时长:15-30分钟 “小陆要不要先向观众们给点提示,让他们猜猜你的合伙人?” 陆钧行知道这个地方就是用来故意给观众留悬念的。 他思索了几秒,越过镜头,看向相机后站着的林云笙。 半晌,陆钧行缓缓道:“我的合伙人是我的摄影师。” “江颖导演说,当初是他选中我出演电影《女人,女人》里小男孩的角色。” 王卫林以陆钧行的综艺视角为明线,一并向观众隐瞒了对手的讯息。 可即便如此,在陆钧行这段先导片被放出来的时候,网络上瞬间炸开了锅。 谁都知道江颖这部电影在国内影坛的地位后无来者,而陆钧行当年又凭借这个角色横扫了国内各大奖项的最佳男配,可见这回与他在综艺上搭档的人是什么咖位。 【救命,我原本看到摄影师的官宣阵容,还想做梦林老师能跟小陆一起的tvt】 【什么动静那么大,我cp只是没有一起上综艺而已,又不是没有一起上床!】 【cp粉求你们清醒点吧!现在清姿工作室官方唯一关注的超话是奥特曼,不是陆钧行,谢谢。】 【说到这个我就无语,到底谁在管清姿工作室的账号啊……】 【我倒要看看,有谁敢对着陆钧行走出教学楼奔向林云笙的那段视频说一声清白??】 【没什么好说的了!天时地利人和,钧行云笙百年好合!】 节目组规定的交片时间是在三十天后,而在第七天时会召开招商会,请来各大出品公司的负责人对项目的价值进行评估。 这个“自我探索”的选题很模糊。 虽说对于很多创作者们,从自身出发寻根是一种最基础也是最常见的创作方式,就像很多导演的成名作几乎都是在他们的家乡完成的一样。 但将自己私密的情绪坦露给大众审判,剖析到什么程度、用什么方式剖析,都是难以抉择的存在。 林云笙穿着酒红色的女士睡衣,领口很低,勉强能遮掩住两点樱桃旁的吸吮,披肩的外套早就不知道被陆钧行丢到哪里去了,现在只剩两条吊带勒着他圆润白皙的肩头。 林云笙把两只脚搭到陆钧行的肚子上,晃了晃自己右踝骨上与床尾相绑的脚链:“宝贝,我的大腿昨晚被你弄得好酸,你帮我揉一下。” 陆钧行把自己手里涂涂写写的笔记本给了林云笙,然后伸手去按揉已经点点飘红的软肉。 林云笙看完之后,拿笔又补充了几个想法:“我觉得你可以再想想,现在这个基本内容太直白了,感觉就跟灌鸡汤一样,观众不会喜欢的。” “你心里不要把这次的影片当做什么改变电影行业的重大项目,越是这样想越容易舍本逐末。”林云笙皱起眉头,感觉现在陆钧行的状态不是很对。 在东亚的电影体系里,导演掌握着剧组的最高话语权,虽说节目组里的人都知道林云笙是陆钧行的底牌,但林云笙本人认的是摄影师的身份,所以他只提建议,没有越权的打算。 “其实我还有别的想法,但是感觉难度会比较大。”陆钧行犹豫着,“我想拍一个伪纪录片。” 林云笙把笔递给眼前的人:“没事,你先把选题写下来,我看看我能不能帮你。” 陆钧行挑了挑眉,忽然有了坏心,他没接东西,故意拿指尖在林云笙的大腿上写字。 谁知道他的林老师不但没有制止,反而把手里的黑色水笔又往前递了点:“你这样子划我怎么看得清?” “写下来,”林云笙抬了抬那条绑着脚链的腿,链子摩擦过地面的声音微微响动,他的睡衣下摆顺势滑落到了大腿根,“又不是不让你写。” 陆钧行有时候总觉得自己没点长进,林云笙轻轻一撩,他便又开始喉咙发燥。 紧接着,黑色水笔的笔尖陷入年长者的大腿内侧,陆钧行一笔一划写得认真,林云笙却不安分地探手去摸人家的腹肌。 直到陆钧行合上笔盖,林云笙也没有低头去看字迹,他盯着眼前人,逐渐弯起唇角,用一根食指挑住对方下巴:“写了什么?” 第142章 陆钧行咬了咬林云笙的指尖,不甘示弱地拨弄起他的几处敏感点。 “我的名字。” 第80章 在过去的五天里,陆钧行关于影片的构思已经被推翻了八个。有的是因为立意与剧情太单薄,经不起细致的推敲,有的则是构架太过宏大,并不适合当做短片故事来拍摄。 虽然陆钧行也按照流程,勉强写了一版用来参加综艺的企划书,但他和林云笙其实都不是很满意上面的内容。 林云笙也说了,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陆钧行目前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平衡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与观众产生强烈的共鸣。 客厅的大灯暗下,投影仪照射着幕布,一层跳动的微光薄薄映在林云笙的脸上,他见陆钧行洗完澡朝找自己这里走来,便主动将怀里的抱枕挪开了。 陆钧行在沙发上躺倒,脑袋枕着林云笙柔软的大腿,一边听年长者跟自己分析电影市场,一边伸手去把玩他的睡衣吊带。 在林云笙看来,观众们比起接受一个完全新奇的思想,其实更倾向于在影片里找自己。 “纵观我们国家目前排在票房前三的电影,第一名是鼓舞民族自信的爱国片、第二名的主题落脚于家庭,第三名强调了‘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个人精神。” “单从拍摄的艺术价值上来看,它们都难以称得上优质,但能有今天这样的成绩,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抓住了大众最底层的共鸣。” 这段时间,林云笙与其说是为陆钧行出谋划策,更多时候倒像在充当一个牵风筝的角色,时不时地把对方飘在空中的灵感往回拽。 “虽然综艺的评审标准是内容创新,可最多大概也就是让大家做到用旧瓶装好新酒的程度,真的连瓶子都换了的话,受众面一定会大范围减少,没办法达到王导想宣扬电影困境的目的。” 林云笙面容平静地拍开有准备钻进自己领口的手,没好气地扯了扯陆钧行的耳垂:“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啊?” “当然有。”陆钧行梗着脖子替自己争辩。 “但是林老师,”他抬眼看向林云笙的目光灼灼,仿佛在用视线抚摸他裸露在空气里的每一寸肌肤,“你明明满身都是我的痕迹,却还认真替我考虑的样子好美。” 林云笙嗤笑一声,掌心覆上那双多情的眼睛,同样认真地警告道:“但是你今晚不可以乱来。” “为什么,”陆钧行委屈,“林老师昨天不是已经忙完工作了吗?” 林云笙也无奈:“但是后面有家杂志社来约的人像写真日期跟他们找的明星档期撞了,杂志社临时改时间了,所以明天早上我还要跟小乔再跑一个影棚。” 饶是陆钧行再怎么胡闹都会遵守林云笙给他立的规矩,不会在对方忙工作的时候让他为难,但是这周也连着太多天了吧。 陆钧行没有乖乖搭腔,他知道自己没道理让林云笙放下工作,只好瘪着嘴,闷闷不乐地翻了一个身,把脸埋进年长者的软腹。 陆钧行刚想做坏事,结果就让林云笙未卜先知地用指尖点了点脑门:“不准舔。” 陆钧行喜欢听林云笙隐忍却又克制不住动情的轻吟,他总能因此收获满满的成就感,可这会儿他就跟被主人带了口笼的恶犬一样,瞬间没了撒野的权利。 林云笙的语气不重,甚至轻柔到没有半点训诫的样子,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任何一个“不”字,对于陆钧行来说都具有相当大的震慑效力。 陆钧行还是不应声,跟赌气似的又把脸往软腹里蹭了点。 林云笙哭笑不得:“干嘛呢。” 陆钧行一张一合的嘴唇隔着睡衣薄纱呼出热气:“不就是又被林老师拒绝了嘛,我也没有很伤心,都是小事,我才不会在意,今晚睡一觉明天醒来我什么都忘了,林老师你就跟小乔姐去忙工作吧,留我一个人在家里独守空房……” “好了,”林云笙把陆钧行的头摆正,哪怕知道这人刚刚讨他心软的演技拙劣至极,也还是忍不住承诺,“乖一点,下次补偿你。” 陆钧行闷声闷气:“那林老师下次再带脚链给我看,还要塞兔子尾巴。” “行,都听你的。”林云笙全部好生应着。 “然后脚链的另一端要栓在我的手腕上,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里都不许去。只要我一扯链子,就算林老师已经走出几步路了都要绕回来求我。” 林云笙眉头微挑:“求你什么?” 陆钧行仰头看着林云笙,毫不顾忌地在他面前展示着自己的恶劣。 “求我让你穿衣服,求我对你轻一点,没有我的允许,林老师连后面的兔尾巴都不准取出来。” 林云笙一下子有些听愣了。 他眨了眨眼睛:“宝贝,你是不是有点s倾向啊?” “那是什么?”陆钧行歪头疑惑。 林云笙罕见地沉默了。 如果只是刚刚陆钧行提到的这些,林云笙觉得自己完成起来并没有什么难度。 他跟陆钧行可能是天生一对的怪胎。一个擅长服软又偏偏拥有极为强烈的掌控欲,一个习惯撩拨却渴望被人投以最极致的在乎。 只是林云笙回忆了一遍每次自己跟陆钧行解释完某样新鲜事物之后,这人一举反三的学习能力…… 林云笙岔开对方投来的视线:“没有什么意思,我随便乱说的。” 第143章 陆钧行显然不信,直觉就是林老师在故意瞒着他什么,起身就想拿手机去搜,却被年长者又故作淡定地按回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林云笙拐着弯地绕开话题:“这样也挺好,片场里的每一个小细节都是由导演来做最后的决断,没有过人掌控力的导演往往很难拍出好的片子。” 话说得虽然不假,但陆钧行还是听出了其中的几分掩饰。 陆钧行一直都知道自己对年长者的占有欲是无药可治的坏毛病,因为真的改不了,他只好把所有的阴暗面全部坦诚地摊给林云笙看。 陆钧行垂着眼,郑重地措词:“林老师,你哪天如果受不了了一定要跟我说,你要相信我,在我理解的‘爱’里没有一条需要通过伤害你来证明。” “我知道。”林云笙俯下身。 于是两个人的鼻尖相抵,对方瞳孔里的自己清晰可见。 “小狗又纯又猛,我现在享受得很。” 陆钧行瞬间瞪大眼睛,蹿得一下就从沙发上弹起来了。 “林云笙!你今晚不让我碰还乱撩我!” 林云笙回过头,只见陆钧行风风火火地冲回自己房间,再拿完笔记本后,又反客为主地拉上了他的卧室门。 陆钧行隔着门缝探出一颗脑袋:“你、你自己一个人在客厅里好好反思,我现在要继续想拍什么主题了。” 林云笙弯起眉眼,一只胳膊叠放在沙发的靠背上,另一只手故意放到嘴边,摊开做成喇叭状:“记得别用我的薄纱睡衣舒服,那件皱了就不好看了。” 陆钧行又被气到大叫:“林云笙!” 结果两个人都没想到的是,陆钧行往房间里躲了三个小时之后,居然还真让他想出来了一个新的思路。 契机是孔素臻跟陆钧行微信聊天的时候,说到自己最近在看两个男生谈恋爱的小说。 向日葵:原本只是想了解你跟阿笙到底要怎么谈恋爱 向日葵:虽然一开始也有点被吓到,但是看完小乔推荐的几本之后,就感觉都还挺有趣的 陆钧行这才知道孔素臻原来背着自己去过一趟清姿工作室,乔晗免费帮她拍了一套写真,两个人还加了微信好友。 这段时间,乔晗带孔素臻又是玩乙女游戏,又是看耽美小说,后来孔素臻还学会自己找漫画看。 陆钧行对此大为震撼。 可真要说起来,陆钧行是替孔素臻感到开心的。 或许是因为当初没有选择再婚的兀自愧疚,这么多年过去,陆钧行感觉孔素臻一直都只让自己活在“母亲”这重身份的框架下,除了满眼关注着儿子的动向,很少有自己的兴趣爱好。 陆钧行劝过孔素臻好几次,但她支支吾吾地说着日子怎么过不是过,就把事情轻飘飘地揭过去了。 “林老师,我觉得在现代的很多语境里,母亲好像总是被牺牲的那一个。”陆钧行思量着自己的措辞。 “明明生育造成的人体机能退化那么大,她们却总被理所当然地要求生孩子,之后还要操劳家务、兼顾工作、照顾丈夫,无数默认的责任和义务一点点占据着她们身为独立个体的自我。” “我有点想拍一个被年龄推着成为母亲的家庭主妇,慢慢找到自己个性的故事。” 林云笙知道这只是最基本的雏形思路,之后肯定还要在凝练具体情节,母亲确实是能引起大众共鸣的切入口。 “但我之前跟你说过,身为男性,在性别议题上……” 陆钧行抢答:“我记得,性别之间天然的隔阂!” “所以我想用伪纪录片的形式,先在开头放那种采访片段,问每位母亲之所以成为母亲的原因,然后……” 林云笙静静地看着陆钧行,看他手舞足蹈地分享创作思路,自己推翻又在下一秒想出一个更流畅的段落衔接。 “思路是可以的,你先写一份初稿下来,我帮你改完之后拿去给夏光和乔晗看一遍。” 转眼便到了综艺定下的招商日。 这回陆钧行不仅能见到与他评比的对手,两边还可以观看彼此的招商会。 而林云笙却没顾得上太多,他今天早上先是起迟了,又急急忙忙地赶着时间,用遮瑕盖住满是红痕的脖子。 等一切准备完毕之后,两个人坐车即将到达录制现场,陆钧行却忽然伸手用大掌环住了林云笙的脖颈。 这动作乍一看跟勒脖子似的,可林云笙却没有半点躲闪,只是感受着对方大拇指轻轻抚过自己右侧的一处肌肤。 “林老师,你这里好像漏盖了一点痕迹。” “谁啃的?”林云笙没好气地拍开陆钧行的手。 他拢了拢自己的衣领,“你今晚回去就去学怎么用遮瑕,以后自己啃出来的东西自己盖。” 忽然,车门打开。 外面是恭候多时的摄像机。 两个人一前一后下了车,陆钧行敛起神色,捂着收音麦克风凑到林云笙耳边:“林老师,那是盖多少就能啃多少的意思吗?” 然后被林云笙反手打了一巴掌。 林云笙和陆钧行按照指引走入会场,路上瞥见了另一组嘉宾的空车。 才抬眼,陆钧行便看见了身后有摄像师跟拍的徐峰。 还有他身旁的叶影。 第81章 叶影看向林云笙的目光太直白,等陆钧行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挪步挡住了对方的视线。 第144章 陆钧行心想要不是手机提前被收走了,自己高低要找王卫林讨个说法。 他能理解徐峰作为主流导演出现在节目里的用意,无非是王卫林需要一个成熟体系下的商业片创作逻辑与自我表达式的作者电影进行对比。 那跟着来到现场的叶影,八成就是徐峰这次短片电影的主角了,听说他们两个合作的主旋律电影,在国庆档上映后票房非常漂亮。 现在四周都是镜头,陆钧行就算再怎么介怀叶影,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所以他身为晚辈率先向眼前的两个人问了个好。 徐峰淡淡地点了一下头,张口寒暄:“高考考得怎么样?” 如果陆钧行高考成绩十拿九稳的话,徐峰现在已经算他的半个大学老师了。 陆钧行还没来得及说客套话,他便发现徐峰的视线越过自己,落到了林云笙身上。 “徐导好。”林云笙的语气是一贯的平静。 徐峰皱起眉头:“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话听着像是一句风月场上最烂俗的搭讪,但林云笙却给出了更为准确的回复:“六年前,我去考中影导演系的时候,你坐在李安凯导演的旁边。” 徐峰扬起下巴,拖着一身“哦”的长音,他想起来了。 年过四十以后,徐峰便本能地开始反感不切实际,更不待见那群总是怀揣着这些想法的人。 说什么拯救国内电影,一堵没撞过南墙,什么利害都不知道,导演天赋也不见得有多高,眼里全是未经世事的无知和自大。 于是徐峰短促地嗤笑一声,原本他还挺欣赏陆钧行的表演能力的,现在却只能似感叹似无奈地拍了拍少年人的肩膀。 “我说你小子在面试考场上的口气怎么那么大,敢情是跟这家伙混到了一块去。” 林云笙无视了叶影投来的视线,他看向徐峰,落落大方地承认:“嗯,他已经被我带坏了。” 各种意义上的。 综艺《一部电影的诞生》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环节,所有嘉宾到齐后,节目组只留给他们几分钟熟络的时间,见素材差不多了便直接引导四个人去往招商的会议厅。 招商的本质说白了就是画大饼,想尽各种办法让投资人相信这个项目有价值。 趋利避害是资本的天性,所以在“价值”中占比最大的一块便是——能获利,获巨额的利。 这也是林云笙与叶影会到场的原因,他们依次对应了陆钧行与徐峰想向投资人展示的侧重点。 刚进会议厅,讲台上的大屏已经映出了陆钧行与徐峰的电影创投书文件。 六位国内电影出品公司的相关负责人就依次坐在台下,身后几排还有十几位业内知名电影节的评委,阵仗不容小觑。 王卫林自己也赫然在其列。 只不过他桌上的名牌前,写得不再是从前的导演,而是多少沾点恶搞性质的:知名红娘。 徐峰到底是从底层摸爬滚打一路走到现在的成熟大导,他与其中的许多人都有过合作,见到他们跟遇见老朋友没什么区别。 一台台摄影机有序地捕捉着每个人脸上的神情。 “那我先来吧。”徐峰就当给陆钧行打样了。 年轻时徐峰也经历过不知道几十次这样的情景,一遍遍地跟别人阐述自己想拍摄的电影,然后被一个个短而有力的否定打了回去。 但今时不同往日,徐峰只要说个大概的电影框架,自己工作室的新人就能弄出来一个像模像样的创投书,他已经没必要再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了。 徐峰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话筒,他径直走上讲台,不慌不忙地翻阅ppt,跟叶影再次确认需要他发言的部分。 陆钧行坐进节目组指定的位置,林云笙正想往后排走,却被他伸手握住了两根指节,然后眼巴巴地望着。 林云笙弯下腰,把耳朵贴到陆钧行嘴边听他说话。 “林老师,我紧张。” 陆钧行第一次见这种场面,他害怕自己在家里做的准备根本不够用。 “没事,别总担心自己会出错,”林云笙不仅是安抚,他还迅速地帮陆钧行分析了目前的利弊,“王卫林请徐峰做你的对手本质上也是在帮你。” “他那么出名的一位导演,你又是连一节中影导演课都没上过的学生,赢了是逆风翻盘,输了也在情理之中。” “徐峰能在如今的电影市场里如鱼得水,他一定有自己吸引观众目光的方法,所以你不要想着去比,当自己是来学习的就好。” 王卫林拿桌上的名牌顶了顶坐在自己前排的陆钧行,他压着声音:“干嘛呢干嘛呢,赶快给我放开林老师的手。” “我这里是正经的导演综艺,不是恋综!” 陆钧行非但没松手,反而又把林云笙往自己这里拽了一点。 “你不准跟叶影聊天。” 林云笙哭笑不得:“别告诉我你刚刚紧张的是这个?” 陆钧行支支吾吾地不说话了。 徐峰准备的电影也是与家庭有关,乍看之下跟陆钧行有些撞车了,但他所展示的侧重点,却是家庭里儿子与母亲的代沟和解。 剧情可以说完全就是按照了旧瓶装新酒的范本来创作的,虽然一眼能望见结局,但细节设计多有新意,总体上看是一部很适合放在春节档的合家欢影片。 第145章 台下的投资方们对于叶影年近二十八还出演高中生男主这件事接受良好,甚至询问了徐峰是否有把短片拍成标准电影的打算。 一阵掌声过后,陆钧行上台。 林云笙没有跟着,他不习惯被那么多人用目光审视,所以只把自己要发言的部分提前写好稿子,让陆钧行一并讲给投资人听。 忽然,身边的软椅垫被人用手摁下。 林云笙都不用偏头去看就知道来的人是谁。 叶影小心翼翼地开启一个话题:“云笙,好久不见,你跟陆钧行……” “叶老师,我们之间好像没有熟络到可以省略掉我的姓氏。”林云笙讨厌这种被人缠上的感觉,他不耐烦地把话打断。 在对方随之而来的言语间,林云笙下意识地翘起了二郎腿。 他腿缝堆叠的软肉还泛着昨夜纵情过度的酸胀,温热的液体溅在罪魁祸首用黑色水笔留下的名字上,求饶声在脑内悉数回响。 “不好意思我刚刚在走神,你说的话我没太听清。”林云笙终于搭理了身边的人,冷色调的灯光落在他肩上,整个人尽显疏离。 “不过我的导演要开始讲创投书了,可以麻烦你先安静一下吗?” 陆钧行准备的ppt首页是雾蓝色的底,灰白色的字,显示着他这次短片的标题——《回南天》。 陆钧行的初版剧本写完给夏光看过之后,她斟酌许久,点出了里面的几处不妥。 “我圈出来的两处地方感觉有些用力过度了,你不能把追求自我直接跟结婚生子的反面挂钩,有些人就是向往婚姻,就是喜欢小孩,你最好再想想其他更高层次的共性概括。” 于是陆钧行闷头苦想,又推翻了十几版细节,才最终选定了想去讨论一种更为抽象的虚无感。 他脑子里浮现的画面是一个把人捆住的牢笼,两只挣扎的手将栏杆扭曲成时间的沙漏,这是那群误打误撞成为母亲的女性们。 而短片的名字也由此而来。 回南天是一种南方特有的天气现象。 春夏之交,冷空气暖空气相遇,墙上、地上、空气里,到处都是水珠。闷热、潮湿、粘稠紧紧包裹着每一个无处可逃的生命,那种令人窒息的难受,有一种万物流泪的感觉。 陆钧行不想被人误会自己是在代表“母亲”这个群体,因此在林云笙的建议下,他坚持了一开始追求的伪纪录片式拍摄方法,选择用抽离的旁观视角来讲述这个故事。 他在ppt里找了其他影片里类似质感的画面给资方看,就像在家里面对林云笙练习的那样,一点一点地拆解着自己的想法。 平台斜侧方一束柔和的暖光适时地打落,林云笙坐在席位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陆钧行。 此刻,他的小导演分享着他日日夜夜拿憧憬、梦境,热情供奉的电影灵感,跟在发光一样。 等陆钧行阐述完自己的想法,在场的所有人脸上或多或少都流露着几分难以置信。 徐峰甚至不假思索地回过头去找林云笙,想看他脸上的表情。 因为陆钧行展示的内容完全不像是一个十八岁高中生能有的深度。 第一个掌声在电影节的某位评委那里响起,紧接着接二连三地出现在会议厅。 林云笙没有鼓掌,他只顾着用视线接住陆钧行越过几十号人才传达到自己眼前的笑意。 两边嘉宾展示完自己的创投书,工作人员便停止了拍摄,组织四个人分别到两个房间休息,等待最后的投资结果出来再录素材。 陆钧行一拿到手机便看见今天早上王卫林给他发的几条消息。 卫林(#`o′):救命! 卫林(#`o′):徐峰说他要带男主来,我不知道是叶影啊…… 卫林(#`o′):妖妃快帮我吹一下林老师的枕边风! 卫林(#`o′):真不关我的事啊! 紧接着,对话页面里又刷新了一条消息。 卫林(#`o′):今晚江导想请大家吃饭,你们来吗? lu:我问问林老师。 陆钧行放下手机,正想问话,却发现林云笙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后,他才想回头,就被眼前人抓着下巴又扭了回去。 林云笙用口型说:吻我。 还没等陆钧行反应过来,林云笙便扣住他的后脑勺主动亲了上去。 忽然,门口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 陆钧行眼神一凛,大概猜到了年长者的反常。 他当即反客为主,用带着红绳的左手揽上对方的腰,一个劲地把人往自己怀里带。 陆钧行炙热的舌头舔开林云笙的嘴唇,逼得他的软舌跟没处安放了一样,无论躲到哪里都会擒住吸吮。 林云笙的舌根发麻,眼睛里难以克制地生出一层雾气来,后来推拒的手被人轻而易举地禁锢。 他自从跟陆钧行在一起后还没经历过如此激烈的湿吻,对方仿佛野兽捕食,像是要将他生生拆之入腹一般。 陆钧行将林云笙放开,脑袋搭在他的颈窝处乱拱,微微抬眼便能看见自己昨晚糟蹋出来的红痕:“林老师好坏,把想来约你的人都吓跑了。” 林云笙用陆钧行的指腹磨蹭过自己肿胀的唇瓣,带去上面残留的点点涎水。 他不怒反笑:“谁吓谁啊坏小狗,少和我装乖。” 第82章 林云笙随口怪嗔的话却在无意间撬动了陆钧行的某根神经,他忽然开始庆幸,又慌乱,最后牛头不对马嘴地冒出一句撒娇:“林老师,我好累啊。” 第146章 “那就靠着我休息一下。”林云笙的指尖陷入陆钧行后脑的发丝中,轻柔而持久的抚摸着。 陆钧行所有糅杂的情绪瞬间旗鼓作息,他闭上眼睛,额头抵着林云笙的肩膀,鼻尖是家里洗衣液的淡香,静静地抱紧了自己怀里的人。 “装乖”不仅是陆钧行在论资排辈的娱乐圈里必须掌握的技能,也是他错过叛逆期的成长至今的面具。 陆钧行很感谢林云笙能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让他的所有怪癖、邪恶、顽劣,得到寻常的安放。 林云笙每次望来的视线里没有什么乖小孩、影帝预备役、或者一个光明骑士,他只是在看陆钧行,专注地、温柔地、浩荡地凝望着陆钧行。 “林老师,你可不可以再说一句爱我?” 陆钧行知道自己临时的要求有些莫名其妙。 可下一秒,他就听见林云笙笃定道:“我爱你。” “要加名字。” 陆钧行觉得这可能已经到无理取闹的范畴了。 林云笙笑着捏了捏他的后颈:“陆钧行,我爱你。” 半个小时后,两部短片的投资数额商定确认,节目组的两位摄影师跟随工作人员开始逐一通知结果。 他们刚从徐峰的休息室里出来,正当工作人员想要敲响陆钧行休息室时,却发现眼前的房门居然自己滑开了一道小缝。 屋内的人好像注意到了外面的动静,林云笙的声音传来:“这个房间的门锁坏了,你们直接进来吧。” “好的,打扰了。” 工作人员推开门,她眼看着陆钧行从林云笙的肩膀上起来,当即瞳孔地震。 林云笙莫名心虚地舔了舔自己下嘴唇的破皮,希望它在镜头底下不会太明显。 工作人员秉承着自己职业素养,收敛起脸上多余的神色,在镜头外按照流程宣布出品公司给出的投资数额——七万。 林云笙心下一沉,陆钧行没有徐峰那样的人脉,找演员、买道具、租场地都需要钱,七万实在少得可怜,余州之前帮一家企业拍七分钟宣传片的报价都达到了十五万。 陆钧行对这方面并没有太多的概念,他只是见林云笙皱起了眉头,便又去问工作人员:“我能知道徐导拿到了多少投资数额吗?” 工作人员点了点头应道:“徐导拿到了七十二万。” 陆钧行面色一怔,下意识地惊呼出声:“好厉害。” 这可是整整十倍的差距! 陆钧行垂下眼帘,他原本还以为自己收获的掌声是一种对作品的认可,但现在来看好像又不尽然,也可能只是镜头之下的客套。 “这是出品公司负责人给出的投资依据。”工作人员将一张卡片递给陆钧行。 投资优势: 1.两位主创人员的名人跨界效应 2.剧本内容层次丰富,主题思想新颖成熟 投资风险: 1.核心导演没有能做回报参考的往期作品 2.导演团队不成熟(林云笙虽然身为1839摄影奖的特等奖得主,但并没有参与电影项目的经历,且他的作品晦涩难懂,缺乏受众市场) 3.影片不符合大数据统计下的观众偏好高票房类型 4.剧本内容涉及性别议题,过审概率不大 投资风险的最后一条被标了红,显然是其中左右了投资数额的关键因素。 工作人员心里也有些难为情,她其实挺喜欢陆钧行的选题。 可偏偏这个综艺的流程太残酷,根本不存在什么替嘉宾挽尊的余地,赤裸裸的既定结果摆在这里,谁都没办法改变。 工作人员几乎可以猜到少年人读完卡片的失落了。 而现在两位摄影师的相机镜头,也分别对准了林云笙与陆钧行脸上的表情,只要他们出现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如实地记入进正片里。 只见陆钧行认真看完卡片上的文字,他神色淡定:“林老师,好像跟你之前说得差不多。” 林云笙接过卡片,粗略的看了一眼,上面列出的优势与风险确实都被自己事先料到了。 他的语气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你之前还想着要找专业演员,现在估计只能去试镜素人了。” 虽然徐峰的七十二万放在平常肯定也请不到叶影当主角,但人家能愿意在招商会上露面就意味着他根本就不是奔着钱来的,大概率是为了讨交情的低片酬出演。 “没关系,”陆钧行深吸一口气,后背倒上沙发,笑着伸手去勾林云笙的指尖,“林老师帮我。” 见状,两位摄像大哥难以置信的面面相觑,没点悲伤和失落的反应吗? 工作人员目瞪口呆,这都是什么伉俪情深的画面啊! 晚上,江颖请所有的核心主创团队吃了一顿饭,毕竟她老人家的资历与地位摆在那里,没有人能不领情。 可不巧的是,林云笙与陆钧行录制结束后赶上高峰期,出租车在路上堵了快一个半个小时,等满桌的菜都动筷了他们才姗姗来迟。 叶影呆滞地望着林云笙嘴唇那块不自然的殷红,他回想起自己撞见的场面,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王卫林看着林云笙,一只手兴奋地拍着徐峰的胳膊:“愿赌服输,五百拿来!居然敢质疑本红娘的眼光,我都说了美色当前,小陆肯定……” “你又准备胡说什么呢。”陆钧行路过王卫林的时候把人按住了。 第147章 王卫林竖起一根大拇指:“放心哈,兄弟有分寸,现在正帮你向冤大头筹恋综的第一桶金呢。” 刚扫完付款码的徐峰:“……” 该讲的客套话早就在两个人来之前说完了,江颖索性喊着林云笙和陆钧行到自己身边的空位坐下。 她好生打量了几眼林云笙,没忍住感叹:“都长这么大了。” “嗯,多亏江导之前的帮忙,”那笔雪中送炭的《女人,女人》票房分账林云笙一直记在心里,“您最近身子怎么样?” 林云笙在这边陪江颖闲聊,陆钧行已经有条不紊地替他拆开桌面上碗筷的包装袋,用开水灼过一遍后开始舀汤夹菜。 林云笙吃东西不挑,但他会犯懒,吃鱼不喜欢挑刺,吃虾不喜欢剥壳。 酸甜口勉强算陆钧行观察出来的口味,可是也没有说具体特别偏爱哪道菜。 因为筷子用不熟练,林云笙这会儿连夹菜的动作都很少。 他跟工作室的人吃饭,如果东西不小心夹掉了顶多被笑一顿,可事情一旦发生在这种社交场合,那就是连做梦也会被惊醒的尴尬了。 林云笙扯了扯陆钧行的衣角,等人把耳朵靠过来的之后,他小声道:“我想再吃点醋溜白菜,你帮我夹一下好不好?” 陆钧行怔了怔,意识到这很有可能是年长者来之不易的偏好,他连忙道:“好。” 于是陆钧行三下五除二地剥完手中的龙虾,把肉放进林云笙的碗里,再脱掉塑料手套去拿公筷夹菜。 他连着夹满了小半碗醋溜白菜到林云笙那里,完了还不放心地问:“够了吗?” “嗯。”林云笙拿起勺子扒菜。 席间的几位无一不是人精,大家都注意到了林云笙与陆钧行两个人之间低调却不寻常的互动。 叶影低头给自己喂闷酒,他不知道陆钧行用的是什么手段,居然让林云笙同意跟这个刚成年的小屁孩交往。 而更让叶影郁闷的是,他今晚衣冠楚楚,可偏偏从进入这个包厢开始,林云笙的视线一秒都没有停留在自己身上。 陆钧行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 所以早在告白之初就一直令他难以释怀的年龄问题,好像在今天终于迎来了最彻底落幕。 “如果小陆是这个故事写作的分数,那他的卷子应该已经能入围今年中影的范文了。” 中影每年会从拿到艺考合格证的考生试卷里,挑选出一篇高分的故事写作对外匿名发布,意在让落选的考生明白自己与录取之间究竟差在哪里。 “之前中影还处在扩招的风口浪尖,”江颖沉吟道,“我估计他们应该会借范文的机会替自己正名录取公平。” 林云笙忽然一个激灵,他感觉到有一双手在自己的后腰上不安分地游走。 江颖这会儿还在帮他问徐峰今年中影导演系的范文出来了没有。 “今天下午就出来了,”徐峰看向林云笙的表情一脸复杂,“老师群里都在说是陆钧行的卷子,我刚看完……” 江颖连忙追问:“写得怎么样?” “很难评价,”徐峰欲言又止,“但是林云笙挺厉害的。” 被点到名的林云笙不明所以。 结果他刚一回头,陆钧行就歪着头靠了过来,嘴里喃喃着“林老师”,然后黏黏糊糊地开始对自己动手动脚了。 林云笙看到陆钧行筷子边还剩层薄底的啤酒,紧接着他又对上了王卫林做贼心虚的目光。 “我哪里知道小陆的酒量这么浅,我不是看他开心嘛,就……” 陆钧行的手一直扒拉林云笙的肩膀,半天没扯下东西,才迷迷糊糊地反应过来他的林老师现在没有穿吊带睡衣。 林云笙无奈:“他喝了多少?” 王卫林如临大敌,举起桌上的小酒杯:“真的连三杯都没到就成这样了!” 林云笙知道自己摁不住陆钧行,只好把他的手主动放到了自己的腰上,就算对方又揉又捏也不至于让其他人看见太大的动静。 等跟江导道过别后,林云笙便带着陆钧行先行离开了。 坐上了回家的出租车陆钧行也不安生,脑袋一个劲的要往林云笙的领口拱,被前面的司机师傅不知道侧目而视了多少眼。 “回家再弄,现在不可以。”林云笙温声警告。 陆钧行的手指环过年长者的腕骨圈住了那片白净的小臂,原本这里瘦得一点肉都没有,现在总算是被养起来了。 他有了颜色就想开染坊,趁着醉意跟林云笙自夸:“嘿嘿,林老师被我养得好。” “宝贝,你怎么一喝酒就傻笑啊。”林云笙任凭一枚吻落到自己的手腕内侧。 他的另一只手拿出手机,解锁屏幕后点开微博,发现都不用自己去找中影官方的账号,陆钧行的字迹已经被网友认了出来,这会儿文章的节选片段正在高位热搜上挂着。 林云笙没去看密密麻麻的手写字,先去翻了一下评论区的舆论,害怕又有人在带节奏。 【抄了√明天就去跟喜欢的人告白】 【我真该死啊,之前居然真的以为陆钧行被中影录取是攀了李安凯的关系tvt】 【啊啊啊啊啊老天爷这也太会写了吧!!】 【谁要跟我说陆钧行没在谈恋爱我是绝对不会信的……】 【大家莫急让我@清姿工作室的老板问一下他有什么读后感!】 第148章 林云笙点开微博的热门头条,陆钧行苍劲有力的字体映入他的眼帘。 他写的是很意识流的故事,讲了一个主人公从开篇就想按掉月亮的开关,却在中途发现月亮本来就不会发光。于是他去登山,去按照路人的指引观望宏伟的日出,最终选择在某个夜晚,倚靠上一盏与千千万万盏并无区别的路灯。 而在网络上最广为流传的描写片段是主角在故事最后的内心独白,这段文字向阅读这个故事的人揭示了前文的月亮也好、日出也罢,包括最后的路灯,它们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我活在把压迫当做潜规则的圈层里,洒在地上的月光融化成了细盐,吸出我体内鲜活的梦想,将我腌制成一块干瘪的肉。 可他细腻又张扬,脆弱又强大,让我向往起一个理想的世界,觉得自己正在成为一个好人。 他是我身上沉默的岛屿,灵魂举起的白旗,永不枯萎的欲望,通向我至死都暴烈的爱意。] 第83章 林云笙在看完全文后确信,这篇故事绝对是从陆钧行学着写作开始完成度最高的一篇故事。 人与人之间无论有多亲密,中间总会不可避免地夹杂上一层对彼此的主观幻想。 尤其是在信息爆炸的互联网时代,大家见过太多别人的美好,哪怕在现实生活中开启一段恋情,也总会下意识地眷恋起由自己所大脑创造的对象。 于是乎,滥情而理盲的恋爱观由此而生。 陆钧行用极度抽象的“光”去外化林云笙的美好特质。 他渴望摸到天上的月亮,以天降大任之姿触及被掩盖在月光之下的坑坑洼洼,却发现自己爱的人自始至终都活得纯粹而简单。 主人公动情地将这些坑坑洼洼当做初升的太阳,与来到他跟前朝拜的人一起瞻仰,最终在失真的议论里顿然醒悟,自己向往的“光”并不来自太阳,只是一盏再普通不过的夜灯。 “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的复杂行文,被诗意地解构进了一篇不到两千字的文章里,其间流动的对自我认知的剖析,以及不断吐露的深厚欲望,更是紧紧扣住了题目中的诗歌主题。 陆钧行把自己与自己求索的那颗心写得明明白白,也难怪这个故事会得到审卷老师的偏爱。 三天后,陆钧行推门而入清姿工作室,正好听见余州在大声朗诵自己故事的最后一段独白。 他看了一眼身边神色淡淡的林云笙,耳朵直接烧熟了,到最后期期艾艾地也只憋出一声:“别念了……” 陆钧行当时在考场上根本就没有想太多,他不擅长写固定的框架式文章,一来灵感就直接跟着情绪走了,哪里想得到自己的试卷会被学校发出来当范文。 现在不仅引发了全网盛传,还被网友封了一个“中影考场写情书第一人”的名号。 “干嘛,敢写不敢让人念啊?”林云笙眼尾扫过陆钧行脸上难掩的扭捏。 “我没有……”陆钧行心虚的语调一升一降,他知道自己那天晚上把年长者折腾得不轻。 陆钧行急得去牵林云笙的手,见他要往前走,又连忙把人拽回自己身边。 直到这时陆钧行才看清林云笙微微弯起的唇角,后知后觉地辨别出年长者刚刚故意逗弄自己的心思。 他恼羞成怒地大叫:“林云笙!” 夏光被这嗓子喊得眼睛一闭,总算明白林云笙上次忽然提高的声量是跟谁学的了。 即使她仍然对这两个人愈发紧密的寄生关系感到担忧,但夏光也不得不承认,林云笙现在的松弛是难能可贵的存在。 但林云笙这回却难得没有去哄陆钧行,他转而看向乔晗:“来面试的四位演员到了吗?” “都已经在待客室里等着了,”乔晗忽然想起来,“节目组今天早上来架了两个相机录素材,你跟大余现在差不多可以进去了。” 陆钧行拿到的影片预算太低,摄影与服化道这块还好说,林云笙都能自己先顶上。 可影片女主角是至关重要的难题,他们没有钱去聘请专业的演员,只能花时间去素人里海选。 林云笙用ps了做一张剧组招募海报,又新创了个邮箱地址,让陆钧行发布到微博上。 宋碧华:42岁(视觉年龄)的家庭主妇 丈夫疏离冷漠,儿子埋头学习,她日复一日守着空荡荡的家,却不知道自己生活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报名方式:演员报名请发送3张以内无美颜的生活照+过往作品(如果没有可以不发)到下列联系邮箱。 拍摄日期:七月上旬 拍摄地点:沪都(沪都当地演员优先) 拍摄天数:7-10天 演员薪酬:1000/天(税前) 依靠于陆钧行庞大的粉丝号召力,他们不到两天就收到了上百名素人的报名。 陆钧行自己先挑了几轮,选出与他想象中宋碧华气质差不多的来稿演员。 林云笙才又举办了今天的面试,从最终剩下的四位素人里选出面对镜头时演技更为自然的那个。 陆钧行向林云笙指了指他的办公室:“那我去里面写分镜头脚本。” 在过去的三天里,陆钧行把剧本按照现有的预算,重新确认了一遍影片想要呈现的质感,然后更改了一些更符合低成本定位的细节。 通常,分镜头脚本就是为了方便摄影师确认导演需要的每一帧画面的构图。 第149章 但因为陆钧行不会画画,所以他现在只好要按照景别、拍摄手法、音效等等方面列出文字,让剧本里的内容一点一点地构建起画面感方便林云笙理解。 lu:林老师,我写分镜头的纸不够用了,是向小乔姐要吗tvt 林.:我办公桌左边第二层的抽屉里有空白a4纸,你直接拿就行 陆钧行拉开抽屉,果然看到了一叠纸,他估摸着自己的用纸速度,索性全部把它们拿出来放到了桌面上。 突然,一张写满黑字的纸滑到了地面,陆钧行正想弯腰去捡,却被熟悉的印刷格式弄得顿住了手里的动作。 这是中央电影大学导演系的艺考报名表。 而报名报右上方用彩墨印刷的照片陆钧行却看得清晰——林云笙穿着蓝白色的高中校服,外套拉链规矩地停在了锁骨处,他的脸部轮廓稚嫩,眼睛又圆又亮,带着无与伦比的朝气。 陆钧行呆呆地看着这张照片,隔着遥遥的六年时光,对上了林云笙十八岁时温柔肆意的笑。 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从地板上捡起报名表,上面填写的时间赫然是林云笙离开精神病院之后的第一年。 陆钧行犹豫片刻,将手机摄像头对准了那张照片,然后又跟做贼心虚似的把报名表放回了抽屉里。 陆钧行握紧手机走到办公区,发现只有夏光一个人坐在工位上看电视剧。 “怎么了?”夏光抬眼便看见陆钧行的踌躇。 陆钧行抿了抿嘴:“夏光姐,你会图片修复吗?” “要看具体的图片难度,太难就不行,”夏光如实道,“林云笙在这块的水平会比我好很多。” 陆钧行眼睛一闭,心一横,把相册里刚刚才拍下的照片调了出来。 “如果我想修复的是这张呢?” 夏光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胆子。 她语气诚恳:“那我劝你现在就去找你男朋友自首。” “现在不行,”陆钧行磕磕巴巴,“我前几天刚惹林老师生气了。” 夏光只觉得稀奇:“你干什么了?” 陆钧行沉默着,其实具体的事情经过他也记不太清,脑子里只有一点残存的记忆。 那天晚上回到家,林云笙帮陆钧行收拾好换洗的衣物,又调试了热水,最后连推带哄地把人从自己身上拨下来,塞进浴室里去洗澡。 “晚上我要跟林老师一起睡。” 陆钧行打了个酒嗝,拉着浴室的把手不让林云笙关门。 林云笙被他弄得没了脾气:“你自从考试结束以后哪天没往我床上爬啊?” 听罢,陆钧行皱着眉头,用那被酒精裹住的脑袋瓜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半晌,他缓缓抬头:“那林老师今天跟我一起洗澡。” 下一秒,陆钧行的大掌就握上了林云笙的手腕。 林云笙瞬间瞪大眼睛,一种不好的预感从他的尾椎攀上脊柱:“等、等等我还没有……” 话音未落,陆钧行小臂弯曲发力,林云笙的身子当即失了重心,被他一把拽进了浴室。 感受到林云笙言之未尽的抗拒,陆钧行像是忽然受到刺激到了一样,手上的力道松了大半。 他瘪着嘴,低眉垂眼,一点一点地缩短自己与年长者之间的距离,整个人看着委屈坏了:“还没有什么?” 忽然,腰腹上袭来一丝痒意,林云笙下意识后退,直到腰背碰上了浴室门,他躲无可躲,锁舌落下的声音在逐渐升温的紧密空间里回响。 林云笙只觉得胸前一空,两只乳贴被陆钧行探进领口又伸出来的手,气呼呼地甩在了地上。 偏偏罪魁祸首的眼泪还正在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你又有新工作了!?” 林云笙两手覆上眼前人的面颊,他没有否认。 可与此同时,陆钧行考场故事里的反复与矛盾仍然盘旋在林云笙的心头,他愈发觉得陆钧行的占有欲并非完全没有一个理由。 于是,林云笙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把已经到嘴边拒绝说出口:“宝贝,我刚刚想说的是,我还没有拿睡衣。” 陆钧行眨了两下眼睛,懵了好一会儿。 等他回过神来之后,陆钧行飞速地回头瞟了一眼地板上凄凄惨惨的梅花形硅胶制品,亡羊补牢地挪了个身位,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不久前发泄的任性脾气掩盖住。 “林老师,对不起。” 陆钧行揽住林云笙,让他的腰胯紧紧贴着自己,表情看着比路边的流浪小狗还可怜:“我可以把我的睡衣借给你。” “可以把睡衣借我,但是不肯让我出这个浴室门?” “嗯……” “那我下身又什么都不能穿?” “嗯。” 林云笙气笑了:“然后你再来找我讨睡衣的利息?” 陆钧行眼睛一亮,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说着,陆钧行便环上林云笙的腰,将乖顺的年长者腾空抱起,放到了洗漱台的镜子前。 他的鼻息喷洒在林云笙脖颈的小痣上,低头用下巴悄悄磨了磨对方的肩膀,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镜子。 “林老师脱给我看。” 第84章 镜子在影视作品里往往带有一种审视自我的意味。 林云笙的视线扫过剧本里关于镜子描写的瞬间,却不着调地想起了几天前陆钧行把他按在浴室镜子前的眼神。 第150章 林云笙的后背紧贴着陆钧行的前胸,腰上作用的力在自己细密地呼吸间摩挲,他的耳根微微飘红,在陆钧行地注视下,抬手将扣子一颗一颗地拨开。 就当林云笙以为这只不安分地小狗准备把自己浸入□□时,他却听见陆钧行在自己耳边轻轻道:“林老师,你以后只我爱一个人好不好?” 这种事情太难做到了。 可林云笙又清楚地知道,陆钧行刚刚说话的语气并没有在调情。 作为一个曾经被现实击垮的人,如此天真烂漫的承诺实在让林云笙难以郑重的启齿。 他甚至想反问这位醉醺醺的家伙,你能做到以后只爱我一个人吗? 但林云笙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回应,他又听见了陆钧行颠来倒去地道歉:“林老师对不起,世界那么大,你应该要去爱很多东西,我不能这样要求你,很不公平,我知道的,对不起。” 每个演员在表演时都会有一颗种子在心底,那是他们把身体让渡给剧中角色的内驱力。 关于陆钧行登峰造极的演技,林云笙也不是没有猜测过属于他的演员种子。 现在看来显然不是“不忘初心方得始终”的热爱、也不会是“想活很多次人生”的烂漫…… 而是纯粹的孤独。 陆钧行渴望收获更多的关注和在乎。 他做到了让自己身边的所有人放心,比如孔素臻,比如白昊,却又矛盾地想要拥有一种无微不至的照顾。 林云笙能成为故事里的月光、太阳与路灯,可陆钧行自己又何尝不是这些指代的化身。 所以林云笙到底还是没能回答“以后能不能只爱我一个人”的问题。 但他仰头吻去了陆钧行脸上残存的泪痕。 “老板。”乔晗看林云笙的视线停在剧本的一处半天没点动静,忍不住推了推他。 余州连忙对眼前的素人演员解释:“你别往心里去,我们老板就是这样,一想事情容易陷进自己的世界里。” 素人演员摆了摆手,笑得畅快:“没事没事,都理解,我家里的小女儿也经常这样。” “抱歉。”林云笙回过神来,划了一段剧本里情绪表达较为丰富的段落,将它递给自己面前的素人演员。 为了观察对方的即兴状态,林云笙也不做任何再多的引导,只要求:“可以麻烦您利用自己的感受把这段文字试着表演出来吗?” 最终被选出来饰演女主角的素人演员叫姜倩。 姜倩整个人看起来乐呵呵的,一见面还跟大家说叫她姜姨就成,与剧本里宋碧华的多愁善感截然不同。 可她的那双眼睛就跟天生会讲故事似的,只要姜倩嘴上的大大咧咧一静下来,就是浓烈而持久的哀伤。 余州推开待客室的门时,还见缝插针地跟林云笙小声嘀咕:“我们是不是挖到宝了,姜姨应该能算是老天给饭吃的类型了吧?” “那不是天赋,”林云笙抬头对上远处陆钧行的眼睛,“是经历。” 余州没明白林云笙是哪里得出来的结论,但他也不敢多聊,带着姜倩就去签合同了。 乔晗则将另外三名落选的素人演员送到工作室门口,给她们一人分了一袋工作室里的水果,周到地表示着愿意前来试镜的感谢。 林云笙径直向陆钧行走去,眼看着他做贼心虚地摁灭手机屏幕,把东西飞快地藏到了身后。 林云笙顿时心下了然:“又背着我干什么坏事了?” 陆钧行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呐呐道:“没有坏事。” 夏光单手支着脑袋,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一个在心底憋了很久的思虑,终于被她脱口而出:“林云笙,除开那些法律和道德的原则性问题……” “我可以问问你现在对小陆的底线是什么吗?” 陆钧行先是一怔,紧接着心里就开始犯怵。他下意识地去看林云笙,却毫无征兆地与年长者四目相视。 不知道是不是陆钧行的错觉,他心底其实隐隐有一点预感,夏光姐好像通过他不知道的方式,已经多少觉察到了自己与林老师之间病态的恋爱关系。 “现在的底线是,在我第二天有工作的情况下,前一天晚上不能超过三次。” “啊?” 夏光的表情管理失控,某个瞬间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认真的?” “确定这是底线,不是什么情趣?” 话音刚落,她就眼见着陆钧行喜上眉梢地悄悄挪到林云笙身后把人抱住了。 夏光:“……” 真是服了这对男同了! 夏光鼓起勇气:“敢问之前的底线是?” “有工作的情况下前一天不做。”林云笙答得坦然。 夏光:“……” 陆钧行迎上夏光探寻的目光,乖巧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条规矩,并且一直都有在小心遵守。 不知道什么时候乔晗也凑了过来,她戳了戳夏光的手臂:“姐,我们老板这算恋爱脑还是事业批啊?” “我不知道,你先让我缓缓,”夏光绝望地抱住脑袋,“我现在有点恐同。” 偏偏身为当事人的陆钧行这会儿还上赶着煽风点火,他忍不住歪头去问自己怀里的人:“林老师,可是底线为什么忽然变了啊?” 林云笙怔了两秒,没想到对方居然敢追问这个问题,今天才平息下去的胸中火蹭得一下又蹿了起来。 第151章 只听林云笙嗤笑一声,反手去捏陆钧行的耳垂,他温声道:“你以为我这两天是在气什么?嗯?” 陆钧行懵了。 他揣摩着林云笙的话里有话,一脸茫然:“我很乖啊,什么时候把底线打破……” 话到中途,他突然想起浴室里被截断的记忆,抬眼又见林云笙愠怒的眼神,顿时什么话不敢往下说了。 夏光叹了口气:“小陆,你把照片发给我吧,我帮你修复。” “什么照片?”林云笙下意识追问。 夏光摆了摆手,实在不想介入小情侣之间:“你自己去问你男朋友。” 林云笙眉头微皱,明明照片修复这种事情陆钧行可以来找自己的,但他也没多想,打算回家再把事情问清楚。 于是林云笙绕回正题,开始嘱咐乔晗联系电影设备的租赁店。 清姿工作室主要还是以平面摄影的项目为主,偶尔林云笙和余州会接视频摄影,可他们使用的器材跟真正的电影质感相比还是差了一大截。 所以电影的专用摄像机与不同焦距的镜头,还有大型稳定器与滑轨,都需要额外去租借。 倒是工作室里现有的灯光与收音设备,能勉强配得上陆钧行的需求,也算剩下一笔开支了。 林云笙初步估计过,在七万的预算投资里,设备器械要占去三万块,在剩下的钱当中,两万给场地,一万给服化道,还有一万是演员雇佣,每一笔都需要花在刀刃上。 “老板!” 前脚才送走姜倩的余州扯着嗓子大喊,他火急火燎地从工作室门口跑了进来,直接把手机递到了林云笙眼前。 “小陆出事了!” 两个小时前,网络上忽然有十几个拥有大粉丝基数的营销号,一起带了#校园暴力#的话题发通稿,矛头直指陆钧行的小学经历。 陆钧行中影故事写作的热度还没完全散去,一个受害者本人宣称自己小时候遭到这位大明星殴打的语音被人放到了网上。 起初没人理这种空口无凭的碰瓷,直到几张治疗外伤的病例照片,还有受害者的毕业照逐一流出,后来网友一经比对,发现这人居然还真的跟陆钧行同班。 之前的高考公平的腥味才刚刚平息,校园暴力的禁忌话题又起一波。 可这回对方人证物证聚在,陆钧行的流量都是路人盘,所以微博粉丝数掉得飞快,维护的声音势单力薄。 更别提还有吃瓜正起劲大众网友,全部跑到陆钧行的微博底下去闹说法了。 就连之前站出来替他说话的清姿工作室,也收到了一片落井下石的冷嘲热讽。 陆钧行脸色煞白,低头就要去打白昊的电话,来势汹汹地舆论直捣他心底最深的痛处。 见陆钧行点了好几次通讯录都没点中,林云笙所幸把手机拿了过来,替他拨通号码,而另一只掌心紧紧裹住了陆钧行冰凉的手。 他们两个人都知道,现在发生的一切还不是最可怕的。 真正要命的是,明明对方才是颠倒黑白的那个人,可陆钧行现在却拿不出什么自己当年被校园暴力的证据。 因为当时他只是隐瞒,想着大事化了,而最后那固执坚守的一丁点反抗,现在正被人拿去搅风弄雨。 白昊秒接电话,说话跟打机关枪一样:“小陆,你先听我说,这件事情在你高考前就出来过。” “你提前让我有心留意,再加上当时没有这些人证物证,我直接就把事情压下去了,几乎没什么水花。” “还有就是我刚刚去查了一下,徐峰的电影最近也爆出过情节抄袭,可能因为大家并没有特别关心导演,而他自己这么多年又在不断苦心经营人脉,所以没掉什么资源。” “但是你跟徐峰不一样。” “我建议你现在最好不要再在公众场合露面,叮嘱林老师也不要再帮你说话了,不然他很有可能会被卷进去,然后……” “退出王导的综艺吧。” 