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乱终弃了一个病娇(穿书)》 第1章 再逢 姜漫死在承平元年。 彼时新帝登基,大赦天下,皇后新封,世人称赞。 那位所有人眼中温婉惠中的皇后,姜漫名义上的姐姐,用一把三尺长的玄铁匕首刺穿了她心脏。 别说,挺疼的。 姜柔能忍到结局也是不容易,看来恶气憋了挺久,手起刀落,白进红出,末了还怕她死不了,又补了一刀。 瞧她眼里的厌恶简直要凝成实质将她挫骨扬灰。 死前,姜漫淡淡地想,这操蛋的剧情终于结束了。 去他奶奶的女配,垃圾读物。 她很淡定地等着回到现实。 然而接下来的一切犹如五岳倾倒,全然脱离掌控。 先是林见鹤一身的血杀进皇宫说要带她走。 走什么啊,她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林见鹤抱着她的尸体,一刀斩了皇后,那颗戴着凤冠的脑袋咕噜噜滚出老远,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死不瞑目。 皇宫大乱。 史书上写,承平元年,皇七子率兵血洗皇宫,梁元帝,慧怡皇后薨,梁亡。 姜漫猛地打了个寒颤。 她盯着手里的话本子皱了皱眉。 几个月前再次醒来,她以为回到现实了,结果没有。 剧情骗了她。 林见鹤抱着她尸体落下深渊的场景又浮现出来,她左眼皮不知为何跳得厉害。 “姑娘,下雪了。”婆子小心翼翼陪着笑脸。本就是吃力不讨好的活,也就是她没靠山,才会被派出去,接这侯府流落的小姐回来。 本以为是个好拿捏的乡下丫头,万万没料到活脱脱是阎王爷转世。 一想起一路上姜漫折磨人的法子婆子就浑身疼。 姜漫掀起车帘向外看去,大片大片的雪花飘下来,屋檐上裹了厚厚一层银白。 街道上热闹极了。 她有些心神不宁。 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不怪她忧心,实在是她的体质倒霉至极。 如果说女主姜柔是锦鲤转世,她便是霉神附身,算命的曾批:不得善终。 “咔擦——” ——她脚下的小几不知为何塌了。 姜漫在婆子惊悚的目光中佯装淡定地将脚从小几上拿下来,云淡风轻,若无其事。 唯一的一丝尴尬被她深深压下去,至少从面上看不出丝毫破绽。 天可怜见,真不是她胖。她瘦得都快皮包骨头了。 婆子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快要哭了。她深信姜漫很邪门,定是有什么深藏不露的手段。 一路上,她先后遭遇了莫名其妙被蛇咬、无缘无故掉入猎人陷阱、烈日冰雹砸破头、住客栈遇坍塌、走官道逢贼人、乘船船翻了…… 总之,她活了大半辈子,这一个月绝对是最倒霉的日子! 没有之一! 她每日三省,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能抱头痛哭。 都怪她作死,做什么第一日见到姜漫就妄想作威作福欺负她。 这哪里是什么省油的灯!一路上都在整她!没看每次她倒霉姜漫连根头发丝都没伤着!就连翻船那次,她竟能因为嫌弃那船难看而躲过一劫! 不是她搞的鬼才怪。 想到这里,她不禁着急,小几塌了,难不成是姜漫心里有什么不满,将其用内力震成了两半? 并非不可能!她一度怀疑姜漫身负绝世武功! 她忙将那塌了的小几放到一边,赔笑:“都是这破玩意儿配不上姑娘的脚,该塌!” 姜漫看着婆子两只眼睛上大大的青肿,有些心虚地咳了咳:“刘妈妈,眼睛好点没?” 刘婆子笑得露出一口牙:“小伤,不碍事!能替姑娘分忧,是老婆子的福气!” 姜漫露出一抹看起来很高深的微笑。 刘婆子笑容一僵。 姜漫:她只是有些心虚而已。刘婆子眼睛上这两坨青,是他们遇见贼人那日,替她受的。 本来,按照倒霉惯例,贼人那拳头自然是冲她砸。没想到就是那么巧,刘婆子忙着躲,结果却阴差阳错自己受了拳头。 当时“砰”地一声,刘婆子被砸得飞出去,抱头痛哭,她光听着都疼。 还有翻船那次,她倒霉惯了,知道总要出点什么事,便磨蹭了一下。 谁曾想船翻了,刘婆子咕咚咕咚掉下水,喝了好大几口河水。 毕竟是因为她才倒霉的,她心虚是应该的。 吃人嘴短,坑了人嘛,当然会有那么一点心虚。 她默默将视线转移到手里的话本上。 “吁——”马车突然停了。 “姑娘,前方路堵了。” 姜漫眼皮一跳。 眼前场景顿时隔了层雾气一般,似曾相识却又朦朦胧胧。 那股子不安更加强烈起来。 “小畜生,求我啊,来,从我裆下钻过去便饶了你。”一道尖锐的声音传来。 “轰隆——”姜漫倒吸一口冷气,她终于想起把什么忘了! 她忙道:“掉头,换条街,绕开。” 车夫看着将路堵死的人:“姑娘,掉不了。” 鞭子打在人身上的声音闷闷的,压在姜漫心头。 她手心里出了汗。 上辈子的事情不可避免排山倒海袭来。 她腿有些麻,却一把抓住婆子,面上镇定道:“弃车,走吧。” 婆子被她抓得疼,探头向外看去。 车帘掀开,冷风呼啸而来,吹得姜漫满头青丝凌乱。 姜漫本不想看,理智告诉她躲得越远越好,这辈子再也不要招惹。 但她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 只一眼,她便看见跪在雪地上那个少年。 白的衣,红的血。 乌发披散,苍白羸弱,一张隽秀冷寂的脸,却配着暴戾至极的眼睛。 血从他背后、膝下流出,染红了雪地。 姜漫恍惚,怎么会把这段剧情忘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林见鹤。 上辈子,剧情告诉她,只要走完女配剧情,就可以回到现实。 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赢得林见鹤好感,攻略他,让他发展为文里最重要的反派,挑起男女主之间矛盾,让他们的感情一步一步加深。 反正她都那么倒霉了,女配不女配的,并不是很重要。她必须回到现实。 上辈子她是完全按照剧情走的。 眼前的场景,正是剧情的开始,她要刷林见鹤好感度的时候。 数九寒天,是很冷的。 林见鹤却只有一件单衣。脸冻得青白。 鞭子抽打在他单薄的背上,衣衫破碎,伤口触目惊心。 十二三岁的少年,容貌已经精致不凡,浑身却阴沉沉的,眼睛里的暴戾如暴风雪,刮在施刑者身上,围观人群有些畏惧地退了退。 不可避免地,姜漫眼前浮现临死前看到的林见鹤。 青年一袭玄青鹤氅,身形清癯,他伸出苍白修长的手,小心翼翼摸了摸她冷却的脸,却难得露出个笑,那双上挑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像是安逸的猫。 可随即他漫不经心看了眼身后追兵,便如入平地般踏进了深渊。 寒风猎猎,吹得青年衣袍作响。 悬崖边再无人影。 姜漫当时不知怎么心里一疼。 眼下,她视线定在那里,脚仿佛千金重,怎么都提不起来。当时她死透了,魂魄落在他身旁,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跳下去的。 以她的所作所为,以林见鹤睚眦必报的性子,该将她挫骨扬灰才对。 当时男主登基,林见鹤作为反派,是男主最棘手的对手。 他既有能力杀出,就该留着命。 她比谁都清楚,林见鹤活得比谁都难,也比谁都不想死。 可他偏偏杀进了皇宫。 这辈子,既不打算走剧情,林见鹤还是躲开的好。 不管他活成什么样,总比上辈子的结局好。她这倒霉鬼的体质祸害祸害姜柔还差不多。林见鹤,算了吧。 跪在那里受罚的少年似乎感觉到她的视线,抬头看过来。 姜漫心里一颤。 那是一双极出色的眼睛。 眼尾上挑,天然带着狠戾。 “看什么看,弄坏了大皇子的砚台,打你一顿算轻的!”举鞭者却以为林见鹤在瞪他,又是一鞭子狠狠抽了下去。 林见鹤感觉不到疼似的,面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一眨不眨盯着姜漫。 姜漫只觉得一股郁气自胸口而来。 她平静地移开视线,面无表情,跳下马车,转身离开。 头也不回。 “姑娘?”婆子纳闷地追了上去,心里暗自嘀咕,怎地走得这般快,像似逃跑一样。 姜漫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到鞭子抽打的声音听不见了,方才顿住。 “呼,姑娘,错了,侯府不在这个方向。”婆子追得气喘吁吁。 “走吧。”姜漫握在袖中的手捏得紧紧的,手指泛白。 婆子怕极了她这副模样,明明进城时心情似是不错,谁料突然便心情不好了。 她战战兢兢道:“已派人前去报信,侯爷夫人怕是在等着。” 她怕这祖宗一个不高兴不回去了。不知怎么,她就是有种直觉,没有什么是她干不出来的。 姜漫回府是大事,不论如何,她是侯府亲生的小姐,多少人等着这一天。 此事牵扯到侯府秘辛,事关侯府大小姐姜柔身世,因着姜漫,侯府近日气氛极为紧张,小世子闹得天翻地覆,下人们都谨小慎微,唯恐在这个关头触了霉头。 府里下人都知侯爷和夫人收了一个义女,与自家大小姐一般年龄。 上头已经传下话来,要将其当侯府的主子看待,不得掉以轻心,否则踢出府去。 可小世子放了话,他只认大小姐一个姐姐。 姜漫看了她一眼,婆子感觉一股冷气自脚底升起。 “你说,我回去了,你们大小姐高兴吗?”她眨了眨眼睛,像是真心疑惑。 许是随了外家,姜漫生了一双极好看的眼睛,眼尾微垂,带着薄薄的红晕,这样笑的时候,极天真,极无辜,任谁都会相信她的话。 婆子却小心翼翼:“大小姐,大小姐最是心善,姑娘安然回到侯府,她自然替姑娘高兴,大小姐定喜欢姑娘的……”可说着说着,她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姜漫兴味盎然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直到她闭了嘴,姜漫才皱着鼻子道:“是吗?那我去见识见识这顶顶富贵的侯府,也认识认识那人见人爱的,大小姐。” 不知为何,婆子看着她的背影,心头不安起来。 *** 朱雀街。 林见鹤跪在雪地里,目光一眨不眨看着姜漫头也不回离开。 鞭子每一下都打破他身上皮肉,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面上表情平静得可怕,眼睛里那些狠戾散去,整个人都笼在一层恐怖的安静中。 那个娇小的姑娘消失在街尾巷陌,马车也哒哒哒离开。 哄闹的人立即安静下来。 一时间,万籁俱寂。 人群如同一座座塑像。 可他们分明是活着的。 雪下得更大,所有人白着脸,目光惊惧地望着雪地上那人。 挥鞭子的壮汉身体抖若筛糠,终于双膝一软,栽倒在地。这一刻钟他像在油锅里煎了一遍,鞭子每落下一次,他便听到自己离死亡更近一步。 他看着鲜血淋漓的少年,好像看着什么可怕的怪物。 林见鹤缓缓起身,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手抖了。”他平静道。 壮汉仿佛失去了支撑,瘫软在地,一脸青白,犹如死尸。 其余众人低着头,牙齿打颤,额头大滴大滴汗珠落下。 少年脚步踩着方才少女离去的脚印,一步,一步,渐渐走远,直至听不见。 众人再抬头,挥鞭子的壮汉瞪着眼睛,五官惊骇,脖子上一道血痕,身体底下雪变成了红色。 死了。 “啊!”一道惊呼还未发出便消失在喉咙中。 街道上万籁俱寂,只有雪还在静静下。 第1章 再逢 姜漫死在承平元年。 彼时新帝登基,大赦天下,皇后新封,世人称赞。 那位所有人眼中温婉惠中的皇后,姜漫名义上的姐姐,用一把三尺长的玄铁匕首刺穿了她心脏。 别说,挺疼的。 姜柔能忍到结局也是不容易,看来恶气憋了挺久,手起刀落,白进红出,末了还怕她死不了,又补了一刀。 瞧她眼里的厌恶简直要凝成实质将她挫骨扬灰。 死前,姜漫淡淡地想,这操蛋的剧情终于结束了。 去他奶奶的女配,垃圾读物。 她很淡定地等着回到现实。 然而接下来的一切犹如五岳倾倒,全然脱离掌控。 先是林见鹤一身的血杀进皇宫说要带她走。 走什么啊,她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林见鹤抱着她的尸体,一刀斩了皇后,那颗戴着凤冠的脑袋咕噜噜滚出老远,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死不瞑目。 皇宫大乱。 史书上写,承平元年,皇七子率兵血洗皇宫,梁元帝,慧怡皇后薨,梁亡。 姜漫猛地打了个寒颤。 她盯着手里的话本子皱了皱眉。 几个月前再次醒来,她以为回到现实了,结果没有。 剧情骗了她。 林见鹤抱着她尸体落下深渊的场景又浮现出来,她左眼皮不知为何跳得厉害。 “姑娘,下雪了。”婆子小心翼翼陪着笑脸。本就是吃力不讨好的活,也就是她没靠山,才会被派出去,接这侯府流落的小姐回来。 本以为是个好拿捏的乡下丫头,万万没料到活脱脱是阎王爷转世。 一想起一路上姜漫折磨人的法子婆子就浑身疼。 姜漫掀起车帘向外看去,大片大片的雪花飘下来,屋檐上裹了厚厚一层银白。 街道上热闹极了。 她有些心神不宁。 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不怪她忧心,实在是她的体质倒霉至极。 如果说女主姜柔是锦鲤转世,她便是霉神附身,算命的曾批:不得善终。 “咔擦——” ——她脚下的小几不知为何塌了。 姜漫在婆子惊悚的目光中佯装淡定地将脚从小几上拿下来,云淡风轻,若无其事。 唯一的一丝尴尬被她深深压下去,至少从面上看不出丝毫破绽。 天可怜见,真不是她胖。她瘦得都快皮包骨头了。 婆子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快要哭了。她深信姜漫很邪门,定是有什么深藏不露的手段。 一路上,她先后遭遇了莫名其妙被蛇咬、无缘无故掉入猎人陷阱、烈日冰雹砸破头、住客栈遇坍塌、走官道逢贼人、乘船船翻了…… 总之,她活了大半辈子,这一个月绝对是最倒霉的日子! 没有之一! 她每日三省,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能抱头痛哭。 都怪她作死,做什么第一日见到姜漫就妄想作威作福欺负她。 这哪里是什么省油的灯!一路上都在整她!没看每次她倒霉姜漫连根头发丝都没伤着!就连翻船那次,她竟能因为嫌弃那船难看而躲过一劫! 不是她搞的鬼才怪。 想到这里,她不禁着急,小几塌了,难不成是姜漫心里有什么不满,将其用内力震成了两半? 并非不可能!她一度怀疑姜漫身负绝世武功! 她忙将那塌了的小几放到一边,赔笑:“都是这破玩意儿配不上姑娘的脚,该塌!” 姜漫看着婆子两只眼睛上大大的青肿,有些心虚地咳了咳:“刘妈妈,眼睛好点没?” 刘婆子笑得露出一口牙:“小伤,不碍事!能替姑娘分忧,是老婆子的福气!” 姜漫露出一抹看起来很高深的微笑。 刘婆子笑容一僵。 姜漫:她只是有些心虚而已。刘婆子眼睛上这两坨青,是他们遇见贼人那日,替她受的。 本来,按照倒霉惯例,贼人那拳头自然是冲她砸。没想到就是那么巧,刘婆子忙着躲,结果却阴差阳错自己受了拳头。 当时“砰”地一声,刘婆子被砸得飞出去,抱头痛哭,她光听着都疼。 还有翻船那次,她倒霉惯了,知道总要出点什么事,便磨蹭了一下。 谁曾想船翻了,刘婆子咕咚咕咚掉下水,喝了好大几口河水。 毕竟是因为她才倒霉的,她心虚是应该的。 吃人嘴短,坑了人嘛,当然会有那么一点心虚。 她默默将视线转移到手里的话本上。 “吁——”马车突然停了。 “姑娘,前方路堵了。” 姜漫眼皮一跳。 眼前场景顿时隔了层雾气一般,似曾相识却又朦朦胧胧。 那股子不安更加强烈起来。 “小畜生,求我啊,来,从我裆下钻过去便饶了你。”一道尖锐的声音传来。 “轰隆——”姜漫倒吸一口冷气,她终于想起把什么忘了! 她忙道:“掉头,换条街,绕开。” 车夫看着将路堵死的人:“姑娘,掉不了。” 鞭子打在人身上的声音闷闷的,压在姜漫心头。 她手心里出了汗。 上辈子的事情不可避免排山倒海袭来。 她腿有些麻,却一把抓住婆子,面上镇定道:“弃车,走吧。” 婆子被她抓得疼,探头向外看去。 车帘掀开,冷风呼啸而来,吹得姜漫满头青丝凌乱。 姜漫本不想看,理智告诉她躲得越远越好,这辈子再也不要招惹。 但她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 只一眼,她便看见跪在雪地上那个少年。 白的衣,红的血。 乌发披散,苍白羸弱,一张隽秀冷寂的脸,却配着暴戾至极的眼睛。 血从他背后、膝下流出,染红了雪地。 姜漫恍惚,怎么会把这段剧情忘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林见鹤。 上辈子,剧情告诉她,只要走完女配剧情,就可以回到现实。 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赢得林见鹤好感,攻略他,让他发展为文里最重要的反派,挑起男女主之间矛盾,让他们的感情一步一步加深。 反正她都那么倒霉了,女配不女配的,并不是很重要。她必须回到现实。 上辈子她是完全按照剧情走的。 眼前的场景,正是剧情的开始,她要刷林见鹤好感度的时候。 数九寒天,是很冷的。 林见鹤却只有一件单衣。脸冻得青白。 鞭子抽打在他单薄的背上,衣衫破碎,伤口触目惊心。 十二三岁的少年,容貌已经精致不凡,浑身却阴沉沉的,眼睛里的暴戾如暴风雪,刮在施刑者身上,围观人群有些畏惧地退了退。 不可避免地,姜漫眼前浮现临死前看到的林见鹤。 青年一袭玄青鹤氅,身形清癯,他伸出苍白修长的手,小心翼翼摸了摸她冷却的脸,却难得露出个笑,那双上挑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像是安逸的猫。 可随即他漫不经心看了眼身后追兵,便如入平地般踏进了深渊。 寒风猎猎,吹得青年衣袍作响。 悬崖边再无人影。 姜漫当时不知怎么心里一疼。 眼下,她视线定在那里,脚仿佛千金重,怎么都提不起来。当时她死透了,魂魄落在他身旁,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跳下去的。 以她的所作所为,以林见鹤睚眦必报的性子,该将她挫骨扬灰才对。 当时男主登基,林见鹤作为反派,是男主最棘手的对手。 他既有能力杀出,就该留着命。 她比谁都清楚,林见鹤活得比谁都难,也比谁都不想死。 可他偏偏杀进了皇宫。 这辈子,既不打算走剧情,林见鹤还是躲开的好。 不管他活成什么样,总比上辈子的结局好。她这倒霉鬼的体质祸害祸害姜柔还差不多。林见鹤,算了吧。 跪在那里受罚的少年似乎感觉到她的视线,抬头看过来。 姜漫心里一颤。 那是一双极出色的眼睛。 眼尾上挑,天然带着狠戾。 “看什么看,弄坏了大皇子的砚台,打你一顿算轻的!”举鞭者却以为林见鹤在瞪他,又是一鞭子狠狠抽了下去。 林见鹤感觉不到疼似的,面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一眨不眨盯着姜漫。 姜漫只觉得一股郁气自胸口而来。 她平静地移开视线,面无表情,跳下马车,转身离开。 头也不回。 “姑娘?”婆子纳闷地追了上去,心里暗自嘀咕,怎地走得这般快,像似逃跑一样。 姜漫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到鞭子抽打的声音听不见了,方才顿住。 “呼,姑娘,错了,侯府不在这个方向。”婆子追得气喘吁吁。 “走吧。”姜漫握在袖中的手捏得紧紧的,手指泛白。 婆子怕极了她这副模样,明明进城时心情似是不错,谁料突然便心情不好了。 她战战兢兢道:“已派人前去报信,侯爷夫人怕是在等着。” 她怕这祖宗一个不高兴不回去了。不知怎么,她就是有种直觉,没有什么是她干不出来的。 姜漫回府是大事,不论如何,她是侯府亲生的小姐,多少人等着这一天。 此事牵扯到侯府秘辛,事关侯府大小姐姜柔身世,因着姜漫,侯府近日气氛极为紧张,小世子闹得天翻地覆,下人们都谨小慎微,唯恐在这个关头触了霉头。 府里下人都知侯爷和夫人收了一个义女,与自家大小姐一般年龄。 上头已经传下话来,要将其当侯府的主子看待,不得掉以轻心,否则踢出府去。 可小世子放了话,他只认大小姐一个姐姐。 姜漫看了她一眼,婆子感觉一股冷气自脚底升起。 “你说,我回去了,你们大小姐高兴吗?”她眨了眨眼睛,像是真心疑惑。 许是随了外家,姜漫生了一双极好看的眼睛,眼尾微垂,带着薄薄的红晕,这样笑的时候,极天真,极无辜,任谁都会相信她的话。 婆子却小心翼翼:“大小姐,大小姐最是心善,姑娘安然回到侯府,她自然替姑娘高兴,大小姐定喜欢姑娘的……”可说着说着,她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姜漫兴味盎然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直到她闭了嘴,姜漫才皱着鼻子道:“是吗?那我去见识见识这顶顶富贵的侯府,也认识认识那人见人爱的,大小姐。” 不知为何,婆子看着她的背影,心头不安起来。 *** 朱雀街。 林见鹤跪在雪地里,目光一眨不眨看着姜漫头也不回离开。 鞭子每一下都打破他身上皮肉,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面上表情平静得可怕,眼睛里那些狠戾散去,整个人都笼在一层恐怖的安静中。 那个娇小的姑娘消失在街尾巷陌,马车也哒哒哒离开。 哄闹的人立即安静下来。 一时间,万籁俱寂。 人群如同一座座塑像。 可他们分明是活着的。 雪下得更大,所有人白着脸,目光惊惧地望着雪地上那人。 挥鞭子的壮汉身体抖若筛糠,终于双膝一软,栽倒在地。这一刻钟他像在油锅里煎了一遍,鞭子每落下一次,他便听到自己离死亡更近一步。 他看着鲜血淋漓的少年,好像看着什么可怕的怪物。 林见鹤缓缓起身,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手抖了。”他平静道。 壮汉仿佛失去了支撑,瘫软在地,一脸青白,犹如死尸。 其余众人低着头,牙齿打颤,额头大滴大滴汗珠落下。 少年脚步踩着方才少女离去的脚印,一步,一步,渐渐走远,直至听不见。 众人再抬头,挥鞭子的壮汉瞪着眼睛,五官惊骇,脖子上一道血痕,身体底下雪变成了红色。 死了。 “啊!”一道惊呼还未发出便消失在喉咙中。 街道上万籁俱寂,只有雪还在静静下。 第2章 侯府 刘婆子跟在姜漫身后,走得老骨头都快散架了。 她几次张嘴,却莫名不敢吭声。 “到了。”姜漫站定,打量着眼前雕梁画栋的府邸。 永昌侯府累世功勋,府邸从祖上传下,历经百年,巍巍而立,大门上的铜钉足有碗口大,门槛有她膝盖那般高。 这是大梁名副其实的高门大户,永昌侯手握权柄,其地位非同一般。 她站在这里,人都小了一截。 原主本该在这里长大。 只是女主的母亲一时起了私心,将她和姜柔换了。 原主挨酒鬼父亲的打,小小年纪养家糊口,姜柔被人捧在手心,万千宠爱长大。 “干什么的!”她站得时间多了些,门口兵卫目光犀利地喝来。 姜漫低头扫了眼自己衣着,不禁扶额。 失策失策,忘记换衣服。 一路上净想着好吃好喝好玩,倒是完完全全把穿着给忘了。 她回头看了眼刘婆子。 刘婆子心虚地看天看地。她的荷包真的到底了,这小祖宗是真真败家。 姜败家漫于是也颇为不好意思地咳了咳:“那个,本姑娘是来认亲的。” “去去去去去!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这是永昌侯府,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 话刚出口,门里探头出来一个神情傲气的小丫头:“刘妈妈,快进来。”说着,视线带了一丝挑剔从姜漫脸上掠过。 姜漫托腮,目光从雕了福禄寿的府门上方掠过。 不知道那丫头交代了什么,反正姜漫终于迈进了那比她膝盖还高的门槛。 只是她刚刚迈进去,后面便传来一声“哎呦”。 她有些心虚地回头,方才喝骂的小侍卫被一块瓦当头砸中,血都顺着额头流下来了。 刘婆子鬼使神差看了姜漫一眼。 “侯府看来也该修一修了,瞧瞧那瓦,都砸人了。”说到这里,姜漫微微睁大眼睛,“府上不会很穷把?”看她说话那个语气架势,好像有人给她回个是她便要甩手走人。 接人的丫头撇了撇嘴:“侯府要是穷,这天下便没有富的了。” “那就好那就好。”姜漫笑眯眯道。 甫一踏进去,她眼睛便亮了。 那丫头眼中不屑更甚,趾高气昂:“这算得了什么,果真是没见过世面。” 姜漫嘴角抽了抽,看见前面的湖,突然往旁边走了两步。 “扑通!” “呜救命!” 姜漫拍了拍胸口,“好险好险。” 她目光扫过那片湖水。 天很冷,湖面结了一层薄冰。 方才她感觉脚下一滑,心知不好,倒霉体质发作,怕是要落水。 幸而她倒霉成习惯,忙麻利地往旁边走了两步,躲过此劫。 后面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小丫头便遭了殃。 倒霉惯例一,遇水是定要落水的。 小丫头被她的霉运影响了。 刘婆子也是一脸懵逼,完全不晓得她怎么掉下去的。 “咳咳,可能风太大了。”姜漫有些心虚,“刘妈妈,会游泳吗?快救人吧。” 她怕自己下去就不是救人,而是送人头。 事实上轮不到他们来救。 侯府守卫严,丫头救命之声方才响起,便有听到动静的侍卫前来救人。 数九寒天,这么一会虽要不了命,却冻死人。 小丫头被救上来时瑟瑟发抖,脸都泛青。 “是她!” 姜漫闻声回头。 小丫头狠狠瞪着她:“刚才她突然躲开,我就被她推下去了!她要害我!” 姜漫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睫毛被润湿,眼尾揉得泛红。 她有些不好意思道:“唔,你说得有道理,可是我做什么要推你?毕竟我们才第一次见面呢,我还是很想多个朋友多条路。” “不就是因为我看不起你——” 姜漫眨了眨眼睛。 小丫头脸色僵住。 姜漫后知后觉般回头,发现来了一大群人。 个个衣服波光粼粼的,一看就是有钱人。 头上那些金钗啊,翡翠啊,闪瞎人。 穷鬼姜漫眼睛亮了。 想她上辈子运气跟女主一个天一个地就算了,连金钱这粪土竟也比不上女主,你说气人不?! 女主那种吃露水的仙女要什么钱,如此粪土,与她才是绝配啊! 她的视线从中间那个白色身影上扫过。 姜柔,每次见她,都不用仔细看,冷风中摇曳多姿的那个便是了。 姜漫垂下视线,同时在心里数着一二三。 她数到三,姜柔一看见她,咬了咬嘴唇,眼眶便红了。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眼泪止不住地流。 永昌侯和侯夫人第一次见到这个亲生的孩子,总归是有些触景生情。 姜漫那双眼睛,像极了侯夫人。 他们有些动情,一起上前来。 姜柔被留在原地,她身体僵住了,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阿爹,阿娘,阿钰。”她突然伸手,拉住侯爷的袖口。 侯夫人原本迈出的脚步霎时顿住。她回头看了眼快把嘴唇咬出血的姜柔,才发现她穿连披风都没穿,心里顿时一疼。这是他们捧在手心千娇万宠养大的,看她掉一滴眼泪都受不了。 今日这一切,阿柔没有错,错的是她那对居心不良的父母。 姜漫毕竟是侯府骨肉,流落在外不妥,如今接她回来,已经是伤了阿柔的心,再当着阿柔的面关心她,这不是在阿柔心上拿刀戳么? 想到这里,孟玉静看了眼雪地里站得笔直的姜漫,她穿的青布裙虽有些旧,却不薄,她的五官明媚,皮肤很白,身形单薄,眼睛却很亮。 看起来很健康。 孟玉静收回视线,回到姜柔身边,斥责下人:“小姐的披风呢?她就是这么走了一路?” 永昌侯没有丝毫犹豫,大步走回姜柔身边,柔声道:“阿柔哭什么。” 姜柔拉住永昌侯袖子,咬着嘴唇,哭得梨花带雨:“爹。” 永昌侯用大掌抹去她脸上泪珠:“阿柔不哭。” 见状,那个小胖子弟弟姜钰狠狠瞪了姜漫一眼,放话:“我不会让你欺负阿姐!”说完便跑回姜柔身边去了。 如果是原主在这,可能会难过。 姜漫都经历过一回了,不是很能跟得上这群人的脑回路。写这文的作者八成也是个脑残。 在她看来,姜柔怪矫情的。至于么,她可以举双手示意自己啥也没干。 再说了,接她回来,姜柔不是也点头了么,这会又难过个什么劲,她都没难过白白损失了十几年敛财机会。要知道通货膨胀古往今来都是贯通的。 她抖了抖鸡皮疙瘩,打了个哈欠:“刘妈妈,我困了。” 刘婆子尴尬地看了眼那边。 一堆人哄了半天,姜柔终于露出个娇憨的笑容,有些不好意思地边抹眼泪边冲姜漫道歉:“抱歉,是我不好,阿漫第一日回府,被我搞砸了。” “不关你的事。”永昌侯皱眉,有些不满地看了眼姜漫。 姜漫:“……”天地为鉴,她全程没说过一句话。 “那个,阿漫,”姜柔看了眼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丫头,咬着嘴唇纠结,“方才红药说,说你推她?” 众人注意力这才从姜柔身上转移。 姜漫低头看着小丫头,惊讶:“你竟还没走,不冷啊?” 她那个语气,那个神情,要是不那般夸张,可能还有一丝关心的成分。 “你——”红药青白着脸瞪她,“不是你推我,我怎会无缘无故落水?” “红药,住口。不许冤枉妹妹。”姜柔道。 他们此时在湖边,姜漫眨了眨眼,“不如这样,我给你们示范一个真实的推人是如何发生的?”她突然兴冲冲道。 侯夫人拧着眉头:“好了——” 只是话还没落下,姜漫便一脚将红药踹进水里。 扑通一声,众人猝不及防。 姜漫拍了拍手:“快救人上来,你们看,我要推她,得从她后面来,方才我走她前面的。” 说完,她抱着刘妈妈,站得歪七扭八:“我困了,我看侯府挺有钱,包吃包住不成问题吧?” 众人嘴角一抽。 刘妈妈收到夫人眼神暗示,忙扶着哈欠连天的姜漫溜了。 这姑娘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出了主院,姜漫哈欠也不打了,直冲刘婆子眨眼睛,抽了筋似的暗示身后跟着的下人。 刘婆子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对下人凶巴巴道:“离得这么近做什么,挤着二小姐了,都远一些。” 待到那些人退开,姜漫辣手摧花在丫头们紧张的目光中毫不留情折了一枝绿梅。 刘婆子心都在滴血。 “今日朱雀街崇文馆前那个受罚的人,你打发乞丐去瞧瞧。”姜漫将绿梅揪下来扔到雪地上,脚踩过去,踩碎了,“人在,送去就医,不在,打听一下去哪里了。要是被人发现背后是我,你就,死定了。”她露出个小恶魔般调皮捣蛋的笑容。 刘婆子:“知,知道了。”她甚至都忘了,姜漫一个乡下丫头,初次来京城,如何知道那就是崇文馆。 姜漫看着刘婆子走了,到了房里,将门一关,中途侯夫人派人来传,她只说困,没睡醒。 主屋里,一家人等着姜漫一起用膳,谁料左等右等,三请四请,次次传来她睡觉的消息。 永昌侯脸色阴沉,“不必等了,明日便让人教她规矩,成何体统!” 侯夫人最心爱的那株绿梅,才开了没有几支,竟被她糟蹋了,这会捂着心口脸色很不好。 姜柔慢慢咽了嘴里的粥,笑得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爹,娘,这个粉蒸肉今天做得不错,你们尝尝!” 姜钰乐得见不到那个乡下姐姐,吃得嘴角都是油。 *** 天暗了。 姜漫没有点灯。 她坐在屋中,光线渐渐暗下去,外面有了昏昏沉沉的光亮。 丫头几次敲门,她一动不动。 许久,一道声音紧张道:“二小姐?”是刘婆子。 姜漫如梦初醒,猛地睁开眼睛。 她瞧了眼滴漏,快到子时。距离刘婆子离开已有三个多时辰。 她拧了拧眉毛,开门放她进来。 她不说话,刘婆子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小姐,老奴按你的吩咐,打发乞丐去看了,那受罚之人早已不在。” 姜漫倏地抬头。林见鹤在皇宫中身份低下,宫外对他只有听闻,却从没有人知道他就是那个七皇子。皇帝恨不得他早死早干净,大皇子和身边伴读知晓作践他不会有丝毫后顾之忧,一直以欺负他为乐,长此以往,人人皆知他可欺,所以就连崇文馆普通学子,也可欺负他。 没有人会出手救他。他们都知道众皇子不喜他,谁肯无故惹一身骚? 上辈子,她按照剧情,送他去医馆,替他治了腿伤,这是一切的开始。 “知道了,下去。”她翻身躺在床上。 “老奴耽搁这许多时间,一直在打听那人去处,却怎么都打听不到。奇了,人人都好像没见过那人。”刘婆子有些紧张,怕姜漫觉得她故意办事不利。天晓得吹了一晚上冷风,她腿都要跑断了,愣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下去吧。”姜漫摆了摆手,“知道你没有敷衍。” 刘婆子这才松了口气,颤着发软的双腿关了门出去了。 待到抬起头,她心口一跳,惊讶道:“大,大小姐?” 姜柔看了眼她身后关上的门,视线停在刘婆子脸上,好奇地睁大眼睛:“刘妈妈这是去哪了?阿漫有事吩咐你去做?” 刘妈妈笑了笑:“可不是,二小姐要吃一种烧饼,打发老奴去买,结果跑断了腿也没买到。”她一脸疲惫,不像有假。 姜柔身后大丫鬟递过来一只精美荷包,沉甸甸的。 “阿漫真是太淘气了,”姜柔娇憨道,“她是我妹妹,刘妈妈要好好照顾她。” 刘婆子笑着收下:“都是老奴应该做的,大小姐客气了。” 姜柔又看了眼她汗湿的领子,这才扶着丫头的手离开。裙摆上的并蒂莲在她脚下一步一开,当真是极美。 刘婆子抹了把汗。她不知道该心惊姜漫的洞察,还是后怕大小姐发现什么。 她并没有亲自出马,而是辗转了好几手,才传到乞丐手上,任谁也查不到是她派人去的。 她不知道姜漫如何知道她有这样的渠道。太可怕了。如果说一开始想着要坑她一把,找回场子,如今有些迟疑。还是再观望观望。 房内。 姜漫辗转反侧,睡不着。 上辈子,林见鹤的腿伤得很重,刘婆子和车夫是不肯让她出手的。按照剧情,她也不能ooc,只能等人都散去,怯弱地自己背了少年去敲医馆的门。幸好少年也很瘦弱,原身在乡下没少背重物,竟让她背动了。 附近医馆认得林见鹤,不肯收。她心里骂娘,面上却哭哭啼啼背着林见鹤从城北走到城南。 京城冬季多雪。他们两个冻得冷冰冰的,头发都落了一层白。最后找到的那处医馆很破,大夫却很利落,她不敢找那些有名气的大医馆,怕他们认出林见鹤不肯治。 中途她走不动了,腿太软,连带林见鹤摔了好几次。 治伤的时候,林见鹤疼晕过去了,脸上都是细细的汗,嘴唇咬得渗出了血。他却一声没吭。 想到这里,姜漫翻了个身。这样的人,是死不了的。只要她不去祸害,他会像野草一样顽强地活着。 清晨,太阳光线照到脸上时,丫头来敲门。 姜漫眼睛迟钝地睁开,被日光刺得颤了颤。 “进来。” 她懒洋洋地任由姜柔的丫鬟替她穿衣,浑身没骨头似的,站都站不稳。 “阿漫没睡好么?”丫头们端着盘子,里边摆满了各色首饰,姜柔正噘着嘴左挑右选。 眼看她挑了只白玉的,姜漫眉头一挑:“那个,金步摇,就这个吧。” 姜柔视线顿了顿,露出个娇憨的笑容:“好。”说着将步摇插在姜漫梳好的发髻间。 “这是南宫做的,上面是梅,抱着梅的是送福童子,梅开六瓣,花蕊以红玛瑙为饰,花瓣点翠,除了我们侯府,其他人若是得了一支,怕是要当传家宝呢。” 姜漫只是冲着它看起来最贵才点的。她听了这话果然露出个笑。 金步摇在她耳边晃动,映得姜漫脸颊粉粉的,她的双眼皮褶皱很深,眼尾微微下垂,笑起来顾盼生辉。 姜柔看着她的眼睛:“果然,人靠衣装。” “今日尚书府的小姐生辰,爹娘原本怕你认生,想让妹妹在府上歇一歇再去外头,可我总觉得阿漫初来乍到,又这样活泼,或许更喜欢到外面交朋友呢?你若是想去,今日我带你去见见京城里那些姑娘,可好?” 姜漫往嘴里塞了个桔子:“我昨日见街上热闹,今日要去街上,那什么姑娘们的聚会,我没兴趣。” “我走了。”姜漫起身,拍了拍手上沾染的桔汁,冲门口的刘婆子道,“逛街去。” “还未给爹娘请安——”姜柔话未说完,姜漫已一阵风似的跑了。 她盯着姜漫离开的方向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 “小姐——”丫头欲言又止。 “如实跟阿爹阿娘说就是。”姜柔皱了皱鼻子,“妹妹太淘气了。” 姜漫出去的路上碰到小胖子姜钰,这位世子见了姜漫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炮弹似的冲过来,嘴里嚷嚷着:“本世子没有你这样的姐姐!” 姜漫这具身体常年营养不良,靠她一个月来的好吃好喝并不能让身体迅速强健,姜钰抵得上她两个重,这小胖子是能把她撞飞的。 她瞧着不可怜么,怎么一个两个都欺负她。啧。 “你以为谁稀罕要你当弟弟不成?”她摆出究极中二语调,目光高高在上,俯视姜钰,犹如看一只蝼蚁。 姜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姜漫:“人贵有自知之明,你不喜欢我,我为什么非得上赶着喜欢你?实话实说,我不比你讨厌我讨厌你少。” 从未有人如此赤.裸.裸地对姜钰表露恶意。 姜漫眼睛里的嘲讽是真实的。 姜钰一僵,脸色涨红,胸膛剧烈起伏,猛地冲上前去:“你放肆,找死!” 小世子身后的丫鬟婆子对姜漫怒目而视。 她那番话简直是恶毒至极。 姜漫撸了撸袖子,姜钰冲过来,却半路摔了个狗吃屎。 小胖子“嗷”一声,喊得跟猪叫一样。 “噗。”姜漫一把捂住嘴,“抱歉,忍不住,唔,哈哈哈。” “嗷!你找死。” 姜漫蹲到他面前:“小心把你丢到湖里喂鱼哦。” 姜钰怒目而视,姜漫颇为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道:“我终于见到有人倒霉到我跟前了,”说着,她似是又忍不住一般扑哧笑出声,并且越笑越开心,“噗哈哈哈。” 她抹了把眼角笑出来的泪,吊儿郎当地走了。 丫头们一哄而上,围着姜钰:“世子你没事吧,二小姐太过分了,一定要让夫人好好罚她!” 姜钰看着姜漫的背影,腮帮子鼓了起来,心里委屈巴巴的:“我要让我爹揍你!揍死你!” 刘婆子看着姜漫欲言又止。这才入府一天,就把小世子得罪了,那可是夫人的心肝啊。 姜漫装作没看见。上辈子那小胖子可没少找她麻烦。她不过是不小心笑了而已。 刘婆子忧心忡忡,心里盘算着得赶紧找个门路调走,跟着这么个不着调的主子,眼看是没好日子过了。 走着走着,姜漫道:“听说醉仙楼的醉仙酿千金一壶,我今日便去尝尝好不好喝,你且去打点,我逛一逛就来。” 刘婆子一把抱住了怀里的钱袋:“小姐你——” “再啰嗦把你卖了。” 刘婆子唉声叹气地走了。 人一走,姜漫脚下顿住,转了个方向。 这个时辰,跟她昨日入京城一般无二。她走着走着,离崇文馆越来越近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又听到了那阵喧哗。 转过街角,又到了昨日下车的地方。 “啪——”她手里的泥人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姜漫望着雪地里的景象,瞳孔皱缩。 “小畜生,求我啊,来,从我裆下钻过去便饶了你。”一模一样的场景。 少年垂着头,脖子好像要折断了似的。 鞭子“啪”一声抽在林见鹤身上,血立即渗了出来。 她能看见林见鹤冻得发青的嘴唇,他的额头覆了一层细汗,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那双眼睛仿佛比昨天更冷了。 她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昨天没走的剧情,非要走一遍才行吗? 一模一样的场景,一模一样的人。 挥鞭子的打的位置一模一样,说的话一模一样。 林见鹤身上每一道伤一模一样,膝盖下渗出的血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心脏仿佛被人攥住,口中呼出的白气在日光下惨淡消散。 突然,林见鹤抬头看向她。 她想也没想,转身就跑。 第2章 侯府 刘婆子跟在姜漫身后,走得老骨头都快散架了。 她几次张嘴,却莫名不敢吭声。 “到了。”姜漫站定,打量着眼前雕梁画栋的府邸。 永昌侯府累世功勋,府邸从祖上传下,历经百年,巍巍而立,大门上的铜钉足有碗口大,门槛有她膝盖那般高。 这是大梁名副其实的高门大户,永昌侯手握权柄,其地位非同一般。 她站在这里,人都小了一截。 原主本该在这里长大。 只是女主的母亲一时起了私心,将她和姜柔换了。 原主挨酒鬼父亲的打,小小年纪养家糊口,姜柔被人捧在手心,万千宠爱长大。 “干什么的!”她站得时间多了些,门口兵卫目光犀利地喝来。 姜漫低头扫了眼自己衣着,不禁扶额。 失策失策,忘记换衣服。 一路上净想着好吃好喝好玩,倒是完完全全把穿着给忘了。 她回头看了眼刘婆子。 刘婆子心虚地看天看地。她的荷包真的到底了,这小祖宗是真真败家。 姜败家漫于是也颇为不好意思地咳了咳:“那个,本姑娘是来认亲的。” “去去去去去!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这是永昌侯府,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 话刚出口,门里探头出来一个神情傲气的小丫头:“刘妈妈,快进来。”说着,视线带了一丝挑剔从姜漫脸上掠过。 姜漫托腮,目光从雕了福禄寿的府门上方掠过。 不知道那丫头交代了什么,反正姜漫终于迈进了那比她膝盖还高的门槛。 只是她刚刚迈进去,后面便传来一声“哎呦”。 她有些心虚地回头,方才喝骂的小侍卫被一块瓦当头砸中,血都顺着额头流下来了。 刘婆子鬼使神差看了姜漫一眼。 “侯府看来也该修一修了,瞧瞧那瓦,都砸人了。”说到这里,姜漫微微睁大眼睛,“府上不会很穷把?”看她说话那个语气架势,好像有人给她回个是她便要甩手走人。 接人的丫头撇了撇嘴:“侯府要是穷,这天下便没有富的了。” “那就好那就好。”姜漫笑眯眯道。 甫一踏进去,她眼睛便亮了。 那丫头眼中不屑更甚,趾高气昂:“这算得了什么,果真是没见过世面。” 姜漫嘴角抽了抽,看见前面的湖,突然往旁边走了两步。 “扑通!” “呜救命!” 姜漫拍了拍胸口,“好险好险。” 她目光扫过那片湖水。 天很冷,湖面结了一层薄冰。 方才她感觉脚下一滑,心知不好,倒霉体质发作,怕是要落水。 幸而她倒霉成习惯,忙麻利地往旁边走了两步,躲过此劫。 后面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小丫头便遭了殃。 倒霉惯例一,遇水是定要落水的。 小丫头被她的霉运影响了。 刘婆子也是一脸懵逼,完全不晓得她怎么掉下去的。 “咳咳,可能风太大了。”姜漫有些心虚,“刘妈妈,会游泳吗?快救人吧。” 她怕自己下去就不是救人,而是送人头。 事实上轮不到他们来救。 侯府守卫严,丫头救命之声方才响起,便有听到动静的侍卫前来救人。 数九寒天,这么一会虽要不了命,却冻死人。 小丫头被救上来时瑟瑟发抖,脸都泛青。 “是她!” 姜漫闻声回头。 小丫头狠狠瞪着她:“刚才她突然躲开,我就被她推下去了!她要害我!” 姜漫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睫毛被润湿,眼尾揉得泛红。 她有些不好意思道:“唔,你说得有道理,可是我做什么要推你?毕竟我们才第一次见面呢,我还是很想多个朋友多条路。” “不就是因为我看不起你——” 姜漫眨了眨眼睛。 小丫头脸色僵住。 姜漫后知后觉般回头,发现来了一大群人。 个个衣服波光粼粼的,一看就是有钱人。 头上那些金钗啊,翡翠啊,闪瞎人。 穷鬼姜漫眼睛亮了。 想她上辈子运气跟女主一个天一个地就算了,连金钱这粪土竟也比不上女主,你说气人不?! 女主那种吃露水的仙女要什么钱,如此粪土,与她才是绝配啊! 她的视线从中间那个白色身影上扫过。 姜柔,每次见她,都不用仔细看,冷风中摇曳多姿的那个便是了。 姜漫垂下视线,同时在心里数着一二三。 她数到三,姜柔一看见她,咬了咬嘴唇,眼眶便红了。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眼泪止不住地流。 永昌侯和侯夫人第一次见到这个亲生的孩子,总归是有些触景生情。 姜漫那双眼睛,像极了侯夫人。 他们有些动情,一起上前来。 姜柔被留在原地,她身体僵住了,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阿爹,阿娘,阿钰。”她突然伸手,拉住侯爷的袖口。 侯夫人原本迈出的脚步霎时顿住。她回头看了眼快把嘴唇咬出血的姜柔,才发现她穿连披风都没穿,心里顿时一疼。这是他们捧在手心千娇万宠养大的,看她掉一滴眼泪都受不了。 今日这一切,阿柔没有错,错的是她那对居心不良的父母。 姜漫毕竟是侯府骨肉,流落在外不妥,如今接她回来,已经是伤了阿柔的心,再当着阿柔的面关心她,这不是在阿柔心上拿刀戳么? 想到这里,孟玉静看了眼雪地里站得笔直的姜漫,她穿的青布裙虽有些旧,却不薄,她的五官明媚,皮肤很白,身形单薄,眼睛却很亮。 看起来很健康。 孟玉静收回视线,回到姜柔身边,斥责下人:“小姐的披风呢?她就是这么走了一路?” 永昌侯没有丝毫犹豫,大步走回姜柔身边,柔声道:“阿柔哭什么。” 姜柔拉住永昌侯袖子,咬着嘴唇,哭得梨花带雨:“爹。” 永昌侯用大掌抹去她脸上泪珠:“阿柔不哭。” 见状,那个小胖子弟弟姜钰狠狠瞪了姜漫一眼,放话:“我不会让你欺负阿姐!”说完便跑回姜柔身边去了。 如果是原主在这,可能会难过。 姜漫都经历过一回了,不是很能跟得上这群人的脑回路。写这文的作者八成也是个脑残。 在她看来,姜柔怪矫情的。至于么,她可以举双手示意自己啥也没干。 再说了,接她回来,姜柔不是也点头了么,这会又难过个什么劲,她都没难过白白损失了十几年敛财机会。要知道通货膨胀古往今来都是贯通的。 她抖了抖鸡皮疙瘩,打了个哈欠:“刘妈妈,我困了。” 刘婆子尴尬地看了眼那边。 一堆人哄了半天,姜柔终于露出个娇憨的笑容,有些不好意思地边抹眼泪边冲姜漫道歉:“抱歉,是我不好,阿漫第一日回府,被我搞砸了。” “不关你的事。”永昌侯皱眉,有些不满地看了眼姜漫。 姜漫:“……”天地为鉴,她全程没说过一句话。 “那个,阿漫,”姜柔看了眼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丫头,咬着嘴唇纠结,“方才红药说,说你推她?” 众人注意力这才从姜柔身上转移。 姜漫低头看着小丫头,惊讶:“你竟还没走,不冷啊?” 她那个语气,那个神情,要是不那般夸张,可能还有一丝关心的成分。 “你——”红药青白着脸瞪她,“不是你推我,我怎会无缘无故落水?” “红药,住口。不许冤枉妹妹。”姜柔道。 他们此时在湖边,姜漫眨了眨眼,“不如这样,我给你们示范一个真实的推人是如何发生的?”她突然兴冲冲道。 侯夫人拧着眉头:“好了——” 只是话还没落下,姜漫便一脚将红药踹进水里。 扑通一声,众人猝不及防。 姜漫拍了拍手:“快救人上来,你们看,我要推她,得从她后面来,方才我走她前面的。” 说完,她抱着刘妈妈,站得歪七扭八:“我困了,我看侯府挺有钱,包吃包住不成问题吧?” 众人嘴角一抽。 刘妈妈收到夫人眼神暗示,忙扶着哈欠连天的姜漫溜了。 这姑娘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出了主院,姜漫哈欠也不打了,直冲刘婆子眨眼睛,抽了筋似的暗示身后跟着的下人。 刘婆子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对下人凶巴巴道:“离得这么近做什么,挤着二小姐了,都远一些。” 待到那些人退开,姜漫辣手摧花在丫头们紧张的目光中毫不留情折了一枝绿梅。 刘婆子心都在滴血。 “今日朱雀街崇文馆前那个受罚的人,你打发乞丐去瞧瞧。”姜漫将绿梅揪下来扔到雪地上,脚踩过去,踩碎了,“人在,送去就医,不在,打听一下去哪里了。要是被人发现背后是我,你就,死定了。”她露出个小恶魔般调皮捣蛋的笑容。 刘婆子:“知,知道了。”她甚至都忘了,姜漫一个乡下丫头,初次来京城,如何知道那就是崇文馆。 