第85章 陆钧行身上超过半数的代言品牌方,在事情发酵后都来找白昊询问了情况。 其中三分之一的负责人哪怕已经得到了“校园暴力是子虚乌有”的笃定回应后,也仍然执意要与陆钧行解除合同,说是不想让品牌形象受影响,并且还打算按条款索赔巨额的补偿。 一旦代言解约官方肯定会去微博上发公告,在网友眼里这样反而坐实了陆钧行的负面消息。 白昊怎么肯让事态愈演愈烈。 于是他一边联系顶尖律师,对外发布律师函,直接以诽谤罪的名义起诉造谣的营销号;另一边好说歹说地求着各位品牌方,再给陆钧行最后一天的时间整理证据,到时候必然会给大家满意的答复。 可话虽如此,白昊手里却根本没有什么证据。 十多年过去了,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自己花出去的钱,能尽快帮他找到当年与陆钧行同班的同学,请他们出来说话作证。 虽然缺乏还是陆钧行被霸凌的决定性实锤,但能找到人已经是目前这个局面里最优的解法了,不然陆钧行这身突如其来的脏水,怕是一辈子都要在脏在身上。 【小小年纪就霸凌同班同学的人怎么还配当明星啊?】 【白昊告的是诽谤罪,不是名誉权,底气这么足估计能等来一个反转,吃瓜+1】 【粉丝别装路人洗白了!对面人证物证聚在,时隔十多年出来替自己讨公道,某人的粉丝还有没有良心?】 第152章 【一早就听说ljx私底下玩很大,没想到现在还多了个霸凌咖的名号】 【望诸位明星周知,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排在高位的脱粉热搜就是天谴^-^】 陆钧行小时候总听大人说,苦难会使自己变得更强大,但他好像总会被这些折磨得不成样子。 偌大的委屈将陆钧行洗劫一空。 从来没有人教过他要在八岁时,留下自己遭到霸凌的证据,然后等十八岁受人颠倒黑白的时候,再拿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陆钧行的记忆开始失真、恍惚,他甚至记不清自己究竟有没有答应白昊退出综艺,只是浑浑噩噩地被林云笙牵着手往某个方向走,直到一阵关门声从后背响起。 “嗯,事情就是这样,阿姨你不要担心,现在小陆跟我在一起,我会照顾好他的,对,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不排除可能会有狗仔上门打扰的情况,有任何……” 林云笙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开陆钧行的手。 他有条不紊地回应着孔素臻的担忧,蹬掉鞋袜,等电话挂断后,再剥开自己的外裤,脚尖勾着布料把东西踢到一边,然后拉着人进了卧室。 林云笙深吸一口气,把手机随便扔到哪里,他跪着从床底的收纳箱里拿出了脚链,一端扣上自己的脚踝,另一头圈住了陆钧行的手腕,把人按倒在床上。 “陆钧行,我们做吧。” 林云笙是一个薄情惯了的人,生活寡淡,社交困难,看过上千部电影还弄不懂亲密关系,学深情学得步履蹒跚。 他看着身下人失神的目光,两汪眼泉在寂静的房间里一点一点地蓄起流体,从前自己想都不敢想地大颗泪珠,生生砸到了陆钧行的脸颊上。 林云笙的精神状态本来就不比正常人,也苦恼自己此刻控制不住的情绪起伏,他强忍着颤抖的哭腔,笨拙地试图安慰陆钧行。 “别再去想网络上的事情了,白昊肯定能处理好一切的,我会努力哄你,只要能帮你转移注意力,让你开心起来,今天想怎么玩都行,可以吗?” “林老师。” 陆钧行在林云笙逐渐慌不择路的话语里回过神来,他没有兴奋于年长者给予的特权,反而伸手将人拢贴到自己身上。 “我可以听你讲当年住进精神病院时候发生的事吗?”陆钧行吸了吸鼻子,语气听起来闷闷的,他又生怕被林云笙误会,连忙道,“我不是想用你的经历做对比,我只是……” 林云笙闭着眼不由分说地吻了上来,他的两瓣软唇像果冻一样弹,齿缝间游弋着的小舌探入陆钧行的口腔,轻轻舔舐着他的上颚,任凭对方的神经末梢处感知着震颤的酥麻。 “宝贝,你不用跟我解释。” 林云笙很清楚,真正因苦难而变得强大的人,从不认为自己经受过苦难。 可陆钧行跟自己一样,虚张声势又功成名就地活到了现在。 他们没那么厉害,都只是声称从苦难里走出来的人,身上穿着旧日的囚服,过往的懦弱、保守与悲恸在每天初升的新日里欲盖弥彰。 陆钧行单手支起身子,垂眸靠上床头,又把林云笙往自己怀里抱了点。 可一时半会儿饶是林云笙也不知道自己该从记忆的哪里挑拣,他索性便想到什么说什么:“在我住的病区里,几乎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自杀故事,割腕的、吞安眠药的……” 住在林云笙隔壁病房的叔叔阿姨,看他一直都没有人来探望,心疼得不得了,通常等他们自己的状态好些了,就会主动去林云笙的病房里找他聊天。 抑郁症患者分享不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基本都是在聊自己的自杀经历,彼此都是死过一次甚至好几次的人,大家一起感同身受,说着“活着好痛苦”之类的话,惺惺相惜。 但因为这样太容易滋生负面情绪,所以往往聚不了多久就会被护士赶回各自的病房。 林云笙曾经做过很多错误的事情,想要证明自己其实真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自残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项,林云笙还试过偷偷停药。 不吃药的好处有很多,比如他不用四肢酸软,晚上可以多清醒几个小时…… 某次,林云笙趁护士不注意把药夹在手掌心,然后往嘴里一拍,接着用喝水假装吞咽,再张口给护士检查,从而瞒天过海。 但他只成功了一次,第二次继一位阿婆被发现了之后,提高警惕的护士也把林云笙抓落网了,一老一少双双列入护士的黑名单,每次吃药都会得到特殊照顾。 精神病院里规定早上六点起床,晚上八点入睡,因为要督促病人运动,又害怕他们利用各种器材自残自杀,所以护士们一般用做操来代替。 林云笙很讨厌运动,也没有什么特殊理由,就是不喜欢,所以他每次缩在被子里,都会被护士死拉硬拽地从床上拖起来。 经过漫长的治疗过后,林云笙最先恢复的是味觉,然后他不再半夜频繁地惊醒,最终渐渐开始感知到了一丁点快乐的情绪。 “我后来出院,住在隔壁病房的姐姐紧赶慢赶地折了九只千纸鹤送给我,”林云笙至今还记得那句话,“她说‘接下来的日子一定要开开心心,不要再进来了’。” 陆钧行听年长者讲故事,手上抓着长了一大段的脚链,把林云笙的两只手捆住又解开。 第153章 “林老师,如果当时你有去《女人,女人》的首映礼,我们说不定能更早见面。” 陆钧行不得不承认,自己仗着那份爱,心底总有一种莫名的自信,觉得他或许可以帮上林云笙什么。 林云笙故意朝陆钧行的耳朵旁边吹了一口气:“干什么?想做我的童养媳?” 不知道什么话戳中了陆钧行的薄脸皮,他的耳朵通红,手上的动作一顿,这回捆上了就没再解开。 “你可以做我的哥哥、当我的知己、我的男朋友……” “每当你觉得难过,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爬上床,最好能搂着你睡觉,等我要去哪个剧组试镜的时候,也会求你骑小电驴载我过去。” 十二三岁的陆钧行还雇不起经纪人,都是自己周末瞒着孔素臻,独自坐公交去参加各个剧组的试镜。 他辛辛苦苦准备了好久的表演,最后因为没有靠山被临时挤掉名额的情况数不胜数,但这些沮丧陆钧行只能自己一个人埋在心底。 “嗯,”林云笙顺着陆钧行的想象继续往下说,“要真是那样,你受了委屈就能第一时间哭着鼻子来找我。” “以我当时的性格,高低要把那群欺负你的人堵在巷子里打一顿,然后每天接你上下学,天热了带你去吃冰沙,天冷了给你买奶茶。” “等你第一次有反应了还会慌慌张张地跑来问我怎么办,我帮你弄出来之后,又溅得满睡衣都是……” 林云笙弯起眉眼,就算两手被束缚住了也没个正经:“你从那时候起就要给我搓衣服了。” 陆钧行不由得怔了怔。 他反复咀嚼着所有畅想过的可能性,发觉自己好像有些沉浸在这样的幻象里了。 或许在某个平行时空,陆钧行真的可以跟林云笙挤在一张床上看电影,因为某个观点争论不休,到饭点了两个人就跑进厨房里帮孔素臻端菜,深夜靠在阳台上指着街道的路灯,说这是一天的句点。 他们可以拥有一场旷日持久的对视,说一些没有意义的胡话,聊各种无所谓听起来很幼稚的梦想。 陆钧行喉结滚动,视线逐渐变得模糊,直到发声时他才惊觉自己的哑然。 “我不想退出综艺。” 林云笙主动把头靠近陆钧行的肩窝:“我知道。” 潮湿的吐息烫得陆钧行自己都发晕,眼眶里容不下的一汪清泉四处流散,他在林云笙面前哭得坦坦荡荡,不会惹是非,不会受嘲笑,更不会被骂娘炮。 “林老师,抱抱我吧。” 林云笙的两只小臂慌忙依照指令,环过陆钧行的脖颈,嘴唇碰着眼前人的耳垂,半身紧紧地贴了上去。 “不要怕,我会陪你。” 第86章 看天色也不早了,林云笙松开拥抱,从陆钧行的大腿上爬了下来,他坐到床边:“别想网络上的事了,我们先去厨房煮晚饭好不好?” 说着,林云笙将两双被束缚的手腕递到陆钧行跟前,想让他帮忙解开。 陆钧行垂眼托住,又捏了捏林云笙自然弯曲的指尖,犹豫道:“林老师,你真的没有为了我的怪癖去勉强自己吗?” 今天上午听了林云笙关于底线问题的回答,陆钧行要说没有窃喜的情绪肯定是在撒谎。 但他现在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年长者对亲密关系的认知本来就是由自己亲手培养起来的,所以林云笙的回应自然能满足他的坏心。 陆钧行经常会跟林云笙强调在爱情里普世的是非对错。 独立自主很重要,个人空间很重要,像他这种极端的独占欲才是有问题的。 陆钧行让林云笙提高警惕,也给他留足真正拒绝的权利,以此来保全年长者的自由。 可此刻的林云笙分明自觉得有些过头了。 他不仅一到家就主动剥掉外裤去找脚链,这会儿明明是自己能轻易挣脱的枷锁,林云笙也还是会顺从地把手一伸,乖乖地等待陆钧行决断。 “陆小狗,少胡思乱想了。”林云笙几乎能把对方的内心活动猜个八九不离十,他拿小指勾了勾陆钧行,“我只是不擅长处理亲密关系而已,又不是傻子。” 在看过陆钧行中影考试的故事写作后,夏光便曾经跟林云笙提过一次思想寄生的问题。 她说,你们两个人之间可怕的甚至不是畸形的过度亲密,而是过度亲密下完美的自洽。 “所以就跟你的占有欲一样,这个世界上可能也没有多少人像我这样,需要男朋友每天醒来去写什么赞美和加分的字条。” 林云笙翘起二郎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脚链,某根红绳在中间若隐若现。 “人们最终都会沉溺在爱情的各种形态里,你别去管那些正确的、错误的,哪怕有些奇怪,我们只要经营好自己的形态就行了。” 林云笙已经没有原生家庭可以依靠,他原本以为自己是飞在空中的无脚鸟,独自随风漂浮,运气好的时候受人仰望,遇见一些良善,也目睹过他乡的好风光,但到哪里都不是归处。 “陆钧行,跟你恋爱我真的很舒服。”林云笙眼笑眉舒,“谢谢你愿意喜欢我。” 陆钧行的心脏瞬间被击中,他十八岁多一点的人生,从七岁开始腐化,像是命定的劫数,在最该无忧的年纪残疾。 自己后来缝缝补补了那么多年,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一场六月的白雪在拥抱的臂弯落下,到最后陆钧行仍然停留在外人呼之即来暴雨里。 第154章 是先有了林云笙毫无芥蒂的接纳,他才有幸能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陆钧行感觉自己又要哭了,他脑袋空空,讲不出什么漂亮话,于是只好干巴巴地吐露一声感叹。 “林老师,你怎么这么好啊。” 陆钧行把林云笙手上的束缚解开,在年长者煮饭的时候亦步亦趋,对他时不时地动手动脚。 林云笙嫌他烦人净添乱,便把原本没收的手机还给了陆钧行:“你去微信上问问余州拍摄场地的租借情况。” 陆钧行的这个剧本室内和外场都有要取景的桥段,但他没有把每个地点限定得太死,只在剧本里写明了场地所需的特质。 这些都是出于预算不足的因素考虑,很多细节要按照实际情况做临场的随机应变。 其中,屋子的室内景是人物内心外化的重中之重,不能随便租一个套间开拍,而是要按照剧情重新置景。 除此之外,单就样板房的户型也有许多考究,比如房间的布局适不适合摄像机定点,自然光方不方便采光等等。 余州在看过户型图片后,目前联系了七间愿意短期租赁的屋子。 奥特曼说要有光:实际走下来感觉有两间还挺符合你们的要求,其中一间的结构甚至可以铺滑轨 奥特曼说要有光:我已经把实景照片发到剧组邮箱了,你跟老板晚上可以再商量一下 lu:okkkkk lu:辛苦了 陆钧行的拇指上划,手机后台的诸多软件页面都跳了出来,正当他想点进其中一个的时候,却被林云笙反手抓上了小臂。 林云笙的视线还停留在电磁炉上的西红柿蛋汤,他眉头微皱:“如果刷微博看到了不好的言论……” “你就来吻我。” 陆钧行先是一愣,接着点了点头:“好。” 距离营销号倾巢而出已经过去了八个小时,有关陆钧行的热搜上了一个又一个,而他的微博堪称全面沦陷,大前天刚发布的广告评论区底下全是骂声。 事情还是没有迎来任何转机。 陆钧行听着耳边愈发鲜明的心跳声,揉了揉眼睛,把手机收进口袋里,他没有去吻林云笙,只是在年长者装盘的时候问:“想不想吃醋溜白菜?” 林云笙有些讶异:“你会做?” “前天找妈妈学了一下,”陆钧行刚刚正好看见冰箱里有白菜,“但我还没做过,今天可以试试。” 林云笙主动踮脚去吻陆钧行:“宝贝好棒。” 晚上七点零四分,大众被一条微博掀起了如骇浪般的讨论。 一位名叫“济斯乐哈星球”的网友发布了小学毕业合照,证明自己是陆钧行的同班同学。 在她的长文里,事无巨细地讲述了陆钧行是如何因为泪失禁,被现在网络上所谓的“受害者”进行了长达四年的校园霸凌,以及后来两年的言语污蔑。 [那个时候陆钧行做什么都会被嘲笑,体育活动没有男生愿意跟他组队,每周值日还总是被逼着做其他男生的活。 我气不过帮忙讲话被李乐楠起哄之后,陆钧行还在午休给我塞纸条,上面写着“对不起害你受牵连了”。 …… 我只是个普通人,我很害怕成为舆论是非的中心,害怕自己的家人和现实生活因此受到不必要的影响,但直到现在为止,事情愈演愈烈,受害者沉默,加害者得意,真的太荒唐了! 所以我选择站出来,明确的告诉所有人——陆钧行才是真正的受害者,打人是因为李乐楠在班上公然羞辱了他的妈妈。 我把话放在这里,李乐楠就是活该被打,我要是能穿越回去我也踹他两脚。 @白昊如果需要我在法庭上做人证,我会积极配合一切程序,相信法律会还陆钧行清白。 而骂过陆钧行的所有人,你们都欠他一声道歉。] 这位女生所描述的内容虽然详尽,但除了自证身份外,没有任何能够说明陆钧行才是受害者的直接证据,又因为劈头盖脸地把网友也骂了进去,很快便激起了一些人的逆反心理。 直到第二位、第三位、第四位女生站了出来,她们补充了更多往事的细节,一开始群情激愤的网友逐渐将信将疑地转变态度。 趁陆钧行去浴室洗澡的间隙,林云笙才点开微博,见事情终于往好的方向发展,他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时,白昊恰巧也发来微信消息。 白昊:小陆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林.:有两个小时没碰手机了。 林.:虽然情绪稳定但心里还是有暗暗在意,等会儿打算再放部电影给他看。 白昊:好的好的,多谢林老师! 白昊:不然我肯定照顾不过来小陆的情绪…… 白昊说他用自己能做到的最快方式联系上了一些当年的班上同学。原本还以为要给一大笔钱求人,结果肯站出来讲话的同学都没要这份报偿金,堪称娱乐圈里五十年一遇的人性光辉。 而令白昊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最后给整件事情带来了决定性转机的人是孔素臻。 她自从在同学校的家长口中,得知了陆钧行小学四年级打人的事情,便自己一路想办法找到了小学班主任,问清楚了当年具体的经过。 孔素臻有这位班主任的联系方式。 班主任手里虽然留存着能够证明陆钧行被校园霸凌的证据,但她目前在编制内教书。 第155章 班主任担心等自己真的站出来坦白之后,这件事会给她的工作带来不可挽回的影响。 最后,班主任受不住孔素臻的苦苦哀求,又看见自己昔日的学生一位位接连站了出来,她也咬着牙选择开诚布公地走到人前,面对过往。 晚上八点二十六分,班主任发布的微博被白昊转发,将这次“校园暴力”的舆论推向了彻底的高峰。 班主任手里能够替陆钧行作证的东西,是她这么多年来写下的日记。 在已经泛黄了的日记本里,记录着八年前班主任在发现自己班级里存在霸凌时的自责与愧疚。 事件如何发生,如何被解决,“陆钧行”与“李乐楠”的名字被明明白白地写在上面。 班主任这么多年一直都在默默关注着陆钧行的演艺事业,仿佛只有这个孩子的未来越顺遂,笼罩在她头顶上的惭愧才能得到分毫的缓解。 而真正令外界所有人哑然的,是班主任贴在日记本里的手写信——陆钧行一年级放到老师办公桌上的那张。 稚嫩的字迹下写满了自己的满腹委屈,以及带头欺负他男同学名单。 而那串名单之首,赫然写着李乐楠的名字。 【靠,这封混着拼音的手写信着实把我看破防了……】 【我他妈现在只想骂死李乐楠。】 【救命,那个时候陆钧行才七岁啊!明明只是小哭包,却被取笑了六年的娘炮……】 【李乐楠我真的很想问你到底要不要脸啊???现在跳出来污人清白是见不得陆钧行好吗?】 【感觉小陆现在还能好好长大真的跟奇迹一样tvt】 【陆钧行你给我大红大紫!!!以后通通走花路!钻石路!走所有能走的阳光大道!】 #陆钧行被霸凌#的话题不到半小时就登顶了热搜榜第一。 话题后的“爆”转眼就成了“沸”,可见引发的讨论度之大。 关于澄清的博文转发数字节节攀升,陆钧行微博底下的恶评也被网友们用鼓励的话语自发刷掉了。 白昊:小陆现在怎么样? 林.:已经看到网上的消息了。 陆钧行原本坐在沙发上跟林云笙一起看电影,中途没忍住偷偷去刷微博,见那么多人替他站出来说话,这会儿感动到抱着林云笙直掉眼泪。 “好了,不哭了。”林云笙抬手去揉那颗毛绒绒的脑袋,他站在陆钧行的两腿之间,任由眼前人的双手环过自己腰际。 手机震动,白昊又传来一条新消息。 白昊:接下来我发个声明,事情也快要收尾了。 林.:收尾? 晚上九点十六分,清姿工作室发布微博,配字是系统默认的“发布图片”,其巨大的信息量让网友彻底爆炸。 那是一张直接发给李乐楠本人的律师函! 林云笙在代替陆钧行草拟这份文件的时候只问了一个问题。 “如果李乐楠向你道歉,你会原谅他吗?” 陆钧行愣愣地看着林云笙:“我不想原谅他。” 余州的做法是圈内大多数艺人的选择,得饶人处且饶人,追着一个素人起诉很容易导致粉丝对其大范围的网暴,反而会引发外界不必要的议论。 陆钧行也清楚这一点。 所以他没说会不会,只说想不想。 因为陆钧行知道不管自己心里再怎么介意,大概率面上也还是要摆出原谅,或者把事情主动揭过去的姿态。 林云笙语气笃定:“那就不原谅他。” 多亏了那些跑来冷嘲热讽落井下石的网友,林云笙也成为了这场舆论风暴的卷入者。 可他发出的律师函,虽然委托人一栏写着林云笙的名字,但下面列出的赔偿条件却都与陆钧行有关。 底下热评第一。 【在这里给后来吃瓜的人简单翻译一下林老师委托诉求: 1.李乐楠公开向陆钧行道歉 2.但再进牢里以诽谤罪给我蹲三年】 李乐楠明显也慌了。 在这封律师函出来之后,他先是用微博发了道歉声明,又说是有人怂恿自己这么干的,然后把一张巨额的转账记录调了出来,可左右又说现在已经联系不上对方。 林云笙当然知道陆钧行碰了别人的奶酪,这件事情背后一定另外有推波助澜的人,但他才懒得管这些辩解。 现在林云笙跟李乐楠算的是陆钧行十年前被欺负的账。 但凡剩下的其他几个男生能被林云笙逮到机会,他也一个都不会放过。 可就像白昊顾虑的那样,确实有网友觉得林云笙的这个举动太过分了,没必要在事情落幕后还刻意去针对一个素人。 类似的言论林云笙冷着脸挑了一条评论区最靠前排的回复。 【慷他人之慨,你很闲?】 瞬间收获了上百条叫好的评论。 陆钧行顺势抽走林云笙的手机,把人按倒在沙发上,环着踝骨的链子发出拖拽的响声,预示着年长者入夜前的应允,也该悉数迎来兑现的时刻。 陆钧行温热的嘴唇仿佛在吸食上等的花蜜佳酿,炙热的气息在林云笙的周身环绕,他柔韧的躯体很快便软了下来。 “等、等一下,”林云笙的上齿咬着下嘴唇,指尖下意识地扣住陆钧行的肩膀,脸上难得飘起了红晕,他偏头看向幕布上正在播放的电影,“我们把投影仪切掉好不好?” 第156章 陆钧行挑了挑眉:“为什么?” 这时,音响里配合着电影画面,传来陆钧行十二岁时清亮的嗓音,林云笙光是听着那声稚气的“姐姐”浑身就跟擦拭了催化剂似的不自觉微微发颤。 “害羞了?”陆钧行笑得肆意。 林云笙慌忙摇头,可脚趾却在这人坏心地撩拨下止不住地蜷缩,偏偏踝骨上的重量又在悄然提醒他——你现在除了待在陆钧行身边哪里都去不了。 林云笙的脖颈与耳廓肉眼可见地蔓起红晕:“宝贝,求你。” 陆钧行置若罔闻地揉捏着恋人的细腰,又揪了根黑丁的绑带把玩,他的目光一暗,眼见着松垮的细吊带从林云笙的肩头滑下,带出大片邀人摘采的春光。 不比十二岁的单纯,现在的陆钧行褪去了青涩,五官比之前更加成熟锐利,有着被林云笙惯出来的坏心。 陆钧行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裹挟着内心最原始的渴求:“是因为不想让以前被你亲手选中的演员知道…” “你现在正被谁禁锢住脚腕,压倒在沙发上,又是为了谁穿起漂亮的露背睡衣,下身空空荡荡?” 林云笙的想法被眼前人猜了个分明,无法自控的羞耻心迫使他主动送上门去堵住陆钧行的唇齿。 偏偏对方的大掌又隔着层薄布料抚上了林云笙的翘臀,他只好在一吻结束后,乖顺地舔舐起陆钧行探到自己唇边的指尖,一根、两根、三根,直到四根同时没入口腔。 最终,林云笙在一片浮沉里,任凭陆钧行俯下身去,纵饮秘境。 第87章 当陆钧行收到夏光发来的修复照片时,他正在与照片主人一起勘景,身后还跟着两位扛摄像机的摄影老师。 陆钧行下意识把照片点开,夏光将原本划损模糊的地方逐一修复,连局部偏色掉色的情况都被她重新校正还原。 这是他十八岁张扬肆意的林老师,比无数的日光春风、花繁鸟鸣,都要令人如痴如醉。 lu:夏光姐,你能帮我印一版相纸下来吗? vixerunt:一寸的一版相纸是八张,你确定印的是一版而不是一张? lu:印一版qaq vixerunt:ok,没问题。 陆钧行看聊天页面上的正在输入中持续了好一会儿。 vixerunt:但你先答应我,哪天这件事情你如果被林云笙抓了,记得要说是余州帮的忙,跟夏光没关系哈 陆钧行倏地回过神来,他腕骨一动,把手机屏幕靠向自己,抬眼间却正好撞上了摄像机的镜头。 然后陆钧行没来得及收敛的笑意,被迫与摄影大哥无辜的视线无言相对。 陆钧行:“……” 因为受自己演员身份的影响,陆钧行之前曾经跟林云笙商量过“对外如何介绍彼此的关系”。 他是绝对不想否认的,但也清楚现在国内的这个环境并不适合高调的官宣秀恩爱。 于是最后两个人决定,既不刻意疏远彼此,也不要过分强调关系,如实地相处,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导演,过来一下。”林云笙的声音从里面的某个房间传出。 镜头前不方便喊得太亲昵,叫全名陆钧行自己又瘪着嘴满脸不乐意,林云笙现在只好这么称呼人。 被点到名的陆钧行讪讪收起手机,三步并作两步地朝林云笙走去。 卧室里,一台相机面向窗户,被三脚架置于房间中央,上面还连着一套录音的设备。 而此刻的林云笙正坐在床边,一手端着平板,一手握着电容笔,低头垂眼,用软件给房间建模。 他见陆钧行来了,便公事公办道:“你的剧本里对自然光的要求,是上午的多一点还是下午的多一点?” “上午吧,”陆钧行会选择这个时间点来,就是想尽可能靠近影片拍摄时段,“虽然主角是中年妇女,但找到自我之后,我更倾向于用初晨的光线来做象征意。” 听罢,林云笙点了点头,又开始在平板上模拟具体环境。 作为故事开展的舞台,拍摄场景的选定是一部电影构成里不容忽视的重要部分。 林云笙一进房间就用相机做了广角镜头的测试,查看画面里任何可能有问题的视觉元素。 接下来就是三百六十度的全景测试,探明房间里需要避免的拍摄方向,以及能容纳多少工作人员与摄影器械。 忽然,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 听着熙熙攘攘的人声,陆钧行走到窗户边向外眺望,他甚至能看清放学铃响后,成群结队的小学生们涌出校门口:“这套房子离学校太近了。” 勘景除了场景本身,它周遭的环境也要被考虑进条件的优劣里。 学区房意味着车辆和行人会在早晨骤增,学生大量的进入或离开也会不间断地产生噪音。 林云笙抬起头:“那跟上套房子相比,你心里更喜欢哪一套?” “可能还是这套吧。”陆钧行皱着眉沉吟,“上一套房子的插座太少了,而且不让动已经有的家具,感觉后期去做品牌的商业豁免会很麻烦。” 林云笙心里跟陆钧行想得差不多。 除了周边的环境让人头疼一些,这间屋子的优势也很明显:窗户够大,方便在室外拍摄室内戏,餐厅、厨房、卧室的设计也相互通气,能营造家庭里一触即发的紧张关系。 林云笙把平板递给陆钧行,让他查看自己刚刚用软件做出来的进光模拟,然后又打电话向房东询问,这套房子的燃气与水源的紧急控制开关在哪。 第157章 但林云笙没急着跟房东签合同,因为还有最重要的保险责任范围没划清楚,他打算让夏光再帮忙谈谈。 下午,陆钧行要参加王卫林《疮疤》沪都首映场的宣传,大概的内容就是在影片播放结束后接受影迷们的提问,几乎所有主创人员都会到场。 “叶影没来,他在拍徐峰的片子,说是没档期。”陆钧行坐在林云笙的副驾驶上,右手肘支着窗户,眼尾偷偷去瞟自己左边的人。 注意到视线的林云笙哑然失笑:“哪来那么大的醋味啊?” 陆钧行哼哼两声没说话。 林云笙打方向盘拐入影城的地下停车场,在等栏杆抬起的间隙,伸手去揉陆钧行的耳垂:“宝贝,昨晚我两颗果尖都被你嗦破皮了,你说说你现在是不是在得寸进尺?” “对不起,”陆钧行话语诚恳,手上的动作却不算安分,他的左掌若无其事地朝林云笙的大腿内侧探去,“我一会儿回家就帮林老师涂药。” 从勘景的地方吃完饭赶过来吃了些,等两个人进到影厅里的时候,电影的开头已经放完了。 陆钧行没看电影,拐到一边去找王卫林确认等会儿宣传的侧重点。 林云笙算正儿八经花钱买了票的观众,他直接寻着票根上写的座位号,摸黑坐了下去。 依照王卫林往年电影统统上不了院线的越人履历,《疮疤》应该算是一部沾了主旋律电影的光才有机会过审的影片。 它是战争题材,有大篇幅的画面都在描绘整齐森严的步伐、浩大森严的队列,激烈残酷的战争。 可王卫林到底是王卫林,与其他千篇一律的红色导演不同的是,他设计了一个极为巧妙地的角色,那便是由陆钧行担任主角饰演的未成年新兵。 未成年新兵在影片里做出的每一个决定,表象上都凸显了对集体精神的颂扬,而像林云笙这样拥有丰富阅片经历的人,反而在观影过程中不由得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卫林利用草灰蛇线的细节与诸多言之未尽的留白,真正想讲的是个体被束缚在强权集体中的彷徨、挣扎和苦闷。 陆钧行在影片里的表现是一以贯之的亮眼。 但林云笙也不得不承认,这其中应该有自己恻隐之心作祟的成分。 因为哪怕在有些镜头里,陆钧行不处于王卫林安排的视觉重心上,林云笙的目光依旧还是忍不住追着他男朋友的脸看。 三个小时的超长影片播放完毕,主创团队依次上台,其中便有昨天刚刚沉冤得雪的陆钧行。 大家的掌声来得热烈,饶是陆钧行自己也分不清,这些欢呼究竟是观众们送给影片本身,又或者是对他昨天被全网骂潮的一种弥补。 而令陆钧行真正感到雀跃的是,他几乎是在自己放眼观众席的瞬间,就看见了坐在最后一排的林云笙。 王卫林首先对大家表示前来观影的感谢,又简单聊了聊影片的创作契机,还有几位主演在拍摄过程当中的付出,然后便开始了提问环节。 举手的人不算多,王卫林随即点了一个坐在前排的。 女生拿到话筒,向台上的主创团队微微鞠躬:“王导好,因为大家都知道您其实指导过不少的影片,但算上今天的《疮疤》只有三部进入院线。” “刚刚您也分享说《疮疤》是您的退圈作,既然是意义如此特殊的影片,可以请王导分享一下,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小陆来出演你的主角吗?” 王卫林作为用两部影片就捧回国内电影节的数个奖项的导演,这回《疮疤》的首映场自然来了不少媒体,一旁的相机闪光灯在女生的话音落下后仍在持续不断地亮着。 “主要的原因有两个,”王卫林也不卖关子,“第一是我几乎试镜了活跃在荧幕前的所有未成年演员,小陆是唯一一个用演技把主角的情绪层次撑起来的……。” 陆钧行连忙抢过话头:“你不要捧杀我!” 王卫林及时止住:“好好好。” “第二,众所周知,我这时时隔五年的又一次过审,”王卫林一改正经的模样,挤眉弄眼,“而小陆在圈内的名号大家想必多少都听说过吧?” 过审锦鲤。 这么多年,不是没有作者导演在拍表达个人思想的影片,只不过它们全部都没有过审罢了。 但偏偏陆钧行出演的所有影片,哪怕是江颖如此锐利的《女人,女人》,最后也顺利进入了院线公映。 王卫林乐呵呵:“像我们这样经常不过审的导演都很信命的。” 女生接着追问:“主角的情绪层次是指主旋律背景之下,王导另外想表达的什么内涵吗?” 陆钧行心下一惊,他是主角,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真正在演的是什么。 刚刚在后台陆钧行就问过王卫林,如果有观众看出来影片真正想表达的思想,又在网络上引起议论被上面的人注意该怎么办? 之前出现类似的情况,虽然没对导演做什么处罚,但是影片顷刻间退出院线,豆瓣评分词条下架,全网相关的所有讨论话题被封杀。 王卫林摆了摆手,跟没事人一样,言语硬气得很:“这都是我的最后一部电影了,让大众看看我真正想说的,剩下的管他那么多屁事呢!” 此刻,陆钧行下意识看向王卫林,等待着他对提问者的回应。 第158章 只见王卫林举起话筒:“欢迎大家关注我的新综艺《一个导演的诞生》,来,小陆,你作为特邀嘉宾跟大家说两句。” 陆钧行:“……” 除了跟春节被家长推到亲戚前进行才艺展示的陆钧行在无语,剩下所有听得懂和听不懂的人都在笑,媒体的镜头还在录像,大家只能其乐融融地把事情翻篇。 在被点起来的人已经不去问《疮疤》相关的问题了,而是顺着王卫林的台阶将话题对准了综艺。 王卫林掌控着首映会的节奏,他看陆钧行有些心不在焉,估计是想家里的男朋友了,便索性成人之美,让他尽早下班:“我们聊着聊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小陆你最后点一个人吧。” 陆钧行抬起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一处,接着他又垂下眼,嘴角难以抑制地上扬,故作自然地念出了一个座位。 “小陆说最后一排右边第六位,”王卫林没想太多,帮着重复,“麻烦我们的工作人员给这位观众一个话筒。” 于是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回过头,朝那个被特地点名的偏僻位置望去。 “我靠!这不是林云笙吗!?” “林云笙来看陆钧行的首映场了?” “救命,我有个朋友超嗑他们这对cp,该不会是真的吧……” 霎时间,影厅内爆发了剧烈的讨论声。 王卫林老花眼根本看不到那么远的人脸,他听着铺天盖地的议论声,朝自己的男主角使眼色。 你小子居然在我电影的首映场玩这么大!? 林云笙对上陆钧行眼底白日作怪的窃喜,又好气又好笑,面上的表情却是平静如常地接过了工作人员递来的话筒。 “刚刚忘了介绍,林老师负责了我们《疮疤》的电影海报拍摄,外面的宣传用的都是林老师的图片。”王卫林匆忙收拾场面,“好,那我们请林老师来问最后一个问题。” 此话一出,大家瞬间安静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林云笙,看他会问什么问题,跟《疮疤》相关的?又或者是跟综艺相关的? 只见林云笙把话筒放到嘴边,他的视线远远地落在陆钧行身上,舌尖轻轻舔过唇面。 “小导演,今晚有空吗?” 紧接着,《疮疤》首映会的话题在网络上炸开了。 第88章 虽然知道林云笙是在帮王卫林更彻底地转移视线,但在意识到年长者言语里的挑逗时,陆钧行还是不争气地脸红了,跟下一秒就要滴血出来似的,耳根也烫得不遑多让。 【小陆的十秒红脸视频,本同人女愿奉为纯情哭包1x风情钓系0的xp圣经!】 【嗑cp不嗑钧行云笙,就像看四大名著不看<a href=" target="_blank">红楼梦,他整个人的层次就卡在这里了,只能度过一个相对失败的人生(造谣)】 【我好恨,要是林老师能跟小陆一起上综艺该有多好啊tvt】 【他们俩不会真的是一对吧??大家都不堵柜门吗,我嗑到一半有些害怕了……】 【我真的爆笑!王卫林(挤眉弄眼):哟哟哟哟哟哟哟~】 【为什么两个人最后只是被拍到一起去吃晚饭啊!?不再到哪家酒店试试床吗o3o】 陆钧行刷到这些评论的时候,自己都没忍住叹了一口气。 他也很想跟林老师去哪家酒店试试床,但是不行,综艺要忙的事情太多了。 夏光的做事效率很高,当天晚上跟房东把保险责任范围划完了,然后传过来一份电子租用合同让林云笙确认签字。 隔天,林云笙带着夏光和乔晗,按照建模软件里由陆钧行剧本构架凝练而成的示意图,开始为房子里需要被镜头重点带到的地方重新置景。 而陆钧行和余州则留在工作室里,来面试扮演丈夫的合适人选。 在剧本中,丈夫就像是一个冷漠的符号,先用一生的承诺哄着妻子放弃工作,又依仗父权制度间男性的天然优势,行使沉默而麻木的暴力,把人困居于家庭的柴米油盐。 陆钧行对这个角色有特殊的拍摄要求,他不想“丈夫”在影片里露出具体的五官,更多地想使用背影,四肢,体态等等抽象的动作来表现人物。 因为往往五官才是展露情绪的主要方式,陆钧行反其道而行之的做法好是好,但这对演员先天条件的要求就相当高了。 所以从早上十点开始,陆钧行和余州两个人中间除了吃午饭,全部闷头坐在待客室里面试演员,一直到晚上九点半才收工。 而清姿工作室里只有林云笙算正式出演综艺,其他人参与进这个影片的项目里,都是工作之余的顺便帮忙。 “为什么林云笙当时做海报发微博的时候,不把丈夫的试镜条件一起写上去啊!?”余州送走最后一位来面试的演员,他直接趴在桌子上,两眼一闭,累得不行。 陆钧行呐呐道:“因为我拉到的投资太少了……” 一旦利用陆钧行的微博找人,雇佣演员的钱就没了讨价还价的余地,又因为丈夫这个角色出场的时间不长,要是跟女主一样一天一千块,陆钧行的影片预算根本经不起耗,所以才有了现在的“大海淘金”和“勤能补拙”。 这时,陆钧行的手机响了。 他一看备注,连忙接了起来:“喂,姜姨。” 前天,陆钧行把最终版的剧本发给姜倩,让她提前过目熟悉,情节设置上有任何不清楚的地方都可以直接打电话询问自己。 第159章 等余州把工作室的地都拖过一遍准备关门了,陆钧行还在丝丝入扣地跟姜倩分析每一个阶段的人物心态。 余州不敢贸然出声打扰,只用手机备忘录打了一行字放到陆钧行眼前。 [你现在是准备回林云笙那里吗?是的话我顺路,要不要做我的摩托车,我送你回去?] 看完后,陆钧行嘴上的话语还是没停,只见他摆了摆手,让余州自己先回去就好。 [那你一个人回家要注意安全。 夏光刚刚发消息跟我说,她和乔晗明天还有工作,现在已经提前走了,拍摄场地只剩林云笙一个人在置景,他可能没那么快结束。] 晚上十点半的创意园区很冷清,对面余州常去偷师的饭店已经关门了,旁边的健身房也只剩下孤灯一盏。 陆钧行站在工作室的门口,电话在对面的一阵道谢后被挂断,他抬头去看天上的月亮。 恍然回过神间,陆钧行又低头调出与林云笙的微信页面,想要去拥抱属于自己的月光。 lu:你现在还在依山世家置景吗? 林.:嗯,提前跟你说一声晚安吧。 林.:明天正式开拍,我今晚全部弄完之后,还要再用摄影机确认构图,可能要忙到很晚,就先不回去睡了。 lu:不要晚安。 lu:我现在过去找你。 从清姿工作室打的到依山世家要一个半小时,陆钧行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算不算空耗精力,可他想林云笙了。 只要在微博上有意搜索徐峰的名字,基本就会看见有人分享他的拍摄路透图。 今天可能是在哪家酒店里请全剧组吃开机宴,明天是在横店的某个地方取景,剧组里大几十号人正在专业有素地为他工作。 陆钧行很焦虑。 他不是非要跟徐峰去比什么,对方那么多年的沉淀和积累是自己目前不能企及的鸿沟。 只是陆钧行更清楚,自己现在掌握的一切都是林云笙手把手临时教的,工作室的大家帮他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偏偏在所有参与进这个项目里的成员当中,又只有“陆钧行”这个导演最不专业。 陆钧行害怕自己一意孤行地拔苗助长,在掏空大家的时间与心力的同时,却还是拼凑不出一个拿得出手的《回南天》。 甚至拖累这段时间总是为他出头的林云笙。 电梯的数字不断跳动,最终停在了八楼,陆钧行抬眼看见林云笙特意为自己留的门缝,以及从里面透出来的微光,原本纷乱繁杂的思绪瞬间空了大半。 一个浓烈而生猛的念头转而在顷刻间叠加着破土而出——他想林云笙,想抱林云笙。 房间里,林云笙正弯腰调试着稳定器上的相机,陆钧行不会画分镜,所以他只能先按照脚本自己设计构图。 听到脚步声的林云笙刚回头就撞上了陆钧行的胸膛,紧接着两只小臂就环上了他的腰际。 林云笙被陆钧行不由分说地拢进怀里,他没做什么挣扎,但还是忍不住温声提醒:“节目组在房间里装了微型摄像头取景,我不知道现在关了没有。” “不管他们,”陆钧行的语气闷闷的,“反正王卫林选素材也不会把这些放进正片里。” 林云笙眨了眨眼睛。 下一秒,他仰头碰了碰陆钧行的嘴唇。 在对方愣神之间,林云笙又笑着悄然转移话题:“手上拿的是什么?” “拿、拿的是……”陆钧行的脑袋有些宕机了。 他垂眼去看林云笙头顶的发旋,缓了两秒才从刚刚那个看似寻常的蜻蜓点水里重拾理智:“我刚刚在楼下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买了手持烟花棒。” 林云笙把烟花棒和打火机拿出来,只觉得稀奇:“你买这个做什么?” “我们没有钱办开机宴,所以我就想着起码跟你一起悄悄庆祝开机。” 虽然陆钧行早在定选题之初,就被林云笙告知这个剧本可能拿不了多少的预算,但他直到现在才彻底从一种“我要表达自己想法”的狂热劲里冷却下来。 传统的电影开机仪式都要等剧组的人到齐了一起做,跟前要有贡桌,有烛台、有供果和猪头,然后再敬香拜神。 但这些陆钧行现在都没有,他只有九块九的烟花棒。 好在陆钧行也不想拜神,就拜人,他拜林云笙,拜夜半时分他忽然心心念念的爱人。 换谁来了都该说用烟花棒做开机仪式在圈内简直闻所未闻,可偏偏林云笙是一个会顺着陆钧行的意思乱来的人,于是他推了推陆钧行:“你去关灯吧。” 陆钧行先去客厅里关了大灯,然后才又走进房间把屋子里仅剩的一点亮给按灭了。 两秒后,火机的炎苗在漆黑里冒了出来。 林云笙倏地开口:“宝贝,你知道刚刚房间暗下来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陆钧行看着跳动的炎苗靠近烟花棒。 林云笙的半张脸在嘶嘶作响的燃烧里忽明忽暗,他蓦地弯起眉眼:“我在想,要是我现在绑着脚链就好了。” “这样就可以确认你距离我的位置,感知你腿部交换的频率,推断出大概几秒后你会回到我身边。” 陆钧行怔住了。 那一瞬间,时钟被人工调速到十分之一,氧气的燃点跌到二十五度,肺腑中爆裂出细小的火花。 第160章 而陆钧行,只是呆呆地走到了林云笙跟前。 他看着对方把烟花棒往自己眼前一伸,说许个愿吧,然后就像个虔诚的信徒,两手相扣,顺从地闭上了双眼。 就像陆钧行之前说过的,要是当初林云笙拒绝了他的告白,他会哭,但还是喜欢。 陆钧行从来没有设想过自己不喜欢林云笙的情况,哪怕他知道,自己在面对年长者的很多时候都在鲁莽。 可陆钧行觉得,能喜欢到林云笙,已经是他年轻生命里最盛大而沉稳的纪念了。 有一段文字,是陆钧行纠结了很久,最后却没敢写进考试卷的刨白。 [书上说,爱不是持续不断的。] 陆钧行睁开眼,他点燃打火机,拿出新的一根烟花棒。 “林老师,你也许个愿吧。” [它是由积极共鸣构成的微小瞬间,存在于两个人之间美好的回音,有一瞬间一瞬间的转眼即逝,也会有一瞬间一瞬间的火花四溅。] 陆钧行没忍住问:“许了什么?” 林云笙还闭着眼,嘴上一五一十地把心中所想告诉了陆钧行:“我希望你导戏的时候不要焦虑、不要熬夜,要记得抽时间出来吻我……” [我不是会沉溺于幻想的人,未来千变万化,每天有三千陌路人化为爱侣,另外三千情人浓复转薄,失散于亚热带潮湿的季风。] 林云笙隔着火光,抬眼看向陆钧行:“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宝贝,我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 [可我还是选择暗暗祈祷自己能够贪得无厌地、一遍又一遍地爱上那个人。] 陆钧行面色一空,茫然地去看自己周遭被微光点亮的置景。 他相信这些成品只是那浮出海面的一角冰山,陆钧行几乎都能想象到今天十几个小时,林云笙是如何从零摆放起这些物件。 这么多的付出怎么只是能希望自己开心呢? [林云笙,我好想永远爱你。] 花火燃烧殆尽。 陆钧行想也没想地抱紧了眼前人。 第89章 夏光今天有额外的工作,没办法过来帮忙,乔晗还在工作室里为姜倩化妆,余州提前过来调试收声的设备。 他翻着群里昨晚半夜两点多陆钧行发出来的消息,找到门口地毯下被人特地放置的钥匙,伴着早高峰刺耳的喇叭声,踏入了依山世家的那套房子。 客厅几乎被肉眼可见地划分成了精致的取景区和凌乱的后勤区。 取景区里摆放的家具和小物件,现在不用额外打光随便拍一张,都是能放在网络上收获无数浏览的温馨感照片。 而后勤区则堆满了各种没来得及收拾的快递袋,还有拆封了但多出来的日用品,唯一称得上整洁的地方,大概就是被用来堆放电影设备的那块。 但令余州感到意外的是,都快临近电影开拍的时间了,可他在客厅里却不见半个人影,本该早早到场的某位导演与摄影师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整个屋子安静得不行。 余州拿出手机,迟疑地拨通了林云笙的电话,听见铃声在不远处响起。 结果不到一秒就被人挂断了。 余州缩了缩脖子,看着难得的拒接提醒:“什么鬼。” 于是他越过客厅,寻着刚刚印象里的声音位置找去。 在余州大大咧咧地推开次卧门,正想开口喊人的瞬间,却对上了房间里的陆钧行骤然抬起眼睛。 只见他坐在床沿边,一根食指跟早有准备似的抵上嘴唇,提醒门外人注意保持安静。 初晨的日光是倾斜的。 可它却均匀地洒落在陆钧行的身侧,勾勒出他右半边身形的轮廓,连带着那个弯肘抬臂的简单动作都变得不容置疑了起来。 这时,窸窸窣窣的摩擦音从床上传来。 林云笙翻了个身,还闭着眼,但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打破了被人小心维系的沉寂。 他感受着陆钧行的指尖轻柔地撩开自己眉眼前的碎发,从喉咙里哼出一道黏糊的问句:“几点了?” “七点零三分。”陆钧行对这个状态的林云笙见怪不怪,他的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从楼下早餐店买来的米糕和豆浆,“起床吃点东西吗?” “困。”林云笙在枕头上小幅度地晃了几下脑袋。 昨晚跟陆钧行庆祝完开机仪式后,两个人光是确认镜头构图就熬到了快凌晨三点,更别提林云笙昨天一整天都处于高强度的工作状态里。 陆钧行垂眼把早餐放到桩头柜上:“但是不吃早餐你一会儿工作会低血糖。” 林云笙的眉头微微皱起,侧过身,随手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被褥,习惯性地把一角抱进怀里。 “等二十分的时候叫我。” “好。” 陆钧行下意识看了一眼还站在房间门口的余州,紧接着他又将视线落在了林云笙身上:“要我在这里陪你吗?” 陆钧行半天没等来回话。 他只当林云笙已经累到瞬间入睡,准备起身朝余州走去。 可下一秒,陆钧行的衣角却被人拽住了。 “要。” 林云笙带点起床气的音调外还裹着一层软绵,说者可能无心,但乍听之下就是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不然我跟你生气。” 尚且单身的余州目睹完全程,感觉自己像是一条走在路边的狗,突然被人踹了两脚。 第161章 他低头解锁手机屏幕,想着自己多少要跟夏光或者乔晗说点什么,可点开聊天页面后,又茫然得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说什么好。 怪,太怪了。 当年工作室遇到瓶颈期,余州跟林云笙一起忙项目,两个人连熬三天大夜,余州第四天都要在二楼的隔间里睡死了,林云笙还能跟个没事人一样去接待芸生企划的拍摄者。 lu:哥,收收下巴 lu:你这样很容易得颞下颌关节紊乱综合症 奥特曼说要有光:你别喊我哥! 奥特曼说要有光:我受不起!!! 奥特曼说要有光:哥,我喊你哥好不好?? 网络上的人都说陆钧行是林云笙的妖妃,余州觉得多少还是有些浅薄了。 这起码要是艳后的程度。 但挺好的。 自从林云笙跟陆钧行恋爱以后,余州能很明显地感受到自家老板身上的变化。 直到现在,他也还是能清晰地回忆起,林云笙磕磕绊绊地跟工作室成员坦露心事的那个晚上。 余州心底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宛若见证了一个机器人每天都在按照莫须有的固定代码生活,然后在某天忽然找回了自己丢失的三魂两魄,于是陡然醒悟——啊,原来我其实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虽然这么说真的很奇怪,但余州觉得,现在的林云笙似乎被陆钧行照顾得很好。 姜倩和乔晗赶到依山世家的时候,林云笙正好吃完陆钧行帮他买的早餐。 于是乎,乔晗打光,余州收音,林云笙摄影,陆钧行指导演员进入拍摄状态,一切都在井井有条地进行着。 “姜姨,你怎么了?”陆钧行看姜倩一直在不自然地抿嘴唇,“是不太适应化妆吗?” 姜倩连忙摇头:“没有,没什么。” 陆钧行想了想,半猜半试地询问眼前的妇人:“要不要换个口红颜色?” “可以吗?”姜倩犹豫道。 她之前没拍过戏,后来回家上网搜了百度临时补课,有看到说在片场演员都要听导演的,不能任性做戏霸。 林云笙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见陆钧行皱眉沉思,转而又将目光集中在了姜倩的脸上。 乔晗之前当过柜姐,化妆技术是有功底在的,陆钧行和林云笙早上见到姜倩时都很满意她脸上的妆效。 出于对伪纪录片拍摄角度的考虑,她今天给姜倩画的是自然服帖的清透裸妆,只均匀了一下肤色,唇色也在提气色的范畴内点到为止,在镜头下几乎看不出来什么明显的涂抹痕迹。 “可以。”陆钧行是导演,片场里的所有事情他都能一锤定音。 但陆钧行还是下意识地回头向林云笙解释:“林老师,我觉得姜姨脸上的妆容太均衡了,亮一点或者暗一点的唇色可能更容易形成视觉奇观,吸引观众注意力。” 而且一部主题为母亲探寻自我的短片,如果由一位男性导演来武断地决定一切本身就有些奇怪。 林云笙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些,于是他点了点头:“好。” 林云笙放下摄像机,走到杂物桌旁边,把化妆包里的七只口红全都拿了出来,其中六只口红和用来上唇色的棉棒,被他顺势塞进了陆钧行的手里。 林云笙拔掉剩下一只的盖子,垂眼旋出膏体,在他白嫩的小臂内侧缓缓涂抹试色。 陆钧行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盯着林云笙把这个过程反复了七遍。 “姜姨喜欢哪个?”林云笙抬头,问完后又不放心道,“或者姜姨可以说个想要的颜色,我试着调出来。” 姜倩有些受宠若惊,还是不敢太耽误大家时间,也没多想,便脱口而出:“大红色可以吗?” “因为我看电视剧里很多女主角涂得都是这种,”说到这里姜倩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挺喜欢的……” 林云笙愣了愣,他突然想起自己当初在面试姜倩时,曾经问她为什么会来参加这个试镜。 “我其实不懂拍戏,就是我女儿看我一个人在家里闲得慌,问我要不要试着报名。” “这部电影的导演之前是个演员吧?” “我看我女儿好像很喜欢他,就想着能不能被选上,顺带再要个签名什么的,我就来了。” 是了,姜倩给林云笙的第一印象便是,这个母亲仿佛把自己长在了孩子的人生当中。 但惊奇的是,她又能在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令人艳羡的自我。 林云笙照着姜倩现有的唇色,在自己的手臂上按比例调了个正红色:“是这种吗?” 姜倩迟疑地辨认几种颜色中间的那一抹深红:“应该吧?” 见状,林云笙所幸伸出舌尖,将自己的唇面舔湿,直接把调出来的的颜色一点一点地用棉棒抹了上去。 陆钧行盯着林云笙,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耳边连姜倩惊喜的应和声都倏地变小了。 眼看着林云笙用颜色装点自己的模样,陆钧行有些说不出的心猿意马。 或许在两个人相处的过程里,林云笙的唇瓣甚至都不用额外添色,也曾经展现过这样勾人的景象。 只要他想办法逗弄林云笙到心跳加速、再稀释掉他口腔里的氧气、让对方的多巴胺肾上腺素配合着自己的一呼一吸极尽分泌…… 林云笙为姜倩调整完唇色,刚抬眼就撞上了陆钧行眼底露骨的欲望,他顿时哑然失笑,该说不说自己到底还是谈了一个年轻气盛的男朋友。 