姜漫看着刘婆子走了,到了房里,将门一关,中途侯夫人派人来传,她只说困,没睡醒。 主屋里,一家人等着姜漫一起用膳,谁料左等右等,三请四请,次次传来她睡觉的消息。 永昌侯脸色阴沉,“不必等了,明日便让人教她规矩,成何体统!” 侯夫人最心爱的那株绿梅,才开了没有几支,竟被她糟蹋了,这会捂着心口脸色很不好。 姜柔慢慢咽了嘴里的粥,笑得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爹,娘,这个粉蒸肉今天做得不错,你们尝尝!” 姜钰乐得见不到那个乡下姐姐,吃得嘴角都是油。 *** 天暗了。 姜漫没有点灯。 她坐在屋中,光线渐渐暗下去,外面有了昏昏沉沉的光亮。 丫头几次敲门,她一动不动。 许久,一道声音紧张道:“二小姐?”是刘婆子。 姜漫如梦初醒,猛地睁开眼睛。 她瞧了眼滴漏,快到子时。距离刘婆子离开已有三个多时辰。 她拧了拧眉毛,开门放她进来。 她不说话,刘婆子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小姐,老奴按你的吩咐,打发乞丐去看了,那受罚之人早已不在。” 姜漫倏地抬头。林见鹤在皇宫中身份低下,宫外对他只有听闻,却从没有人知道他就是那个七皇子。皇帝恨不得他早死早干净,大皇子和身边伴读知晓作践他不会有丝毫后顾之忧,一直以欺负他为乐,长此以往,人人皆知他可欺,所以就连崇文馆普通学子,也可欺负他。 没有人会出手救他。他们都知道众皇子不喜他,谁肯无故惹一身骚? 上辈子,她按照剧情,送他去医馆,替他治了腿伤,这是一切的开始。 “知道了,下去。”她翻身躺在床上。 “老奴耽搁这许多时间,一直在打听那人去处,却怎么都打听不到。奇了,人人都好像没见过那人。”刘婆子有些紧张,怕姜漫觉得她故意办事不利。天晓得吹了一晚上冷风,她腿都要跑断了,愣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下去吧。”姜漫摆了摆手,“知道你没有敷衍。” 刘婆子这才松了口气,颤着发软的双腿关了门出去了。 待到抬起头,她心口一跳,惊讶道:“大,大小姐?” 姜柔看了眼她身后关上的门,视线停在刘婆子脸上,好奇地睁大眼睛:“刘妈妈这是去哪了?阿漫有事吩咐你去做?” 刘妈妈笑了笑:“可不是,二小姐要吃一种烧饼,打发老奴去买,结果跑断了腿也没买到。”她一脸疲惫,不像有假。 姜柔身后大丫鬟递过来一只精美荷包,沉甸甸的。 “阿漫真是太淘气了,”姜柔娇憨道,“她是我妹妹,刘妈妈要好好照顾她。” 刘婆子笑着收下:“都是老奴应该做的,大小姐客气了。” 姜柔又看了眼她汗湿的领子,这才扶着丫头的手离开。裙摆上的并蒂莲在她脚下一步一开,当真是极美。 刘婆子抹了把汗。她不知道该心惊姜漫的洞察,还是后怕大小姐发现什么。 她并没有亲自出马,而是辗转了好几手,才传到乞丐手上,任谁也查不到是她派人去的。 她不知道姜漫如何知道她有这样的渠道。太可怕了。如果说一开始想着要坑她一把,找回场子,如今有些迟疑。还是再观望观望。 房内。 姜漫辗转反侧,睡不着。 上辈子,林见鹤的腿伤得很重,刘婆子和车夫是不肯让她出手的。按照剧情,她也不能ooc,只能等人都散去,怯弱地自己背了少年去敲医馆的门。幸好少年也很瘦弱,原身在乡下没少背重物,竟让她背动了。 附近医馆认得林见鹤,不肯收。她心里骂娘,面上却哭哭啼啼背着林见鹤从城北走到城南。 京城冬季多雪。他们两个冻得冷冰冰的,头发都落了一层白。最后找到的那处医馆很破,大夫却很利落,她不敢找那些有名气的大医馆,怕他们认出林见鹤不肯治。 中途她走不动了,腿太软,连带林见鹤摔了好几次。 治伤的时候,林见鹤疼晕过去了,脸上都是细细的汗,嘴唇咬得渗出了血。他却一声没吭。 想到这里,姜漫翻了个身。这样的人,是死不了的。只要她不去祸害,他会像野草一样顽强地活着。 清晨,太阳光线照到脸上时,丫头来敲门。 姜漫眼睛迟钝地睁开,被日光刺得颤了颤。 “进来。” 她懒洋洋地任由姜柔的丫鬟替她穿衣,浑身没骨头似的,站都站不稳。 “阿漫没睡好么?”丫头们端着盘子,里边摆满了各色首饰,姜柔正噘着嘴左挑右选。 眼看她挑了只白玉的,姜漫眉头一挑:“那个,金步摇,就这个吧。” 姜柔视线顿了顿,露出个娇憨的笑容:“好。”说着将步摇插在姜漫梳好的发髻间。 “这是南宫做的,上面是梅,抱着梅的是送福童子,梅开六瓣,花蕊以红玛瑙为饰,花瓣点翠,除了我们侯府,其他人若是得了一支,怕是要当传家宝呢。” 姜漫只是冲着它看起来最贵才点的。她听了这话果然露出个笑。 金步摇在她耳边晃动,映得姜漫脸颊粉粉的,她的双眼皮褶皱很深,眼尾微微下垂,笑起来顾盼生辉。 姜柔看着她的眼睛:“果然,人靠衣装。” “今日尚书府的小姐生辰,爹娘原本怕你认生,想让妹妹在府上歇一歇再去外头,可我总觉得阿漫初来乍到,又这样活泼,或许更喜欢到外面交朋友呢?你若是想去,今日我带你去见见京城里那些姑娘,可好?” 姜漫往嘴里塞了个桔子:“我昨日见街上热闹,今日要去街上,那什么姑娘们的聚会,我没兴趣。” “我走了。”姜漫起身,拍了拍手上沾染的桔汁,冲门口的刘婆子道,“逛街去。” “还未给爹娘请安——”姜柔话未说完,姜漫已一阵风似的跑了。 她盯着姜漫离开的方向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 “小姐——”丫头欲言又止。 “如实跟阿爹阿娘说就是。”姜柔皱了皱鼻子,“妹妹太淘气了。” 姜漫出去的路上碰到小胖子姜钰,这位世子见了姜漫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炮弹似的冲过来,嘴里嚷嚷着:“本世子没有你这样的姐姐!” 姜漫这具身体常年营养不良,靠她一个月来的好吃好喝并不能让身体迅速强健,姜钰抵得上她两个重,这小胖子是能把她撞飞的。 她瞧着不可怜么,怎么一个两个都欺负她。啧。 “你以为谁稀罕要你当弟弟不成?”她摆出究极中二语调,目光高高在上,俯视姜钰,犹如看一只蝼蚁。 姜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姜漫:“人贵有自知之明,你不喜欢我,我为什么非得上赶着喜欢你?实话实说,我不比你讨厌我讨厌你少。” 从未有人如此赤.裸.裸地对姜钰表露恶意。 姜漫眼睛里的嘲讽是真实的。 姜钰一僵,脸色涨红,胸膛剧烈起伏,猛地冲上前去:“你放肆,找死!” 小世子身后的丫鬟婆子对姜漫怒目而视。 她那番话简直是恶毒至极。 姜漫撸了撸袖子,姜钰冲过来,却半路摔了个狗吃屎。 小胖子“嗷”一声,喊得跟猪叫一样。 “噗。”姜漫一把捂住嘴,“抱歉,忍不住,唔,哈哈哈。” “嗷!你找死。” 姜漫蹲到他面前:“小心把你丢到湖里喂鱼哦。” 姜钰怒目而视,姜漫颇为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道:“我终于见到有人倒霉到我跟前了,”说着,她似是又忍不住一般扑哧笑出声,并且越笑越开心,“噗哈哈哈。” 她抹了把眼角笑出来的泪,吊儿郎当地走了。 丫头们一哄而上,围着姜钰:“世子你没事吧,二小姐太过分了,一定要让夫人好好罚她!” 姜钰看着姜漫的背影,腮帮子鼓了起来,心里委屈巴巴的:“我要让我爹揍你!揍死你!” 刘婆子看着姜漫欲言又止。这才入府一天,就把小世子得罪了,那可是夫人的心肝啊。 姜漫装作没看见。上辈子那小胖子可没少找她麻烦。她不过是不小心笑了而已。 刘婆子忧心忡忡,心里盘算着得赶紧找个门路调走,跟着这么个不着调的主子,眼看是没好日子过了。 走着走着,姜漫道:“听说醉仙楼的醉仙酿千金一壶,我今日便去尝尝好不好喝,你且去打点,我逛一逛就来。” 刘婆子一把抱住了怀里的钱袋:“小姐你——” “再啰嗦把你卖了。” 刘婆子唉声叹气地走了。 人一走,姜漫脚下顿住,转了个方向。 这个时辰,跟她昨日入京城一般无二。她走着走着,离崇文馆越来越近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又听到了那阵喧哗。 转过街角,又到了昨日下车的地方。 “啪——”她手里的泥人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姜漫望着雪地里的景象,瞳孔皱缩。 “小畜生,求我啊,来,从我裆下钻过去便饶了你。”一模一样的场景。 少年垂着头,脖子好像要折断了似的。 鞭子“啪”一声抽在林见鹤身上,血立即渗了出来。 她能看见林见鹤冻得发青的嘴唇,他的额头覆了一层细汗,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那双眼睛仿佛比昨天更冷了。 她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昨天没走的剧情,非要走一遍才行吗? 一模一样的场景,一模一样的人。 挥鞭子的打的位置一模一样,说的话一模一样。 林见鹤身上每一道伤一模一样,膝盖下渗出的血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心脏仿佛被人攥住,口中呼出的白气在日光下惨淡消散。 突然,林见鹤抬头看向她。 她想也没想,转身就跑。 第3章 少年 003 刘婆子焦急地往街上望去。 她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姜漫。不知道是路上耽搁了,还是出了什么事。 她也不是担心。就是心疼钱。 这醉仙酿一滴比黄金还贵,付钱的时候简直要她的命了。 街上人来车往,好几辆挂着家徽的马车往西南边去,刘婆子心知是去尚书府。 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仔细分辨,忽然眼睛一亮:“姑娘!” 那个穿着青罗裙,乌黑墨发上簪了支金步摇的,可不就是姜漫。 她跟旁人不同,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出来。 刘婆子趴在楼上窗边,使劲冲姜漫招手。 招着招着发现不对劲。 姜漫完全是顺着人流走,醉仙楼这么大个牌子在她眼皮底下,她完全没注意到似的。 眼看人就要走过了,她跺了跺脚,飞奔下楼,一把扯住了姜漫衣袖。 “小姐啊,醉仙楼在这儿呢!” 姜漫脚下顿住,眼睛里有一丝迟疑,最后看了她一眼,道:“跟我来。” 说完,也不管她,转头就走。 “醉仙酿!”刘婆子回头去看醉仙楼,可姜漫完全不等她,走得飞快。 她咬了咬牙,掩面追着姜漫跑了。 察觉她追上来,姜漫问道:“昨日你派去崇文馆打听的人是如何说的?” 刘婆子一愣,没想到她突然问起这事,却还是道:“老婆子说的都是真话。白日里明明有许多人瞧见那孩子挨打,却怎么都查不到一丝线索,邪门得很。那人仿佛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这事她自己也想不通呢。 “这是,去崇文馆的路?”刘婆子后知后觉出声。 姜漫脸上始终若有所思。 “昨日的车夫呢?”她问。 “说到这个,那车夫不见了。”刘婆子纳闷道,“没人知道去哪了。” 姜漫眼前仿佛蒙了一层迷雾。 她有些拿不准遇见林见鹤这个剧情反复出现,到底是剧情逼她必须按照原书走,还是另有缘由。 “这就是昨日我们下车的地方。”刘婆子拉住了她。 姜漫眼神一顿,方才抬头。 她神色一怔。 脸色有些白。 “姑娘要找的那人,我打听过,乃是崇文馆学子。昨日找不到人影,今日若是大力去找,定能找到。”她信心满满道。 姜漫目光掠过只剩银白的雪地,道:“不必。” 就在不久之前,她还在这里看见林见鹤受罚。一转眼,简直像她产生了错觉一样,竟然没有一丝痕迹。 就好像,根本没有碰见过一样。 她眼里若有所思,突然道:“尚书府的生辰宴好像快开始了。” 直到两人踏进贺府,刘婆子还搞不清楚是什么让之前一脸厌弃绝不肯来生辰宴的姜漫,决定来了。 不但来了,她一来就找大小姐。 这不是找事么? 姜漫的身份,如今京城里还没有人知晓。 她以为姜漫心中有气,要大闹一场,给大小姐难堪。 说实话,要是换成她,金尊玉贵的身份被人换了,替别人受苦,她心里也有怨气。 “姜小姐正在听雨阁陪我们家小姐。各府小姐如今都聚在一起。不知这位小姐是——” “姜府的。”姜漫道,“找姜柔。” 她虽穿着简单,却处处透着不俗。 尤其头上那支步摇,在她小巧的耳朵边晃动,衬得肤如凝脂,眉目如画。 贺府下人听了个姜字,倒也不敢托大,好声好气让她候着,打发人去问。 不一会儿,小丫头气喘吁吁跑来,直点着头。 那人便知姜漫所说不假,即使没有请帖,也放她进园,让小丫头带路,引她去见姜柔。 刘婆子揣了一肚子疑惑,只是不方便问出来。 姜漫则在思索剧情。 贺府这场生辰宴,对于姜柔来说,是开篇最重要的剧情。 对这本书来说,这个剧情是男女主感情发展的最重要一环。 生辰宴上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乱子,姜柔“机缘巧合”帮了男主一个忙,两人的缘分由此而来。 她既是女配,扮演的便是给姜柔搭桥铺路的角色。 在这场宴会中,她便是那个乱子的源头。 上辈子,她按照剧情,跟随姜柔前来参加宴会,恰到好处与人起了争执,又恰到好处坑了男主一把。 男主为了此次宴会背后之事布下天罗地网,全被她搅乱了。 所以说这女配就不是人干事。 她的“莽撞”便给了姜柔出手的绝佳时机。 姜柔帮男主一把,在光风霁月的男主心中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本来,姜漫不打算来凑热闹。 但是林见鹤两次出现在她面前,时间地点,一切都一模一样,实在不能不让人震惊。 她要来验证一下,这剧情,是不是非走不可。 若是非走不可…… 她嘴唇抿了起来。 姜柔一见到她,便露出惊喜的笑容:“阿漫你来啦?” 听雨轩中一众贵女都面带探究打量着姜漫。 “这双眼睛跟侯夫人可真像!”有个包子脸的小姑娘惊讶道,“莫不是阿柔外祖家的姑娘?” 姜漫目光放到姜柔脸上。 姜柔脸上笑容依旧灿烂,嗔道:“这你可就错了,这是我的亲妹妹!” “啊!” “阿漫,来。”姜柔拉她上前,对众人道,“你们也觉得阿漫的眼睛像我娘吧,正是因为如此,我娘认了阿漫做女儿,以后她便是我们永昌侯府小姐,你们谁都不许欺负她,否则我第一个饶不了。” 她说话时含嗔带笑,语调娇俏,两个酒窝若隐若现。 众人放在姜漫身上的目光便多了些什么。 还以为跟孟家有关,没想到只是个认养的。 姜漫视线从众人身上扫过,发现上辈子跟她起了争执的那人时稍顿了顿,随后便就近坐到了临水一边的座椅上。 不知道她不主动,剧情会怎么变化呢。 “阿柔,好端端的,为何要养个别的来历不明的,凭白失了你的身份。”说话的正是方才姜漫看的那姑娘,南宁伯府的小姐,于婉儿。 “不许瞎说,什么叫来历不明的。”姜柔嗔怪地骂了她一句。 于婉儿斜睨了姜漫一眼,手指上绕着一缕头发,冷哼道:“那些乡下长大的丫头,世面没见过一点,心气儿却高得很,你可小心点。”她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姜漫听得清楚。 一旁的其他人眼神互相示意,倒也不开口。 于婉儿开了口,他们不管是帮还是怼,决计是讨不了任何好处。 再者,她跟姜柔关系最好,轮不到别人越到她前面去。 大家都知道,因着南宁伯府上的糟粕事,于婉儿最恨心思深的庶女穷亲戚之类了。 姜漫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于小姐说得对。”她深表同意地点点头,“确实该小心些,不然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你——” 姜柔眼睛垂下,拉住于婉儿:“好了好了,连我的面子也不给么?欺负我妹妹我可不跟你玩了!” “哼。” 上辈子,姜漫直接将于婉儿推水里去了。 于婉儿砸中水中潜伏的暗卫,南宁伯大发雷霆,彻查,男主埋下的线一下子乱了套。 她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仿佛透过那层倒映着楼阁的水面,看见了底下不为人知的秘密。 等她回过神,却发现众人一拥上前,指着对岸:“那是谁家公子?” 对面湖心亭中有两人对弈。 一人衣冠胜雪,一举一动皆可入画。 那便是男主梁玉琢了。当朝贵妃之子,三皇子。 姜漫被这群姑娘吵得耳朵疼,打算换个地方呆。 正在这时,她感觉有一只手,狠狠从背后推了她一把。 她猛地回头,看见于婉儿脸上一闪而逝的恶意笑容。 姜漫脑子里第一时间闪过的,是她不去推于婉儿,于婉儿竟然主动跑来推她下湖。 从结果上看,剧情没变。 但过程变了。 姜漫嘴角勾了起来。 她在于婉儿蓦然睁大的眼睛中抓住栏杆,稳住身形后一脚踢到于婉儿身上,将她踹得倒飞出去。 湖面依旧平静。 于婉儿喊打喊杀。 姜漫笑了。 对面对弈之人似乎抬头向这边看了一眼,在她脸上停顿了一下。 这些姜漫都不在意。 她对于婉儿道:“抱歉,怕你落水,不得已而为之。你的衣服啊精神损失啊侯府都会赔偿,让人上门来要钱吧。” 天可怜见,她这是真心替她打算。有钱不要白不要啊。 于婉儿却气得差点厥过去。 “阿漫,你不要辱她了。”姜柔有些生气,“你怎么能下这般重的手,她若是真伤着哪里可怎么办。” 姜漫左耳进右耳出,她在众人或好奇或嫌恶的目光中一直守到跟姜柔一起离开。 期间没有发生其他意外。 男女主的初见,被她彻底搅没了。 回去的路上,她一路哼着歌,姜柔几次开口说不成样子,都被她笑眯眯拒绝:“我高兴,高兴还不能唱歌吗?” 回到侯府,刚走到主院,侯夫人身边的奶妈便一脸严肃堵住姜漫。 “二小姐,夫人请你进去。” 姜漫心知小胖子告状了。 她点了个头,跟上,“走吧。” 姜柔蹙眉:“阿漫闯祸了?” “二小姐将小世子打了!”孟婆子冷声道。 “什么?!”姜柔一把抓住姜漫,“阿漫。” 姜漫回头。 “我知道,我知道昨日阿钰她维护我才对你无礼,但你怎么能打他?”姜柔心疼得眼眶都红了。 姜漫:“我没打他。”她甩开姜柔的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只是她没想到姜柔被她一甩就摔地上了。 她看了眼自己的手,又看了眼摔在雪地上的姜柔,叹了口气。 以姜柔的气运,就是她摔着,姜柔也不会摔着的。 孟婆子怒目而视:“二小姐!” 她心疼地一边扶起姜柔,一边厉声对姜漫道:“小世子腿伤得很重,侯爷和夫人一直守到世子睡着,我老婆子说句僭越的话,你心思太过歹毒了。” “阿漫,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但你有气也朝我来,阿钰他还小,你不要再欺负他。”姜柔衣衫有些乱,沾了雪,看起来弱不禁风,摇摇欲坠,一滴泪顺着她眼角滑下,很是凄惨。 姜漫深深看了他们一眼,不出所料,身后传来呵斥:“姜漫!” 姜漫回头。 侯夫人眼眶是红的。 她扶着丫头的手出来,眼里很是失望。 毕竟事关侯府私事,姜漫被请到屋中。 小胖子睡着了也在喊疼。 姜柔眼泪夺眶而出:“阿钰怎么了!” 侯夫人厉声道:“你给我跪下。”她指着姜漫。 两个婆子很快上前来,要压她。 姜漫看了她们一眼,婆子一怔,一时没敢上前。 “阿柔你身上怎么回事?”细心的侯夫人发现姜柔衣衫乱了,腕子上还有擦伤。 姜柔忙将手藏到身后:“不碍事,不小心擦到。” 孟婆子看了侯夫人一眼。 “怎么回事?”侯夫人声音沉了下去。 孟婆子不带感情道:“二小姐推了大小姐一把,将大小姐摔地上了。” 侯夫人全然对姜漫失望:“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我们也没有对你寄予什么期望,只要你爱护弟弟和姐姐,心怀善意,日后嫁人,便全了我生你一场。可是你,你竟如此歹毒。” 姜柔脸色一白:“阿娘,阿漫她不是故意的。” “啪——”永昌侯摔来一盏茶具,朝姜漫砸去。 “逆女。”他冷冷道。 姜漫脚下一挪,不动声色躲开。 永昌侯心疼地抓起姜柔手腕看了眼:“还愣着做什么,请大夫!” 下人忙哆嗦着跑去请。 其余人冷眼看着姜漫,屋中气氛有些诡异。 她像是个局外人。 侯府人人不喜。 姜漫突然道:“姜钰怎么了?谁说我打他了?刘妈妈,你说。” 刘婆子张了张口,很识相地开口:“二小姐真没碰世子,世子,他,他要跑来打二小姐,不小心自己绊倒了。” 侯夫人怒骂:“你还狡辩!当真不该将你接回来,才来几天,就搅得鸡犬不宁。” 永昌侯冷冷道:“去祠堂罚跪,三日不许出来。” 话音刚落,床上传来一声软软的“娘——” 却是姜钰醒了。 他揉着眼睛,很厌恶的看了姜漫一眼:“娘,她没打我,是我自己绊倒的。” 侯夫人一怔:“阿钰,姜漫做错事就要受罚,你不必替她开脱。” “我讨厌她来不及,才不会帮她!”小胖子冷哼一声,“本世子才不屑冤枉人。” 姜柔敛了眸子,娇憨道:“阿钰醒啦,你可吓死大家了,我就知道,阿漫才不会那么坏。” 姜钰被送回来时便疼得昏了过去,孟玉静心中怒火憋了半天,早已冲着姜漫发作,如今证明她是无辜的,她一时有些愧疚。 “阿漫,好孩子,阿娘冤枉你了。” “嘶。”姜柔摸着手腕疼得皱了皱眉。 “大夫呢?”永昌侯目光冷厉。 “侯爷,大夫马上就到,马上!” 姜漫垂眸,冷不丁开口:“阿娘,那对偷偷把我换了的夫妇怎么样了?” 姜柔脸色一白。 永昌侯皱眉:“念在他们生了阿柔,又将你好好养大,此事休要再提!” 姜漫抬头盯着侯夫人:“你不恨他们?” 侯夫人嘴唇一颤。 姜漫的眼神让她不知怎么有些愧疚。 这个孩子是她千辛万苦生下的,所以他们把姜柔捧在手心养大。 只要一想到那个乡下女人换了她的孩子,她便心生怒气。 只是…… 她看了眼脸色发白,愧疚到无地自容的阿柔,她也不舍得阿柔一辈子活在痛苦中。 那日,知晓了身世的阿柔大病一场,险些没有活过来。 听说他们派人去接姜漫,她跪在他们面前,祈求他们放那对夫妇一码。 “阿柔自知罪不可恕,但是为人子女,阿柔没有办法看着他们受罚,求求爹娘,饶了他们!”她狠狠磕在地上,额头都磕破了。 那对夫妇毕竟是阿柔的亲生父母。若是处理了,阿柔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手心手背都是肉。 孟玉静竟有些不敢直视姜漫的眼神。 “行了。”永昌侯拧眉看着姜漫,“即使你没有推世子,推了阿柔总不假,阿柔既然不与你计较,此次便饶过你,没有下次。我侯府容不得心肠歹毒之人。” 管家进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摸了摸姜柔的头:“阿柔一日是永昌侯府大小姐,便永远是,你要记着自己的身份,谁都不能欺了你去。” 说罢他又交代大夫来了定要好好替姜柔看,便甩袖离开了。观其神情,前院应是来了重要客人。 “对了,”孟玉静想到什么,露出一个笑容,有些期盼地对姜漫道,“阿漫,你还没有自己的院子呢,这几日都住阿柔的院子,委屈你了,你喜欢哪处,自己挑。” 姜柔眼睫颤了颤。 姜漫心里门儿清,孟玉静是心里有愧,想用这个做补偿,好平她自己的心。 孟玉静这个人,指望她一直愧疚那是不可能的。 脑残书里的脑残人物,脑残起来不讲道理,她之所以提到姜柔亲生父母,也只是嫌姜柔烦。没有这一出,姜柔能给她演到明天去。 她可没兴趣奉陪。 姜柔她有的是时间慢慢玩儿,孟玉静的提议正好在她预料之中。 毕竟都经历过一次了。 这次,她抬头,有些期盼地看着孟玉静:“我要那个温泉院子。小时候吃不饱穿不暖,大冬天还要去山里找吃的,最怕冷。温泉是热的。” 谁还不会演戏了。 果然,姜柔咬了咬唇。 孟玉静有些为难。 姜柔曾经为了救阿钰落水,身体落下病根,所以侯爷才兴师动众为她引了一处温泉。 姜漫要住姜柔的院子,若是一开始,她定立刻否决。 可是姜漫所说,吃不饱穿不暖,阿柔从小用的玩的甚至砸了听响儿的,全都是最好的。 她心里便对姜漫有些怜惜,也对那个偷换了孩子的女人厌恶更深了些。 随着她沉思,姜柔的脸更白了,嘴唇被她咬得渗出血来。 姜漫:“啊,是我不对,忘了那是姐姐的院子。” 