第162章 最近几天因为各种工作堆叠在一起,林云笙忙得够呛,原本昨晚想着让陆钧行隔层丁裤蹭一蹭,但对方怕他自己忍不住得寸进尺,愣是一步泻火的坏事都不敢做。 见乔晗和余州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姜倩身上,林云笙瞟了一眼屋子墙角右上方节目组安装的摄像头,故作自然地走到陆钧行面前。 林云笙踮起脚,探出舌尖,舔了舔陆钧行的耳根:“小导演想潜规则我?” 陆钧行眼尾瞥见身边人的红唇,两瓣柔软的触感不难遐想,他甚至品尝过肆意蹂.躏后更显风情的波光万顷。 陆钧行眼神一暗,喉结滚动:“听说林大摄影师的身价很高,让潜吗?” 林云笙眨了眨眼睛,微微偏头朝对方的脖颈上留下了一枚完整的口红印。 “我都这么主动了,你说呢?” 不等陆钧行再开口,林云笙突然想到了什么,发出一声“啊”的短音,然后狭促地笑了起来。 “但我还是要先问一下我的男朋友,看看他同不同意。” 第90章 那么多个记录画面和声音的设备都摆在这里,陆钧行不敢当场拿林云笙怎么样,他的舌尖顶起口腔内壁,刮了半圈的弧度后,干巴巴地撂下一句狠话:“林老师,你晚上回家要小心。” 林云笙只当跟没听到似的,左手掌心贴上陆钧行的脖颈,指腹在上面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圈,挑衅之意不言而喻。 “嗯嗯,小狗好凶,我好害怕。” 然后他的身形略过陆钧行,径直走到杂物桌边,把口红和棉棒按顺序放回化妆包,在对上节目组的自动摄像头时,林云笙脸上的表情正经得跟无事发生一样。 在拍摄电影的过程中,“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的俗语有自己的道理,所以根据现实情况,不同的剧组的第一场戏各有讲究。 比如从徐峰的路透视频里就能看出来,被他吸纳进工作室的剧组人才都具有成熟的专业素养,而且每个部门之间的配合早早接受过磨合。 于是徐峰会选择用第一场戏去拍剧本里的重头戏,趁着剧组人员状态最饱满的时候,拍摄完全片情感最丰富的几个段落。 陆钧行本来也想过去借鉴这套工作逻辑,但他后来发现这个方法对自己的剧组并不适用。 比起大开大合地处理剧本情节,陆钧行临时搭建的这套素人剧组班底,其实更应该先树立起“我们能把这部片子好好拍完”的信心。 而基于这个考虑出发,陆钧行选定的第一场戏,虽然镜头的运动轨迹难度较大,但却给予了演员极为宽松的表演空间。 姜倩坐在被林云笙精心布置过的沙发上。 她身后的靠枕有两道显眼的黑痕,看着像是沾到了洗不净的脏东西,大腿上半搭了几件由太阳暴晒后干硬的男士衬衣,旁边的沙发垫上还有长年使用的过度下陷与褪色。 姜倩的双腿紧闭,两手僵硬地搭在上面,她抿了抿嘴,耳边还能听到隔壁小学孩子们的嬉笑声。 林云笙操纵着摄像机,按照分镜头剧本的要求,用一个固定镜头正好取景到姜倩胸口处,去拍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余州两手举着取声的撑杆,毛绒裹附的大话筒在确保不入镜的同时,倒吊在江颖头顶的不远处。 乔晗用黑色油性笔在场记板上做标记,方便后期林云笙和陆钧行剪辑的时候找素材。 陆钧行抱着平板,调出一个接下来预备播放的视频,跟姜倩做着最后的叮嘱:“姜姨,你一会儿看完这个视频之后,直视镜头念台词就行。” “但只要你心里有任何的想法,你就立刻抛开我写的台词,然后回想剧本上的情节,对着镜头说出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不用害怕表达,后面需要表演的动作就跟着剧本来。” 之前姜倩从来不知道这个视频的存在,剧本里只写了念台词的这场戏是宋碧华坐在沙发上的独白。 她慢半拍地点了下头:“好,我试试看。” 于是,《回南天》第一场戏的第一个镜头在场记板落下的瞬间正式开始。 陆钧行提前准备的这个视频,是通过林云笙的people-芸生企划微博发出的一个视频征集。 而在陆钧行点开各个视频前,首先令他大吃一惊的是林云笙这个拍摄账号庞大的号召力。 短短四天的时间里,陆钧行收到了从二十多岁跨越到六十年龄段的母亲们,整整上百份的视频来稿。 但受限于自己实际拍摄短片时早晨自然光的原因,陆钧行只好把这些回答进行简单的删减,保留最核心的几句话,勉强压缩整合成了一个十三分钟的视频。 陆钧行点下播放键,视频的开头挑出白底黑字的问题——你为什么会成为妈妈? “因为害怕孤独。” “其实也没有为什么,稀里糊涂地就生了,感觉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钱够了,生活也稳定,跟老公商量了一下就积极备孕,要了孩子,现在它已经六个月大啦。” “再不生就没机会了,总要有人给我养老吧?” “肯定要生啊,不是都说女人只有生过孩子才算拥有完整的人生啊。” “男方家里急着传宗接代。” “……” 林云笙通过快速地焦距变化,利用一种独特的伪纪录片视角,捕捉下姜倩下意识浮现的表情,她没有看镜头,见导演不打算喊停,林云笙就继续拍着。 第163章 姜倩的眼帘遮住了大半的目光,沉重到让人光是看着心底就升起三分疲惫,偏偏她的嘴唇上又涂抹着鲜艳到不符合这个年龄固有印象的口红,掩盖在自信与大胆这类词语之上的,是冒犯到令看客凭生愧疚的滑稽感。 “今年母亲节,我在刷抖音的时候,看见好多视频都把妈妈比作超人。”姜倩没有去背陆钧行的台词,而是吞吞吐吐地讲起了自己的想法,“我知道身为一个母亲,去帮助和照顾孩子……” 姜倩的话音停了几秒。 “我不知道,”她皱起眉头,艰难道,“但我不喜欢被比作超人。” “我只是觉得失落,觉得自己在没有目的地迷路,很累,一直停留在原地,像个无头苍蝇。” 姜倩终于抬头看向镜头:“这个社会变得太快了,我哪里都没办法到达。” 在姜倩絮絮叨叨的几分钟时间里,她总是会下意识沉默,然后再犹豫着道出自己身为母亲的困境。 那是任凭所有宏伟高大的比喻再怎么歌颂都缓解不了的东西。 在剧本中,丈夫和孩子总是会用“更年期”这类词斥责情绪欺负严重的宋碧华,说她像个疯子,是神经质的胡搅蛮缠。 但从姜倩更为细致的讲述之中,片场里的所有人得以窥见一个已经污名化的“更年期”背后,母亲们真正的痛苦。 因为身体激素紊乱,她们会止不住地心悸,坐立不安,爬楼梯时膝盖会痛,做家务时头脑会晕,经常伴随着潮热与大范围出汗,会彻夜失眠,可能好不容易睡下,一觉醒来又会被汗水浸透。 “会开始发呆,就跟某块记忆被重新激活了一样,忽然想起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扎着两个小辫,两毛钱能买四十颗糖……” 时间一到,隔壁小学清脆而亮响的下课铃刺进姜倩的耳膜。 她按照剧本里的设计,突兀地停住了嘴里的话,姜倩脸色一变,胡乱抹开口红,像是从刚刚的颓丧里突然惊醒了一样,她慌慌张张地起身从客厅的沙发走向厨房。 林云笙的镜头开始运动,但他的焦点却没有追着姜倩的背影,而是巧妙地落在了沿途干净到反光的瓷砖地、桌面上已经提前煮好的配菜、再是锅碗瓢盆摆放得凌乱的厨房灶台。 林云笙一镜到底,在相机的画面中,姜倩轻车熟路地打开电饭煲,里面刚闷透的鸡汤正源源不断地升腾着热气,可她却像是丝毫不怕烫似的,习以为常地将鸡汤倒出,再度变成了那个充斥在各色宣传语里的“超人母亲”。 至此,《回南天》第一场戏的第一个镜头顺利落下了帷幕。 “姜姨,你太厉害了吧!”余州都有些没缓过劲来。 都说万事开头难,这场戏的完成度远比他想象得要高太多。 乔晗没吭声,她焦急地冲上去摸姜倩的手,但反倒被宽慰了:“没事,这个有技巧的,烫过几次就能摸明白。” 林云笙几乎是以最直观的视角接受了姜倩刚刚的情绪,他怔怔地替陆钧行调选出刚刚自己拍摄下的画面,有些没缓过神来。 拍摄虽然顺利,但陆钧行没有沾沾自喜,他把相机里的画面看得仔细,问自己身边的人:“这个镜头再保一条就差不多能过了吧?” 在影片拍摄过程中,有很多微小的问题都没办法在第一时间看出来,通常导演们都会选择再拍一条保留,以防剪辑的时候没有素材替换。 “嗯。”林云笙的声音轻得异常。 陆钧行脑袋一空,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把相机放到一边,不管不顾地抓住了年长者的手:“你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什么,”林云笙摇了摇头,“就是忽然想起来一些事。” 林云笙跟陆钧行说,他从精神病院里刚出来的第一年,其实想过要再报考一次中央电影大学。 当时林云笙想的是他可以一边打工攒钱,一边复习专业课和文化课,要是能考上就去申请贫困生奖金。 “我后来失败了。” 林云笙光是看着昔日带他逃离现实纷扰的电影,就总会想起因为自己疏忽而骤然离世的刘贤诗,愧疚感比海兽还汹涌,将他毫不留情地吞噬殆尽。 林云笙走出了精神病院,却走不出自己旧时的阴影。 “但是我现在的心情有些奇妙。” 陆钧行看着林云笙,见他远远地望着厨房里的姜倩,自己却忍不住想起了孔素臻之前几度用来形容林云笙的词语——小孩。 林云笙今年二十五岁。 二十五岁的年纪通常在指代什么? 是人生一半的一半、大学毕业刚满三年的职场人、陆钧行七年后即将迎来的新阶段。 二十五岁的林云笙是编导艺考届的传奇、他经历过母亲离世、父亲重组家庭后把他抛弃。 他因病退学,没有大学毕业证书、住过精神病院、食不果腹地感受着地下室的阴暗和潮湿。 偏偏他又没有被打倒,奇迹般地创办起清姿工作室、去年甚至拿到了国内数一数二的摄影奖项…… 而此刻,二十五岁的林云笙轻轻晃了晃陆钧行的手。 “陆钧行,我想我妈妈了。” 第91章 话音落下,连林云笙自己都愣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而主动地坦露私密情感。 第164章 林云笙摒弃了年岁的沉稳,往日的游刃有余,在悄无声息间裂出一道细缝,不合时宜的情绪散落一地。 他惊慌失措地看向陆钧行,迷茫得像个刚学会直立行走的婴孩——眼前的道路四通八达,林云笙自己却无所适从,他甚至只懂得下意识握紧陆钧行的手。 “林老师,不要怕。” 两片胸膛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陆钧行不管不顾地抱住了林云笙,他脖子残留的口红印吻上林云笙的侧颈。 陆钧行轻柔地蹭着林云笙的肩窝,循循善诱道:“这说明我们每晚约定的倾诉起效了。” “林老师正在逐渐养成尊重情绪、分享情绪的习惯了,对吧?” 陆钧行眼前的不远处是节目组采录的摄像头,耳后能听到姜倩三人在厨房的攀谈声。 可他单单看年长者温吞地站在原地,林云笙身上流动的怅惘就已经浸透了自己的心脏。 林云笙迟疑地点了点头:“嗯。” 他从前总习惯不由自主地陷入回忆,去到只属于自己的世界里,用昂贵的情感油彩,将旧事一遍又一遍地粉刷,添色、美化。 林云笙在失去里略过曾经刺破他肌理的尖锐,依仗无尽的自我苛责与逝者对望,然后重新锻造一把长剑否定自己的现在与未来。 林云笙的两只小臂攀上眼前人的宽肩:“但迄今为止,我的很多负面情绪其实都还没办法消解,我不想让自己把你当做情绪垃圾桶。” “可是林老师,你知道吗,”陆钧行倏地将林云笙腾空抱起,惊得对方搂紧他的脖子才又把人放下,“能像现在这样一五一十地听到你的烦恼,我真的很开心。” 陆钧行没有得意忘形,因为林云笙说的也确实是个不容忽视的问题。 “没关系,林老师,关于怎么帮你消解负面情绪的事情,我们后面一起想办法。” 余州刚从厨房里迈出一只脚,他就目睹了这部短片的导演跟摄影师从相拥里分开的场景。 余州:??? “不是,我说,啊?”作为全场唯一直男,他瞬间瞳孔地震,“房间里还有摄像头呢!你们会不会太张扬了一点!?” 简单地休整过后,陆钧行组织着大家又把刚才的那场戏重新来了一遍。 虽然姜倩这次在镜头前的肢体表演比上次更加自如,也能流畅地背诵出陆钧行编写的剧本台词,可她眼底却没了第一次看完视频后的汹涌情感。 由于两场表演的状态相差太大,陆钧行不能确保后期剪辑是否能真的搭上情绪。 所以他只好一边向姜倩讲解自己想要的内容,一边安抚剧组众人的信心,将这个开场戏拍到第三遍才真的喊卡说过关。 傍晚,五个人终于结束了一天的拍摄。 林云笙最后查看着摄影机里的素材:“今天的拍摄进度比预料中的要快很多。” 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可能便是身为导演的陆钧行——过去几年的演员经历,让他指导起表演来有着一套属于自己的高效言语逻辑。 “那要不要我提前去联系外景的场地?”乔晗主动道。 陆钧行放下手机,犹疑地拿起分镜头剧本翻了几页,抬头道:“先联系吧,感觉按照现在的速度再拍两三天室内戏就差不多结束了。” 这边正聊着,房门忽然被人敲响。 刚好站在门口的姜倩透过猫眼去看来人,然后连忙回头解释:“是我的女儿来接我了。” 她得到允许后推开门,心里还念着自己女儿是陆钧行粉丝的事,连忙又问能不能要签名。 林云笙的视线下意识落到了姜倩的女儿身上。 女生五官舒展,轮廓流畅,扎着个干净漂亮的单马尾,身上是实验中学的校服,笑起来自带令人开朗的感染力。 林云笙抿了抿嘴,低下头没事找事地拨弄起相机按钮。 他知道姜姨帮了那么大的忙,签名这种举手之劳陆钧行没有拒绝的理由。 余州收拾完自己的录音设备,窜到林云笙身边,几度欲言又止后,压低声音道:“老板,小陆的这个剧本你确定没问题吗?” 余州是清姿工作室里除了林云笙之外,最经常接到视频拍摄项目的人,他看过陆钧行的剧本,也清楚上头制定的各种条条框框。 余州叹了口气:“我还是担心有些片段太激进,你们到时候没办法过审。” 原本他还以为林云笙会提醒自己男朋友,或者陆钧行最后多少会掂量着,再着重扣一下“感恩母亲”这样主流的思想表达。 但今天一天下来,余州眼看着所有拍摄内容直冲“女性自我探索”的敏感话题,没有半点额外的遮掩,心底不由得发虚。 林云笙抬起头,看向余州:“你知道陆钧行身上最大的财富是什么吗?” 余州愣了两秒,他偏头瞥了眼还在跟姜姨女儿聊天的陆钧行,又飞快地对上林云笙的目光,然后小心翼翼道:“你?” 林云笙:“……?” 林云笙无语:“我在陆钧行身上?” “也、也说不准嘛。”余州扣着手指:“刚刚不就抱得那么……” “对不起老板,我错了。”眼见着林云笙下一句话可能又准备扣自己工资了,余州光速滑跪。 林云笙不免在心里匪夷,他算陆钧行哪门子的财富,以自己的过往和性格来看,不当人家的累赘就已经很不错了。 第165章 “陆钧行现在才十八岁,由于激进所丧失的任何成本都称不上什么,年轻才是他真正的财富。” 林云笙的视线再度落到陆钧行身上。 “十几二十岁是每个人一生中违约成本风险最低的时候,因为年纪小,很多事情都会被原谅、被酌情考虑。” 林云笙不知道陆钧行是不是受了女生的影响,但对方此刻从眉眼间散发出来的由衷快乐,他实在难以视而不见。 “陆钧行想在这个时候尝试自己的可能性,并且他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我尊重他的选择,所以也没什么好阻拦的。” 说完这段话后,林云笙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闷得慌,他垂下眼,喉结滚动,有点生气,又有点委屈,越想越觉得陆钧行几个小时前对自己说的“开心”与安慰脱不开关系。 开车回家的路上,天空乌云密布,林云笙看着眼前一动不动的长队,估计还要在这个路段堵上好一会儿。 他没忍住分心问副驾驶座上的人:“陆钧行,你跟我在一起真的会开心和放松吗?” “当然了!”陆钧行想也没想地答完以后,他逐渐琢磨出其中的不对劲来,“林老师为什么忽然会这么问?” 林云笙顿了顿,皱起眉头:“因为我怕……” 一声惊雷倏地从天而降,砸得林云笙懵了半秒,他原本接下来想说的话,就这样被淹没进了紧随其后的暴雨里。 陆钧行没听清:“什么?” 林云笙深吸一口气,不说话了。 他慢半拍地打开挡风玻璃上的雨刷,踩着油门让车子微微向前驶去。 “陆钧行,我吃醋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云笙偏头对上陆钧行诧异的目光。 他抿了抿嘴:“刚刚你在给姜姨女儿签名的时候好像很开心,我一想到自己身上有那么多毛病,可能没办法给你提供很好的情绪价值……” “我就有些嫉妒她。” 陆钧行怔住了。 他们现在被困在拥堵的车道里,雨水打在车窗上,远处有救护车在鸣笛,雨刷器发出来回摆动的声音,汽车里却安静得要命。 林云笙后知后觉地难为情,意识到大概确实是自己在无理取闹,他不自然地想转头:“没什么,你就当我没……” 下一秒,林云笙的下巴被人扼住了。 陆钧行斜身搂过林云笙,舌头探入对方的口腔,不停地纠缠着他的软舌,弄到过多的涎水从年长者的嘴角流出来,他停下来舔掉后又忘情地继续加深了这个吻。 林云笙瞪大眼睛,像是被雷击中了似的,一股颤栗的快感从脚底直升头顶。 他情不自禁地用舌尖舔过陆钧行的上颚,紧接着更加汹涌的欲望从两个人亲密的地方蔓延开来。 林云笙被陆钧行突如其来的举动搅到浑身发烫,他抓皱了对方胸前的衣料却舍不得把人推开分毫。 这个吻持续到林云笙即将喘不过气来时才结束,他对上陆钧行发亮的眼眸。 “林老师,你觉得现在的我跟刚刚签字时比,哪个更开心?” 答案毫无疑问。 林云笙没有答话,慌乱地把人推开,见绿灯亮起,他驾驶着汽车越过拥堵的路口,加速向家里的方向奔驰而去。 可陆钧行却没有让事情到此为止的打算:“而且我刚刚有明显的情绪起伏也不是因为见到粉丝,是有人在网上放出了实锤叶影嫖|娼的证据。” 视频里的叶影明显喝醉了,跟皇帝选妃一样挑拣着他面前的小男生,什么“你的眼睛像他”这种油腻的话层出不穷。 “啊?”林云笙难以置信,嫖|娼已经算违法行为了。 “首先,我对于这种行为表示严厉的斥责,”陆钧行轻咳两声,“其次……” 陆钧行笑了起来,丝毫不打算收敛自己的坏心。 “恶有恶报,我刚刚在幸灾乐祸来着。” 林云笙先是一愣,犹豫道:“你会很介意我的交往经历吗?” “我不是介意你的交往经历,每一个阶段的过去都构成了现在的你,我很珍视它们。” 陆钧行的语气郑重而真挚:“林老师,我真正介意的是,叶影当初耍心眼骗了你。” 林云笙呼吸一轻,心跳当即乱了章法。 他不敢去看陆钧行的眼神,只是猛打了个方向盘,从归家的轨道上偏离。 天色彻底暗了下去,暴雨愈演愈烈,携着夏季独有的闷热,连雨刷都扫不净明晰的视线。 汽车被林云笙就近停在清姿工作室的后院,工作室的前后门悉数紧闭,里面空无一人。 陆钧行还以为林云笙是要来拿什么东西,却听他问了自己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你饿了吗?” “还好,我中午吃了挺多的。”陆钧行不明所以地如实道。 林云笙点了点头,垂眼解开安全带,他蹬掉鞋子,从驾驶位跨坐到了陆钧行的大腿上。 见陆钧行急急忙忙地环腰稳住自己身形,林云笙的两只手索性主动搭上了他的肩颈。 林云笙附身去吻对方的唇瓣,又在陆钧行追着要加重力道时坏心地后倾躲开了。 “陆小狗,想不想在车上弄我?” 第92章 这份看似寻常的邀请却远远超出了陆钧行对实践地点的认知,他至今体验过的所有缱绻都由林云笙一手传授,现在被年长者问想不想,他怎么可能不应允。 第166章 陆钧行兜着林云笙的屁股把人又往自己的怀里带了点,然后低头去亲他滑嫩的肩头,啄湿他的喉结,又嘬红他侧颈的那颗小痣。 见怀里人止不住地颤了一下,陆钧行的一只大掌挽走他耳鬓的碎发,抚上了对方的面颊。 “林云笙,我爱你。” 林云笙不习惯吐露心声,所以这样的话总是由陆钧行在讲。 偏执的、顽劣的、小心翼翼的、珍视的、极尽柔软的,还需要用无数个想得到想不到的词汇做装点才好让他掰扯清楚自己的情愫。 林云笙握上陆钧行的手腕,凸起的骨头处挂着根红色手绳,两圈皮筋与它叠在一块,全是与他有关的标记。 林云笙垂下眼,另一只手抓着陆钧行的拇指尖,蹭过自己的嘴角,到柔软的嘴唇上按了按,在对撩拨供认不讳的同时,他又无辜地抬眼去看身前人。 陆钧行哪里经得住这些。 他呼吸一滞,顺势用大拇指顶开林云笙的唇齿,探入后几番揉弄,便任由对方殷红的软舌顺从而动情地舔舐起自己的指尖。 陆钧行在感情里格外依赖与林云笙的肢体接触,牵手、拥抱、亲吻,在他的身体里起床。 对于陆钧行来说,这不仅仅是受了欲望的驱使,大概更像是一个剥离面具的过程。 不足以为外人说道的悲伤、分离焦虑所引发的提前想念、感激对方能够毫无芥蒂地接纳最本真的自己…… 陆钧行觉得用“寄生关系”来形容自己与林云笙实在太精妙了。 两个人扎根于土地,借由彼此吸收养分,哪怕被摧折得只剩下一丁点安身立命的安全感,都要尽可能地分享给对方去构建属于彼此的收容所。 车窗外大雨滂沱,他们在逼仄的环境里忘我的交融,难以流动的空气里偏偏响起急促的喘息。 无人落座的主驾驶位上胡乱堆叠年长者的衣物,被揉皱的黑丁在座位边缘悬空垂下一角,随着暴雨卷起的狂风摇摇晃晃。 陆钧行总有一只手不放心地搭在林云笙脑后,生怕他的头撞到车顶。 可林云笙却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尾椎处升腾而起的热烈正持续不断地传输向身体各处,他用支离破碎地音调叫着陆钧行的名字求饶。 林云笙见单叫名字不管用,又把“坏小狗”“阿行”统统喊了一遭,直到自己溢出的生理泪水生生砸到对方眼下,他才止住声带的震动,急急忙忙地附下身去,将陆钧行脸上的温热液体吻掉。 三个小时后,暴雨转小,天色深谙,雨后的树丛里传来声声蝉鸣。 “小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坏了?”林云笙眼尾泛红,睫毛上还缀着两颗泪珠,显然被人折腾得不轻。 他跟没了骨头似的倚靠在陆钧行身上,稍微偏头便能看见自己早上使坏留下的浅浅口红印。 “林老师太容易心软,你不能总是让我得逞。” 陆钧行对于这种控诉没什么好反驳的,年长者肌肤上新生的红痕都是罪证,他也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总是克制不住。 或许是充耳不闻,或许是有意纵容,林云笙的两只手反倒在陆钧行的警醒后,主动环住了对方的腰际。 陆钧行有些无奈,他从主驾驶位上拿起外衣,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人:“林老师,你抬一下手。” 林云笙的一声“嗯”被他故意绕出了好几个声调,愣是变成了不情愿的意思。 “手酸,抬不动。” 陆钧行不由得唇角上扬。 他一般会默认把这种状态的林云笙当作是在撒娇。 陆钧行威胁道:“再耍赖我要吻你了。” 听罢,腰胯酸软的林云笙这才乖乖直起身子,将两只长臂依次伸入袖子中,再垂眼去扣自己衣服上的小纽扣。 陆钧行扶住年长者的腰,贪婪地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下一秒,林云笙忽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放任松松垮垮的衣服不管,主动凑到陆钧行的眼前,猝不及防地碰了一下他的嘴唇。 陆钧行瞬间瞪大眼睛。 林云笙却跟觉得还不够似的,两手捧着眼前人的面颊追问:“吻完了,然后呢?” 陆钧行呆住了,他半天没有回话,不知道年长者的言下之意是不是又在默许自己为所欲为。 紧接着,林云笙便注意到了那处的反应。 他先是一愣,之后很不给面子地笑出声来,颤着身形又靠倒在陆钧行的胸前:“宝贝,你是不是太好撩拨了一点?” 陆钧行当即面红耳赤:“林云笙!” “乖,”林云笙抬手去揉那只发烫的耳垂,“回家再给你。” 叶影的嫖|娼事件在微博上宛若一颗惊雷,层层叠叠地炸开了好一层惊涛骇浪,连带着他包养圈内十八线的事全都被人扒出来了。 【望诸位男明星周知,男人不自爱,就像烂叶菜^3^】 【小影啊小影,你的律师函很漂亮,但证据也更难洗,先进去坐完几年牢再跟我们这群网友狡辩吧~】 【报——法制咖的代言目前已经全部掉光!坐等他的作品被封杀!】 【我真的崩溃,叶影你好好地明星不当,为什么非要干这种事啊??】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望某人的粉丝能拎得清楚一点】 【呃啊啊啊,他手上还有一部电影刚在院线上映啊,该不会要被强制下架了吧!?心疼被连累的王导和陆钧行……】 第167章 正如网友们预料的那样,《疮疤》果不其然就在隔天收到了强制下映的通知。 娱乐圈这种大染缸,所有利益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剧组的心血被一个污点艺人毁掉也是常有的事情。 上层为了隔断污点艺人的影响力选择封杀他的所有作品,虽然出发点是好的,但每位影视从业人员却很难完全认同这种惩罚方式。 因为一个作品顺利落成的背后,往往是上百号人的日夜努力。 就像王卫林,他争取了快两年,修改了十几个版本,好不容易过审的电影《疮疤》,现在刚办完首映会没两天就要被突然雪藏了。 王卫林去电影局申请把有关叶影的片段进行ai换脸或者重拍,希望上层能网开一面,但迄今没有收到任何回音。 不过照王卫林以往被晾的经验来看,这部电影的结局八成已经被注定,到头来他给自己选的电影墓碑还是荒唐地被人推倒了。 再跟王卫林视频通话的时候,陆钧行能明显感受到他憔悴了很多。 “我之前拍电影的时候做过一次叶影的背景调查,签综艺合同的时候怕被人整,又给他做了一次,”王卫林懊恼地捏了捏山根,“私德不行在圈里都没什么好提的,但我也没想到这人居然有违法的胆子……” 电影现在回不来成本,综艺的投资方不想追加投资,所有的困难一拥而上。 偏偏这两个项目的主负责人都是王卫林,他绝对不能倒,硬撑也要撑到一切结束。 陆钧行理解王卫林的难处:“徐峰导演现在怎么样了?” “他的脾气比我大多了,听说现在正发着飙呢。”王卫林叹了一口气。 徐峰现在不仅没了一部主旋律电影代表作,综艺还要按合同重拍与叶影的同框镜头,他的短片更是要花剩下的投资与时间另选男主重新拍摄。 “我先跟你通个气,节目组的宣发现在打算提前公布林老师是你的摄影师,再用营销号试试水,看看能不能留住投资方。” 陆钧行在有关林云笙的事情上总是慎之又慎:“嗯,你让节目组把稿子发给白哥审一遍吧。” 陆钧行起身去找林云笙讲这件事,正好看见他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 这时,王卫林的声音恰好从手机的话筒处响起:“幸好小陆你心思单纯、洁身自好、私下无不良习性,没被人抓到把柄,不然我现在八成要完蛋。” 但现在林云笙的嘴唇是肿的,耳廓让热气蒸得飘粉,薄纱质的睡衣版型虽然保守,但半遮半掩之下仍然盖不住他浑身上下浮着被掐揉过的红痕。 林云笙低头看了眼自己:“……” 陆钧行当即挂断了与王卫林的通话,这种“得了便宜还在别人面前卖乖”的嫌疑太难洗清。 “陆钧行,你今晚不许睡我房间。” 官方放出叶影被依法逮捕的消息,事件彻底实锤落幕,网友们在一阵狂欢后,情绪来得快去得快。 王卫林就趁着这个间隙,官宣了“林云笙将作为陆钧行的摄影师参与综艺录制”的消息。 而此刻的陆钧行正蹲在林云笙的房门口,一个劲地给人发微信。 lu:林老师我没有得寸进尺,我知道我今天做的太疯了,那些话是王卫林自己说的!! lu:哦对了,王卫林还说官宣你参加综艺的事情要提前,你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我可以再帮你向节目组沟通。 lu:林老师,我帮你敷臀膜好不好? lu:我很乖的,绝对不干坏事tvt 陆钧行一边等林云笙的回复,一边点开微博去看网友的舆论。 【啊啊啊啊我是在做梦吗——!】 【救、救命,又是出面维护,又是陪上综艺,林老师会不会太爱了一点……】 【哈哈哈哈有的人坐牢,有的人做i,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我的cp上恋综了(造谣)(笃定)(造个谣怎么了)(就要造谣!)】 【真的假的?换算时间,林云笙十九or二十岁就做了江颖的选角导演???】 陆钧行垂眸,转发并回复了一条高位评论: ——林老师没有做选角导演,他只是选择了我而已。 微博上的讨论度当即又炸开了。 陆钧行切回聊天页面,见林云笙的“正在输入中”反反复复,情不自禁地弯起眉眼,故意在房门口做出一点动静。 lu:林老师,明天高考就要查分了,我好怕自己考不好tvt lu:如果我考不上中影,可能就只剩下明年一次的机会了,但是好多人都是考了三四次才考上…… lu:林老师对不起,我今天不该弄你弄得那么狠,我知道错了 lu:你睡了吗? lu:那好吧 lu:林老师晚安qaq 陆钧行的“祝你好梦”还没来得及发出去,他就听见房间里传来一阵慌忙的脚步声。 下一秒,门开了。 陆钧行抬眼去看林云笙,见年长者伸手便要把自己抱进怀里,他的两只小臂圈住对方腰际,半张脸顺势埋进肩窝。 看,他的林老师又在心软。 第93章 《一部电影的诞生》作为叶影出事前最后一个主动参与的项目,它受到的影响远比所有人之前想象得要大。 节目组全员要接受上面的调查,确认以“短片投资”之称的大额资金流向是否正当。 第168章 要说背后没有人在借题发挥王卫林是绝对不信的。 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他们处于有理说不清的状态,只好积极配合检查,希望尽快能把这个流程走完,不要影响节目的正常录制。 因为无论是陆钧行还是徐峰,为了确保投资的真实性,两边剧组有任何的开销都是直接走公账,节目组一旦冻结资金查流向,他们的拍摄进程也将举步维艰。 陆钧行跟大家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接下来的外景拍摄可能要等到检查结束,才方便继续做租场地、买道具之类的事情了。” 这个情况陆钧行其实也有些头疼。 姜倩到底是个素人演员,平日拍摄时的发挥就经常会受外界影响,状态忽上忽下,好不容易等到她渐入佳境,如今又要在重头戏开拍前迎来空档期。 好在当时租器材的时候,陆钧行听从了林云笙的建议,等室内戏拍完再去续租室外戏的器材,不然现在人算赶不上天算,当真花钱如流水。 “不过没关系,”身为导演的陆钧行绝对不能慌,“顺利的话,我们争取今天把室内戏拍完。” 按照事先安排的拍片计划,今天|饰演丈夫蔡文彬的男素人演员也进组了。 在剧本里,蔡文彬是公司与家庭两点一线的白领,他对宋碧华的态度不算热络,夫妻二人之间虽然生不出什么共同话题,但也维持着应有的相敬如宾。 有天晚上,蔡文彬提前睡下了,他的手机放在床头,微信一连弹出好几条消息。 宋碧华没忍住好奇心,用她的指纹解锁屏幕,是蔡文彬在公司里的后辈说自己即将升职,感谢他在项目上一直以来的帮助。 宋碧华点进对方的朋友圈,补全了关于这位后辈的形容词——一位年轻漂亮的女性后辈。 她顺着聊天记录的对话栏一直往上翻,发现两个人几乎每一天都要互发几条消息。 可能是职场上遇到的烦心事、约着中午一起去公司旁边的某家餐馆吃饭,再或者是简单的早安和晚安。 他们会互相分享对新闻时事的看法、最近听了什么喜欢的歌曲、在购物软件上拼单好用的办公用品、就连蔡文彬去外地出差,也会主动问女生有没有什么需要他帮忙代购的东西。 蔡文彬没有隐瞒他已婚的事实,偶尔也会在聊天里提到自己家里的那位全职主妇。 只是在宋碧华前两天生病联系他帮忙带药回来的期间,蔡文彬还有心情用语音跟后辈讲笑话。 在宋碧华心疼蔡文彬过年前还要加班,询问他什么时候回家的消息后,蔡文彬选择先给后辈转发了自己刷到的有趣短视频。 从前,宋碧华一直以为这个依照世俗而搭建的家庭很完美——有上班赚钱的丈夫,有操持家务的妻子,还有一个成绩优异的儿子。 而混杂在其中的一些沉默,只不过是爱情褪去以后的亲情过渡。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聊天记录里没有越界的亲昵称呼,行为上更没有过分的肉|体出轨,两个人就这样隔着一个宋碧华,心照不宣地交换着彼此的喜怒哀乐,在越界的暧昧边界线上充当起对方的灵魂挚友。 宋碧华愣愣地放下手机,慢半拍地看向正在熟睡中的蔡文彬。 她整个人都在发抖,想哭却哭不出来,悲伤得很安静,连质问都不知道要从何开口。 现在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又好像什么都已经被推毁了。 第二天蔡文彬醒来,洗漱完走到客厅,意外于自己的妻子居然没有为他准备早餐。 蔡文彬在家里匆忙转了一圈,发现儿子住校原该空出来的房间被人从里面反锁了,而他无论怎么用力拍门,里面的宋碧华都不愿意应答自己。 就当蔡文彬低头准备给宋碧华打电话时,他刚按亮手机屏幕,却依旧选择率先点进页面上来自后辈的未读消息。 [公司附近新开了一家餐馆,明天中午我们一起去探店吧!] [我请客,就当是谢礼了!] 手指滑动消息记录,蔡文彬看着昨晚自己熟睡后依旧发出的“恭喜”,他才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蔡文彬的辩解是意料之中的无懈可击。 他不情愿放弃自己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婚姻,说一切都是误会,说他只是欣赏后辈,阴阳怪气宋碧华不懂职场上需要维系的弯弯绕绕。 但宋碧华听完后只觉得可笑。 她当初一头扎进“我养你”的承诺里,依着丈夫的意思放弃工作,现在却反被人嫌弃。 宋碧华隐约间动了离婚的心思。 见状,蔡文彬却拉出了宋碧华的父母。 于是,一个人认错变成了三个人的规劝与自责。 母亲说:“乖女儿,人家小蔡都已经认错了,而且他也没真的做什么,我们就算了吧,未来的路那么长,两个人好好过日子。” 父亲说:“你们结了那么多年的婚,现在说离就离,当自己还是二十出头吗!?这要传出去,我们老宋家的面子往哪里放!?” 丈夫说:“宋碧华,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自私,都不能想想我们的孩子吗?” 从小文静到大的宋碧华一拍茶几,她红着眼眶,倏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扯着嗓子大喊:“那我呢!?” “你们有谁能为我考虑一下!?” 陆钧行挥手喊他:“咔!” 第169章 姜倩今天的状态不错,所有表演都能自然地将人代入情景,但无奈她正演到最后的高潮时,隔壁小学的下课铃响了起来,最后一段只好重新来过。 陆钧行不想让姜倩泄气,着重夸了她之前的几个表演细节,又提了个新意见。 “姜姨,等会儿再来一遍的时候,你能不能试着只高声喊‘那我呢’,然后把‘有谁能为我考虑一下’的情绪往回收一点。” 姜倩不理解,她演得正上头:“可是这段不就是要反抗吗?” “因为如果只是大喊,我觉得层次可能会有些单薄。”陆钧行思量了好一会儿。 他继续解释:“最后本该响亮有力的台词,用具有疲惫与轻细念出来,反而能迅速建立起既愤怒又委屈的丰富情绪。” 宋碧华这个人物她虽然有独立自主的意识,却觉醒得并不彻底,她放弃工作、成为家庭主妇、在恰当的年龄生下孩子,还是遵照了世俗的标准。 比起愤怒,宋碧华更像是代表了某类中年妇女群体的迷茫,向这个社会叩问,你为什么总习惯让我委曲求全,为什么总是我在退让,凭什么我要牺牲这、牺牲那,然后去成全你的私心? 忽然,陆钧行的手机震动。 他点开短信去看里面的内容,下意识皱起了眉头,又故作自然地把手机塞回口袋,将情绪掩盖在眼底。 可陆钧行一抬头,便对上了林云笙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我们再来一遍吧。”林云笙主动挪开视线替陆钧行组织现场拍摄。 姜倩明白了陆钧行想侧重表达的情感,再次表演时,她念着那种委屈,右眼的一滴泪恰巧从眼角滑落。 “你们——!” 宋碧华深吸一口气,她看着视频通话里的父母,又抬眼往向与自己多年相处的丈夫。 “有谁能为我考虑一下吗……” 宋碧华拨开拦住她去路的蔡文彬,朝厕所的方向走去,她站在洗手台前,一遍又一遍地擦洗着自己的脸。 这个地方陆钧行在剧本里设置的意象是,宋碧华想洗去自己这么多年被默认付出的辛劳。 而为了达到效果,夏光在准备服装的时候,特意备了二十套风格鲜明的女性着装,从外出的时尚风衣到私密的家庭睡衣,二十四岁横跨四十四岁的年龄段,想要营造出一种压缩时间的氛围。 姜倩每拍一个洗脸的镜头就要换一身衣服,剪进成片里可能只有十秒不到的素材,却占用了两个多小时的拍摄时间。 终于,宋碧华穿着二十四岁的着装,与她如今样貌极为不符的滑稽感,又一次出现在摄像机的取景框里。 宋碧华的目光直视镜头,打破了电影里演员不能直视镜头的“第四面墙”原则,开始直接与观众对话。 “我想办一场婚礼。” 也是从这个镜头节点开始,影片的拍摄形式真正由一般故事片的客体叙事,转化为纪录片的主体叙事。 等林云笙确认完所有室内景别的拍摄素材,陆钧行便送走了两位素人演员。 这间房子虽然到现在为止只用了几天,但一开始谈的是半个月的房租,为的就是怕后期剪辑出岔子。 但现在拍摄多少也告一段落了,余州和夏光收拾起各类器材,陆钧行正想迈腿过去帮忙,就被林云笙拽住了衣角。 “多少分?” 今天是高考放榜的日子,陆钧行忙了一天,窗外的天空都被夕阳染为了橙与紫,高考成绩的短信通知他不可能没收到。 见陆钧行垂着眼不说话,林云笙便抓着他的手腕,把人拉到了房间里。 隐瞒是一个人在成长过程当中必须学会的技巧。 林云笙的绝大多数隐瞒来源于他的悲观,失望过太多次,以至于总觉得很多话没必要说,因为说了也没用。 而陆钧行的隐瞒,就像他最早不愿意告诉孔素臻,自己准备放弃表演去学导演一样,是林云笙从刚接触到他开始就明了的: ——陆钧行总是害怕他在乎的人为自己担心。 林云笙关上门,反身将陆钧行抵了上去。 林云笙的语气柔和,表情却难得严肃:“陆钧行,你觉得我昨晚是真没看出来你的情绪里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在表演吗?” 陆钧行脑袋一空,怔住了。 随即而来的恐慌让他瞬间乱了阵脚,就跟生性顽劣的小孩忽然被人抓包一样。 可如果林老师真的每次都能辨别出自己什么时候在表演,他怎么可能还总是顺着自己,总是心软,让他坏事得逞。 林云笙叹了口气,陆钧行在看到成绩之后心情明显低落了许多。 “不管你是假的伤心还是真的难过,我都愿意哄你。” 林云笙依旧像昨晚一样,无节制地给予陆钧行柔情,他抱住了眼前人,抬手把对方的脑袋按进自己肩窝。 “宝贝,你不该在真正需要我的时候把我推开。” 第94章 “林老师凶我。” 陆钧行语气闷闷的,他圈着林云笙的两只小臂不断缩紧,说出来的话是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救药的无理取闹。 林云笙眨了眨眼睛,把下巴枕到陆钧行的肩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陆钧行先是一愣,接着发出几声道不明含义的轻笑。 他吸了吸鼻子,垂着眼睛,翻腾着酸意的鼻头牵动起旺盛的泪腺,最终在林云笙不厌其烦地轻拍后背下,眼尾流出两滴姗姗来迟的泪,然后让一切情绪变得愈演愈烈。 第170章 陆钧行太替林云笙感到不值了。 他的林老师怎么能奢侈到用“诚恳”来溺爱自己。 一声没有利益相叠的道歉里,牵扯着面子、牵扯了情绪、甚至牵扯到待人处事的原则,可林云笙总是这样认认真真地回应陆钧行的无事生非。 “林老师,我的高考成绩比去年中影的录取分数线低了八分。”陆钧行哭得很安静,泪珠却砸得更凶了,“我觉得我可能真的考不上中影了。” 中央电影大学的导演系今年一共发放了十一张艺考合格证,而在学校后来公布的扩招预录取名额里,官方也写明了只打算收六位导演系学生进行培养。 根据专过文排的录取原则,陆钧行的高考分数必须要在所有拿到艺考合格证的考生里,排在前五名才能顺利入学中影。 林云笙皱起眉头,他粗略回忆起去年中影导演系最后一名学生的分数,好像是刚过一本线的水平。 要是这么算下来,陆钧行这回被录取的概率确实玄之又玄。 只不过他都闯五关斩六将地走到现在了,这会儿再被淘汰也太摧折少年的理智,得亏陆钧行刚刚居然还能把气一直沉到林云笙追问的时候。 “你先不要急,一本的分数线不是还后天才出来吗?”林云笙好生安抚,“我们再等等看,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林云笙之前看过网上的说话,今年的高考卷子比去年难,说不定一本线整体的分数也会由此降低,陆钧行考的分数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不尽人意。 陆钧行抿了抿嘴,没吭声,他习惯性地陷于焦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人们登上并非自己所选择的舞台,演出并非自己所选择的剧本,大家不会永远心愿,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林云笙抬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循循善诱地开导对方:“陆钧行,就像我之前说过的,中影是实现你梦想的高效途径,但不是唯一途径,如果你想继续我会陪你,想放弃我也会陪你。” “高中三年你分了那么多精力去平衡学习和工作,考前三个月从上不了二本的成绩努力到一本线……” “宝贝,你真的已经很棒了。” 陆钧行静了几秒,抬起头,他用手背抹掉自己的眼泪,期期艾艾地对上林云笙的眼睛。 “林老师,那万一我到最后什么事都干不成怎么办?”陆钧行低眉垂眼,问得小心翼翼。 最近这段时间,陆钧行亲身经历的脏水和骂名还历历在目,王卫林苦心筹划的综艺节目现在被轻而易举地叫停,他好像终于能理解徐峰为什么总讲自己不可一世。 可非要说的话,陆钧行面对自己所追求的道路是有一定心理预期的,不然当初李安凯也没可能总是那样拦着他。 陆钧行不害怕失败,无数人前仆后继地走在这条路上,可能他失败才正常,陆钧行也不怕被封杀,他行得正,坐得直,网络上纷至沓来的流言蜚语自己问心无愧就行。 陆钧行唯一害怕的是,林云笙某天会对总在失败的自己失望。 “应该不至于吧,”林云笙歪着头想了想,“我觉得起码有一件事情,你干起来还挺有天赋的……” “干什么?”陆钧行连忙追问。 林云笙笑着轻声道:“干我?” 陆钧行懵了两秒,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年长者故意挑逗了。 他气得大叫:“林云笙!” “听到了,听到了。”林云笙对此依旧置若罔闻。 他一手牵起陆钧行,一手打开房间门,客厅里的余州和夏光收拾完器材早就不见了踪影,他们为了方便日后的素材补拍,所有家具还被细心地蒙上了一层防尘罩。 林云笙拿起压在薄膜上的车钥匙,眉眼弯弯,拉着陆钧行就要往外走。 “走吧,我带你去做普通人。” 这个概念最早还是陆钧行教给林云笙的。 要说里面有多少说服力,林云笙只觉得一半一半,因为陆钧行每次只要露面,不说上热搜,但也总会在微博上引发不少议论。 可现在林云笙已经顾不上别的什么人了。 他就想让陆钧行开心。 于是林云笙驱车来到了依山世家附近的一个商圈,买衣服、吃饭、看电影,陆钧行想怎么折腾都行,他随时奉陪。 可陆钧行的行动偏偏避开了林云笙的所有预想。 他让林云笙在奶茶店里休息着,自己绕路走进一家花店,买下一大簇的向日葵后,捧到林云笙跟前,塞进了他的怀里。 林云笙见陆钧行若无其事地在自己对面的位置坐下,拿起桌上的柠檬水开始喝,笑看他呆呆地愣在原地。 林云笙二十五岁生日时收到的向日葵,无论他再怎么小心翼翼地养护着,没了根系的鲜花也还是在将近一个月之后枯死了。 林云笙摸了摸自己怀里鲜嫩的向日葵花瓣,忽然觉得有些委屈。 他抬头去看陆钧行:“我想牵你的手。” 林云笙知道的,这句话其中要思考的利害有很多,会不会被人撞见、会不会被拍照发到网上、会不会引起偌大的形象舆论…… 而陆钧行只是往椅子的前沿处坐了点,从桌子底下悄悄把自己五指钻进了林云笙的指缝。 两个人的指尖在暗处相扣,脑海里不断构想着上万种饮鸩止渴可能会酿成的后果,却任凭来来往往的人群从身边流过。 第171章 “陆钧行,你知道吗,当时我生日收到那束向日葵,心里其实后悔了很久。” 林云笙拿指尖轻轻蹭过陆钧行的手背:“后悔自己的生日为什么是在今天,而不是明天或者后天。” “这样我就能把向日葵尽快交到善于打理花草的乔晗手里,拜托她想各种办法延长花期。” 年长者的语气好像只是随口提起了一桩旧事,可陆钧行却能清楚地感知到林云笙的自弃。 世界上无数人都会特地去庆祝的日子,在林云笙这里却比一束自己送的向日葵还无关痛痒。 陆钧行不由得追问:“那现在呢?” “现在?”林云笙一下没反应过来,他想当然道,“现在应该不会再拜托小乔了,我后来自己也学了要怎么打理向日葵。” 陆钧行有些无奈:“我说得不是这个。” 他垂眼叹完一口气后,又笃定地看向林云笙。 “林老师,现在只要你想,我每一天都可以给你买花。” 不需要挪动生日,也不要付出任何代价,林云笙只要单单站在那里,陆钧行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告诉他——你是值得被爱的,而我非常非常爱你。 陆钧行忽地想起自己刚刚买花时路过的婚戒店:“林老师,我以后都会努力对你好的。” 林云笙眨了眨眼睛,不由得弯起嘴角:“宝贝,你其实哄我也挺有天赋的。” 陆钧行忽然一怔。 他剥开林云笙言语外层的戏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年长者一边守护他的自尊心,另一边却不断想要传达出来的意思。 “以后要是真的一事无成了就来做我的小白脸吧。” 林云笙的一只脚挤进陆钧行两腿之间,他的鞋面隔着裤料,故意勾了勾眼前人的小腿内侧 “我养你。” 但说实话,陆钧行现在虽然没有任何自尊心受辱的想法,可他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落入完全依仗林云笙的境地。 陆钧行想让自己成为林云笙可靠的后盾,就像对方现在能永远托住他事业上的起起伏伏一样。 两个人喝完饮料,从店里闲逛出来,下了几层扶梯,拐进一楼lv的线下门店。 “林老师,这个颈链好看吗?” 陆钧行挑的款式很基础,一指宽的颈圈下挂着个镶了钻的小型lv商标。 林云笙没忍住联想起陆钧行姓氏的拼音,他笑着打趣道:“挺好的,看起来很像独属于你的小狗项圈,我连定制名字牌的步骤都能省略了。” 结果陆钧行不仅没做任何反驳,反倒在突兀的沉默中,目光灼灼地盯着林云笙。 林云笙的思绪当即漏了半拍,两秒后,他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可能性。 “你想让我戴?” 总会自然消退的红痕不同,项圈带有一种天然的驯化意味。 而这个乍看寻常的饰品才被年长者亲手赋予了特殊意义,林云笙的脖颈明明还没有任何束缚,却好像已经被陆钧行的眼神打上了什么印记。 暴露坏心的小狗举着年长者嘴里“独属于自己的标记”,可怜巴巴地望向眼前人:“林老师,可以吗?” 林云笙思量了好一会儿,左右还是觉得难为情。 可他在抬眼撞上陆钧行目光的瞬间,脑海里所有的防线便节节败退,立刻心软得一塌糊涂。 林云笙叹了口气:“我没手拿,你帮我戴吧。” 他拢了拢自己怀里的向日葵,主动扬起下巴,露出纤细修长脖颈。 林云笙纵容着陆钧行的占有欲,连带溺爱起那些欲望肆无忌惮地疯长。 丝绒制的料子一点点贴合上林云笙柔软白皙的肌肤,陆钧行用丝毫不加掩饰的目光将年长者关进自己眼底。 陆钧行按下锁扣的那一刻,没忍住在心里想: 这是我的林老师。 我的。 第95章 一本线的分数隔天就出来了。 五百五十三分的划线确实如林云笙料想的那样比去年低了许多,但偏偏陆钧行的高考成绩跟这个一本线之间还是差了尴尬的两分。 系统里填报大学的志愿栏有四十个,陆钧行只在头一栏填下了中央电影大学的戏剧影视导演专业。 剩下的三十九个空白果断地放在那里,颇有一种不成功便成仁的气势,看得白昊倒吸一口凉气,想劝都不知道从何开口。 白昊相信陆钧行不可能不清楚,如果滑档了,到时候肯定瞒不住网友,满天乱飞的流言是他避无可避的。 更要命的是,哪怕陆钧行明年真的考上了中影的导演系,今年这个滑档的痛处他一辈子都要受到黑粉的嘲笑。 白昊光是想想就觉得不值当。 林云笙那时候后背贴着陆钧行的前胸,正被人抱在怀坐里。 他的目光追着陆钧行的动作,眼见对方退出与白昊的微信聊天页面,然后疲惫地抬手揉了揉眼睛。 “宝贝,你答应我,”林云笙止住陆钧行的动作,“千万别把实现梦想当做拍电影的动力,好不好?” 陆钧行身形一顿,其实没太明白林云笙的意思:“为什么?” 林云笙抿了抿嘴,眉头微皱,思考着措词犹豫道:“那样太累了。” 一本线出来后的这几天,陆钧行没哭没闹,但身上就是有种萦绕不散的郁郁寡欢。 林云笙牵过陆钧行的手放到自己腹前:“如果把目标看得太重,许多挫折也会被放大,我不希望你未来整天患得患失,陷入无法自拔的焦虑里。” 第172章 陆钧行沉默了很久。 半晌,他缓缓开口道:“林老师,带我去榕城玩吧。” “啊?”林云笙一下有些接不上对方跳跃的话题。 陆钧行将脑袋抵上林云笙的后颈。 “我想去你长大的地方好好玩一圈。” 既然陆钧行都主动开口了,林云笙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翌日,林云笙把车开到文博中学的校门口。 他刚好眼见着陆钧行找老师领完毕业证书,三步并作两步地蹦下台阶,头顶烈日朝自己这里跑来。 等陆钧行都坐到副驾驶座上了,林云笙还是忍不住再次确认:“真的不去参加毕业典礼吗?” 王卫林的综艺审查最快还要两三天才能结束,陆钧行却急着在他毕业典礼那天定下出游计划。 当年因为刘贤诗的去世,林云笙受到的打击太大,毕业时就是走个过场,没有跟同学聚会庆祝,现在想想还觉得有些可惜,他私心不想让陆钧行留遗憾。 “没事,都已经跟他们好好道过别了。”陆钧行却伸手关上车门,扣紧安全带,动作一气呵成。 事已至此,林云笙只好踩下油门,发动汽车。 “宝贝,你才十八岁,我有时候总觉得你应该多去接触新鲜的事、在更大的平台上结交优秀的人……” 陆钧行下意识追问:“然后呢?” 林云笙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 他忽然轻笑出声,偏头对上自家男朋友的目光:“然后还是觉得我最好。” 两个人这趟打算自驾回榕城,林云笙把昨晚两个人收拾的三箱行李放到了汽车的后备箱。 陆钧行扭头放书包的时候只瞥见后座上的相机设备,他心间一动,将相机从摄影包里拿出来,回忆着林云笙的习惯,在手里摆弄按键。 “林老师,你这次怎么有兴致带相机了?” 林云笙有条不紊地照着导航的指示拐进一个路段,期间抽空瞥了眼身边的陆钧行。 “想拍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陆钧行手上的动作便停住了。 后来林云笙几次抬眼都受了对方过分灼热的视线影响。 他看透视镜里的人神情专注:“干嘛一直盯着我?” 陆钧行的舌尖舔过下嘴唇:“林老师戴颈链的样子好色|情。” 林云笙想着自己前段时间带人在车上开的先例,刚涌上嘴边的“胡说八道”拐个弯又咽了下去。 他看到路口处的红灯,将车稳稳停下,抬手挠了挠陆钧行的下巴,笑着道:“不可以,我可不想含着你的东西还疲劳驾驶。” 起初陆钧行还没反应过来“含”什么,秉承着不耻下问的精神,他刚把疑惑问出两个字,声带便倏地没了震动。 紧接着,陆钧行脸色爆红:“林云笙你想什么呢,我又不是畜生!” “小狗不是畜生吗?”林云笙眉头一挑,随口道。 谁想陆钧行真的划开手机去搜百度,然后猛地抬头大叫:“不是!” 陆钧行瘪了瘪嘴,收起手机:“林老师,我伤心了。” “那怎么办?” 绿灯亮起,林云笙驾驶着车向前驶去。 他见陆钧行难得不吭声,连忙哄人:“今晚由小狗来定我的睡衣?” 陆钧行趁机得寸进尺:“后面旅游的每一天都要我定。” “好,”林云笙悉数应下,“只要小狗不生气就行。” 林云笙的睡衣全是陆钧行收拾的,具体是哪几件被对方选中塞进行李箱他自己都不知道。 陆钧行哼哼两声,气焰当即没了大半,反倒开始不好意思地支支吾吾起来:“你今晚穿、穿银灰色的那件包、呃,好不好……” 林云笙的睡裙有很多,说起银灰色却只有一条免脱的包臀裙。 免脱的意思就是林云笙光把裙子穿在身上,陆钧行就能做尽他想做的所有坏事。 裙子紧身的版型设计下,后背整片布料都是透视的柔纱,腰臀侧的连接仅仅由两根绑带固定,胸前深v领口处的绸缎做了隔断分层。 每回陆钧行的指尖只要撩开绸缎里的蕾丝层,就能轻而易举地吃到两颗红果。 最早林云笙买这套衣服回来确实是用来故意勾人的,但因为效果太过出类拔萃,以至于他没穿几次就心有余悸地把东西封存进了衣柜角落。 没想到这次居然被陆钧行借着旅游的名头特意翻了出来。 林云笙眯起眼睛,字正腔圆的一声一顿道:“陆小狗,流氓。” 两个人早上八点出发,中间停了两个服务区休息,直到下午快四点才开进榕城的郊区。 一路上陆钧行都在临时抱佛脚,做未来几天的出行计划,他偏头去问林云笙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推荐,然后收获了年长者持久的寂静。 “我觉得榕城没什么好玩的。” 陆钧行深吸口气,看了一眼小红书上破十万的推荐帖,最终还是按灭了手机屏幕。 “林老师,那你带我去见刘阿姨好不好?” 林云笙愣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或许这才是陆钧行执意要来到榕城的原因。 林云笙不动声色地抬了档油门:“墓园七点关门,但六点过后就不让进了,我试试看能不能赶过去。” 刘贤诗栖息墓园依山而建,车子只能停在山脚。 第173章 林云笙上次去见刘贤诗,还是他拍《烂泥》到一半受不了了,从沪都逃回榕城避难。 林云笙对自己母亲的感情很复杂。 他的学生时代,被刘贤诗面对林楚时近乎偏执的道德绑架压得喘不过气来。 可林云笙也内疚于自己高三的失职——他一边享受着母亲收容,一边又总想要从她身边逃开,忽略了刘贤诗身体上的异常,导致了她的离世。 林云笙从小居住的房子,后来也因为外婆伤心女儿的去世,在他启程去沪都上大学后做主卖掉了。 以至于榕城虽然是林云笙的故乡,可他在这里却没有家。 上大学后林云笙再回到榕城都是住酒店,而如何度过在这里时光,基本都是到刘贤诗的墓前呆坐一天。 陆钧行是林云笙唯一的变数。 他当时意识到自己要做出什么改变,不能被抑郁症永远的困死在过去,所以创办people-云笙企划、尝试投稿1839摄影奖…… 也在长久的犹豫后,选择答应陆钧行,以一个过路人的身份,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林云笙的车开到墓园门口的时候,已经六点五十七分了,这种尴尬的时间段放不放人进去全凭保安做主。 但保安认出了林云笙,大手一挥,让他开车进去,早去早回。 陆钧行背起书包下了车,爬了几道台阶,跟着林云笙来到刘贤诗的墓前。 这里面躺着的是一盆骨灰,碑上的照片却言笑晏晏,让人能一眼辨出林云笙精致的五官大多遗传于谁。 陆钧行静了两秒,忽然突兀而紧张地开口道:“阿姨好,我叫陆钧行,是林云笙的男朋友。” 林云笙要被他吓死了。 他扯着陆钧行的手臂,左右看了一眼周围,生怕有人在附近听去。 林云笙都不敢想,万一这件事情被曝光到网络上,陆钧行的公共事业会受到多大的影响。 可陆钧行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反而明目张胆地牵住了林云笙的手。 陆钧行知道,有时候自己的过分关心会经常让他擅自忽略,哪怕林云笙进过精神病院,但他本质上是一个很坚强的人。 林云笙在高考期间得知母亲去世,考试的时候就应该感受到了自己失衡的答题状态,但他在查成绩发现与理想院校无缘后,仍然坚定地拒绝了李安凯为他创造的特权…… 陆钧行拉开自己的书包拉链,拿出两本毕业证来,其中一本颜色饱和度偏高的被他塞进了林云笙的手中。 “这个馊主意是我出的,证也是我自己做的,但模板是小乔姐找的,ps是大余教的,夏光跑了好几个厂家,才对上当年你毕业高中的证书用纸。” 林云笙的抑郁症是他经年积压的苦果。 如果非要让陆钧行选出一个加速恶化病情的事件,他大概会选在刘贤诗去世。 因为林云笙对于亲情的渴望,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多得多。 林云笙只会用勺子吃饭、不过生日、不过春节……他的生长期像是枯萎在了一次次家庭争执的时间节点。 “我原本想着要在一个公开的场合,把这份证书郑重地交到你手上,要有红毯,有拱门,有上百号人见证……” 陆钧行笑了起来:“但左右想想林老师你并不喜欢被人凝视,所以就只要我们两个人好了。” 林云笙不明所以地翻开证书,发现里面赫然贴着自己的照片,可再细看下面的红色公章,盖的分明又是“清姿工作室”的字样。 陆钧行也把自己的毕业证书摊开:“我想在这里请阿姨做个证明。” 林云笙愣愣地对上陆钧行的目光。 “林老师,我们一起努力往前走吧。” 第96章 林云笙想,在陆钧行浓郁而偏执的占有欲里,最为豁达的一点大概便是,对方允许他先学会如何喜欢上自己,然后再去说什么“我爱你”。 要知道界定中度抑郁症和重度抑郁症之间,有一条很重要的指标——患者是否有自毁倾向。 林云笙一直都有。 他付诸了好几次实际行动,只不过就跟老天有意阻拦似的,全部意外地失败了。 后来,夏光把他没有家人、没有朋友陪伴的精神院治疗历程,称作一场旷世奇迹,问他到底是依靠什么念头咬着牙坚持活下来了。 林云笙答得含糊。 要是拿他的病症去执果索因,这其实是一场原生家庭、学校教育、社会歧视的共谋。 以至于到最后林云笙连停药都并不代表着痊愈,患病期间形成的思维习惯,仍然烙印在他的思维与行为里。 林云笙第一次做人,有好多想不明白的自怨自艾。 为什么会有这些事情发生在我身上?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假如我立刻结束生命,重新再来到这个世界上,会有机会变得更加幸福一点吗? 他从前发病时只要心一沉,便跟若有感召似的捂住胸口,紧接着身体会开始不受控地抽动,脉搏心率飙升到每分钟一百零七次,像被淹没过口鼻的溺水者,呼吸间只有痛苦的窒息感。 而此刻,林云笙却在一个消沉的黄昏里,迎来了陆钧行鲜活而热烈的赤诚之心。 从正式确立亲密关系开始,他的缺憾正在被眼前这个人一点点弥补。 苦难永远是苦难,林云笙不情愿去美化,可他如今单单看着陆钧行,有时候都会冒出“自己现在的生活好像过得也不错”的想法。 第174章 林云笙喉结滚动,迈步上前抱紧了陆钧行。 一条全新的道路向他铺展开来,过往的悲戚渐渐模糊、消弭,连回忆也垂垂老矣,被当下的动容挤占得只剩下半个小小的标签,或许只能称得上是很久以后用来伤春悲秋的平淡素材。 “林老师,哭出来吧。”陆钧行又在怂恿。 即便他已经失败过一次了,但这回还是忍不住把同样的话再次说出口。 陆钧行并不希望林云笙去抗拒流泪,婴孩诞生到这个世界上需要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啼哭,这只是一种很正常的情绪反馈。 他想让林云笙真正尊重自己内心的任何感受,欢乐值得歌颂,悲伤也应该被珍视。 陆钧行感受着自己脖颈处的温热,两手环住了林云笙的腰际,把人带进怀里。 他忽然开口:“林老师,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在床上一边嗯啊一边流泪的样子每次都好美。” 林云笙抬头去看陆钧行,甚至顾不上那几颗正好从他的眼眶里滚落的豆大泪珠:“陆钧行,你是变态吧?” 陆钧行闷笑出声,附身吻住了林云笙的右眼,弄得对方眼帘发烫。 “我的意思是,林老师,别害怕流泪,在我这里你真的怎么样都很好。” 林云笙的上齿咬着下殷红的嘴唇,把头埋进陆钧行的肩颈,不说话了。 陆钧行叹了口气,他将指尖陷进年长者的发丝,自己没忍住鼻头一酸。 “林老师,谢谢你那么努力地坚持到今天,帮助芸生企划里的大家找回自我,鼓励工作室里所有人的用自己的方式生活,还让我能够有机会遇到你……” “一定很辛苦吧?” 林云笙被旧时光夹住的一条腿直到此刻才被放出来,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才开始发芽,才准备抽枝生长。 终于,林云笙死灰复燃的咽呜声轻细地出现在了陆钧行的耳边。 陆钧行又把人抱紧了点,可他的林老师却好像还是在小心翼翼,没有打算愈演愈烈。 但这样也足够了,陆钧行想。 未来还很长,剩下的碎片他可以一点一点慢慢修补。 开车去酒店的路上,陆钧行闹着要用林云笙的相机拍照片,让他帮自己调相机参数。 “哪有你这样,”林云笙哭笑不得,“窗外的景色都在变,参数没有固定公式,肯定要根据不同的拍摄对象和光线进行改动地。” 陆钧行趁着红灯的间隙,不由分说地把相机塞进林云笙手里,语气委屈坏了:“我又没想拍景,就拍你不行吗。” “我有什么好拍的。”但林云笙拿陆钧行没办法,只好踩着红灯的倒计时,随手给他调了几个不会出错的数值。 两个小时后,陆钧行自校园霸凌的风波过去,首次更新了微博。 内容是段一分多钟的短视频,没配文,只有一个俏皮的吐舌表情包彰显着他的心情。 视频里,作为被摄者的林云笙在开车,位于画幅左侧的黄金分割线上,他的身后是落日黄昏,天空烧得橙红的,隐约间还能听见海浪拍岸的声音。 陆钧行憋着笑的询问声从画面外传来:“林老师,我拍照好看吗?” 只见林云笙的舌尖舔过唇面,他不知道想起什么:“你想听我说什么,夸你?” “嗯!”陆钧行大抵是点了头,连画面都在跟着上下晃动。 “你要夸我有天赋,拍得比大余还好看,明年能冲击1839摄影奖的特等奖。” 林云笙弯了弯唇角,眼尾扫向镜头,不顾自己泛滥的恻隐之心,从善如流地满足了陆钧行的孩子气。 【连1839摄影奖都是你们play里的一环吗???】 【林神,算我求你,中影可以不去,摄影奖可以不领,但陆钧行的自拍技术真的不能乱夸tvt】 【哈哈哈哈哈我笑发财了,大家速去清姿工作室的官博围观!他们急得连发九条微博跟自家老板的发言划清界限!!!】 【只能说你陆妖妃到底还是妖妃,名副其实,他这要给林老师灌多少迷魂药,才能让一个1839摄影奖的特等奖得主睁着眼睛说出这种话啊??】 【很难评价,感觉陆钧行恃宠而骄的味儿太冲了……】 【如果39s处入镜的红色装桢本是你们刚刚在国外领的结婚证,我可以选择原谅这个视频里所有大逆不道的发言】 陆钧行按灭手机屏幕,浴室的门正好被人拉开,他眼见年长者兑现了自己的要求,穿着那条银灰色的免脱裙从里面出来。 林云笙的背很薄,通常他吊带只要挂住一边,另一边就会牵动年长者胸前的轻柔衣料微微下垂,露出若隐若现的春光。 再加上林云笙太高了,屁股又翘,原本应该完全包住臀部的紧身裙,现在只能勉强盖过他的臀尖,陆钧行见对方随意一晃腰身,便能诱得自己加速多巴胺分泌。 而此刻,毫无觉察的林云笙正站在浴室门前毛绒绒的地毯上,他浑身还冒着热气,不紧不慢地蹭去脚掌上的水渍,见原本放置拖鞋的位置空空如也,抬眼去看陆钧行。 也是某个童年的契机,林云笙早晨一旦犯了起床气就不爱穿拖鞋。 他拜托陆钧行管了自己一段时间,不仅没什么用,还被这人培养出了一个新的恶习——只要视野范围内找不到拖鞋,林云笙就会喊陆钧行过来抱他。 第175章 两个人订的酒店房间不算大,两张床,阳台正对着沙滩与海。 擅自收起拖鞋的罪魁祸首手里还拿着从楼下餐厅顺上来的牛奶,这会儿正目光灼灼地盯着林云笙。 陆钧行都等不到年长者开口求他,自己抑不住欲望的走上前去,把牛奶塞进林云笙的手里。 “林老师,我想喝热牛奶怎么办?” 林云笙眉头一挑,他太清楚陆钧行的坏心:“都多大的人了,还想让我一口一口喂你啊?” 话音落下,只见林云笙的手腕微微倾斜,控制着玻璃杯里的一点牛奶流出杯口,顺着他的锁骨淋淋漓漓地淌湿衣裳,滑过半边的果尖,然后一路向下。 “坏小狗,现在想喝多少要懂得自己倒。” 时隔几日,陆钧行炙热的舌头再次顶入林云笙的口腔,他就着年长者的挑衅,右手扣住对方的后脑上,缠上他柔软的舌尖,肆意摩擦吸吮,将人吻到忍不住溢出几声喘叫。 而乳白色的液体携着两人的体温从林云笙的嘴角溢出,陆钧行在他嘴唇上用力地咬了一口,才作罢把牛奶舔掉。 平时陆钧行做这档子事总会下意识地收着点,可今天他却跟受了刺激似的,荤话与哄慰混杂,发了狠地折腾人。 陆钧行把牛奶倒在林云笙的锁骨、倒在平坦的小腹,以及各类起伏的沟谷。 林云笙挣乱了被褥,他胡乱借力的手不慎将窗帘拽拉开,酒店高处的楼层能清晰地瞥见夜空,像是被缀着的繁星窥视了似的,林云笙没忍住脚趾蜷缩。 陆钧行有心故意吓人:“林老师是故意想让别人看见我们吗?” 林云笙话音断续地说着没有,一双只装满陆钧行的眼睛蒙着雾,湿漉漉的,看着可怜坏了。 林云笙原本想逃远点停下来,让对方别这么疯的,现在只好两手主动环住他的后颈,乖顺地回到陆钧行怀里,求着人帮忙把窗帘拉上。 直到后半夜陆钧行才结束了这场云雨。 林云笙的手腕脚腕落满被人禁锢的指痕,包臀裙盖去了大半的红痕与破皮,他却止不住地脱力累倒在陆钧行怀里。 陆钧行没退出去,他看年长者软软地倚着自己,心底泛痒,啄了一口他的面颊:“我抱你去洗澡,还是再等一会儿日出?” 林云笙又有些困迷糊了,努力挣扎着眼帘,嗓子微哑:“都四点了,那再等半小时的日出吧。” “说实话,我……” 林云笙忽然被陆钧行亲了嘴唇。 “我今天下……” 又被亲了一口。 “下午……” 林云笙偏头躲开了。 他眉头微皱:“你干嘛啊?” 陆钧行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看林老师快睡着了,想帮你提提神。” 见林云笙的眉头还没松开,陆钧行顿时不敢再造次了,他连忙问:“今天下午怎么了?” “今天下午你跟我说拱门、红毯什么的……” 陆钧行抱着林云笙,现在不亲嘴巴了,改成舔吮耳垂。 林云笙默许了对方的动作,他整理着自己困顿的思绪,接着往下讲:“我差点以为你要在墓地求婚,把我都吓懵了。” 陆钧行低笑出声:“林老师对婚礼有什么要求吗?等哪天我真的求婚了可以试着兑现。” 林云笙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偏头去看自己身后的人。 “要有陆钧行。” 陆钧行觉得林云笙现在这副模样真的好乖,没忍住又亲了他一下额头:“嗯,还有呢?” “不知道。”林云笙歪着脑袋,“你自己想。” “反正我要是不满意,就把你拒绝掉,然后换我来求婚。” 陆钧行笑着道:“好。” 四点半,林云笙没等到日出就困得实在撑不下去了。 他抓着陆钧行的拇指尖晃了晃:“宝贝,不等了,你抱我去洗澡吧。” 陆钧行眼前着天际开始掀开了一角的太眼光,可自己怀里人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他哭笑不得:“这样算下来,感觉我好像就只是哄你让我在身体里多待了一会儿。” “嗯?”林云笙意识模糊地哼出一个单音。 他静了两秒,不知道暗自消化了什么信息。 “老公好棒。” 陆钧行身形一僵,他猛地瞪大眼睛,低头去看自己怀里的人。 只见林云笙早早阖上双眼,他的呼吸声绵延平稳,分明是已经睡过去的模样。 陆钧行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轻轻捏了捏始作俑者的鼻尖,便算是为自己再度涌起的反应报仇了。 第97章 陆钧行早晨从床上醒来的时候,林云笙正坐在他身边摆弄相机,屏幕里显示着自己昨天胡乱拍下的照片。 “醒了?”林云笙偏头,曲臂用指尖撩了撩陆钧行额前的碎发。 陆钧行应了一声,左手握住林云笙还没来得及抽走的指节,右手便不由分说地朝被窝里探去。 他弯起眉眼:“林老师好乖。” 昨晚,陆钧行在替林云笙细细清理完身体后,趁机放纵起自己报复人的坏心。 他假借着特许的正当名头,替对方换下被折腾到不成样的包臀裙,套上自己的衬衣不说,丁裤之类的更是没得商量,一律不许穿绑,就等着第二天年长者睁眼意识到这一切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第176章 林云笙没好气地挣脱桎梏,拿指尖戳了戳陆钧行的额头。 他太了解眼前这个人,自己要真的背着他先穿了东西,对方指不定要闹出什么更加得寸进尺的事情来。 可偏偏林云笙却又对这样的陆钧行生不出半分的气焰来。 于是他只好半宠半惯地叹上一句:“你呀你。” 陆钧行怔怔地盯着林云笙,掌心毫无征兆地托起他腰臀,猛地就要把人往自己这里带。 林云笙手上动作一乱,指尖蹭过相机显示屏,一道又媚又娇的叫唤声猝不及防地从相机里传了出来。 两个人都愣住了。 率先回过神来的林云笙低头去看,相机里一条半小时的视频虽然画面漆黑,但却赫然处于播放的状态。 他这才明白过来今天自己最早去翻看照片时,相机屏幕上为何会跳出来电池耗尽的提示。 林云笙在昨夜的猛烈欢愉里,无暇注意自己哭腔的音调,现在听来好像陆钧行的疯狂好像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林云笙眉头一挑,也不生气,饶有兴致地看向自己眼前人:“你录的?” “怎么可能!”陆钧行炸了,脸颊到耳垂当即红成一片。 他生怕林云笙不信,而后又小声嘟囔:“我要真想录这些怎么可能只录半个小时。” 林云笙要被陆钧行给气笑了:“单反最多就只能录半小时的视频,过了二十九分五十九秒相机会自动停止拍摄。” 陆钧行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他发出一个若有所思的单音,又趁机把林云笙往自己怀里拢了点。 林云笙看陆钧行的样子也确实不像在说谎,那这段视频大概就是谁不小心摁到录制键的意外产物。 他感受着对方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自己的后颈上,听视频里高高低低的破碎,也不回头去看陆钧行的表情,话语若无其事间问得轻巧:“这东西你想留着吗?” “不用,删了吧。” 自家爱人的叫唤声确实值得回味,可陆钧行也没太在乎这个视频。 主要是虽然画面里看不清人影,但万一哪天不小心流出去,不管是对他还是对林云笙都不好,陆钧行不想冒这个险。 “我听林老师嗯啊只听现场版。” 林云笙抬手揉了揉自己这颗脑袋,哭笑不得:“之前你看我露腿能流鼻血、脱件睡袍都会大叫,不小心搓了黑丁更是不得了,隔天还能羞着跑到我面前自首……” “怎么现在一年不到的时间,你干什么都越来越过分了?” 这席话不知道是碰了陆钧行的哪根敏感神经,他沉默了许久。 久到等林云笙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讲错话,才听这人缓缓开口:“林老师,我有反应了。” 林云笙还被陆钧行抱着,当然也感受得到。 他静了两秒,笃定道:“陆小狗,流氓。” 陆钧行大叫:“这不是早上正常的生理反应吗!?” 林云笙浑身还酸得厉害,却又舍不得真把人丢下不管,他坐在床沿边,看陆钧行为了方便自己主动跪到地上,脚掌隔着层布料便踩了上去。 即便有百分之百的爱人理论作为两个人的感情基础,可陆钧行也仍然害怕林云笙在某一刻更喜欢“之前”而不是“现在”的自己。 因为在这段关系里,两个人相差七年的岁数是陆钧行跨越不过的鸿沟,明显林云笙的财富、经历、心智都要远胜于自己。 陆钧行不知道自己肚子里有限的墨水,到底能支撑他与林云笙在感情里势均力敌多久。 陆钧行呼吸混乱,虚握着林云笙细白的脚腕,感受着对方脚掌被自己一点点染烫。 他另一只手坏心地勾起腕骨上的红绳玩弄,连带着年长者指甲面上由自己亲手涂抹上去的车厘子红都显得如此相得益彰。 林云笙没拦着陆钧行作怪,拿起手边的相机,用昨夜大腿上的红痕做前景,镜头对准此刻正乖巧地枕在自己大腿上的陆钧行,按下了快门。 随后,林云笙喉结滚动,伸出两臂搂着眼前人把他往床上带。 林云笙一直知道陆钧行的偏好——总喜欢在自己或隐秘或外露的肌肤上种下痕迹,像正值口欲期的小孩,习惯用口腔探索感兴趣的一方天地,舔舐、吸吮、啃咬…… 林云笙陷进柔软的床垫,两只手主动攀上眼前人的肩膀:“宝贝,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电影放映原理吗?” “两个静态的帧图之间隔着不可消磨的黑暗,但由于人类视觉神经里天然的小缺陷,当这些胶片以每秒二十四帧的频率运行时,一张张图片就成了流畅的视觉盛宴。” 林云笙看出了刚刚陆钧行沉默的源头,有心安抚道:“你带给我的体验甚至比这一切还要浪漫,所以当时在回答夏光的问题时,我也并非完全是在开玩笑……” “宝贝,只要你不犯原则性的错误,我可以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最大限度地纵容你在剥离各种身份标签以后的二次成长,哪怕是从口欲期开始。” 两个人今天有大半天都在酒店的床上度过,三餐全靠送餐机器人的点对点服务,但主要还是体力不支的林云笙在补觉。 反观出力的陆钧行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守在年长者身边继续琢磨自己剧本里最后的高潮段落。 傍晚,林云笙骑在陆钧行身上睡眼惺忪地仰着脖子,他让对方用遮瑕盖完自己脖子上的痕迹,圈上颈链。 第177章 等一切收拾完毕了以后,林云笙便领着陆钧行到自己初高中周末常去的街边法式电影院。 这个街边影院是结合咖啡店、酒吧和电影放映的空间。 老板不差钱,是一位电影狂热爱好者,每晚都会提前在公众号上发布放映的电影片名,一放就是好多年。 所有预约进店观影的客人买不买咖啡酒水无所谓,老板开心了甚至会白送你喝的。 但他有个特殊的规定,你只要把电影看到了最后,就一定要留下来交流自己的想法。 林云笙和陆钧行混在车流里挤到街边影院的时候,刚好踩上店里播片的点。 一排排的椅子摆在那里,陆钧行看到有穿着校服的初中生坐在那、拎着扫帚的环卫工人、都市白领、八旬老人等等,不同薪资水平、不同身份的人群却一同坐在那里。 陆钧行恍惚间好像回忆起自己最初开始偏爱电影的原因。 自从他踏入娱乐圈以来,每天都泡在这个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拉帮结派当中。 陆钧行不知道是社会本就如此,还是自己运气太差,他总是看到黑心赚大钱与人善被人欺在反复出现,甚至逐渐成为一条铁律。 这跟所有人从小被教育的“好人有好报”截然不同。 不真实的现实让陆钧行迷茫、焦虑、一度陷入虚无,他反而从别人虚构出来的作品的情义中更能找到一份实感。 林云笙就近挑了一个靠近门口的位置,他指了指身边的立牌,凑到陆钧行耳边小声道:“今晚这部电影还挺适合你看的。” 事实证明,林云笙是对的。 陆钧行在电影开场的两分钟之内,便对其中的情节产生了强烈的共情。 一个名叫乔纳森的男人走到台前,他举着话筒向大家介绍自己是一名音乐剧作家。 “你们知道吗,我最近不管去哪都能听到一种声音:嘀嗒、嘀嗒、嘀嗒……像出现在劣质低成本商业电影,或者周六早晨动画片里的定时炸弹。” 电影一上来就告诉观众,这是乔纳森·拉森的故事。 在他取得自己所有的成就之前。 