她有些酸涩地低下头,嗫嚅道:“我住哪里都行。侯府哪里都比我以前住的好,柴房也要暖和很多。” 她越说,孟玉静越愧疚。 姜柔红着眼眶开口:“给妹妹住吧,我,我身体早就无碍了。”她整个人摇摇欲坠,简直快昏过去了。 姜漫等的就是她这一句。 “姐姐你真好。”她由衷道。 姜柔虚弱地动了动嘴角:“应该的。” 孟玉静见姜柔都退了一步,心里对她的喜爱便多了一分。 姜漫对后续没了兴趣,捂着脑袋:“娘,我头疼,许是吹了风。” “快扶小姐回去休息。”孟玉静交代下人。 脱身以后,姜漫深吸口气,感叹,果然不能跟姜柔多待。 鸡皮疙瘩掉一地。 想到到手的院子,她眼睛里狡黠一闪而过。 那处院子可是姜柔跟男主日后来往的重要助力。一日之内她砍了姜柔跟男主的初见,又砍了他们日后一连串剧情发生的关键地点。 啊,这砍剧情的感觉,真爽。 垃圾剧情,见鬼去吧。 第二日碰到姜柔,她陪侯夫人说话,眉笑眼开,酒窝若隐若现。 好像昨日换院子对她没有丝毫影响。 姜漫于闲聊中问她昨日生辰宴之事,问于婉儿伤得如何,姜柔的回答虽是意料之中的拐弯抹角,却证明了一个事实:昨天的事,真实发生过。 剧情是可以改变的。 也就是说,两次遇见林见鹤定是个意外。 只要她不参与进去,剧情就不会按她的轨迹发生。 林见鹤自然也不会跟她有任何牵扯。 想到此,她自从见到林见鹤便一直悬着的心踏实了一些。心情难得不错,甚至有闲情逸致欣赏姜柔表演,在主院用完了早膳。 这份不错的心情陪伴了她一天。期间大大小小的倒霉事随时都在发生,却丝毫不减她的愉悦。 只是,当第三次在崇文馆前见到林见鹤受罚的景象时,她的心骤然沉入谷底。 第3章 少年 003 刘婆子焦急地往街上望去。 她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姜漫。不知道是路上耽搁了,还是出了什么事。 她也不是担心。就是心疼钱。 这醉仙酿一滴比黄金还贵,付钱的时候简直要她的命了。 街上人来车往,好几辆挂着家徽的马车往西南边去,刘婆子心知是去尚书府。 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仔细分辨,忽然眼睛一亮:“姑娘!” 那个穿着青罗裙,乌黑墨发上簪了支金步摇的,可不就是姜漫。 她跟旁人不同,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出来。 刘婆子趴在楼上窗边,使劲冲姜漫招手。 招着招着发现不对劲。 姜漫完全是顺着人流走,醉仙楼这么大个牌子在她眼皮底下,她完全没注意到似的。 眼看人就要走过了,她跺了跺脚,飞奔下楼,一把扯住了姜漫衣袖。 “小姐啊,醉仙楼在这儿呢!” 姜漫脚下顿住,眼睛里有一丝迟疑,最后看了她一眼,道:“跟我来。” 说完,也不管她,转头就走。 “醉仙酿!”刘婆子回头去看醉仙楼,可姜漫完全不等她,走得飞快。 她咬了咬牙,掩面追着姜漫跑了。 察觉她追上来,姜漫问道:“昨日你派去崇文馆打听的人是如何说的?” 刘婆子一愣,没想到她突然问起这事,却还是道:“老婆子说的都是真话。白日里明明有许多人瞧见那孩子挨打,却怎么都查不到一丝线索,邪门得很。那人仿佛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这事她自己也想不通呢。 “这是,去崇文馆的路?”刘婆子后知后觉出声。 姜漫脸上始终若有所思。 “昨日的车夫呢?”她问。 “说到这个,那车夫不见了。”刘婆子纳闷道,“没人知道去哪了。” 姜漫眼前仿佛蒙了一层迷雾。 她有些拿不准遇见林见鹤这个剧情反复出现,到底是剧情逼她必须按照原书走,还是另有缘由。 “这就是昨日我们下车的地方。”刘婆子拉住了她。 姜漫眼神一顿,方才抬头。 她神色一怔。 脸色有些白。 “姑娘要找的那人,我打听过,乃是崇文馆学子。昨日找不到人影,今日若是大力去找,定能找到。”她信心满满道。 姜漫目光掠过只剩银白的雪地,道:“不必。” 就在不久之前,她还在这里看见林见鹤受罚。一转眼,简直像她产生了错觉一样,竟然没有一丝痕迹。 就好像,根本没有碰见过一样。 她眼里若有所思,突然道:“尚书府的生辰宴好像快开始了。” 直到两人踏进贺府,刘婆子还搞不清楚是什么让之前一脸厌弃绝不肯来生辰宴的姜漫,决定来了。 不但来了,她一来就找大小姐。 这不是找事么? 姜漫的身份,如今京城里还没有人知晓。 她以为姜漫心中有气,要大闹一场,给大小姐难堪。 说实话,要是换成她,金尊玉贵的身份被人换了,替别人受苦,她心里也有怨气。 “姜小姐正在听雨阁陪我们家小姐。各府小姐如今都聚在一起。不知这位小姐是——” “姜府的。”姜漫道,“找姜柔。” 她虽穿着简单,却处处透着不俗。 尤其头上那支步摇,在她小巧的耳朵边晃动,衬得肤如凝脂,眉目如画。 贺府下人听了个姜字,倒也不敢托大,好声好气让她候着,打发人去问。 不一会儿,小丫头气喘吁吁跑来,直点着头。 那人便知姜漫所说不假,即使没有请帖,也放她进园,让小丫头带路,引她去见姜柔。 刘婆子揣了一肚子疑惑,只是不方便问出来。 姜漫则在思索剧情。 贺府这场生辰宴,对于姜柔来说,是开篇最重要的剧情。 对这本书来说,这个剧情是男女主感情发展的最重要一环。 生辰宴上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乱子,姜柔“机缘巧合”帮了男主一个忙,两人的缘分由此而来。 她既是女配,扮演的便是给姜柔搭桥铺路的角色。 在这场宴会中,她便是那个乱子的源头。 上辈子,她按照剧情,跟随姜柔前来参加宴会,恰到好处与人起了争执,又恰到好处坑了男主一把。 男主为了此次宴会背后之事布下天罗地网,全被她搅乱了。 所以说这女配就不是人干事。 她的“莽撞”便给了姜柔出手的绝佳时机。 姜柔帮男主一把,在光风霁月的男主心中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本来,姜漫不打算来凑热闹。 但是林见鹤两次出现在她面前,时间地点,一切都一模一样,实在不能不让人震惊。 她要来验证一下,这剧情,是不是非走不可。 若是非走不可…… 她嘴唇抿了起来。 姜柔一见到她,便露出惊喜的笑容:“阿漫你来啦?” 听雨轩中一众贵女都面带探究打量着姜漫。 “这双眼睛跟侯夫人可真像!”有个包子脸的小姑娘惊讶道,“莫不是阿柔外祖家的姑娘?” 姜漫目光放到姜柔脸上。 姜柔脸上笑容依旧灿烂,嗔道:“这你可就错了,这是我的亲妹妹!” “啊!” “阿漫,来。”姜柔拉她上前,对众人道,“你们也觉得阿漫的眼睛像我娘吧,正是因为如此,我娘认了阿漫做女儿,以后她便是我们永昌侯府小姐,你们谁都不许欺负她,否则我第一个饶不了。” 她说话时含嗔带笑,语调娇俏,两个酒窝若隐若现。 众人放在姜漫身上的目光便多了些什么。 还以为跟孟家有关,没想到只是个认养的。 姜漫视线从众人身上扫过,发现上辈子跟她起了争执的那人时稍顿了顿,随后便就近坐到了临水一边的座椅上。 不知道她不主动,剧情会怎么变化呢。 “阿柔,好端端的,为何要养个别的来历不明的,凭白失了你的身份。”说话的正是方才姜漫看的那姑娘,南宁伯府的小姐,于婉儿。 “不许瞎说,什么叫来历不明的。”姜柔嗔怪地骂了她一句。 于婉儿斜睨了姜漫一眼,手指上绕着一缕头发,冷哼道:“那些乡下长大的丫头,世面没见过一点,心气儿却高得很,你可小心点。”她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姜漫听得清楚。 一旁的其他人眼神互相示意,倒也不开口。 于婉儿开了口,他们不管是帮还是怼,决计是讨不了任何好处。 再者,她跟姜柔关系最好,轮不到别人越到她前面去。 大家都知道,因着南宁伯府上的糟粕事,于婉儿最恨心思深的庶女穷亲戚之类了。 姜漫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于小姐说得对。”她深表同意地点点头,“确实该小心些,不然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你——” 姜柔眼睛垂下,拉住于婉儿:“好了好了,连我的面子也不给么?欺负我妹妹我可不跟你玩了!” “哼。” 上辈子,姜漫直接将于婉儿推水里去了。 于婉儿砸中水中潜伏的暗卫,南宁伯大发雷霆,彻查,男主埋下的线一下子乱了套。 她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仿佛透过那层倒映着楼阁的水面,看见了底下不为人知的秘密。 等她回过神,却发现众人一拥上前,指着对岸:“那是谁家公子?” 对面湖心亭中有两人对弈。 一人衣冠胜雪,一举一动皆可入画。 那便是男主梁玉琢了。当朝贵妃之子,三皇子。 姜漫被这群姑娘吵得耳朵疼,打算换个地方呆。 正在这时,她感觉有一只手,狠狠从背后推了她一把。 她猛地回头,看见于婉儿脸上一闪而逝的恶意笑容。 姜漫脑子里第一时间闪过的,是她不去推于婉儿,于婉儿竟然主动跑来推她下湖。 从结果上看,剧情没变。 但过程变了。 姜漫嘴角勾了起来。 她在于婉儿蓦然睁大的眼睛中抓住栏杆,稳住身形后一脚踢到于婉儿身上,将她踹得倒飞出去。 湖面依旧平静。 于婉儿喊打喊杀。 姜漫笑了。 对面对弈之人似乎抬头向这边看了一眼,在她脸上停顿了一下。 这些姜漫都不在意。 她对于婉儿道:“抱歉,怕你落水,不得已而为之。你的衣服啊精神损失啊侯府都会赔偿,让人上门来要钱吧。” 天可怜见,她这是真心替她打算。有钱不要白不要啊。 于婉儿却气得差点厥过去。 “阿漫,你不要辱她了。”姜柔有些生气,“你怎么能下这般重的手,她若是真伤着哪里可怎么办。” 姜漫左耳进右耳出,她在众人或好奇或嫌恶的目光中一直守到跟姜柔一起离开。 期间没有发生其他意外。 男女主的初见,被她彻底搅没了。 回去的路上,她一路哼着歌,姜柔几次开口说不成样子,都被她笑眯眯拒绝:“我高兴,高兴还不能唱歌吗?” 回到侯府,刚走到主院,侯夫人身边的奶妈便一脸严肃堵住姜漫。 “二小姐,夫人请你进去。” 姜漫心知小胖子告状了。 她点了个头,跟上,“走吧。” 姜柔蹙眉:“阿漫闯祸了?” “二小姐将小世子打了!”孟婆子冷声道。 “什么?!”姜柔一把抓住姜漫,“阿漫。” 姜漫回头。 “我知道,我知道昨日阿钰她维护我才对你无礼,但你怎么能打他?”姜柔心疼得眼眶都红了。 姜漫:“我没打他。”她甩开姜柔的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只是她没想到姜柔被她一甩就摔地上了。 她看了眼自己的手,又看了眼摔在雪地上的姜柔,叹了口气。 以姜柔的气运,就是她摔着,姜柔也不会摔着的。 孟婆子怒目而视:“二小姐!” 她心疼地一边扶起姜柔,一边厉声对姜漫道:“小世子腿伤得很重,侯爷和夫人一直守到世子睡着,我老婆子说句僭越的话,你心思太过歹毒了。” “阿漫,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但你有气也朝我来,阿钰他还小,你不要再欺负他。”姜柔衣衫有些乱,沾了雪,看起来弱不禁风,摇摇欲坠,一滴泪顺着她眼角滑下,很是凄惨。 姜漫深深看了他们一眼,不出所料,身后传来呵斥:“姜漫!” 姜漫回头。 侯夫人眼眶是红的。 她扶着丫头的手出来,眼里很是失望。 毕竟事关侯府私事,姜漫被请到屋中。 小胖子睡着了也在喊疼。 姜柔眼泪夺眶而出:“阿钰怎么了!” 侯夫人厉声道:“你给我跪下。”她指着姜漫。 两个婆子很快上前来,要压她。 姜漫看了她们一眼,婆子一怔,一时没敢上前。 “阿柔你身上怎么回事?”细心的侯夫人发现姜柔衣衫乱了,腕子上还有擦伤。 姜柔忙将手藏到身后:“不碍事,不小心擦到。” 孟婆子看了侯夫人一眼。 “怎么回事?”侯夫人声音沉了下去。 孟婆子不带感情道:“二小姐推了大小姐一把,将大小姐摔地上了。” 侯夫人全然对姜漫失望:“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我们也没有对你寄予什么期望,只要你爱护弟弟和姐姐,心怀善意,日后嫁人,便全了我生你一场。可是你,你竟如此歹毒。” 姜柔脸色一白:“阿娘,阿漫她不是故意的。” “啪——”永昌侯摔来一盏茶具,朝姜漫砸去。 “逆女。”他冷冷道。 姜漫脚下一挪,不动声色躲开。 永昌侯心疼地抓起姜柔手腕看了眼:“还愣着做什么,请大夫!” 下人忙哆嗦着跑去请。 其余人冷眼看着姜漫,屋中气氛有些诡异。 她像是个局外人。 侯府人人不喜。 姜漫突然道:“姜钰怎么了?谁说我打他了?刘妈妈,你说。” 刘婆子张了张口,很识相地开口:“二小姐真没碰世子,世子,他,他要跑来打二小姐,不小心自己绊倒了。” 侯夫人怒骂:“你还狡辩!当真不该将你接回来,才来几天,就搅得鸡犬不宁。” 永昌侯冷冷道:“去祠堂罚跪,三日不许出来。” 话音刚落,床上传来一声软软的“娘——” 却是姜钰醒了。 他揉着眼睛,很厌恶的看了姜漫一眼:“娘,她没打我,是我自己绊倒的。” 侯夫人一怔:“阿钰,姜漫做错事就要受罚,你不必替她开脱。” “我讨厌她来不及,才不会帮她!”小胖子冷哼一声,“本世子才不屑冤枉人。” 姜柔敛了眸子,娇憨道:“阿钰醒啦,你可吓死大家了,我就知道,阿漫才不会那么坏。” 姜钰被送回来时便疼得昏了过去,孟玉静心中怒火憋了半天,早已冲着姜漫发作,如今证明她是无辜的,她一时有些愧疚。 “阿漫,好孩子,阿娘冤枉你了。” “嘶。”姜柔摸着手腕疼得皱了皱眉。 “大夫呢?”永昌侯目光冷厉。 “侯爷,大夫马上就到,马上!” 姜漫垂眸,冷不丁开口:“阿娘,那对偷偷把我换了的夫妇怎么样了?” 姜柔脸色一白。 永昌侯皱眉:“念在他们生了阿柔,又将你好好养大,此事休要再提!” 姜漫抬头盯着侯夫人:“你不恨他们?” 侯夫人嘴唇一颤。 姜漫的眼神让她不知怎么有些愧疚。 这个孩子是她千辛万苦生下的,所以他们把姜柔捧在手心养大。 只要一想到那个乡下女人换了她的孩子,她便心生怒气。 只是…… 她看了眼脸色发白,愧疚到无地自容的阿柔,她也不舍得阿柔一辈子活在痛苦中。 那日,知晓了身世的阿柔大病一场,险些没有活过来。 听说他们派人去接姜漫,她跪在他们面前,祈求他们放那对夫妇一码。 “阿柔自知罪不可恕,但是为人子女,阿柔没有办法看着他们受罚,求求爹娘,饶了他们!”她狠狠磕在地上,额头都磕破了。 那对夫妇毕竟是阿柔的亲生父母。若是处理了,阿柔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手心手背都是肉。 孟玉静竟有些不敢直视姜漫的眼神。 “行了。”永昌侯拧眉看着姜漫,“即使你没有推世子,推了阿柔总不假,阿柔既然不与你计较,此次便饶过你,没有下次。我侯府容不得心肠歹毒之人。” 管家进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摸了摸姜柔的头:“阿柔一日是永昌侯府大小姐,便永远是,你要记着自己的身份,谁都不能欺了你去。” 说罢他又交代大夫来了定要好好替姜柔看,便甩袖离开了。观其神情,前院应是来了重要客人。 “对了,”孟玉静想到什么,露出一个笑容,有些期盼地对姜漫道,“阿漫,你还没有自己的院子呢,这几日都住阿柔的院子,委屈你了,你喜欢哪处,自己挑。” 姜柔眼睫颤了颤。 姜漫心里门儿清,孟玉静是心里有愧,想用这个做补偿,好平她自己的心。 孟玉静这个人,指望她一直愧疚那是不可能的。 脑残书里的脑残人物,脑残起来不讲道理,她之所以提到姜柔亲生父母,也只是嫌姜柔烦。没有这一出,姜柔能给她演到明天去。 她可没兴趣奉陪。 姜柔她有的是时间慢慢玩儿,孟玉静的提议正好在她预料之中。 毕竟都经历过一次了。 这次,她抬头,有些期盼地看着孟玉静:“我要那个温泉院子。小时候吃不饱穿不暖,大冬天还要去山里找吃的,最怕冷。温泉是热的。” 谁还不会演戏了。 果然,姜柔咬了咬唇。 孟玉静有些为难。 姜柔曾经为了救阿钰落水,身体落下病根,所以侯爷才兴师动众为她引了一处温泉。 姜漫要住姜柔的院子,若是一开始,她定立刻否决。 可是姜漫所说,吃不饱穿不暖,阿柔从小用的玩的甚至砸了听响儿的,全都是最好的。 她心里便对姜漫有些怜惜,也对那个偷换了孩子的女人厌恶更深了些。 随着她沉思,姜柔的脸更白了,嘴唇被她咬得渗出血来。 姜漫:“啊,是我不对,忘了那是姐姐的院子。” 她有些酸涩地低下头,嗫嚅道:“我住哪里都行。侯府哪里都比我以前住的好,柴房也要暖和很多。” 她越说,孟玉静越愧疚。 姜柔红着眼眶开口:“给妹妹住吧,我,我身体早就无碍了。”她整个人摇摇欲坠,简直快昏过去了。 姜漫等的就是她这一句。 “姐姐你真好。”她由衷道。 姜柔虚弱地动了动嘴角:“应该的。” 孟玉静见姜柔都退了一步,心里对她的喜爱便多了一分。 姜漫对后续没了兴趣,捂着脑袋:“娘,我头疼,许是吹了风。” “快扶小姐回去休息。”孟玉静交代下人。 脱身以后,姜漫深吸口气,感叹,果然不能跟姜柔多待。 鸡皮疙瘩掉一地。 想到到手的院子,她眼睛里狡黠一闪而过。 那处院子可是姜柔跟男主日后来往的重要助力。一日之内她砍了姜柔跟男主的初见,又砍了他们日后一连串剧情发生的关键地点。 啊,这砍剧情的感觉,真爽。 垃圾剧情,见鬼去吧。 第二日碰到姜柔,她陪侯夫人说话,眉笑眼开,酒窝若隐若现。 好像昨日换院子对她没有丝毫影响。 姜漫于闲聊中问她昨日生辰宴之事,问于婉儿伤得如何,姜柔的回答虽是意料之中的拐弯抹角,却证明了一个事实:昨天的事,真实发生过。 剧情是可以改变的。 也就是说,两次遇见林见鹤定是个意外。 只要她不参与进去,剧情就不会按她的轨迹发生。 林见鹤自然也不会跟她有任何牵扯。 想到此,她自从见到林见鹤便一直悬着的心踏实了一些。心情难得不错,甚至有闲情逸致欣赏姜柔表演,在主院用完了早膳。 这份不错的心情陪伴了她一天。期间大大小小的倒霉事随时都在发生,却丝毫不减她的愉悦。 只是,当第三次在崇文馆前见到林见鹤受罚的景象时,她的心骤然沉入谷底。 第4章 抉择 004 第一次是惊。 第二次是愧。 这第三次,她也说不清楚了。 林见鹤出身不好,从小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他是皇子,却活得不如京城里最低下的乞丐。 姜漫静静站在那里。 林见鹤衣衫是旧的,一些地方可以看出粗陋的针脚,那是他自己缝的。 他刚出生便被扔进冷宫,别人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他活了。 被人发现时他三岁大,像小狼,咬人,什么都吃。 宫人上报皇帝,皇帝但凡听到这个孩子,便会想起自己的耻辱。若不是大梁皇室信奉祖先,代代立誓不得戕害子嗣,他一定早就找人弄死了。 姜漫不知不觉向前走了一步。她心里的天平左右摇摆,剧烈颤动。 林见鹤是无辜的,他的出生背负罪恶和丑陋,但他是无辜的。 他太过瘦弱,脖子上、手腕上,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一些雪融化在他眉毛上,顺着眼角流下,浸得那双漂亮的眼睛湿润脆弱。 可他目光狠戾,像一只孤狼。 “你们在做什么?”她心里蓦地涌起一阵愤怒。 所有人动作一僵。 挥鞭子的壮汉手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他提着鞭子,凶神恶煞:“少管闲事。” 林见鹤倏地抬头,狠戾的目光直直盯着姜漫。 姜漫手指一颤,有些艰难地转移开目光,语气骄横道:“你们挡着本姑娘的路了,快给我让开!”她身后跟着一辆马车。 壮汉握紧鞭子,腿隐隐在抖。 “我们可是替大皇子做事,你找死。”说着,他“啪”一声将鞭子甩过,雪簌簌飞舞,鞭子划破空气,携着雷霆之力,震得人耳朵发颤。 姜漫不但不退,反而上前:“我爹是永昌侯,你有本事今日碰我一根头发试试。” 壮汉目光一惊,猛地收回鞭子,迟疑道:“姜府大小姐我见过,你休要糊弄人。” 姜漫打了个响指。 马车上驾车的侍卫无声站到姜漫身边。 他腰间挂的是永昌侯府侍卫的牌子。 壮汉脸上肌肉抽搐,好似极不甘心:“算他今天走运,我们走。” 人群见没热闹可看,三三两两散去。 一时间便只剩姜漫主仆与林见鹤。 林见鹤缓缓直起身。 他的腿伤很重,起身时趔趄了下,脸色更加苍白。 “喂,”她高高在上,目光骄纵,“你也挡了路,快让开!” 林见鹤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拖在地上,拖出一条血迹。他太瘦了,好像一阵风都能吹倒。 姜漫皱眉,心里有些不舒服。 她抽下腰间荷包,走过去,放到林见鹤手里:“快走快走。” 林见鹤垂下视线,在那荷包上顿了顿。 他嘴唇青白,抿得很紧。 姜漫知道他生气了。 刘婆子一急。那荷包可是今日出门刚装满的,全是金子! 太败家了。 姜漫咬了咬牙,狠心甩袖上了马车:“快走快走!” 一进车里,她整个人被抽去力气一般瘫了下去。 她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脸色不太好。 虽然算是替林见鹤解围,但她并不想留下什么好印象。 今日她所作所为,定要让林见鹤厌恶她。 驾车的侍卫年纪不大,性子单纯,还很善良。 上辈子,她见过这个小侍卫为救一只兔子,自己中了箭。虽然是个没有名字的小角色,但是给姜漫留下了印象。 这次出门挑侍卫,她看见,就点了他。 “他晕倒了。”小侍卫惊呼。 姜漫拉开车帘,林见鹤缓缓倒在地上,像一张轻飘飘的纸。 她想也没想,立即下车,提着裙摆跑过去,蹲到林见鹤身边,伸手去摸他鼻息。 探到他还有呼吸,她将头埋进怀里,松了口气。 “过来帮忙。”她眼睛有些湿润,狠狠擦去了,叫小侍卫过来。 “哎呦,作孽。伤得很重啊。”刘婆子叹息。 “你将人背起来。”姜漫伸手替林见鹤拂了拂头上的雪,搀着他肩膀,让小侍卫背他。 旁边便有一家医馆,正是上辈子姜漫不敢送林见鹤去的那家。 医馆方才已知晓他们身份,但更不敢与大皇子作对,并不想救。 小侍卫生气了,一掌下去,行医的桌子四分五裂。 大夫拒绝的话更在喉咙里,不敢多言。 姜漫冷笑:“把你们最好的药都用上,若是明日他还不能好,我便带人砸了你这医馆。” 大夫抹了把满头的汗:“唉,是,是,小姐放心。” 姜漫将林见鹤扶到床上躺下,他眼睛紧紧闭着,睫毛很长,她轻轻拂了一下。 都说睫毛长,脾气不好。 她叹了口气,却见林见鹤眼睛不安地颤动,似乎有醒来的迹象。 她一惊,立即转过身去,走远一点。 “这人腿伤甚重,再耽搁下去,怕是要瘸了。现如今疼得晕了过去,能忍到现在真是不容易啊。”大夫都惊了。 姜漫最后看了一眼,林见鹤无知无觉躺在那里。 “走吧。”她收敛了目光,脸色有些白。 ** 夜半,姜漫从梦中惊醒,不知道为何,她总有一种被人注视的错觉。 房间里昏昏沉沉,唯有外间烛影摇晃。 她抹了把汗,似乎闻到一股冷冽的气味。 “看来温度又降了。”她喃喃,想着林见鹤白日里穿得太薄。 林见鹤还很小,在后世,他不过上初中。 没有人给他食物和衣服,他从小帮宫女太监做事,向他们换东西。 今日他衣衫小了一截,腿伤要养许多日子,如果再去赚钱,伤便好不了。 她扔的荷包,以林见鹤为了活着不择手段的性格,会拿的。 她揉了揉眉头。 翌日,侯夫人通知她要与姜柔一同入崇文馆进学。 “崇文馆自设立以来,接收京城六品以上官员子女入学,寒门则由地方官举荐入学。就连皇子,也跟臣子们一同读书。”姜柔替她讲解。 “阿爹虽是永昌侯,我们在外面行事却要谨慎。阿漫你昨日与大皇子的人作对,甚至倚靠永昌侯府的名头蛮横无理,这会陷侯府于不利,日后不可如此。” 姜漫手指绕着一缕头发,漫不经心道:“若有人欺负我,我可不会让步。”永昌侯府的名声,她是一点也不在意。 “阿娘让我看着你。我不会让你乱来。”姜柔咬唇。 姜漫全当耳边风,趴在窗边,望向崇文馆门前那些马车。 蓦地,她视线一紧,盯着一道粗布衣衫的瘦削身影。 少年气息阴沉,侧脸线条利落,容貌精致,在一众人里很醒目。 他怀里抱着几本书,腿有些跛,缓慢地穿过熙熙攘攘的车。 姜漫皱眉。 林见鹤的腿乃是大皇子梁玉明亲手打断的。原因是他打碎了一方砚台。 打断了腿,又让壮汉压着他在崇文馆门口受刑。 才过去一日,腿伤根本不可能好。 就在此时,有人推了林见鹤一把。 他被推到在地,书页散得乱七八糟。 林见鹤额头渗出汗,嘴唇发白。 他目光冷漠,将推他那人一脚踹倒,一只手掐住对方脖子,那人脸色青紫,“嗬嗬”喘不上气了。 眼看人快被掐死,众人大惊,忙上前制止。 崇文馆前一阵慌乱。 第4章 抉择 004 第一次是惊。 第二次是愧。 这第三次,她也说不清楚了。 林见鹤出身不好,从小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他是皇子,却活得不如京城里最低下的乞丐。 姜漫静静站在那里。 林见鹤衣衫是旧的,一些地方可以看出粗陋的针脚,那是他自己缝的。 他刚出生便被扔进冷宫,别人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他活了。 被人发现时他三岁大,像小狼,咬人,什么都吃。 宫人上报皇帝,皇帝但凡听到这个孩子,便会想起自己的耻辱。若不是大梁皇室信奉祖先,代代立誓不得戕害子嗣,他一定早就找人弄死了。 姜漫不知不觉向前走了一步。她心里的天平左右摇摆,剧烈颤动。 林见鹤是无辜的,他的出生背负罪恶和丑陋,但他是无辜的。 他太过瘦弱,脖子上、手腕上,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一些雪融化在他眉毛上,顺着眼角流下,浸得那双漂亮的眼睛湿润脆弱。 可他目光狠戾,像一只孤狼。 “你们在做什么?”她心里蓦地涌起一阵愤怒。 所有人动作一僵。 挥鞭子的壮汉手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他提着鞭子,凶神恶煞:“少管闲事。” 林见鹤倏地抬头,狠戾的目光直直盯着姜漫。 姜漫手指一颤,有些艰难地转移开目光,语气骄横道:“你们挡着本姑娘的路了,快给我让开!”她身后跟着一辆马车。 壮汉握紧鞭子,腿隐隐在抖。 “我们可是替大皇子做事,你找死。”说着,他“啪”一声将鞭子甩过,雪簌簌飞舞,鞭子划破空气,携着雷霆之力,震得人耳朵发颤。 姜漫不但不退,反而上前:“我爹是永昌侯,你有本事今日碰我一根头发试试。” 壮汉目光一惊,猛地收回鞭子,迟疑道:“姜府大小姐我见过,你休要糊弄人。” 姜漫打了个响指。 马车上驾车的侍卫无声站到姜漫身边。 他腰间挂的是永昌侯府侍卫的牌子。 壮汉脸上肌肉抽搐,好似极不甘心:“算他今天走运,我们走。” 人群见没热闹可看,三三两两散去。 一时间便只剩姜漫主仆与林见鹤。 林见鹤缓缓直起身。 他的腿伤很重,起身时趔趄了下,脸色更加苍白。 “喂,”她高高在上,目光骄纵,“你也挡了路,快让开!” 林见鹤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拖在地上,拖出一条血迹。他太瘦了,好像一阵风都能吹倒。 姜漫皱眉,心里有些不舒服。 她抽下腰间荷包,走过去,放到林见鹤手里:“快走快走。” 林见鹤垂下视线,在那荷包上顿了顿。 他嘴唇青白,抿得很紧。 姜漫知道他生气了。 刘婆子一急。那荷包可是今日出门刚装满的,全是金子! 太败家了。 姜漫咬了咬牙,狠心甩袖上了马车:“快走快走!” 一进车里,她整个人被抽去力气一般瘫了下去。 她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脸色不太好。 虽然算是替林见鹤解围,但她并不想留下什么好印象。 今日她所作所为,定要让林见鹤厌恶她。 驾车的侍卫年纪不大,性子单纯,还很善良。 上辈子,她见过这个小侍卫为救一只兔子,自己中了箭。虽然是个没有名字的小角色,但是给姜漫留下了印象。 这次出门挑侍卫,她看见,就点了他。 “他晕倒了。”小侍卫惊呼。 姜漫拉开车帘,林见鹤缓缓倒在地上,像一张轻飘飘的纸。 她想也没想,立即下车,提着裙摆跑过去,蹲到林见鹤身边,伸手去摸他鼻息。 探到他还有呼吸,她将头埋进怀里,松了口气。 “过来帮忙。”她眼睛有些湿润,狠狠擦去了,叫小侍卫过来。 “哎呦,作孽。伤得很重啊。”刘婆子叹息。 “你将人背起来。”姜漫伸手替林见鹤拂了拂头上的雪,搀着他肩膀,让小侍卫背他。 旁边便有一家医馆,正是上辈子姜漫不敢送林见鹤去的那家。 医馆方才已知晓他们身份,但更不敢与大皇子作对,并不想救。 小侍卫生气了,一掌下去,行医的桌子四分五裂。 大夫拒绝的话更在喉咙里,不敢多言。 姜漫冷笑:“把你们最好的药都用上,若是明日他还不能好,我便带人砸了你这医馆。” 大夫抹了把满头的汗:“唉,是,是,小姐放心。” 姜漫将林见鹤扶到床上躺下,他眼睛紧紧闭着,睫毛很长,她轻轻拂了一下。 都说睫毛长,脾气不好。 她叹了口气,却见林见鹤眼睛不安地颤动,似乎有醒来的迹象。 她一惊,立即转过身去,走远一点。 “这人腿伤甚重,再耽搁下去,怕是要瘸了。现如今疼得晕了过去,能忍到现在真是不容易啊。”大夫都惊了。 姜漫最后看了一眼,林见鹤无知无觉躺在那里。 “走吧。”她收敛了目光,脸色有些白。 ** 夜半,姜漫从梦中惊醒,不知道为何,她总有一种被人注视的错觉。 房间里昏昏沉沉,唯有外间烛影摇晃。 她抹了把汗,似乎闻到一股冷冽的气味。 “看来温度又降了。”她喃喃,想着林见鹤白日里穿得太薄。 林见鹤还很小,在后世,他不过上初中。 没有人给他食物和衣服,他从小帮宫女太监做事,向他们换东西。 今日他衣衫小了一截,腿伤要养许多日子,如果再去赚钱,伤便好不了。 她扔的荷包,以林见鹤为了活着不择手段的性格,会拿的。 她揉了揉眉头。 翌日,侯夫人通知她要与姜柔一同入崇文馆进学。 “崇文馆自设立以来,接收京城六品以上官员子女入学,寒门则由地方官举荐入学。就连皇子,也跟臣子们一同读书。”姜柔替她讲解。 “阿爹虽是永昌侯,我们在外面行事却要谨慎。阿漫你昨日与大皇子的人作对,甚至倚靠永昌侯府的名头蛮横无理,这会陷侯府于不利,日后不可如此。” 姜漫手指绕着一缕头发,漫不经心道:“若有人欺负我,我可不会让步。”永昌侯府的名声,她是一点也不在意。 “阿娘让我看着你。我不会让你乱来。”姜柔咬唇。 姜漫全当耳边风,趴在窗边,望向崇文馆门前那些马车。 蓦地,她视线一紧,盯着一道粗布衣衫的瘦削身影。 少年气息阴沉,侧脸线条利落,容貌精致,在一众人里很醒目。 他怀里抱着几本书,腿有些跛,缓慢地穿过熙熙攘攘的车。 姜漫皱眉。 林见鹤的腿乃是大皇子梁玉明亲手打断的。原因是他打碎了一方砚台。 打断了腿,又让壮汉压着他在崇文馆门口受刑。 才过去一日,腿伤根本不可能好。 就在此时,有人推了林见鹤一把。 他被推到在地,书页散得乱七八糟。 林见鹤额头渗出汗,嘴唇发白。 他目光冷漠,将推他那人一脚踹倒,一只手掐住对方脖子,那人脸色青紫,“嗬嗬”喘不上气了。 眼看人快被掐死,众人大惊,忙上前制止。 崇文馆前一阵慌乱。 第5章 意外 005 林见鹤虽然凶狠,但世家子弟皆有侍卫,他孤身一人。 众人七手八脚按住他,将人救了出来。 即使这样,他依然凶狠异常,将人伤得七七八八。 “嘶。”众侍卫捂着伤口怒目而视,伤得不轻。 林见鹤紧抿着唇,全程一声不吭。 姜漫看见他背上青衫渗出血色,想必是伤口撕裂了。 那个被他掐了脖子的,被人救出后跳着要找林见鹤报仇。 他那一群朋友,也认为方才一时不察才会给他钻了空子得手,这次必要报复回来。 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阵轰动。 一辆马车缓缓停下。 前面的车纷纷为其让路。 马车看似不起眼,明眼人一看却知不俗,车身以黑檀木铸就,花纹雕镂无一不精湛,驾车的马匹四蹄踏雪,随随便便拿出一匹,都是千金难求的良驹。 主人却用他们拉车。 吵嚷声渐渐低了下去,众人屏息望着马车。 姜柔目光一闪,鼓起腮帮子不满道:“这些人又在欺负林见鹤!” 她跳下马车,走过去要为林见鹤解围。 姜漫掀帘站到车上。她知道姜漫是想在来人面前表现自己善良勇敢的一面。 几个学子不过谄媚攀附之人,欺软怕硬,姜府大小姐他们不敢招惹,只得赔笑:“姜姑娘,这次是他不对在先,损坏了他人东西,不赔且就罢了,他还打人。” “就是,昨晚被他给跑了,今日还险些杀人,必须要还我们一个公道。” 姜柔看了眼林见鹤,噘嘴:“那你们也不能这么多人欺负他一个,损坏了什么东西,我替他赔你们就是。” 几人面面相觑,忙道:“不敢不敢。” 姜柔给了他们一袋钱:“此事就此算了,快走吧。” 她看向林见鹤:“你没事吧?” 林见鹤皱眉,眉眼冷漠,不发一言。 姜漫站在马车上没有上前。 林见鹤抬头,目光冷漠,从她脸上掠过,看见她旁边之人,视线微不可查顿了一下,随即平静地移开。 姜漫后知后觉发现在场众人都在看她,的旁边。 她侧头,旁边马车里的男主下来了,立在姜府马车一侧。 姜漫踢了一脚车饰,回避过他的目光。 林见鹤目光晦涩,一瘸一拐穿过人群,向门里走去。 “咔擦——” “啊哎哟——” 姜漫脚底下的车轼突然断裂,她身形不稳,向下摔去。 姜漫生无可恋,憋屈至极。 垃圾体质,倒霉到家! 危矣! 就在她以为要狠狠摔一下的时候,旁边伸出一只手抓着她手臂轻轻一托,竟稳稳将她托到地上。 姜漫拍着胸脯惊魂未定:“卧槽,好险。” 林见鹤目光如剑,盯着梁玉琢抓住姜漫那只手,宛如黑暗里的毒蛇,无边恶意呼啸而来,让人头皮发麻。 这股恶意太过浓烈,梁玉琢几乎立即发觉,向他看去。 少年容貌出色,洗得发白的衣衫依然掩不住那股气质。 他嘴唇紧抿,目光阴沉沉的。 两人对视,梁玉琢察觉到此人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意。 他皱眉,有些不解,却也点头轻轻一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姜柔看见梁玉琢帮了姜漫,眼神一闪,一脸担忧道:“阿漫你没事吧!做什么这般毛手毛脚。” 姜漫擦了把汗:“没事。” 她去找林见鹤的身影,却发现人不见了。 “多谢这位公子救了家妹。”姜柔朝梁玉琢甜甜一笑。 姜漫没兴趣给姜柔创造机会,抱拳向梁玉琢道了声谢,拉过姜柔便走:“快走快走,要迟到了。” 姜柔被她活生生拖走,心中暗恼。 梁玉琢有些失笑。他可还记得这姑娘昨日在尚书府上将一人踹飞出去。 姜漫拖了一段路就松开手,自顾自向学馆走去。 姜柔跺了跺脚,却不好再回去,那样也未免太过奇怪。 她状似不经意道:“救你的恩人不知是哪家府上的,我从未见过他,他既对你有恩,你该择日差人送份谢礼才是。方才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太失礼了。” 姜漫:“举手之劳,若是还要携恩求报,此人品性可见一斑,还是不要多来往的好,免得连累侯府。” 她拿姜柔昨日告诫她的话堵她的嘴,姜柔被她噎得无话可说。 “可那人光风霁月,不像品行恶劣之人。”姜柔忍不住道。 “你怎么知道?”姜漫饶有兴趣,“才第一次见面而已。” 姜柔不知为何脸色有些红,她娇嗔道:“哎呀,我看人很准的,不跟你说了。” 姜漫心里清楚,姜柔对梁玉琢的身份怕是猜的差不多。以永昌侯对她的疼爱,三皇子回京的事必会提前向她透露。 梁玉琢身为贵妃之子,外家权势极大,又受皇帝宠爱,几乎是皇位最有可能的继承者。 永昌侯当然要为心爱的女儿铺路了。 这些年梁玉琢跟随当朝有名的学问大家四处游学,几乎从未在人前露面,是以众人只知他的名声,却少有人见过。 上辈子她是个莫得感情的工具人女配,走的剧情多了去了,其中对男主死缠烂打便是其中之一。 前往宫中赴死前,她将林见鹤赶走,说的也是:“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不会允许你伤害他。” 这尼玛是什么狗血台词,太特么起鸡皮疙瘩了。 所以她一看见梁玉琢,就条件反射牙疼。 怕了怕了。 学馆到了,姜漫上辈子饱受老先生摧残,并不想听课。 她停下脚步,对姜柔道:“你先进去,我马上来。” 姜柔有些神思不属,没有多说便走了进去。 姜漫向四周看了一眼,随便找了个方向,负手溜达。 走到一面墙下,透过镂空雕花,看见对面几人鬼鬼祟祟,交头接耳,好像在密谋什么。 她躲在墙后,将耳朵贴上去,凝神细听。 “大将军,咬它,快咬它的头!” “干得好!哈哈哈赢了,给钱!” 听到钱,姜漫眼睛一亮。 她走到这群人身后,探头去看。 好家伙,中间地上两只大蟋蟀斗得你死我活,其中一只气势惊人,头顶有一点白,一口咬住另一只的脖子,只一下,那只蟋蟀便奄奄一息,倒了下去。 赢了的大蟋蟀神赳赳气昂昂,抖着两根长长的须毛,别提多神气了。 “厉害!”姜漫忍不住鼓掌。 赢了的那一方洋洋得意:“干得好大将军!” 可随即大家反应过来这声音不太对劲。 怎么像个女的? 众人齐刷刷抬头看向姜漫。 姜漫眨巴眨巴眼睛:“那啥,这蟋蟀不错啊。” 众纨绔皱眉。 姜漫被人围堵在墙边。 她试图缓和气氛:“大哥,我路过而已。” 为首的纨绔浑身都是值钱物件,一看就财大气粗。 这人生得俊逸不凡,神采飞扬,浑身一股潇洒不羁的吊儿郎当劲。 他砰一拳头砸姜漫脑袋边墙上:“嘶,哪来的丫头?你看见什么了?” 姜漫嘴角抽抽:“什么都没看见。” 她相当识相:“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萧随:“算你识相。” 他小心翼翼将那只蟋蟀装进纯金打造的小笼子里,那放光的眼睛,好像看着什么心肝宝贝。 姜漫眼馋那金笼子:“此时冬季,你哪里来的蟋蟀?” 说到这个,萧随眉目飞扬,牛逼哄哄道:“小爷差人特地从极寒之地找来的,它可不是蟋蟀。” “哦,你们是如何赢钱的?”她不动声色。 “压钱,谁押对了归谁。” “除了蟋蟀,你们还斗其他的不?” 萧随来了兴趣:“还有何物可以相斗?” 姜漫:“斗鸡如何?” “斗鸡?” “嗯呐。” 众纨绔平日里斗蛐蛐儿也有些腻了,一听新的玩法立刻有了兴趣,围着姜漫七嘴八舌打听起来。 这萧随乃是男主外祖,萧氏一族的长子,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姜漫倒是没想到会碰到。 学堂听课无聊得紧,萧随这人很有意思,斗鸡走狗倒是不错的消遣。 姜漫打定了主意,这辈子无论性格还是行事,都跟上辈子完全背道而驰。 索性放飞,露出本来面目,爱咋咋地。 最好能气死永昌侯那老贼。 而且,这群人别的没有,有的是钱。 赢钱,她最喜欢了。 姜漫以一番斗鸡提议成功跻身纨绔一员,得到众人认可。 这群纨绔也没觉着她一个姑娘家跟着他们混有何不对。 “你是哪家的丫头?京城里那些病歪歪的娇小姐我可都见过,看见蛐蛐儿鬼哭狼嚎,你倒是挺有意思。”萧随嘴里叼着根干草。 姜漫:“永昌侯府的。” “第一日来进学就逃课?”萧随戏谑道。 他没问永昌侯府何时多了个女儿,看来对姜漫的身份了然。虽然纨绔,却不蠢。 姜漫:“夫子讲课头疼。” “就是就是!”众人附议,颇为认同,看她的目光都亲切了些。 姜漫撸起袖子:“咱们来斗一局?” “我这只大将军借你。”萧随豪气地将金笼子递给她。 有了新人加入,大家觉得更有意思,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小书童忙将场地清理一遍。 姜漫打开笼子,大将军跳到地上,昂首挺胸,果真像个大将军,颇有气势。 对面的少爷不遑多让,拿出来的那只蟋蟀精神抖擞,看起来就不太好惹的样子。 “这些都押了!”姜漫长袖一挥,颇为豪气,整只荷包都押了上去。 其他人当仁不让。 有人押这只大将军,有人押对面那只。 萧随吹了声口哨,姜漫和对方双双松手,两只大蟋蟀飞速朝对方袭去,犹如仇敌见面,斗志昂扬! 姜漫两眼放光:“大将军咬它!” 对面那只蟋蟀果真厉害,它一跃躲开大将军向脖子上咬来的一击,立即转身从其后方偷袭。 “干得好!” 学官闻声而来,看见的便是这一幕。他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看见为首的萧随,险些当场厥过去。 一群学子,在这个圣贤进学之地,嚷得面红耳赤。 “反了反了,成何体统!” 他气得发抖。 偏偏一群人正斗到关键处,根本无暇旁顾。 学官手指颤抖:“去,给我拉开!” 侍卫互相看一眼,颇有些无奈地上前,到众人身边:“各位公子,学官大人来了。” 萧随挥手:“去去去,别打扰小爷,正是关键时候!” “嗯?”他反应过来不对,回头一看,学官气得冒烟。 他清了清嗓子,悄悄推了推姜漫。他有些纳闷,这个地方可从来没有被学官找到过,今儿怎么偏偏让他逮着了。 一群人被学官带到夫子面前。 萧随扇着扇子,满脸笑容,潇洒极了,一点也不尴尬。 学官这些年头发大半都是被萧随薅掉的,跟他两看两相厌,吹着胡子直瞪他。 这群纨绔他是罚也罚过,骂也骂过,奈何个个跟那铜豌豆一样,家中还颇有权势,个个都是祖宗,简直无从下手。 不过,姜漫这个新面孔可就遭了殃。 他找到突破口,迅速开始拿姜漫开刀。 京城里的世家子弟贵族之女,学官皆心中有数,姜漫显然不在其列。 他摸了摸胡子,脸色严肃,心中却有些喜滋滋。 这些年学官当得形同虚设,萧随为首的一众纨绔可把他气得够呛。 他替自己鞠了一把辛酸泪,可算能教育教育这些不长进的了。 “你是新入学的?”他板着脸。 姜漫认错态度良好:“夫子我知错了,千万不要通知我爹,求你了!” 学官心中一喜,面上还板着:“去,遣人到这位姑娘府上一趟!” 此事一日之内传遍学馆,姜漫直接出名了。 永昌侯上朝之时被同僚以隐晦的目光打量,回到府中一肚子气:“那个逆女在哪里?” 侯夫人也有些一言难尽:“出府玩去了,还未回。”她也没料到姜漫进学第一日便闯祸。 “哐当!”姜卓然一脚踹倒椅子,“回来让她给我去跪祠堂。” 姜漫倒是挺开心的。 她乐于给姜卓然他们找不快。 姜柔的院子还有个好处,那便是方便她翻.墙。进出皆不需要走正门,也免了许多麻烦。 姜卓然老谋深算,她对姜卓然有用,在失去利用价值之前,姜卓然不会把她怎么样。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在他的忍耐范围内使劲蹦跶,最好气死老贼。 等她把剧情彻底搅没了,永昌侯府失去一切的时候,上辈子的恩怨就可以做个了结。 跪祠堂是不可能跪祠堂的。 她翻.墙进来,在刘婆子不敢置信的目光中眨了眨眼睛:“嘘。” “祖宗你到哪里去了,侯爷发了大火。” 姜漫跟着纨绔们去赌场摇色子,荷包赚得鼓鼓的。 “偌,替我收好了。” “哪来的?” “赢的。” “!” 刘婆子心想她果然还是应该立刻卷铺盖换主子才对。 “要是敢逃跑,我就将你剃了放到庙里去吃素。”姜漫幽幽道。 刘婆子打了个寒颤,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玩了一天,姜漫洗漱完便躺下呼呼大睡。 梦里有条蛇缠着她脖子,冰冷渗透到身体每一处。 那蛇越缠越紧,勒得她喘不上气来。 寒风吹打着窗棂,一道瘦削的人影坐在姜漫床边。 他目光平静,如一潭望不见底的幽泉,盯着姜漫的脸,修长手指缓缓握住那脆弱的脖颈。 姜漫脸上泛起潮.红,睫毛颤抖如羽翼,看起来既脆弱,又美丽。 林见鹤眼中情绪没有丝毫起伏,手越握越紧。 “唔。”姜漫难受得哼出声。 淡淡细眉紧蹙,更添其脆弱。 林见鹤猛地松手。 他盯着姜漫看了一会儿,苍白的唇紧紧抿了起来。 翌日,姜漫刚踏进学馆,坐她旁边的萧随便道:“你听说了没?” 姜漫摸着脖子有些犯困:“听说什么?”也不知道昨晚怎么睡的,脖子疼得紧。 “昨日几个学子半夜醉酒,失足落水,死了。” 姜漫等着他继续说。光是淹死几个人根本不会让萧随这样一脸神秘。 果然,萧随继续道:“那几人你昨日见过,便是学馆门口欺负林见鹤那几人。” 姜漫心里一个激灵:“全死了?” 萧随:“可不是。而且尸体惨不忍睹。” “怎么说?” “他们先被狼活生生撕咬,后慌不择路才跳入水中淹死。” 姜漫彻底清醒了。 “是意外?” “不然?”萧随挑眉。 上辈子好像也出过事,只是那几人太过微不足道,她记不清了。 林见鹤恰在此时一瘸一拐走到角落。 面对众人明目张胆指指点点,他冷漠以对,眉眼锋利得像一柄利剑。 他好像更瘦了,一袭青衫穿在身上空空荡荡。 露出来的手指骨分明,抓着一沓书册。 姜漫看到了封面上的“演义”二字。应该是替书肆抄的。 她收了视线,沉默不语。上辈子,林见鹤这么瘦么? 对于那几个人的死,她不认为是林见鹤干的。 这时候的林见鹤是个心中满是戾气的小可怜,他还没有这样的手段。 应该是意外。她松了口气。 可随即她的心又悬起来。 快要到第二次接近林见鹤的剧情了。 第5章 意外 005 林见鹤虽然凶狠,但世家子弟皆有侍卫,他孤身一人。 众人七手八脚按住他,将人救了出来。 即使这样,他依然凶狠异常,将人伤得七七八八。 “嘶。”众侍卫捂着伤口怒目而视,伤得不轻。 林见鹤紧抿着唇,全程一声不吭。 姜漫看见他背上青衫渗出血色,想必是伤口撕裂了。 那个被他掐了脖子的,被人救出后跳着要找林见鹤报仇。 他那一群朋友,也认为方才一时不察才会给他钻了空子得手,这次必要报复回来。 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阵轰动。 一辆马车缓缓停下。 前面的车纷纷为其让路。 马车看似不起眼,明眼人一看却知不俗,车身以黑檀木铸就,花纹雕镂无一不精湛,驾车的马匹四蹄踏雪,随随便便拿出一匹,都是千金难求的良驹。 主人却用他们拉车。 吵嚷声渐渐低了下去,众人屏息望着马车。 姜柔目光一闪,鼓起腮帮子不满道:“这些人又在欺负林见鹤!” 她跳下马车,走过去要为林见鹤解围。 姜漫掀帘站到车上。她知道姜漫是想在来人面前表现自己善良勇敢的一面。 几个学子不过谄媚攀附之人,欺软怕硬,姜府大小姐他们不敢招惹,只得赔笑:“姜姑娘,这次是他不对在先,损坏了他人东西,不赔且就罢了,他还打人。” “就是,昨晚被他给跑了,今日还险些杀人,必须要还我们一个公道。” 姜柔看了眼林见鹤,噘嘴:“那你们也不能这么多人欺负他一个,损坏了什么东西,我替他赔你们就是。” 几人面面相觑,忙道:“不敢不敢。” 姜柔给了他们一袋钱:“此事就此算了,快走吧。” 她看向林见鹤:“你没事吧?” 林见鹤皱眉,眉眼冷漠,不发一言。 姜漫站在马车上没有上前。 林见鹤抬头,目光冷漠,从她脸上掠过,看见她旁边之人,视线微不可查顿了一下,随即平静地移开。 姜漫后知后觉发现在场众人都在看她,的旁边。 她侧头,旁边马车里的男主下来了,立在姜府马车一侧。 姜漫踢了一脚车饰,回避过他的目光。 林见鹤目光晦涩,一瘸一拐穿过人群,向门里走去。 “咔擦——” “啊哎哟——” 姜漫脚底下的车轼突然断裂,她身形不稳,向下摔去。 姜漫生无可恋,憋屈至极。 垃圾体质,倒霉到家! 危矣! 就在她以为要狠狠摔一下的时候,旁边伸出一只手抓着她手臂轻轻一托,竟稳稳将她托到地上。 姜漫拍着胸脯惊魂未定:“卧槽,好险。” 林见鹤目光如剑,盯着梁玉琢抓住姜漫那只手,宛如黑暗里的毒蛇,无边恶意呼啸而来,让人头皮发麻。 这股恶意太过浓烈,梁玉琢几乎立即发觉,向他看去。 少年容貌出色,洗得发白的衣衫依然掩不住那股气质。 他嘴唇紧抿,目光阴沉沉的。 两人对视,梁玉琢察觉到此人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意。 他皱眉,有些不解,却也点头轻轻一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姜柔看见梁玉琢帮了姜漫,眼神一闪,一脸担忧道:“阿漫你没事吧!做什么这般毛手毛脚。” 姜漫擦了把汗:“没事。” 她去找林见鹤的身影,却发现人不见了。 “多谢这位公子救了家妹。”姜柔朝梁玉琢甜甜一笑。 姜漫没兴趣给姜柔创造机会,抱拳向梁玉琢道了声谢,拉过姜柔便走:“快走快走,要迟到了。” 姜柔被她活生生拖走,心中暗恼。 梁玉琢有些失笑。他可还记得这姑娘昨日在尚书府上将一人踹飞出去。 姜漫拖了一段路就松开手,自顾自向学馆走去。 姜柔跺了跺脚,却不好再回去,那样也未免太过奇怪。 她状似不经意道:“救你的恩人不知是哪家府上的,我从未见过他,他既对你有恩,你该择日差人送份谢礼才是。