乔纳森拥有过人的创作天赋,他近乎偏执地梦想着要成为一名音乐剧作家。 为此,他过上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贫穷生活,住在破旧的合租房里交不起水电、与相爱却志向不同的女友分道扬镳、跟相近却选择不同的挚友发生争执。 明明只要选择放弃梦想,回归现实,乔纳森就能获得一个物质丰盈的工作,可他依旧孤独、焦虑又自负地走在音乐剧创作的这条道路上。 但没有人告诉他这个选择是否真的正确。 乔纳森倾注七年时间创作的心血被业内赏识的同时,又因难以盈利被制作方无情地抛弃。 希望灰飞烟灭他却别无选择,只能踉跄着站起来,在一切期望落空之后,继续开始下一部、再下一部作品的创作。 终于,乔纳森·拉森将《吉屋出租》这部划时代的音乐剧带到了世界面前。 他将摇滚写进曲谱,打破了传统的音乐剧演唱模式;他将视角对准现实,改写了以往音乐剧僵化不变的故事主题。 这部音乐剧在首演当年以横扫之势拿下了十项重要的音乐剧大奖。 它在百老汇上的寿命长达十二年,里面的歌曲至今被无数音乐剧爱好者传唱不断。 1996年1月25日,《吉屋出租》在外百老汇首次公开演出。 而在首演当天的早上,乔纳森·拉森却因突发性主动脉肿瘤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那年乔纳森三十五岁。 距离他三十六岁的生日,仅仅只有十天。 这部电影与传统的追梦式电影不同,它并不鼓吹梦想的高贵,只是诚实地告诉你: ——在做梦的人或许会喜欢谈论热爱,但真正去追梦的人大多都逃不开恐惧。 当电影滚动起最后的演职人员表时,林云笙低头打字,然后把手机递给了自己身后的陆钧行。 [宝贝,你未来大概率会在某个时刻对自己陷入深深的怀疑,望着别人的成功开始焦虑,忍不住责怪恶劣的大环境,认识孤独、无助与不甘,然后从一场又一场的噩梦里惊醒。 不管是你还是我,我们都不知道这条“电影分级制度”之路的最终归处。 但你要记得自己来时的路。] 陆钧行盯着林云笙在光影里明灭的侧脸,怔怔出神。 直到现在,陆钧行才终于反应过来从参与王卫林的综艺之初,林云笙不断跟自己强调的事情——你要找到你自己决定成为导演的原因。 与试图影响整个行业的那种“大使命”不同,在这个大任下,陆钧行太多时候都在被裹挟着往前走,找不到他自己的节奏。 陆钧行想,他是热爱电影的。 作为少数幸运的演员,陆钧行曾经享受过导演在让镜头开始和叫停之间,剧组里所有人拧成一股绳就为了某个漂亮的画面,仿佛整个宇宙的奇迹都在那一瞬间都集中到了他的脸上。 陆钧行希望自己能把思想印入镜头、把电影刻成历史、把今天留给未来。 就像他遇见《女人,女人》里的那个小男孩一样,当某个缺少归属的人抬头看到那块大银幕,能第一次发出由衷地庆幸: ——“太好了,我不是孤身一人!” 第178章 第98章 圣经里说,上帝为了阻止人类联合兴建能通往天堂的巴别塔,于是制造出了不同的语言分裂文明。 但陆钧行觉得,后来的人类仍然重新创造出了两种共同语言,在全世界流通。 一个是跨越地域空间的钱。 一个是跨越地域空间和时间的视听语言。 文学、音乐、舞蹈、绘画、雕塑、戏剧、建筑、电影、游戏皆属于后者。 而其中,电影就像是一种制造共情的媒介。 它让人们对不同性别、不同种族、不同年龄、不同经济阶层、不同国籍、不同职业、不同志向与恐惧的人,拥有更多的了解。 而目前以江颖为首,令一些国内电影人苦恼的是——如今我们国家的电影已经失真了。 它没办法聚焦于当下社会的真实情感,课本里“群众喜闻乐见”的精神文明建设逐渐被架空。 不过脑的爆米花电影一定有它存在的意义,可不加限制的“爽”,在帮助观众们情感得到释放的同时,一些隐藏在背后粗制滥造的逻辑体系,也逐渐侵蚀着大家对于诸多事物的正确认知。 陆钧行也不是不待见现在影院里其余的主旋律电影。 只是它们最近几年愈发难以评价的呈现效果,总会让人下意识觉得,比起歌颂,一些倒更像是在消耗大众的民族情感来替流量演员镀金。 毕竟谁也不敢指着具有象征性的红色说不对。 影片的最后鸣谢滚动到结尾,投影灯光熄灭,陆钧行往前挪了点椅子,额头抵上前排年长者的后颈。 “怎么了?”林云笙偏头去看对方,任由他的小臂又环上了自己的腰际。 店内只剩几盏微弱的氛围小灯,林云笙甚至辨不出陆钧行现在的情绪状态,可大家讨论电影的声浪却已经兴奋得一层高过一层。 陆钧行抬起头,又往林云笙的耳边靠了点:“没什么。” 紧接着,隐秘而盛大的情绪夹杂着寻常的话语汹涌而来。 “就是忽然觉得,我能遇到林老师真的太好了。” 三天后,王卫林的综艺审查结束,节目终于提上拍摄进程。 比起徐峰那边的几乎重新来过,陆钧行就要幸运得多,可以直接顺着后半段的剧情往下排。 在陆钧行的剧本后来的高潮段落中,宋碧华举办了一场惊世骇俗的婚礼。 没有身为新郎的另一半、没有约定俗成的伴娘、甚至没有父母做见证,她想摆脱世俗意义上对于“妻子”的要求,决定优先嫁给自己,对自己负责。 陆钧行对这段剧情采用了纪录片式的处理拍法,他不再刻意去追求镜头里的构图与隐喻,剧本也故意不写明台词,只告诉姜倩一个大方向的脉络,尽可能让她流露出自己最真实的情感。 比如剧中挑婚纱的场景。 在陆钧行最早的构想里,下定决心后的女主宋碧华会大方走入婚纱店,挑选最昂贵的婚纱,拿出大女主爽文的气势穿着它去参加自己的婚礼。 可他的这段剧情却遭到了姜倩的反驳。 姜倩虽然讲不出一个具体的所以然来,但她却清楚:“反正同样作为家庭主妇,我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陆钧行一直记着林云笙最早跟他强调的“性别差异”,所以他没有急着行使导演的权利为这段戏定性。 夏光跟婚纱店老板谈场地价格的时候,拿到了两天的拍摄权,大家都鼓励姜倩按照自己的想法先试着演一遍。 姜倩饰演的宋碧华鼓起勇气走进婚纱店,不同于陆钧行之前的想象,她在导购员热情的接待下,只是神色勉强地挑选了一件婚纱。 正当姜倩准备照价付款时,却又被担保金与押金的各种规章制度绕得晕头转向,算下来原本三百块的婚纱,愣是要先付八千块钱的押金出来。 她看向自己手中这套象征着婚姻起点的白纱裙,怔怔出神。 姜倩将这位勤俭持家了大半辈子的家庭主妇演得活灵活现。 她两手空空地走出了门店,脸上的表情却意外地坦然自若,几乎可以让人流畅地联想到她平时在地摊砍价时折半叫价的模样。 姜倩语重心长地直视镜头:“太贵,而且感觉已经借人穿过挺多次了,不划算。” 陆钧行跟在林云笙身边,他的声音越过相机镜头,在取景器外随意攀谈道:“都要花钱包场重新举办婚礼了,那婚纱租个贵点的不是更好?” “好什么好。”姜倩顿然变了脸色,她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明显有着一套自己的花钱标准,“买不划算的东西叫冤大头,物超所值才叫好!” 这些都是剧本里没有的内容,陆钧行只好顺着姜倩的话往下问:“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货比三家,”姜倩笑了起来,“然后再去购物软件上看看。” 见状,陆钧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原先的想当然。 他急于让宋碧华撇开身上的时代烙印做出转变,忽略了正是像姜倩这样自然而矛盾的下意识习惯才真正不由自主地令人动容。 姜倩最后在购物软件里买了件五百块的婚纱,珍珠戒指是她看着网上的教程买来材料自己做的。 珍珠、小花球、戒指圈,当一切被硬线、铁钳、胶水按照妇人的心意顺利组合到一起之后,镜头下被记录景象瞬间涌现起蓬勃的生命力。 第179章 为了防止在拍摄过程中发生不可控的意外,也出于节省预算开支的考虑,婚礼拟定的邀请名单除了姜倩熟识的几位广场舞姐妹,剩下的是都曾经参与过芸生企划的人。 他们在拍摄人像写真之初就与林云笙签过身份保密合同,大多也愿意承这份情——发出去的六十三份邮件里,有六十一份都收到了回音。 其中五十七个人愿意特地腾时间出来见证这场特殊的婚礼。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场婚礼的拍摄只有一次机会,我们必须保证一遍就捕捉到所有想要的镜头。”林云笙在民宿现场规划拍摄定点,他拿黑色水笔本子上为陆钧行写写画画。 工作室的剩余三个人听得认真,到时候他们估计每个人都要负责一个定点的拍摄。 陆钧行定场地时特意避开人流,选中了一个采光舒适的山中民宿,自带开阔的露天草坪,届时大约会有近七十号人集中在这里。 大家的时间有限,陪着他反复重拍的可能性不大,其次是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作为第一参与者的姜倩,必然是在这场婚礼第一次进行时,能展露出最强烈的情感。 一旦重拍,没受过专业训练的人们对上镜头,神情麻木、僵硬、尴尬,什么都有可能。 “到时候小乔负责大全景的三个固定机位,夏光先拍姜姨化妆、宾客进场的镜头,然后……” 忽然,一阵突兀的震动音传来。 林云笙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眼屏幕,又面无表情地将它挂断反扣到了笔记本上,打算继续安排拍摄事宜。 可电话在自动挂断后又打了两遍。 剩下几个人心里门清,能有林云笙电话号码还被他这么不待见的人只有一个——林云笙同父异母的弟弟林暮南。 夏光拍了拍乔晗,余州和陆钧行也自觉,四个人主动起身给林云笙腾出掰扯家务事的空间。 陆钧行从位置上站起来的时候还不放心林云笙,多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便被人拽住了手腕。 “你陪我。” 陆钧行二话不说地坐回到了林云笙的身边。 紧接着,林暮南的声音从电话那头急忙传来:“我刚刚打你那么多通电话你怎么都不接啊!?” “我要忙工作,你有事说事。”林云笙的指尖塞进了陆钧行的指缝,与他掌心相对。 林暮南深吸一口气。 “林楚去世了。” 林云笙听完后面不改色,却下意识地多眨了两下眼睛。 “我妈问,你要不要来参加他的葬礼?” 直到挂断电话,林云笙也没有给林暮南一个准确的答复,他有些心不在焉,又躲回了自己的世界里。 陆钧行大概也猜到了事情,他晃了晃手,让林云笙回过神来看向自己。 林云笙迷茫到有些恍惚:“我以为我听到这个消息会比现在更开心一点。” “说明林老师实际上并没有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苦难上,这很棒。”陆钧行徐徐道来话语既温柔又笃定。 林云笙愣住了,他显然没料到在这种生死大事的节骨眼上,陆钧行第一时间对自己说的话不是寻常的安慰,而是一以贯之的夸奖。 陆钧行又问:“所以你想去参加葬礼吗?” 林云笙皱起眉头。 “我不知道。” 可世人都说,人这一辈子生死以外并无大事,如果连长辈的最后一面都不见,未免也太过凉薄。 可自从上次病房一别后,林云笙便再也不想见到林楚了,因为这人的自私远远超出了他之前的想象。 见状,陆钧行一把将林云笙从位置上拉了起来。 他牵起林云笙的手,不顾年长者的讶异,拉着人走过修剪整齐的青色草坪,迈进红毯,迎上隔壁木质桌旁三道讶异的目光。 林云笙被陆钧行带着逐渐跑了起来,眼前不断掠过置景用的粉蓝色淡雅花篮,夏日罕见的凉风吹得他发丝飘扬,偏头又见下午两点的和煦阳光,正好倾斜落在少年人的后肩上。 陆钧行领着年长者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新娘宣誓的主舞台,他伸手拿起发言台上滞留的麦克风,推开上面的开关,“嗡”的半声短鸣震得人耳膜生疼。 下一秒,音响里便传出放大了数倍的叫喊。 “林云笙!” 所有人都被陆钧行这一嗓子吼了个激灵,被当众点名的林云笙更是呆呆地看着他,不知所云。 林云笙被陆钧行推到了主舞台的那架落地镜前。 这是剧本里宋碧华重新面对自我的地方,她需要向镜子里的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分享自己的伤痛、脆弱,以及决心好好爱自己的过程。 某一瞬间,林云笙好像知道了陆钧行究竟想让他做什么。 可林云笙最近一年显著的成长与改变,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亲密的见证者,所以陆钧行只问: ——“林云笙,无论疾病还是健康,贫穷还是富有,你是否都愿意爱自己、照顾自己、尊重自己、接纳自己,永远忠于自己内心的想法,直至生命尽头?” 林云笙愣住了。 被无数人神化的结婚誓词,陆钧行居然也舍得让出来要林云笙承诺会好好爱自己。 毫无准备的林云笙害怕自己这会儿突如其来的郑重会把其他人吓到,又害怕此刻有太多的不合时宜充斥在这个情景里。 第180章 林云笙下意识回头去看台下的三位工作室成员,却发现他们正亮着眼睛,一见自己的目光投来便笑着冲他挥手示意。 陆钧行趁机往旁边退了一步,留镜面里外的两位林云笙面面相觑。 林云笙望向镜子的视线向下滑落,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陆钧行受限于场地还未彻底退出的手背,他的腕骨上日复一日地圈着自己的皮筋与红绳。 鼻头一酸,霎时间,所有记忆拉着此刻的林云笙往前。 陆钧行在墓园让刘贤诗做见证,他拿着高中毕业证书说:“林老师,我们一起努力往前走吧。” 见完林楚从医院回来那次,陆钧行一本正经:“我是坚定地唯林云笙主义者。” 两个人闹矛盾的时候,陆钧行放软声调乞求:“林老师,让我陪你吧。” 再到平时林云笙做任何事情都能收到的夸奖,每天床头固定一张的加分便签条。 林云笙还记得陆钧行表白的第二天。 他竖起一根食指威胁自己:“林老师,只要没扣分就说明我特别特别爱你,你不许胡思乱想,也不许对我有任何质疑。” 再往前一点,陆钧行局促地说着自己想谈一场百分之百的爱。 他又将年长者一把抱住:“林老师,别再去苛责自己了,你温柔、理智、善良、强大,明明怎么样都很好。” 直到林云笙对陆钧行还没生出越界的好感之前。 “林老师,我们都试一试好不好?” “我可以帮你涂指甲、做你情绪的出口、然后永远站在你这边,我和别的小孩不一样,我可以帮你,我一定会努力帮你的。” 事实证明,陆钧行真的做到了。 林云笙回过神来,他盯着镜子里赫然红了眼眶的自己。 这种事情放在从前是林云笙想都不敢想的,他拒绝流泪,将自己的情感压入尘埃,宁愿冷漠也不想再次狼狈地软弱。 林云笙拿出手机,向林暮南发出了一条内容有违孝道的短信,他转过身,眼睫微微一颤就有几滴泪成线似的掉了下来。 “陆钧行,我想抽烟。” 陆钧行瞪大眼睛:“什么……” 林云笙扯着陆钧行的手臂把人拉到了自己面前,他的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按上对方的后脑勺。 下一秒,林云笙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住了陆钧行。 几乎是在两片嘴唇贴上的瞬间,林云笙的软舌就迎了上来,舔开陆钧行的齿关,钻入口腔,缱绻地游弋在他的唇齿之间。 余州的口哨与乔晗的惊呼声在两人的耳边此起彼伏。 林云笙的眼泪还在掉,他刚松了自己附加在对方后脑勺上的力,又主动上前抱紧了陆钧行。 陆钧行现在头脑还在发懵,在他的印象里,林云笙是绝对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主动对自己做这些事情。 半晌,陆钧行感受着湿润逐渐浸入自己的衬衫。 他听见怀里的年长者轻声说:“我愿意。” 至此,林云笙往日的肆意张扬彻底起死回生。 第99章 正文完 短片最后的拍摄不算顺利。 哪怕林云笙前期再怎么精心安排,也无奈于婚礼的一个个流程实在太过紧迫,整个工作室就他早年当学徒时有拍婚礼视频的经验,其余的人多少都在手忙脚乱。 夏光领着姜倩的朋友进到民宿化妆的房间里时,乔晗才刚给姜倩打完一层底妆。 两个人边夸边哄,好一番言语引导,才让姜倩和她的广场舞姐妹们把话题从丈夫和孩子转移开来。 她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后天晚上的广场舞曲目、讨论着自己年轻时的绣织手艺、还八卦了一番彼此被谁追过的经历…… 余州匆匆拍了几条来宾的采访,捕捉下露天草坪上一群陌生人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的神情,主要的内容还是在聊自己当初参加芸生计划的经历。 陆钧行在白昊的帮助下有效地控制住了场面,每一步的动线与流程掌握起来头头是道。 而林云笙则是一块万能的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整场婚礼下来忙得晕头转向。 他透过相机的取景器,看姜倩饰穿着婚纱入场,走上红毯、越过拱门、在近百号人的见证下登上主舞台,按剧本里的台词分享属于“宋碧华”的过往。 林云笙这才恍然意识到陆钧行在刘贤诗的墓碑前言之未尽的话语。 按照对方原本的计划,大概是要在这部短片拍摄结束之后,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说出那句任谁听了都动容的“我们一起往前走吧”。 这个画面不比墓地的萧瑟与凄凉,配上眼前精致的置景光是简单地设想一下,好像就很符合大多数人对于浪漫的期待。 可对于林云笙来说,他能从现在的这段亲密关系里不断汲取养分,最主要的一个原因便是——陆钧行从不会去爱他自己想象里的浪漫。 陆钧行所做的一切决定都具象地参考着林云笙真正的意愿。 等身为导演的陆钧行宣布前期拍摄正式杀青之后,短片就来到了后期制作的环节。 如果说前期剧本所凸显的主题是为短片造灵魂,那么后期的剪辑所彰显的表达形式就是在为短片造肉身。 林林总总上千条素材汇总到陆钧行这里,他却需要跟着林云笙从头学起怎么使用pr这类剪辑软件。 “林老师,我今晚想剪片子。” 第181章 陆钧行鸠占鹊巢,他往林云笙卧室的床上搬了张折叠电脑桌,见年长者洗完澡拐进房间就巴巴地抬眼望着人家。 林云笙挑了挑眉,身上还穿着陆钧行最早买给自己的那条墨绿色吊带睡衣。 他一看对方大腿与电脑桌之间故意空出来的半米距离,便知道那里就是自己等会儿的去处了。 刚开始剪短片的时候陆钧行还没这坏毛病,顶多就是遇到不会的剪辑效果会喊林云笙的名字过来帮忙。 如今的陆钧行被惯得无法无天,愣是能神色自若地说自己非要林云笙陪着才有办法剪片子。 可即使如此,林云笙现在也不打算主动爬到陆钧行的牢笼里。 他坐到床边,反身跨膝,用湿漉漉的脚尖顶了顶陆钧行的大腿,嘴上却一本正经:“这都晚上九点了,你难道不应该先查录取通知吗?” 中央电影大学就在半个小时前,刚刚公布了今年的高考志愿录取名单。 陆钧行一听这话,立刻化身成丧气小狗,他瘪着嘴,兜着林云笙半遮半掩的翘臀,将人一把捞进自己怀里。 陆钧行觉得自己每次查分都没好事,跟着中影合格证的就是突如其来的网暴,高考成绩又不尽人意。 随即,他蛮不讲理地把手机塞进林云笙掌心,又用两只小臂锢住对方的腰身:“林老师帮我查。” 林云笙拿陆钧行没办法,他划开手机屏幕,在搜索框里打下中影的官方网址,等待页面跳转。 “不管是什么结果你都不能嫌弃我。”陆钧行把脸埋进林云笙的后颈,话里话外几乎已经默认了他的落选。 最近几天,陆钧行拿出大半年前备考中影的资料,又开始在房间里自己闷头复习。 林云笙把这些看在眼里,却没有刻意加以阻拦,他知道对于陆钧行来说,行动是缓解焦虑的最佳途经。 “我能怎么嫌弃,”林云笙把陆钧行的准考证号与密码背得滚瓜烂熟,他逐一输完后,笑着打趣道,“要是你这回没被录取,以后晚上不能超过两次?” 陆钧行没吭声,发丝蹭过林云笙的右肩,仿佛真的在纠结这个惩罚的可行性。 林云笙哭笑不得,牵着陆钧行把他的手放到了自己胸前。 “揉揉,解下压?” 陆钧行的指尖像被烫了个彻底,他猛地抽走后,红着脸大喊年长者的名字。 “现在跟我装什么纯情呢,”林云笙不吃这套,抬手拿几只指尖去挠陆钧行的下巴,“干嘛,前天晚上你没玩过这里?” 陆钧行自知理亏,一下便泄了劲,支支吾吾地枕在对方肩头说不出半句话来。 林云笙见页面跳转成功,便侧过身子不再让陆钧行看屏幕。 他眉眼间的神情严肃,嘴边逗弄人的心思却听着不止不休:“小狗做坏事不承认,等会儿查出来成绩就算合格了我都骗你不合格,让你白白丧气一个暑……” 突然,林云笙耳膜直跳,心脏不可抑制地颤了几下,他定睛又确认了一遍自己看到的字眼。 “陆钧行!” 他倏地转身面向陆钧行,当即扑上去将人一把抱住了,有太多猛烈地情绪想要争先恐后地冲出林云笙的喉咙,可他贫瘠的自我表达只学会了大叫对方的名字。 林云笙又挣开拥抱,把手机往陆钧行眼前送:“你被录取了!” 陆钧行没舍得挪开自己的视线去看一小块屏幕发出的微光,他只是愣愣地盯着林云笙脸上鲜活汹涌的兴奋,在眨眼之间失神陷了进去。 “傻掉了?”林云笙偏头在陆钧行的耳垂上吹了一口气,抬手抚上他的面颊。 陆钧行抵着林云笙曲线漂亮的后腰,又把人按回怀里,还逼着他上身与自己紧密相贴。 陆钧行忍不住想,当年林云笙收到那三张专业第一的合格证的时候,是不是也会不由自主地露出这样动人的表情。 “林老师。” “怎么了?” 陆钧行的眼前浮现起那份被滞留在林云笙办公桌抽屉里的中影报名表。 “你有打算再去考中影吗?” 陆钧行索性坦白了自己发现林云笙那张高中证件照的经过。 林云笙的注意力一下拐到了别处:“听起来好像背着我印了不止一张的照片啊?” “印了八张。”陆钧行心虚不已,却不敢撒谎。 林云笙用指腹去揉陆钧行的耳垂:“都藏哪了?” “没藏,”陆钧行臊红了脸,乍听之下自己真的跟个变态一样,“你掰开我的手机壳里就有一张。” 等林云笙把手机壳拆下来之后,发现里面还不止一张自己的证件照,连当时在《焚烧》剧组里陆钧行用拍立得照的那张都有。 他抬眼看向陆钧行,林云笙手上动作不停,直接把那张证件照抽走了:“你都有七张了,分我一张不过分吧?” “嗯……”陆钧行的语气听着还有些可惜。 林云笙嗤笑出声,还不等他把“流氓”二字娇嗔出口,就被人赶忙拢住了手。 陆钧行重提话题:“林老师,你还没回答我呢!” “不考中影。”林云笙把手机壳扣上,放到一旁的床头柜,“我不太适合走学院派的路子。” “大学虽然能传授给学生们知识,提供平台与资源,但在我看来,里面活跃的许多老师大概在二三十岁的时候就‘死’了。” 第182章 陆钧行瞪大眼睛,显然没办法在一时间迅速消化林云笙语出惊人的见解。 “他们只是自己三十岁时的影子,日复一日地装腔作势,重复他们有生之年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但其实早就失去了吸收新鲜事物的能力。” “有的人可以在这些老师手下取其精华弃其糟粕,利用好他们的经验,但我还不具备这样的能力,只要碰上一个就会觉得精疲力竭。” 陆钧行当然知道林云笙精疲力竭的根本还是源于那些心理病症。 林云笙笑了起来:“而且我也很满意自己现在的生活。” “我会努力创造让你未来也满意的生活。” 陆钧行抿了抿嘴,两只手捧着眼前人的脸,让他的目光直视自己郑重而坚定的神色。 “林老师,相信……” 陆钧行被抱上来的林云笙捏住下巴,吻了额头。 “嗯,相信你。” 夜晚寂静,林云笙仿佛能听见自己脑内某条录音带正向前卷动着,过去的声音与此刻暧昧的气氛重叠成了空白的滋滋声。 林云笙莫名想起了很久之前的某天。 他第一次因为认知障碍失去了识字的能力,右手拎着大堆的药品走出医院,脚步漂浮的晃荡在繁华的大街上。 那天沪都的早晨是灰色调的,整座城市的大街小巷都像被盐水泡过似的。 林云笙的眼睛也一样。 他觉得死亡就像道不明的彩票,每个人迟早都会中奖,而奖品就是下地狱的入场券一张和孟婆汤一碗。 而在那时候,林云笙想要主动兑奖的念头达到了巅峰。 正当林云笙准备思考自己该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生命时,他猝不及防地被一个男孩撞倒在地。 病理性的泪水糊住林云笙的眼眶,他自暴自弃地枯坐在地上,头晕和耳鸣接踵而至。 忽然,林云笙的眼睛感受到一阵柔软的触感,有人用指腹抹开了他的眼泪。 男孩身上穿着全套的校服,左手拎着女装品牌的购物袋,擦是林云笙眼泪的右手勉强捧着大簇的康乃馨。 “对不起,我刚刚光顾着想事情没有注意看路,”男孩拉着他站了起来,“把你撞疼了吗?” 紧接着,男孩便瞥见了对方手里的药,又看他一直哭,便着急忙慌地从康乃馨中间掏出一支被隐没的向日葵,递了过去。 “哥哥不要怕,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林云笙凭借着一点陌生人的善意努力熬过住院期。 他迄今还记得男孩大概的五官轮廓,甚至于对方手里的购物袋,都成了林云笙后来购买女士睡衣的唯一品牌,独独男孩胸前校卡上的名字,因为自己的认知障碍,难辨成了一团没有规律的笔画。 但好在林云笙最终还是看清了校卡上的字样。 在孔素臻递给他的相册里,上面写着: ——“陆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