方才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太失礼了。” 姜漫:“举手之劳,若是还要携恩求报,此人品性可见一斑,还是不要多来往的好,免得连累侯府。” 她拿姜柔昨日告诫她的话堵她的嘴,姜柔被她噎得无话可说。 “可那人光风霁月,不像品行恶劣之人。”姜柔忍不住道。 “你怎么知道?”姜漫饶有兴趣,“才第一次见面而已。” 姜柔不知为何脸色有些红,她娇嗔道:“哎呀,我看人很准的,不跟你说了。” 姜漫心里清楚,姜柔对梁玉琢的身份怕是猜的差不多。以永昌侯对她的疼爱,三皇子回京的事必会提前向她透露。 梁玉琢身为贵妃之子,外家权势极大,又受皇帝宠爱,几乎是皇位最有可能的继承者。 永昌侯当然要为心爱的女儿铺路了。 这些年梁玉琢跟随当朝有名的学问大家四处游学,几乎从未在人前露面,是以众人只知他的名声,却少有人见过。 上辈子她是个莫得感情的工具人女配,走的剧情多了去了,其中对男主死缠烂打便是其中之一。 前往宫中赴死前,她将林见鹤赶走,说的也是:“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不会允许你伤害他。” 这尼玛是什么狗血台词,太特么起鸡皮疙瘩了。 所以她一看见梁玉琢,就条件反射牙疼。 怕了怕了。 学馆到了,姜漫上辈子饱受老先生摧残,并不想听课。 她停下脚步,对姜柔道:“你先进去,我马上来。” 姜柔有些神思不属,没有多说便走了进去。 姜漫向四周看了一眼,随便找了个方向,负手溜达。 走到一面墙下,透过镂空雕花,看见对面几人鬼鬼祟祟,交头接耳,好像在密谋什么。 她躲在墙后,将耳朵贴上去,凝神细听。 “大将军,咬它,快咬它的头!” “干得好!哈哈哈赢了,给钱!” 听到钱,姜漫眼睛一亮。 她走到这群人身后,探头去看。 好家伙,中间地上两只大蟋蟀斗得你死我活,其中一只气势惊人,头顶有一点白,一口咬住另一只的脖子,只一下,那只蟋蟀便奄奄一息,倒了下去。 赢了的大蟋蟀神赳赳气昂昂,抖着两根长长的须毛,别提多神气了。 “厉害!”姜漫忍不住鼓掌。 赢了的那一方洋洋得意:“干得好大将军!” 可随即大家反应过来这声音不太对劲。 怎么像个女的? 众人齐刷刷抬头看向姜漫。 姜漫眨巴眨巴眼睛:“那啥,这蟋蟀不错啊。” 众纨绔皱眉。 姜漫被人围堵在墙边。 她试图缓和气氛:“大哥,我路过而已。” 为首的纨绔浑身都是值钱物件,一看就财大气粗。 这人生得俊逸不凡,神采飞扬,浑身一股潇洒不羁的吊儿郎当劲。 他砰一拳头砸姜漫脑袋边墙上:“嘶,哪来的丫头?你看见什么了?” 姜漫嘴角抽抽:“什么都没看见。” 她相当识相:“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萧随:“算你识相。” 他小心翼翼将那只蟋蟀装进纯金打造的小笼子里,那放光的眼睛,好像看着什么心肝宝贝。 姜漫眼馋那金笼子:“此时冬季,你哪里来的蟋蟀?” 说到这个,萧随眉目飞扬,牛逼哄哄道:“小爷差人特地从极寒之地找来的,它可不是蟋蟀。” “哦,你们是如何赢钱的?”她不动声色。 “压钱,谁押对了归谁。” “除了蟋蟀,你们还斗其他的不?” 萧随来了兴趣:“还有何物可以相斗?” 姜漫:“斗鸡如何?” “斗鸡?” “嗯呐。” 众纨绔平日里斗蛐蛐儿也有些腻了,一听新的玩法立刻有了兴趣,围着姜漫七嘴八舌打听起来。 这萧随乃是男主外祖,萧氏一族的长子,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姜漫倒是没想到会碰到。 学堂听课无聊得紧,萧随这人很有意思,斗鸡走狗倒是不错的消遣。 姜漫打定了主意,这辈子无论性格还是行事,都跟上辈子完全背道而驰。 索性放飞,露出本来面目,爱咋咋地。 最好能气死永昌侯那老贼。 而且,这群人别的没有,有的是钱。 赢钱,她最喜欢了。 姜漫以一番斗鸡提议成功跻身纨绔一员,得到众人认可。 这群纨绔也没觉着她一个姑娘家跟着他们混有何不对。 “你是哪家的丫头?京城里那些病歪歪的娇小姐我可都见过,看见蛐蛐儿鬼哭狼嚎,你倒是挺有意思。”萧随嘴里叼着根干草。 姜漫:“永昌侯府的。” “第一日来进学就逃课?”萧随戏谑道。 他没问永昌侯府何时多了个女儿,看来对姜漫的身份了然。虽然纨绔,却不蠢。 姜漫:“夫子讲课头疼。” “就是就是!”众人附议,颇为认同,看她的目光都亲切了些。 姜漫撸起袖子:“咱们来斗一局?” “我这只大将军借你。”萧随豪气地将金笼子递给她。 有了新人加入,大家觉得更有意思,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小书童忙将场地清理一遍。 姜漫打开笼子,大将军跳到地上,昂首挺胸,果真像个大将军,颇有气势。 对面的少爷不遑多让,拿出来的那只蟋蟀精神抖擞,看起来就不太好惹的样子。 “这些都押了!”姜漫长袖一挥,颇为豪气,整只荷包都押了上去。 其他人当仁不让。 有人押这只大将军,有人押对面那只。 萧随吹了声口哨,姜漫和对方双双松手,两只大蟋蟀飞速朝对方袭去,犹如仇敌见面,斗志昂扬! 姜漫两眼放光:“大将军咬它!” 对面那只蟋蟀果真厉害,它一跃躲开大将军向脖子上咬来的一击,立即转身从其后方偷袭。 “干得好!” 学官闻声而来,看见的便是这一幕。他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看见为首的萧随,险些当场厥过去。 一群学子,在这个圣贤进学之地,嚷得面红耳赤。 “反了反了,成何体统!” 他气得发抖。 偏偏一群人正斗到关键处,根本无暇旁顾。 学官手指颤抖:“去,给我拉开!” 侍卫互相看一眼,颇有些无奈地上前,到众人身边:“各位公子,学官大人来了。” 萧随挥手:“去去去,别打扰小爷,正是关键时候!” “嗯?”他反应过来不对,回头一看,学官气得冒烟。 他清了清嗓子,悄悄推了推姜漫。他有些纳闷,这个地方可从来没有被学官找到过,今儿怎么偏偏让他逮着了。 一群人被学官带到夫子面前。 萧随扇着扇子,满脸笑容,潇洒极了,一点也不尴尬。 学官这些年头发大半都是被萧随薅掉的,跟他两看两相厌,吹着胡子直瞪他。 这群纨绔他是罚也罚过,骂也骂过,奈何个个跟那铜豌豆一样,家中还颇有权势,个个都是祖宗,简直无从下手。 不过,姜漫这个新面孔可就遭了殃。 他找到突破口,迅速开始拿姜漫开刀。 京城里的世家子弟贵族之女,学官皆心中有数,姜漫显然不在其列。 他摸了摸胡子,脸色严肃,心中却有些喜滋滋。 这些年学官当得形同虚设,萧随为首的一众纨绔可把他气得够呛。 他替自己鞠了一把辛酸泪,可算能教育教育这些不长进的了。 “你是新入学的?”他板着脸。 姜漫认错态度良好:“夫子我知错了,千万不要通知我爹,求你了!” 学官心中一喜,面上还板着:“去,遣人到这位姑娘府上一趟!” 此事一日之内传遍学馆,姜漫直接出名了。 永昌侯上朝之时被同僚以隐晦的目光打量,回到府中一肚子气:“那个逆女在哪里?” 侯夫人也有些一言难尽:“出府玩去了,还未回。”她也没料到姜漫进学第一日便闯祸。 “哐当!”姜卓然一脚踹倒椅子,“回来让她给我去跪祠堂。” 姜漫倒是挺开心的。 她乐于给姜卓然他们找不快。 姜柔的院子还有个好处,那便是方便她翻.墙。进出皆不需要走正门,也免了许多麻烦。 姜卓然老谋深算,她对姜卓然有用,在失去利用价值之前,姜卓然不会把她怎么样。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在他的忍耐范围内使劲蹦跶,最好气死老贼。 等她把剧情彻底搅没了,永昌侯府失去一切的时候,上辈子的恩怨就可以做个了结。 跪祠堂是不可能跪祠堂的。 她翻.墙进来,在刘婆子不敢置信的目光中眨了眨眼睛:“嘘。” “祖宗你到哪里去了,侯爷发了大火。” 姜漫跟着纨绔们去赌场摇色子,荷包赚得鼓鼓的。 “偌,替我收好了。” “哪来的?” “赢的。” “!” 刘婆子心想她果然还是应该立刻卷铺盖换主子才对。 “要是敢逃跑,我就将你剃了放到庙里去吃素。”姜漫幽幽道。 刘婆子打了个寒颤,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玩了一天,姜漫洗漱完便躺下呼呼大睡。 梦里有条蛇缠着她脖子,冰冷渗透到身体每一处。 那蛇越缠越紧,勒得她喘不上气来。 寒风吹打着窗棂,一道瘦削的人影坐在姜漫床边。 他目光平静,如一潭望不见底的幽泉,盯着姜漫的脸,修长手指缓缓握住那脆弱的脖颈。 姜漫脸上泛起潮.红,睫毛颤抖如羽翼,看起来既脆弱,又美丽。 林见鹤眼中情绪没有丝毫起伏,手越握越紧。 “唔。”姜漫难受得哼出声。 淡淡细眉紧蹙,更添其脆弱。 林见鹤猛地松手。 他盯着姜漫看了一会儿,苍白的唇紧紧抿了起来。 翌日,姜漫刚踏进学馆,坐她旁边的萧随便道:“你听说了没?” 姜漫摸着脖子有些犯困:“听说什么?”也不知道昨晚怎么睡的,脖子疼得紧。 “昨日几个学子半夜醉酒,失足落水,死了。” 姜漫等着他继续说。光是淹死几个人根本不会让萧随这样一脸神秘。 果然,萧随继续道:“那几人你昨日见过,便是学馆门口欺负林见鹤那几人。” 姜漫心里一个激灵:“全死了?” 萧随:“可不是。而且尸体惨不忍睹。” “怎么说?” “他们先被狼活生生撕咬,后慌不择路才跳入水中淹死。” 姜漫彻底清醒了。 “是意外?” “不然?”萧随挑眉。 上辈子好像也出过事,只是那几人太过微不足道,她记不清了。 林见鹤恰在此时一瘸一拐走到角落。 面对众人明目张胆指指点点,他冷漠以对,眉眼锋利得像一柄利剑。 他好像更瘦了,一袭青衫穿在身上空空荡荡。 露出来的手指骨分明,抓着一沓书册。 姜漫看到了封面上的“演义”二字。应该是替书肆抄的。 她收了视线,沉默不语。上辈子,林见鹤这么瘦么? 对于那几个人的死,她不认为是林见鹤干的。 这时候的林见鹤是个心中满是戾气的小可怜,他还没有这样的手段。 应该是意外。她松了口气。 可随即她的心又悬起来。 快要到第二次接近林见鹤的剧情了。 第6章 偶遇 006 学馆授课结束,姜漫以同萧随去书肆买书为由,拒绝乘姜府马车与姜柔一同回府。 半路她又下了萧府马车。 走着走着,忽闻一阵啜泣之声。 寒风呼呼,吹得人头都要冻掉。她鼻头冻得发红,两只手都麻了,忙揣进袖子里,吸了吸鼻子,硬着头皮往前。 那哭声极惨,岁暮天寒,彤云密布,给人阴森森之感。 视线拉近,原来是两个孤苦伶仃的穷苦老人家正在河边撒纸钱。 他们鬓发斑白,衣衫褴褛,哭得肝肠寸断。 “阿园,老天有眼,那几个畜生死前被狼生吞活剥,你在天有灵,可以安息了。” “我可怜的阿园呐——我的阿园——” 老妇人手上满是冻疮,冻疮之上裂开一道道口子,脓疮极其严重。 旁边的老人一只眼睛凹陷进去,伤口竟似新添,眼窝肿得骇人。 姜漫心里吃了一惊。老人的眼睛,像是被人剜去。 “可怜呐,老两口就一个女儿,被那群畜生害了。我呸,死有余辜,死得好!” 旁边过去两个挑柴的农夫。 姜漫长出口气,一脚踢飞脚底的石头。 第二日,她一进学馆,坐到位子上便对萧随道:“昨日死的那几人,死有余辜吧。” “这世上死有余辜之人多了去了。”萧随摇了摇扇子,“几个走狗罢了,小丫头,你可不要做傻事。” 姜漫盘腿坐下,哼了一声:“人生最快意之事:逃学打架斗鸡喝酒。我才不爱多管闲事。” 萧随笑了:“我当真没看错,你这性子跟我绝配,以后京城有我萧随和你姜漫,咱们可以横着走。” 姜漫嘴角一抽。萧随说的也不错。 大梁文以萧氏为首,武以永昌侯府为首,他俩狼狈为奸,可不是最强纨绔组合? 别的不说,永昌侯若是知道她跟萧随学,败坏侯府家风,估计要气得冒烟。 时辰一到,夫子走进学堂,姜漫视线从方才起,便一直若有若无往门口处扫去。 林见鹤今日没有来。 她有些心不在焉,目光盯着桌几上一个洞。那是她拿小刀抠出来的。 从昨日起,她便一直在思量,接下来这剧情该怎么走。 能做的她都做了,她希望能如同自己预期那样,林见鹤不会出事,她也不用牵扯。 她脑中闪过许多方案,如果林见鹤此次剧情不出现,用不上,那便最好了。 日后都不出现,才好。 “姜漫!”萧随悄悄扔过来一支笔砸在她手臂上。 她一惊,猛地抬头。 众人用看热闹的表情看着她。 这个夫子出了名的严厉,老古板一个,纨绔如萧随,都不会轻易招惹的。 当初他可是在此人手里吃了大亏。 老头儿个子矮,脾气又臭又硬,萧随初入学堂年少轻狂甚是看不惯,于学堂上嘲讽了几句,没料到此人自尊极强,当即羞愤撞柱。 这事闹得很大,萧丞相下狠手收拾了萧随,才平了天下文人的口诛笔伐。 姜漫当然也知道老夫子脾气臭。 她叹了口气,自己乖乖合上书本。 老夫子留着两撇胡须,目光严厉,眉间深深两道印痕,常年皱眉所致。 “站到门口旁听。” 众人目光意味深长。 在姜柔的努力下,同窗都知道姜漫只是个乡下丫头,走了狗屎运,才攀上永昌侯府。 在场学子,除了家世优越的,便是学问出众的,姜漫确实有些异类。 她是运气好。 他们期待夫子罚她。 “是。”姜漫乖乖拿起书走了出去,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心里却松了口气。 姜柔看着她目光一闪。 姜漫出去以后,学堂里又响起老夫子抑扬顿挫的声音。 她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看看林见鹤。 林见鹤今日没来学堂,她有些不放心。 上辈子林见鹤经常出事,她具体记不清到底是哪日。 她踏进厚厚的雪里,深一脚浅一脚,每走一步,脚下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恰在此时,一阵脚步声匆匆追来:“快追,别让他跑了!” 姜漫怕跑出来之事被人发觉,侯府派人来逮她,提起裙摆撒开腿往里面跑。 跑了一阵后听不见身后追兵,她才松了口气。 她还是不要被抓住的好。 林见鹤是住在宫里的,她没办法入宫。 她记得上辈子,林见鹤是在附近一条巷子里出事的。 她沿着记忆一路找过去,不知不觉天都暗了,夜幕漆黑,月亮挂在结了冰晶的大榆树上,风吹过来,细雪洒进她脖子里,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真冷。”鼻涕都快要流出来了。 上辈子,她扮演的女配比之姜柔处处不如,内心自卑又怯弱。在侯府处处小心,连丫鬟都怕得罪。吃不饱不敢多吃,看人脸色活得小心翼翼。 她夸姜柔衣服好看,第二日那衣服便被剪得乱七八糟。 侯夫人厌弃她,说她恶毒,心术不正,剪坏姜柔衣服。 她见姜柔跌倒忙去扶,自己摔得胳膊脱臼,姜柔擦破了皮,众人围着她嘘寒问暖,却没有一个人关心她。 她做糕点给姜柔,姜柔吃完吐血晕厥,永昌侯将她赶出家门,连同入府时背的缝缝补补的小包裹,一同从墙上扔了出来。 “快滚。”红药得意洋洋。 她被赶出府的那晚月亮就是这样的。 才入府几天,她就连连犯错,惹得侯府上下嫌弃不喜,被赶了出去。 当然,这些都是她走的剧情。姜柔在其中的作用也是功不可没。 被赶出府后,她无处可去,就这样到处走,结果碰上了被人刺伤的林见鹤。 姜漫回忆到这里,脚下停住,看着前方,眼睛里闪过不可思议。 那个雪地上的人不是林见鹤是谁? 他静静站着,身形瘦削,脊背挺直,巍巍如山,沉默似雪。 月色和雪色之间,他的脸漂亮得令人恍惚。 不等她多想,一阵训练有素的脚步声向这里追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立即跑过去,一把抓住林见鹤的袖子,拉着他就跑。 第6章 偶遇 006 学馆授课结束,姜漫以同萧随去书肆买书为由,拒绝乘姜府马车与姜柔一同回府。 半路她又下了萧府马车。 走着走着,忽闻一阵啜泣之声。 寒风呼呼,吹得人头都要冻掉。她鼻头冻得发红,两只手都麻了,忙揣进袖子里,吸了吸鼻子,硬着头皮往前。 那哭声极惨,岁暮天寒,彤云密布,给人阴森森之感。 视线拉近,原来是两个孤苦伶仃的穷苦老人家正在河边撒纸钱。 他们鬓发斑白,衣衫褴褛,哭得肝肠寸断。 “阿园,老天有眼,那几个畜生死前被狼生吞活剥,你在天有灵,可以安息了。” “我可怜的阿园呐——我的阿园——” 老妇人手上满是冻疮,冻疮之上裂开一道道口子,脓疮极其严重。 旁边的老人一只眼睛凹陷进去,伤口竟似新添,眼窝肿得骇人。 姜漫心里吃了一惊。老人的眼睛,像是被人剜去。 “可怜呐,老两口就一个女儿,被那群畜生害了。我呸,死有余辜,死得好!” 旁边过去两个挑柴的农夫。 姜漫长出口气,一脚踢飞脚底的石头。 第二日,她一进学馆,坐到位子上便对萧随道:“昨日死的那几人,死有余辜吧。” “这世上死有余辜之人多了去了。”萧随摇了摇扇子,“几个走狗罢了,小丫头,你可不要做傻事。” 姜漫盘腿坐下,哼了一声:“人生最快意之事:逃学打架斗鸡喝酒。我才不爱多管闲事。” 萧随笑了:“我当真没看错,你这性子跟我绝配,以后京城有我萧随和你姜漫,咱们可以横着走。” 姜漫嘴角一抽。萧随说的也不错。 大梁文以萧氏为首,武以永昌侯府为首,他俩狼狈为奸,可不是最强纨绔组合? 别的不说,永昌侯若是知道她跟萧随学,败坏侯府家风,估计要气得冒烟。 时辰一到,夫子走进学堂,姜漫视线从方才起,便一直若有若无往门口处扫去。 林见鹤今日没有来。 她有些心不在焉,目光盯着桌几上一个洞。那是她拿小刀抠出来的。 从昨日起,她便一直在思量,接下来这剧情该怎么走。 能做的她都做了,她希望能如同自己预期那样,林见鹤不会出事,她也不用牵扯。 她脑中闪过许多方案,如果林见鹤此次剧情不出现,用不上,那便最好了。 日后都不出现,才好。 “姜漫!”萧随悄悄扔过来一支笔砸在她手臂上。 她一惊,猛地抬头。 众人用看热闹的表情看着她。 这个夫子出了名的严厉,老古板一个,纨绔如萧随,都不会轻易招惹的。 当初他可是在此人手里吃了大亏。 老头儿个子矮,脾气又臭又硬,萧随初入学堂年少轻狂甚是看不惯,于学堂上嘲讽了几句,没料到此人自尊极强,当即羞愤撞柱。 这事闹得很大,萧丞相下狠手收拾了萧随,才平了天下文人的口诛笔伐。 姜漫当然也知道老夫子脾气臭。 她叹了口气,自己乖乖合上书本。 老夫子留着两撇胡须,目光严厉,眉间深深两道印痕,常年皱眉所致。 “站到门口旁听。” 众人目光意味深长。 在姜柔的努力下,同窗都知道姜漫只是个乡下丫头,走了狗屎运,才攀上永昌侯府。 在场学子,除了家世优越的,便是学问出众的,姜漫确实有些异类。 她是运气好。 他们期待夫子罚她。 “是。”姜漫乖乖拿起书走了出去,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心里却松了口气。 姜柔看着她目光一闪。 姜漫出去以后,学堂里又响起老夫子抑扬顿挫的声音。 她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看看林见鹤。 林见鹤今日没来学堂,她有些不放心。 上辈子林见鹤经常出事,她具体记不清到底是哪日。 她踏进厚厚的雪里,深一脚浅一脚,每走一步,脚下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恰在此时,一阵脚步声匆匆追来:“快追,别让他跑了!” 姜漫怕跑出来之事被人发觉,侯府派人来逮她,提起裙摆撒开腿往里面跑。 跑了一阵后听不见身后追兵,她才松了口气。 她还是不要被抓住的好。 林见鹤是住在宫里的,她没办法入宫。 她记得上辈子,林见鹤是在附近一条巷子里出事的。 她沿着记忆一路找过去,不知不觉天都暗了,夜幕漆黑,月亮挂在结了冰晶的大榆树上,风吹过来,细雪洒进她脖子里,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真冷。”鼻涕都快要流出来了。 上辈子,她扮演的女配比之姜柔处处不如,内心自卑又怯弱。在侯府处处小心,连丫鬟都怕得罪。吃不饱不敢多吃,看人脸色活得小心翼翼。 她夸姜柔衣服好看,第二日那衣服便被剪得乱七八糟。 侯夫人厌弃她,说她恶毒,心术不正,剪坏姜柔衣服。 她见姜柔跌倒忙去扶,自己摔得胳膊脱臼,姜柔擦破了皮,众人围着她嘘寒问暖,却没有一个人关心她。 她做糕点给姜柔,姜柔吃完吐血晕厥,永昌侯将她赶出家门,连同入府时背的缝缝补补的小包裹,一同从墙上扔了出来。 “快滚。”红药得意洋洋。 她被赶出府的那晚月亮就是这样的。 才入府几天,她就连连犯错,惹得侯府上下嫌弃不喜,被赶了出去。 当然,这些都是她走的剧情。姜柔在其中的作用也是功不可没。 被赶出府后,她无处可去,就这样到处走,结果碰上了被人刺伤的林见鹤。 姜漫回忆到这里,脚下停住,看着前方,眼睛里闪过不可思议。 那个雪地上的人不是林见鹤是谁? 他静静站着,身形瘦削,脊背挺直,巍巍如山,沉默似雪。 月色和雪色之间,他的脸漂亮得令人恍惚。 不等她多想,一阵训练有素的脚步声向这里追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立即跑过去,一把抓住林见鹤的袖子,拉着他就跑。 第7章 陷阱 007 上辈子姜漫被赶出府,遇见林见鹤的时候,他伤得很重,是她救了他。 难道这辈子她来得早了? 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心里轻轻松了口气,无论如何,她不太想看见林见鹤受伤。 他们活得都不好,命运偏爱男女主角,其他人活得不过蝼蚁一般。 如果能跟命运作对,哪怕最后结局不好,她也乐意。 这样想着,她更快地跑了起来。 林见鹤被她拉着跑,竟也没有吭声。 她的喘息声断断续续散落在寒风里,发髻有些散了,些许细小的发丝从鬓角垂落耳边,脸颊上氤氲了一层薄薄的淡粉色,耳垂上两粒小巧的白玉珰坠子晃来晃去。 林见鹤目光从她水润发亮的眼睛上掠过,嘴唇狠狠抿了起来。 跑着跑着,身后追赶的脚步声好像听不见了,姜漫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什么。”林见鹤突然出声。 姜漫嘴角一僵,苦哈哈地开始甩脸色甩锅:“方才那帮人是不是追你的?你连累我了!” 她避之不及地甩开林见鹤的胳膊:“真倒霉。” 林见鹤:“不是。” “什么不是?”姜漫瞪大眼睛,蛮不讲理,胡搅蛮缠,“明明就是追你的!我堂堂永昌侯府大小姐,谁敢明目张胆捉拿我?” 林见鹤冷冷道:“永昌侯派出亲卫全城搜捕,你自己看。” 姜漫顺着他目光,看见城墙上的告示。 她死鸭子嘴硬:“那又如何,我爹只是怕我走失,才派那么多人。方才追赶的那群人明显来者不善,定是你招惹的!” 林见鹤深深看了她一眼。 姜漫有些心虚,不由得挺了挺胸脯,理直气壮地抹黑自己的形象:“看什么看,也不照照镜子,本姑娘自然是美若天仙,不是你配得上的!” 她这会又累又乏,没什么力气演戏,一屁股坐下,叹息:“倒霉到家了。” 她伸手往怀里摸了摸,摸出一袋子钱,眼睛这才重新泛起光亮。 姜漫看了眼林见鹤。 他还是站着,手臂自然垂着。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指腹有茧子,指甲修剪得很短,能看出这并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手。 “咕噜噜。”姜漫肚子突然叫了起来。 林见鹤垂眸看她。 姜漫心里一赫,面上却还凶巴巴,腮帮子鼓起来,两只乌黑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活脱脱像只炸了毛的松鼠。 林见鹤冷漠地移开目光。 姜漫:“喂。” 她抠门地打开钱袋看了一眼,掏出一锭银子:“我救了你。” 林见鹤:“所以?” “我饿了,走不动,所以你要报恩。” 林见鹤甩袖就走。 姜漫自己虽然饿,但也不是不能忍受。 她是看林见鹤太瘦了,怀疑他平日里都吃不饱。 肚子都叫了,这不是老天帮忙吗! “林见鹤。”姜漫抓住他衣摆。 林见鹤脚下的顿住。 “我不管,我走不动,你去给我买吃的。”她的形象坏到任何地步都是可以的,而且是越坏越好,林见鹤越反感越好。 林见鹤定定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睛给人很重的压迫之感,姜漫强忍着后退的**跟他对视。 可能只是一瞬,可能也过了许久,林见鹤缓缓伸出一只手。 伸到姜漫面前。 姜漫明白过来,立即将银子放上去。 这种时候,她都不忘给自己抹黑:“算你识相。” 林见鹤背过身去,向着那片灯火明亮的街市走去。 姜漫肩膀耷拉下来,垂着脑袋,两只手撑在膝盖上,下巴搭在掌心,眼睛缓缓地一下一下眨巴着,双眼皮褶皱很深,街市灯火在她眼睛里闪烁,领子上一圈雪白的狐狸毛衬得她脸颊粉粉的,眉眼灵气逼人。 林见鹤收回目光,看了眼掌心银锭,那上面好像还沾染着姜漫手上的温度,残留了一点馨香。 他轻轻笑了一声,惹得过路的丫头小姐红脸来看。 林见鹤目光扫过他们,她们便惨白了脸色,逃命一般地跑远了。 “太可怕了。”不少人这么想。被那个人看着,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姜漫坐着坐着有些冷,便站起来靠着墙看那边人流来往。 前朝时候夜里宵禁,到大梁,商业繁荣起来,夜市流行,可直开到三更。 舟桥一带极为热闹,她循着烟火望去,一路上小商贩叫卖声此起彼伏,当街卖的食物有上百种之多。 肉脯,果子,咸菜,炊饼,包子饺子,烩鱼,炙猪……应有尽有。 本来只是有一点饿,听着听着,再看那些冒着热气的炉子,她不由咽了咽口水。 视线里已经不见了林见鹤人影,她踮起脚跳了跳,到处搜寻不到。 “不会跑了吧?””她咕哝道。 街上人不少,有人为了抄近道,也从巷口走。 一个壮汉走急了,撞得她一个趔趄。 姜漫目光从那人身上扫过。 她意识到什么,手往腰间一摸,气炸了。 哪路小贼,偷东西偷到她头上。 “站住!有贼!”她面上一片痛心疾首,撒丫子就上。 此一声大喊,吓得贼人慌不择路,人群中一阵人仰马翻。 姜漫撸起袖子便追了上去。 眼看就要追上,那小偷拐过一道弯,看不见了。 她心里一急,加快脚步。 “呼——” “多谢这位壮士——”姜漫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呼出的白雾挡得视线有些模糊。 但这不妨碍她看见地上打滚的小偷。 有人帮了她的忙。 她大口喘气,扶着腰走到小偷身边,抓起自己的钱袋,踢了小偷一脚:“抢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当本姑娘好欺负是不是!” 踢完看小偷那张脸很不顺眼,蹲下身,举起拳头便朝他脸上招呼:“叫你偷我的钱,偷我的钱!” 小偷哭得可惨。 出了这口恶气,姜漫喘息也匀了,看小偷鼻青脸肿,她心中满意,这才想起还有个帮了忙的人。 她缓缓起身,抱拳道:“方才多谢壮士相助,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半天没有听到回应,她不由往对方脸上去看,这一看,不禁张大嘴巴。 “怎么是——你?” 林见鹤这样站着高出她一个头。 姜漫仰头看他,他垂眸,睫毛在下眼睑晕开一片阴影,漆黑的眸子冷漠地看着她。 姜漫不甚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凶巴巴道:“那什么,不要以为你帮了我一个小忙,就可以攀上永昌侯府。” 为了体现这个忙很小,她特地伸出小拇指头,掐了指甲盖边缘一点点。 林见鹤冷冷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姜漫前后探了探头:“你躲在这里是想做什么?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吧?吃的呢?” 林见鹤将一袋冒着热气的包子放到她手里,干净利落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你的。” 他身上衣服布料不好,袖口已磨得起了毛,最起码的布纹都磨得看不分明。 那个钱袋却以金丝绣了金鸡报晓,绸缎的料子隐隐泛着光泽,金鸡尾羽甚至镶了几颗彩色宝石。 一看便很贵,寻常人家用不起。 姜漫没动。 小偷也不叫了。 姜漫踢了小偷一脚:“今日饶了你,下次被我抓住,将你丢湖里喂鱼。” 小偷缩着头瑟瑟发抖,害怕地看了眼林见鹤,见他目光落在姜漫脸上,没有阻拦的意思,忙连滚带爬跑了。 姜漫不知道他此时拿出那个钱袋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住在附近,方才去拿钱袋了? “丑死了,我才不会用这样丑的钱袋子。”她抿唇,不太想拿回来。 林见鹤一字一句,道:“崇文馆。” 姜漫梗着脖子有些下不来台。 林见鹤不是为了活命可以不择手段么? 一袋钱而已,都掉到跟前了,他怎么还能还回来! 你不是大反派吗?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你是不是不行! “想起来了。”姜漫生气地一把抓过钱袋。 “不要以为这点人情就可以抱上永昌侯府的大腿。”她恶狠狠道。 林见鹤冷冷地看着她。 “怎么只有包子?”姜漫装作嫌弃地看了眼手里的袋子。 林见鹤不语。 姜漫看了眼林见鹤,又看了眼包子,眉头突然松开。 “你先吃一个。”她蛮不讲理道,“我怕你下药。本姑娘长得花容月貌,难保你不会动坏心眼。” 林见鹤平日里是吃不饱穿不暖的。 没有人管他。 十二三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半夜里时常饿得睡不着。 林见鹤用一种有些奇怪的目光看着她,姜漫心里忽地一跳,以为哪里露了破绽。 就在姜漫心中忐忑时,林见鹤缓缓伸手,拿过一只包子,放到唇边咬了一口。 他的头发以一根黑色发带竖起来,余下的皆披散在腰间。 随着低头吃东西的动作,两束头发顺着肩膀滑落,散在脸颊两侧。 他吃东西慢条斯理,带着一丝从容,从不狼吞虎咽。一点也不像野生野长的小孩。 姜漫看着看着,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她还记得上辈子,刚接触林见鹤的时候,他像是一只狼的幼崽,灰突突的,毫不起眼,很弱小,总是带着伤。 他总躲在没有人的地方自己舔舐伤口。 她的接近一开始并没有那么容易。 林见鹤在别人一次又一次的欺骗愚弄中早已在心里筑起了高高的墙。 他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他会扔了她给的食物,会冲她露出尖牙,用所有手段赶她离开。 他以为自己也跟以前那些人一样,以愚弄欺负他为乐。 后面她死缠烂打,说什么都不放弃,时间一长,林见鹤虽然不给好脸色,但默许了她天天缠着。 这时候的少年,会因为被她看见补衣服耳朵发红。 她偷偷摸他的柔软的细细的头发时,他会气恼,凶狠地看她。 可那威胁没有丝毫威慑。 下次她摸,林见鹤只会口头警告:“找死。” 他渐渐放下戒心,像只高贵的猫,会敞开肚皮,不情不愿地让生气的她摸一摸。 “我吃了,没毒。”林见鹤冷漠的声音打断了姜漫的思绪。 姜漫硬生生抽回记忆。 她用高高在上的语气道:“哼,没毒最好。” 姜漫眼珠子一转,又从袋子里抓出两个塞进他手里:“谁知道你是不是专挑没药的拿,把这两个给我试了。” 林见鹤轻笑了一声。 姜漫气恼:“你敢取笑我?” 她啊呜一口狠狠咬下去,那副凶巴巴的样子,像是咬在林见鹤脑袋上。 包子的香味在她舌尖上弥漫开来,汤汁鲜美,肉香炸裂,她恨不能连舌头都吃下去。 “哪里买的包子?”她惊奇不已。京城里竟然有这般好吃的包子,她怎么不知道。 林见鹤视线凝视她背后,姜漫发觉不对,扭头一看,不禁头皮发麻。 一群黑衣人团团将他们包围起来,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人什么时候出现的。 姜漫第一个想到的,是大皇子的人。 按照剧情,今天她本应该遇见的是奄奄一息不省人事的林见鹤。他从大皇子派来的人手中逃脱,伤得很重,半路昏死过去,被走剧情的她遇上。 只是,大皇子那个草包手底下有这样厉害的人吗? 不等她想个明白,有人在她脑后轻轻一点,她便没有意识了。 她挣扎着不想昏过去,她怕他们对林见鹤不利。 黑衣人无声跪下,敬畏地低头。 林见鹤垂眸,手指轻轻从姜漫不安颤抖着的睫毛上拂过。 姜漫好像极不情愿昏过去,睫毛颤个不停,眉头蹙了起来,嘴唇微微张着,听不清呓语些什么。 林见鹤眉头一拧,浑身戾气横生。 豆大的汗珠从黑衣人额头滑落。 雪大了起来,有的落在姜漫脸上,沾在她眉头,再化成水,顺着眼角流下。 林见鹤站了一会,肩上雪落得有些厚了,方才抱着姜漫踏进旁边宅邸。 黑衣人立即起身跟上。 姜漫做了一个梦。 她梳了两个丑丑的发包,因为没有镜子,是自己瞎梳的,歪七扭八,很不成样子。 梦里的她却丝毫不觉得。 她顶着这样丑的头发,不自觉摸一摸,很喜欢自己梳的头。 姜漫能听到她心里的声音。 这个小姑娘心里在想,今日姜柔的丫头们替她梳的那个头发真好看呀,她的衣服也漂亮,首饰也好看。 她虽然没有漂亮的衣服和首饰,丫头还不给她梳头,但她自己梳的也很好看的! 林见鹤见了可能会夸一夸呢。 小丫头怀里塞得鼓鼓的,眼睛弯下来,狠狠吸一吸鼻子,心想,不知道林见鹤昨晚有没有吃到饭,这个烤鸡他一定很喜欢,见了定会高兴。 林见鹤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一的朋友啦。 小丫头一路跑着,小心翼翼护着怀里的东西,看见林见鹤,她眉笑眼开:“林见鹤!” 林见鹤目光向四周掠过,冷冷道:“谁让你来这里的?” 姜漫有些委屈,可想到怀里的东西,她又咧开嘴笑起来:“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林见鹤漂亮的脸一怔,立即拉着她离开这里。 “可香啦!”林见鹤摁着她坐下,恶狠狠地瞪着她。 姜漫才不怕呢。 她把唯一的一只鸡腿撕下来:“诺,给你!” 林见鹤冷冷道:“又是姜柔扔掉的?” 姜漫弯了弯眼睛:“可是没有人吃过呀,那只腿她扔掉了,我才不会捡回来。” “蠢货。”林见鹤将鸡腿塞进她嘴里,“多吃点补补脑子。” 姜漫没心没肺:“真好吃!” 她咬了一口,鸡腿上面留了一圈圆圆的小小的牙印。 第7章 陷阱 007 上辈子姜漫被赶出府,遇见林见鹤的时候,他伤得很重,是她救了他。 难道这辈子她来得早了? 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心里轻轻松了口气,无论如何,她不太想看见林见鹤受伤。 他们活得都不好,命运偏爱男女主角,其他人活得不过蝼蚁一般。 如果能跟命运作对,哪怕最后结局不好,她也乐意。 这样想着,她更快地跑了起来。 林见鹤被她拉着跑,竟也没有吭声。 她的喘息声断断续续散落在寒风里,发髻有些散了,些许细小的发丝从鬓角垂落耳边,脸颊上氤氲了一层薄薄的淡粉色,耳垂上两粒小巧的白玉珰坠子晃来晃去。 林见鹤目光从她水润发亮的眼睛上掠过,嘴唇狠狠抿了起来。 跑着跑着,身后追赶的脚步声好像听不见了,姜漫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什么。”林见鹤突然出声。 姜漫嘴角一僵,苦哈哈地开始甩脸色甩锅:“方才那帮人是不是追你的?你连累我了!” 她避之不及地甩开林见鹤的胳膊:“真倒霉。” 林见鹤:“不是。” “什么不是?”姜漫瞪大眼睛,蛮不讲理,胡搅蛮缠,“明明就是追你的!我堂堂永昌侯府大小姐,谁敢明目张胆捉拿我?” 林见鹤冷冷道:“永昌侯派出亲卫全城搜捕,你自己看。” 姜漫顺着他目光,看见城墙上的告示。 她死鸭子嘴硬:“那又如何,我爹只是怕我走失,才派那么多人。方才追赶的那群人明显来者不善,定是你招惹的!” 林见鹤深深看了她一眼。 姜漫有些心虚,不由得挺了挺胸脯,理直气壮地抹黑自己的形象:“看什么看,也不照照镜子,本姑娘自然是美若天仙,不是你配得上的!” 她这会又累又乏,没什么力气演戏,一屁股坐下,叹息:“倒霉到家了。” 她伸手往怀里摸了摸,摸出一袋子钱,眼睛这才重新泛起光亮。 姜漫看了眼林见鹤。 他还是站着,手臂自然垂着。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指腹有茧子,指甲修剪得很短,能看出这并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手。 “咕噜噜。”姜漫肚子突然叫了起来。 林见鹤垂眸看她。 姜漫心里一赫,面上却还凶巴巴,腮帮子鼓起来,两只乌黑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活脱脱像只炸了毛的松鼠。 林见鹤冷漠地移开目光。 姜漫:“喂。” 她抠门地打开钱袋看了一眼,掏出一锭银子:“我救了你。” 林见鹤:“所以?” “我饿了,走不动,所以你要报恩。” 林见鹤甩袖就走。 姜漫自己虽然饿,但也不是不能忍受。 她是看林见鹤太瘦了,怀疑他平日里都吃不饱。 肚子都叫了,这不是老天帮忙吗! “林见鹤。”姜漫抓住他衣摆。 林见鹤脚下的顿住。 “我不管,我走不动,你去给我买吃的。”她的形象坏到任何地步都是可以的,而且是越坏越好,林见鹤越反感越好。 林见鹤定定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睛给人很重的压迫之感,姜漫强忍着后退的**跟他对视。 可能只是一瞬,可能也过了许久,林见鹤缓缓伸出一只手。 伸到姜漫面前。 姜漫明白过来,立即将银子放上去。 这种时候,她都不忘给自己抹黑:“算你识相。” 林见鹤背过身去,向着那片灯火明亮的街市走去。 姜漫肩膀耷拉下来,垂着脑袋,两只手撑在膝盖上,下巴搭在掌心,眼睛缓缓地一下一下眨巴着,双眼皮褶皱很深,街市灯火在她眼睛里闪烁,领子上一圈雪白的狐狸毛衬得她脸颊粉粉的,眉眼灵气逼人。 林见鹤收回目光,看了眼掌心银锭,那上面好像还沾染着姜漫手上的温度,残留了一点馨香。 他轻轻笑了一声,惹得过路的丫头小姐红脸来看。 林见鹤目光扫过他们,她们便惨白了脸色,逃命一般地跑远了。 “太可怕了。”不少人这么想。被那个人看着,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姜漫坐着坐着有些冷,便站起来靠着墙看那边人流来往。 前朝时候夜里宵禁,到大梁,商业繁荣起来,夜市流行,可直开到三更。 舟桥一带极为热闹,她循着烟火望去,一路上小商贩叫卖声此起彼伏,当街卖的食物有上百种之多。 肉脯,果子,咸菜,炊饼,包子饺子,烩鱼,炙猪……应有尽有。 本来只是有一点饿,听着听着,再看那些冒着热气的炉子,她不由咽了咽口水。 视线里已经不见了林见鹤人影,她踮起脚跳了跳,到处搜寻不到。 “不会跑了吧?””她咕哝道。 街上人不少,有人为了抄近道,也从巷口走。 一个壮汉走急了,撞得她一个趔趄。 姜漫目光从那人身上扫过。 她意识到什么,手往腰间一摸,气炸了。 哪路小贼,偷东西偷到她头上。 “站住!有贼!”她面上一片痛心疾首,撒丫子就上。 此一声大喊,吓得贼人慌不择路,人群中一阵人仰马翻。 姜漫撸起袖子便追了上去。 眼看就要追上,那小偷拐过一道弯,看不见了。 她心里一急,加快脚步。 “呼——” “多谢这位壮士——”姜漫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呼出的白雾挡得视线有些模糊。 但这不妨碍她看见地上打滚的小偷。 有人帮了她的忙。 她大口喘气,扶着腰走到小偷身边,抓起自己的钱袋,踢了小偷一脚:“抢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当本姑娘好欺负是不是!” 踢完看小偷那张脸很不顺眼,蹲下身,举起拳头便朝他脸上招呼:“叫你偷我的钱,偷我的钱!” 小偷哭得可惨。 出了这口恶气,姜漫喘息也匀了,看小偷鼻青脸肿,她心中满意,这才想起还有个帮了忙的人。 她缓缓起身,抱拳道:“方才多谢壮士相助,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半天没有听到回应,她不由往对方脸上去看,这一看,不禁张大嘴巴。 “怎么是——你?” 林见鹤这样站着高出她一个头。 姜漫仰头看他,他垂眸,睫毛在下眼睑晕开一片阴影,漆黑的眸子冷漠地看着她。 姜漫不甚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凶巴巴道:“那什么,不要以为你帮了我一个小忙,就可以攀上永昌侯府。” 为了体现这个忙很小,她特地伸出小拇指头,掐了指甲盖边缘一点点。 林见鹤冷冷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姜漫前后探了探头:“你躲在这里是想做什么?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吧?吃的呢?” 林见鹤将一袋冒着热气的包子放到她手里,干净利落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你的。” 他身上衣服布料不好,袖口已磨得起了毛,最起码的布纹都磨得看不分明。 那个钱袋却以金丝绣了金鸡报晓,绸缎的料子隐隐泛着光泽,金鸡尾羽甚至镶了几颗彩色宝石。 一看便很贵,寻常人家用不起。 姜漫没动。 小偷也不叫了。 姜漫踢了小偷一脚:“今日饶了你,下次被我抓住,将你丢湖里喂鱼。” 小偷缩着头瑟瑟发抖,害怕地看了眼林见鹤,见他目光落在姜漫脸上,没有阻拦的意思,忙连滚带爬跑了。 姜漫不知道他此时拿出那个钱袋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住在附近,方才去拿钱袋了? “丑死了,我才不会用这样丑的钱袋子。”她抿唇,不太想拿回来。 林见鹤一字一句,道:“崇文馆。” 姜漫梗着脖子有些下不来台。 林见鹤不是为了活命可以不择手段么? 一袋钱而已,都掉到跟前了,他怎么还能还回来! 你不是大反派吗?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你是不是不行! “想起来了。”姜漫生气地一把抓过钱袋。 “不要以为这点人情就可以抱上永昌侯府的大腿。”她恶狠狠道。 林见鹤冷冷地看着她。 “怎么只有包子?”姜漫装作嫌弃地看了眼手里的袋子。 林见鹤不语。 姜漫看了眼林见鹤,又看了眼包子,眉头突然松开。 “你先吃一个。”她蛮不讲理道,“我怕你下药。本姑娘长得花容月貌,难保你不会动坏心眼。” 林见鹤平日里是吃不饱穿不暖的。 没有人管他。 十二三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半夜里时常饿得睡不着。 林见鹤用一种有些奇怪的目光看着她,姜漫心里忽地一跳,以为哪里露了破绽。 就在姜漫心中忐忑时,林见鹤缓缓伸手,拿过一只包子,放到唇边咬了一口。 他的头发以一根黑色发带竖起来,余下的皆披散在腰间。 随着低头吃东西的动作,两束头发顺着肩膀滑落,散在脸颊两侧。 他吃东西慢条斯理,带着一丝从容,从不狼吞虎咽。一点也不像野生野长的小孩。 姜漫看着看着,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她还记得上辈子,刚接触林见鹤的时候,他像是一只狼的幼崽,灰突突的,毫不起眼,很弱小,总是带着伤。 他总躲在没有人的地方自己舔舐伤口。 她的接近一开始并没有那么容易。 林见鹤在别人一次又一次的欺骗愚弄中早已在心里筑起了高高的墙。 他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他会扔了她给的食物,会冲她露出尖牙,用所有手段赶她离开。 他以为自己也跟以前那些人一样,以愚弄欺负他为乐。 后面她死缠烂打,说什么都不放弃,时间一长,林见鹤虽然不给好脸色,但默许了她天天缠着。 这时候的少年,会因为被她看见补衣服耳朵发红。 她偷偷摸他的柔软的细细的头发时,他会气恼,凶狠地看她。 可那威胁没有丝毫威慑。 下次她摸,林见鹤只会口头警告:“找死。” 他渐渐放下戒心,像只高贵的猫,会敞开肚皮,不情不愿地让生气的她摸一摸。 “我吃了,没毒。”林见鹤冷漠的声音打断了姜漫的思绪。 姜漫硬生生抽回记忆。 她用高高在上的语气道:“哼,没毒最好。” 姜漫眼珠子一转,又从袋子里抓出两个塞进他手里:“谁知道你是不是专挑没药的拿,把这两个给我试了。” 林见鹤轻笑了一声。 姜漫气恼:“你敢取笑我?” 她啊呜一口狠狠咬下去,那副凶巴巴的样子,像是咬在林见鹤脑袋上。 包子的香味在她舌尖上弥漫开来,汤汁鲜美,肉香炸裂,她恨不能连舌头都吃下去。 “哪里买的包子?”她惊奇不已。京城里竟然有这般好吃的包子,她怎么不知道。 林见鹤视线凝视她背后,姜漫发觉不对,扭头一看,不禁头皮发麻。 一群黑衣人团团将他们包围起来,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人什么时候出现的。 姜漫第一个想到的,是大皇子的人。 按照剧情,今天她本应该遇见的是奄奄一息不省人事的林见鹤。他从大皇子派来的人手中逃脱,伤得很重,半路昏死过去,被走剧情的她遇上。 只是,大皇子那个草包手底下有这样厉害的人吗? 不等她想个明白,有人在她脑后轻轻一点,她便没有意识了。 她挣扎着不想昏过去,她怕他们对林见鹤不利。 黑衣人无声跪下,敬畏地低头。 林见鹤垂眸,手指轻轻从姜漫不安颤抖着的睫毛上拂过。 姜漫好像极不情愿昏过去,睫毛颤个不停,眉头蹙了起来,嘴唇微微张着,听不清呓语些什么。 林见鹤眉头一拧,浑身戾气横生。 豆大的汗珠从黑衣人额头滑落。 雪大了起来,有的落在姜漫脸上,沾在她眉头,再化成水,顺着眼角流下。 林见鹤站了一会,肩上雪落得有些厚了,方才抱着姜漫踏进旁边宅邸。 黑衣人立即起身跟上。 姜漫做了一个梦。 她梳了两个丑丑的发包,因为没有镜子,是自己瞎梳的,歪七扭八,很不成样子。 梦里的她却丝毫不觉得。 她顶着这样丑的头发,不自觉摸一摸,很喜欢自己梳的头。 姜漫能听到她心里的声音。 这个小姑娘心里在想,今日姜柔的丫头们替她梳的那个头发真好看呀,她的衣服也漂亮,首饰也好看。 她虽然没有漂亮的衣服和首饰,丫头还不给她梳头,但她自己梳的也很好看的! 林见鹤见了可能会夸一夸呢。 小丫头怀里塞得鼓鼓的,眼睛弯下来,狠狠吸一吸鼻子,心想,不知道林见鹤昨晚有没有吃到饭,这个烤鸡他一定很喜欢,见了定会高兴。 林见鹤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一的朋友啦。 小丫头一路跑着,小心翼翼护着怀里的东西,看见林见鹤,她眉笑眼开:“林见鹤!” 林见鹤目光向四周掠过,冷冷道:“谁让你来这里的?” 姜漫有些委屈,可想到怀里的东西,她又咧开嘴笑起来:“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林见鹤漂亮的脸一怔,立即拉着她离开这里。 “可香啦!”林见鹤摁着她坐下,恶狠狠地瞪着她。 姜漫才不怕呢。 她把唯一的一只鸡腿撕下来:“诺,给你!” 林见鹤冷冷道:“又是姜柔扔掉的?” 姜漫弯了弯眼睛:“可是没有人吃过呀,那只腿她扔掉了,我才不会捡回来。” “蠢货。”林见鹤将鸡腿塞进她嘴里,“多吃点补补脑子。” 姜漫没心没肺:“真好吃!” 她咬了一口,鸡腿上面留了一圈圆圆的小小的牙印。 第8章 试探 008 姜漫醒过来时被人绑在椅子上。 她忙扭头向四周看去。 “林见鹤!”她惊叫。 林见鹤面向她,盘膝坐在地上。 他的头垂下去,脖子低得仿佛要折断了,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滴答——滴答——”一缕殷红顺着他嘴角流下,落在地上。 姜漫神情大恸,使劲挣扎起来,绑在手上的绳子并不很紧,但是随着她挣扎,手腕马上便磨破皮,变得惨不忍睹。 “咳咳。”林见鹤猛地呛咳起来,他有气无力地抬头,看了姜漫一眼,嫌弃道,“没死,你喊什么。” 姜漫破口大骂:“这是什么地方!哪个王八蛋抓的我!” 林见鹤似乎很疼,收回视线,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姜漫方才吓坏了,林见鹤一动不动的样子,给她的阴影太深。 这会他虽然不说话,但是姜漫知道他还活着。 “你身上的伤怎么回事?你见过那些黑衣人了?他们打你了?”她的嘴巴叭叭叭没完没了。 明明没有人回应,她却一个人说出了一群人的效果。 “他们打你哪里了?你怎么流了那么多血?你怎么不说话?” 姜漫只是怕林见鹤昏过去。 她想听听林见鹤的声音,这样就没那么怕了。 她一边叭叭叭一边快速转动脑子,思索着逃脱的办法。 最好能跟那些人接触一下,他们既然没有立即要她的命,说明另有目的。 只要她身上有他们想要的,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正这样想着,门“吱呀”一声开了。 走进来几个黑衣人。为首之人身材瘦长,目光寒冷。 他们的脸蒙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任何身份特征。 “哐当!”为首之人将一把匕首扔到姜漫面前。 “知道为何抓你们吗?”那人冷冷道。 姜漫没有开口。 她心底一沉,原以为打个照面起码能判断是哪一方的人,没想到丝毫判断不出。 只能排除永昌侯派来的可能。 这样一来,事情变得有些棘手。 黑衣人目光从她磨得发青发肿的手腕上扫过,开口道:“将她的绳子解开。” 姜漫看了眼面前匕首。 “你若是能逃出去,算你有本事。”那人却仿佛看穿她的小心思。 姜漫:“说吧,你们有什么目的,抓我做什么?” “我们先来问几个问题,你最好不要撒谎。我自有办法判断,撒谎一次,便割你一刀。”黑衣人说着,手轻轻指了指林见鹤,“亦或砍他一根手指。” “一次一根。” 闻言,林见鹤面无表情抬头。 姜漫抿唇。 “我向来是,言出必行。”黑衣人道。 “你的名字。”他开口第一个问题却非常让人摸不着头脑。 “姜漫。”姜漫老实回答。不管是哪一辈子,她就叫姜漫。 “不对,你原叫于漫。”黑衣人冷冷道。 姜漫:“你只问我叫什么,又没问以前叫什么。你既然能判断我有没有撒谎,就该知道我爹是永昌侯,不姓于。” “你小时候过得很好?” 姜漫:“你管挨饿受冻,挨打受骂叫过得好?抱歉,我可不认同。” “你恨姜柔吗?” 姜漫脸色一阵不好,半晌,道:“恨。” “你何时见过梁玉琢?” “崇文馆。”此人问题跳跃极大,分辨不出目的何在。她原本以为是多刁钻的问题,没想到全是一些无关紧要之事。 除了姜柔那个问题令她有些不舒服,其余的,听听这都问的什么废话。 黑衣人注意到林见鹤搭在衣摆上闲适轻点的手指,额头上渐渐渗出汗来。 接下来那个问题在他喉咙里滚了几次,却好像烫嘴一般说不出来。 “你爱慕他?” 姜漫眨了眨眼睛。 “是不是?” “没有。”姜漫反应过来连忙摇头。碰上男主她要倒霉到家,躲都来不及。 “说谎。”黑衣人声音冷了下去。 姜漫:“天地可鉴。” 屋里温度有些冷了。 黑衣人脚底窜起一股冷气,猛地打了个寒颤。 “我说过了,你撒谎,便割自己一刀,或者取他一指。” 姜漫身体一僵。 她看出黑衣人的认真。 她开口:“你为何认为我撒谎?” “你明明,心底,是爱慕他的。”黑衣人每说一个字,便觉得这屋里气压低了一层。 他将匕首扔进姜漫手里:“你怎么选?” 姜漫视线探究,一边在心里思索他这样问的缘由,一边开口道:“你爱慕过别人吗?” “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姜漫抿唇,盯着黑衣人的眼睛,,顺着他的思路缓缓道:“梁玉琢身份尊贵,容貌出众,才满天下,不论哪个姑娘,恐怕都对他有好感。但是爱慕,那是极为亲近之人才有的,我只见了他两次,自己都不能分辨是否爱慕他,你是如何认为我撒谎?” 她每说一个字,黑衣人便觉得自己头上脑袋危险一分。 “你是否爱慕他?”黑衣人重复。 “或许是吧。”姜漫眉头拧得打了结,不是很明白黑衣人这样问的目的何在。这样看来,他说能分辨她的回答是真是假也不可信。 “你跟此人是何关系?”那人突然指了指林见鹤。 林见鹤视线从姜漫脸上掠过,看不出丝毫情绪。 他整个人笼在一层阴郁之中,脸色更加苍白,嘴角血丝红得刺目。 姜漫张了张口,面无表情道:“我是永昌侯府大小姐,他如乞丐般低贱,我怎会跟他有关系?” 黑衣人浑身气势一冷:“你说谎。” 姜漫:“没有。” 气氛霎时紧张起来。 林见鹤低垂下头,嘴唇缓缓勾了起来。 黑衣人身体一僵,站起身,看着姜漫:“你要他的手指,还是割自己一刀?” 姜漫心里一颤:“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黑衣人一时没有出声。 林见鹤似乎轻轻笑了笑。 “真话。”黑衣人丢下两个字。 姜漫看着林见鹤。 他今日穿着一袭苍青色直裰,嘴唇抿着,鼻梁挺直,眼睛微垂。是羸弱的少年人模样。 姜漫深吸一口气:“真话就是,去你娘的狗屁!” 她猛地将一包东西撒到黑衣人脸上,自己捂嘴立即躲开。 果然,萧随说得没错,这种迷药闻到就会晕。 黑衣人全都倒了下去。 她立即跑过去解林见鹤的绳子。 “你别睡着。”她摇了摇林见鹤的肩膀。 他额头渗出细汗,疼得轻轻颤抖。 第8章 试探 008 姜漫醒过来时被人绑在椅子上。 她忙扭头向四周看去。 “林见鹤!”她惊叫。 林见鹤面向她,盘膝坐在地上。 他的头垂下去,脖子低得仿佛要折断了,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滴答——滴答——”一缕殷红顺着他嘴角流下,落在地上。 姜漫神情大恸,使劲挣扎起来,绑在手上的绳子并不很紧,但是随着她挣扎,手腕马上便磨破皮,变得惨不忍睹。 “咳咳。”林见鹤猛地呛咳起来,他有气无力地抬头,看了姜漫一眼,嫌弃道,“没死,你喊什么。” 姜漫破口大骂:“这是什么地方!哪个王八蛋抓的我!” 林见鹤似乎很疼,收回视线,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姜漫方才吓坏了,林见鹤一动不动的样子,给她的阴影太深。 这会他虽然不说话,但是姜漫知道他还活着。 “你身上的伤怎么回事?你见过那些黑衣人了?他们打你了?”她的嘴巴叭叭叭没完没了。 明明没有人回应,她却一个人说出了一群人的效果。 “他们打你哪里了?你怎么流了那么多血?你怎么不说话?” 姜漫只是怕林见鹤昏过去。 她想听听林见鹤的声音,这样就没那么怕了。 她一边叭叭叭一边快速转动脑子,思索着逃脱的办法。 最好能跟那些人接触一下,他们既然没有立即要她的命,说明另有目的。 只要她身上有他们想要的,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正这样想着,门“吱呀”一声开了。 走进来几个黑衣人。为首之人身材瘦长,目光寒冷。 他们的脸蒙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任何身份特征。 “哐当!”为首之人将一把匕首扔到姜漫面前。 “知道为何抓你们吗?”那人冷冷道。 姜漫没有开口。 她心底一沉,原以为打个照面起码能判断是哪一方的人,没想到丝毫判断不出。 只能排除永昌侯派来的可能。 这样一来,事情变得有些棘手。 黑衣人目光从她磨得发青发肿的手腕上扫过,开口道:“将她的绳子解开。” 姜漫看了眼面前匕首。 “你若是能逃出去,算你有本事。”那人却仿佛看穿她的小心思。 姜漫:“说吧,你们有什么目的,抓我做什么?” “我们先来问几个问题,你最好不要撒谎。我自有办法判断,撒谎一次,便割你一刀。”黑衣人说着,手轻轻指了指林见鹤,“亦或砍他一根手指。” “一次一根。” 闻言,林见鹤面无表情抬头。 姜漫抿唇。 “我向来是,言出必行。”黑衣人道。 “你的名字。”他开口第一个问题却非常让人摸不着头脑。 “姜漫。”姜漫老实回答。不管是哪一辈子,她就叫姜漫。 “不对,你原叫于漫。”黑衣人冷冷道。 姜漫:“你只问我叫什么,又没问以前叫什么。你既然能判断我有没有撒谎,就该知道我爹是永昌侯,不姓于。” “你小时候过得很好?” 姜漫:“你管挨饿受冻,挨打受骂叫过得好?抱歉,我可不认同。” “你恨姜柔吗?” 姜漫脸色一阵不好,半晌,道:“恨。” “你何时见过梁玉琢?” “崇文馆。”此人问题跳跃极大,分辨不出目的何在。她原本以为是多刁钻的问题,没想到全是一些无关紧要之事。 除了姜柔那个问题令她有些不舒服,其余的,听听这都问的什么废话。 黑衣人注意到林见鹤搭在衣摆上闲适轻点的手指,额头上渐渐渗出汗来。 接下来那个问题在他喉咙里滚了几次,却好像烫嘴一般说不出来。 “你爱慕他?” 姜漫眨了眨眼睛。 “是不是?” “没有。”姜漫反应过来连忙摇头。碰上男主她要倒霉到家,躲都来不及。 “说谎。”黑衣人声音冷了下去。 姜漫:“天地可鉴。” 屋里温度有些冷了。 黑衣人脚底窜起一股冷气,猛地打了个寒颤。 “我说过了,你撒谎,便割自己一刀,或者取他一指。” 姜漫身体一僵。 她看出黑衣人的认真。 她开口:“你为何认为我撒谎?” “你明明,心底,是爱慕他的。”黑衣人每说一个字,便觉得这屋里气压低了一层。 他将匕首扔进姜漫手里:“你怎么选?” 姜漫视线探究,一边在心里思索他这样问的缘由,一边开口道:“你爱慕过别人吗?” “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姜漫抿唇,盯着黑衣人的眼睛,,顺着他的思路缓缓道:“梁玉琢身份尊贵,容貌出众,才满天下,不论哪个姑娘,恐怕都对他有好感。但是爱慕,那是极为亲近之人才有的,我只见了他两次,自己都不能分辨是否爱慕他,你是如何认为我撒谎?” 她每说一个字,黑衣人便觉得自己头上脑袋危险一分。 “你是否爱慕他?”黑衣人重复。 “或许是吧。”姜漫眉头拧得打了结,不是很明白黑衣人这样问的目的何在。这样看来,他说能分辨她的回答是真是假也不可信。 “你跟此人是何关系?”那人突然指了指林见鹤。 林见鹤视线从姜漫脸上掠过,看不出丝毫情绪。 他整个人笼在一层阴郁之中,脸色更加苍白,嘴角血丝红得刺目。 姜漫张了张口,面无表情道:“我是永昌侯府大小姐,他如乞丐般低贱,我怎会跟他有关系?” 黑衣人浑身气势一冷:“你说谎。” 姜漫:“没有。” 气氛霎时紧张起来。 林见鹤低垂下头,嘴唇缓缓勾了起来。 黑衣人身体一僵,站起身,看着姜漫:“你要他的手指,还是割自己一刀?” 姜漫心里一颤:“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黑衣人一时没有出声。 林见鹤似乎轻轻笑了笑。 “真话。”黑衣人丢下两个字。 姜漫看着林见鹤。 他今日穿着一袭苍青色直裰,嘴唇抿着,鼻梁挺直,眼睛微垂。是羸弱的少年人模样。 姜漫深吸一口气:“真话就是,去你娘的狗屁!” 她猛地将一包东西撒到黑衣人脸上,自己捂嘴立即躲开。 果然,萧随说得没错,这种迷药闻到就会晕。 黑衣人全都倒了下去。 她立即跑过去解林见鹤的绳子。 “你别睡着。”她摇了摇林见鹤的肩膀。 他额头渗出细汗,疼得轻轻颤抖。 第9章 折磨 第9章 折磨 009 姜漫咬牙将林见鹤扶到自己背上,心里苦笑,他们真是世上最倒霉的人了。 “我带你去找大夫。”她侧头道。 她怕此地又来人,不敢多留,背着林见鹤就走。 这具身体底子不好,从小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幸好从小干重活,力气还可以。 林见鹤才十二岁,比她高一个头,并不很重。 她感受着背上的重量,鼻子无端一酸。 外面雪又厚了,姜漫深一脚浅一脚踩进去,走得额头冒出汗来。 她偏过头,拿脸颊蹭一蹭林见鹤的下巴,被那温度冰得打了个寒颤。 “林见鹤。”她喊了一声。 林见鹤没有丝毫声音。 她咬了咬牙,看着眼前长长的路,吃力地往前走。 “你不要睡着。不然我就将你扔了。”她自说自话,眼睛逐渐泛红。 她睫毛上沾了雪沫,凝成冰晶,眼前有些看不清。 林见鹤目光落在她的发梢,视线深沉,眸子里的暴戾缓缓平复,表情复又平静下来。 心中想要杀人的冲动散了一些。 他脑海里一直回放着姜漫入宫那日对他说的话:“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不会允许你伤害他。” 姜漫对梁玉琢的维护,他一直看在眼里。 他只在心底冷笑,这个蠢货,恐怕不知道梁玉琢完全在利用她牵制自己。 他等着她摔跟头,知道疼了,自然就乖乖回来了。 “林见鹤。”姜漫带着更咽的声音将他的思绪唤了回来。 他冷漠不语。 姜漫走不动了。 她情绪崩到极点。 林见鹤没有丝毫声响,触手所及,冷冰冰的,一丝温度也无。 她停下来大口喘气,小心翼翼将林见鹤放下,摸了摸他的脖子。 是热的。 她忍不住低声骂:“重死了,下次多管闲事我就是狗。” 说着她却忍不住带了点笑意。 眼尾湿了,她狠狠抹了一把,咬牙将林见鹤小心背上,继续往前走。 这次她心里有了力气,一口气走到了一家医馆前。 “快救人。”她喊了一声,大夫忙过来帮忙。 他们将林见鹤带着血渍的衣服揭开,不由惊呼一声。 姜漫瞳孔皱缩。 少年单薄的胸膛上横七竖八满是伤痕,有的早已痊愈,有的却还鲜血淋漓。 这还不算,有些形状奇怪的伤口,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这,这是蛇咬的。”老大夫颤声道。 林见鹤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睛,眸子里平静无波,冷漠得出奇。 大夫围着替他包扎伤口。 “小公子啊,这蛇虽然没毒,但咬人可不是闹着玩的。”大夫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林见鹤的胳膊上,身上各种伤口都有,比姜漫上辈子见过的还要多。 “用不着你多管闲事。”他冷冷道。伤口一包扎完,他便要起身离开。 “唉这——”大夫叹气。 姜漫知道林见鹤心防很重,不允许旁人靠近,但伤得这么重,起码得歇一天。 她撸了撸袖子,给他摁了下去。 林见鹤目光阴沉沉的:“放手。” 姜漫气呼呼道:“本姑娘走了那么远的路把你背过来,你先给我道谢。” “多谢。”林见鹤不咸不淡道。 说完他又要起身。 姜漫再给他按下去。 林见鹤身上气息很冷。她有理由怀疑这家伙肯定没想着报恩,而是想着怎么给她使绊子。 “我救的人一路救到底,你得在这里躺一天才行。再说,你如今伤这么重,想走也走不了,老实待着吧,我奉劝你别挣扎了。” 她竟找来几条软绳,将林见鹤绑在了床上。 林见鹤低声笑了。 那笑容恶劣:“你以为我会报恩?” 姜漫动作一顿:“用不着。” 她吩咐老大夫好好看着人治伤,天亮之后才能让他离开。 老大夫唉声叹气觉得摊上了麻烦,又摄于她的蛮横不得不答应。 谁料他半夜来给人喂药,掀开帘子一瞧,床上空空如也,再伸手一探,床褥冷冰冰的。 人怕是早已离开。 他又惊又怕。 早就看出那少年气质非同寻常,阴沉诡谲,不是善类。 他不由念叨:“是那姑娘逼着我才喂药的呀,千万不要来找麻烦。” 第10章 竹苑 010 姜漫算准时间回府,一回去便被永昌侯派人看了起来。 姜柔来看她。 “阿爹正生着气。” 她想起出来时阿爹阿娘说的话,心里有些安稳。 “她是不是专来克我们的?”孟玉静躺在病榻上,有气无力。 “就是个孽障。不该接回来的,养在乡下,给她一口饭吃,当狗养着,也不会这样让人心烦。”永昌侯很是不耐。 姜漫双手撑着下颌,鼓着腮帮子发呆,并不理会姜柔。她在等刘婆子。 下午阳光很好,天晴雪霁,薄薄的暖光掠过她白皙的脸,脸上细小绒毛清晰可见。 姜柔看着这副画一般的美人图,咬了咬牙:“你是不是恨我替了你的身份,故意败坏侯府名声。” “你为何这样想?”姜漫幽幽道。姜柔猜的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是真心这样想还是另有盘算。 说起来,到了男主意外受伤,逃入竹苑被姜柔救了的时候了。 她摸了摸下巴,眼睛里饶有趣味。 上辈子,她走女配剧情,姜柔整天装真善美,有事没事打压她,给她穿小鞋,最看不得她出头。 男主梁玉琢,最后利用了她一把,坑了林见鹤。 这两人绝配。 光是想想整人的法子,姜漫都有些开心。 她无所谓道:“我就是怎么开心怎么来,不行啊?” 姜柔被她的没心没肺气到:“你——这是胡闹。” 姜漫:“穷人乍富,挥霍无度。若你是我,会怎么做?” 姜柔脸色一白。 “对了,你亲生父母养我这么大,又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能不知恩图报呢?”姜漫幽幽道。 她在姜柔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笑了:“正好,你长得这般大,都不曾见过亲生父母,我替你弥补了这个遗憾,高兴吗?” 姜柔嘴唇颤抖:“你,你何时派人去的?为何不跟我们商量?” 姜漫:“唔,路上想起来便派了,我可是一定要好好,感谢他们的。” 她特地加重了好好二字。 姜柔神思不属,走出去时身形都不稳了。 姜漫笑了一声。 “姑娘。”刘婆子身形轻盈,从窗子里翻了进来。 姜漫散漫的目光收了回来。 “不在大皇子府。”刘婆子话没理顺,见姜漫眼神沉了下去,接着道,“人没事,碰到了,回学馆了。” “回学馆?” 问完,她皱了皱眉,“算了,没事就好。”早上她又去了医馆,得知林见鹤半夜便不见了,担心他被大皇子抓去,才派刘妈妈查探。 如今虽然没事,她还是有些生气。 伤那么重,还到处跑。 “对了,我今日在大皇子府听到一件怪事。”刘婆子两眼放光八卦道。 “怪事?” “你不是让我去找林见鹤吗?他的身份也就那些愚蠢无知的人不清楚,京城里但凡家里有些地位的,全都是装不知道而已。” “跟他有何关系?”姜漫问。 “这事就是从他而起的。”刘婆子道,“听说啊,三年前,林见鹤疯过一阵子。” 姜漫眼神怀疑。 “他谁都不认,杀了很多人。” “三年前,他九岁,怎么可能?”姜漫冷哼。 刘婆子抖了抖肩:“这就是大皇子为何追着他不放的原因。林见鹤当时杀了大皇子宫中受宠的宫女太监十余人之多,他以此为奇耻大辱。” 姜漫眉头拧了起来:“他那么小。” 刘婆子:“谁说不是。” “我也不信。若是当真闹得这样大,不可能宫里不传出一点风声。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如何还能好好的出现在外人面前?” 姜漫思索着剧情,将刘婆子的嘀咕抛到脑后。那不是林见鹤。 “还有呢?什么事从他而起?” 刘婆子悄声道:“皇帝啊。听说自打林见鹤疯过以后,这皇帝就越来越不好了。” “大皇子骂人时口无遮拦,这也能信?”姜漫道。 “我就那么一听,真真假假谁知道呢。” 姜卓然命人守着姜漫院子,没有命令不得出入。 姜漫借着火气将丫鬟下人一股脑全都赶了出去。 如今院里就剩她和刘婆子两个。 她裹着烤得暖烘烘的毯子,跟刘婆子围坐在火盆前。 姜漫困得眼皮上下打架,脑袋一点一点,还是不肯上床去睡。 刘婆子连着打了七八个哈欠,人都要傻了,嘀咕:“是被窝不够暖还是床不软,你再不睡我要去睡了。” 姜漫哼哼:“小侍卫。” 刘婆子立即噤声。 “嘘。”姜漫猛地睁开眼睛,侧耳悄声道,“你听。” 刚才似乎响了一声。 她扔下毯子,提起火盆边特地找来的烧火棍,缩着身子悄咪咪推开门去看。 墙角好像是有个黑乎乎的人影。 “呼,好冷。”姜漫缩了缩脖子。想到千金难得的机会,伸头走进夜色中,刘婆子紧紧跟着她。 在她们背后,一处屋檐上,静静立着两个人影。 林见鹤目光漫不经心落在姜漫冷得打哆嗦的身影上。 京墨立在他身后。 他知道有时候主子的决定非常奇怪,但这不妨碍他很强大。 他也知道姜府这位刚接来的姑娘非常特别,她跟这世上所有人都是不同的。 起码在主子这里,她跟其他人,这是主子对人的区分。 林见鹤今日心情不是很好。 今日之事,总让他想起上辈子抱着姜漫尸体跳崖时糟糕的心情。 他拧了拧眉,阴郁地看着下方。 这辈子刚醒过来的时候,他想跑去找姜漫,但是梁玉明这碍眼玩意儿拦住了他。 他当时心情实在糟糕,脑子里无数声音嘈杂,快吵死了。 等他头脑清醒过来,他手握长刀,满手鲜血。 梁玉明那怂货缩在地上大哭求饶。 他意识到事情不对。 后来一段时间,他在冷宫里想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意识到姜漫还不认识他,眼前还有一堆恶心的人。 姜漫到死也要进宫去见梁玉琢。 活着就是恶心。 不如这辈子直接杀了她。省得她死在别人手里。 “真有个人!”刘婆子惊呼。 姜漫提着烧火棍走近,借着刘婆子手里的灯,认出来这个浑身伤得很重的,果然是梁玉琢。 “快救人,还等什么!”刘婆子催促着就要上手。 “等等。”姜漫漫不经心看了眼,拿烧火棍敲了敲他的腿,并装作不经意,将刘婆子的灯仍远了。 地上的人蹙了蹙眉,疼得呻.吟一声,缓缓睁开眼睛。 别说,不愧是男主,有两把刷子。书里用大段的话描写男主这一睁眼。姜柔反正是呆了。 接下来自然就该一个养伤,一个照顾,感情自然而然发展起来。 现在,姜漫在梁玉琢震惊的目光中,将烧火棍向他一指,淡定地喊出声:“有贼人!” 刘婆子都被她惊得虎躯一震。 竹苑门口本就有永昌侯派的人,现如今她这中气十足的一声大喊,直接将人喊了进来。 “什么人!”侍卫提着□□进来,团团围住了地上的人影。 院里黑黢黢的,反正看不出脸。 姜漫淡定一指:“诺,就是他,抓起来,送官。” “此事需先禀过侯爷。”侍卫怕此人另有目的。 梁玉琢此时明白过来,眼神暗了下去,他刚要张口,姜漫将烧火棍朝他一戳,正朝着他的嘴巴。 “再乱动,我就塞进你嘴巴里。” 梁玉琢气得脸都涨红了。 姜漫用一块手帕堵了他的嘴。 刘婆子认出这人,她疯狂拉姜漫的手,姜漫淡定地甩开。 直到侍卫将人带走了,她才咬牙:“你疯了,那不是三皇子?你在学馆见过他,不怕他报复?” 姜漫嘴角勾起:“夜里那么黑,他头发那么乱,本姑娘都吓坏了,怎么可能看得清。你说谁?三皇子?怎么可能,三皇子何等光风霁月,怎么会做这种偷鸡摸狗之事。” “你当真没认出来?” “当真。” 姜漫伸了个懒腰,心满意足:“终于可以睡觉了。” 远处屋檐上,林见鹤抱臂看了半晌,冷笑一声。 他没有多说什么,甩袖离开。 京墨看了眼姜漫关上的门,心想,来之前,他以为又是一场灾难。 想起姜姑娘第一回入京的时候弃车离开那个场景,他至今心有余悸。 第一回第二回姜姑娘弃车离开,明辉阁便一直没有人敢进去。主子一个人关在屋里,像一头蛰伏的猛兽,随时都会出来伤人。 第三回姜姑娘没有离开,主子的心情似乎是更加不好。 而这次,自从知道姜姑娘挑了这处院子,主子心情连日暴躁,今日更是险些了结了梁玉琢。 没想到就这样轻轻过去了。 他抹了把汗。 姜漫睡了个好梦,完全不知道自己也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翌日,侯府在一片鸡飞狗跳中惊醒。 永昌侯原本将梁玉琢当个胆大的小贼,见都没见,就丢到了京兆尹,没想到这一丢,丢出了大乱子。 此人竟是三皇子。 萧氏和宫里贵妃得知消息后怒火中烧,先发制人,永昌侯上朝时被文官们喷得怒火中烧。 连日的不满堆积起来,他对姜漫耐心告罄,回府便命人将她带来。 姜柔也用一种怒其不争的目光看着她:“阿漫,我虽然不好说你,但你太无法无天了。你怎么能说三皇子是贼人?” 姜漫:“他半夜三更闯进一个姑娘院子里,不是贼人是什么?” “你——他贵为三皇子,必是事出有因,怎么会对你不利?” 姜漫:“若我对每个贼人都这般,焉知还有没有命在。” “休要强词夺理!”永昌侯指着姜漫,“阿柔说得没错,你太无法无天,来人,传家法。” 姜柔垂眸,眼里快意一闪而过。这次她实在恼恨姜漫,坏侯府和萧氏关系。 “侯爷,外头有一对夫妇,说是,说是——” “说什么?不会说话便给我滚。” “说是大小姐的亲生父母!” 姜柔脸色一白,猛地抬头,瞪着眼睛看姜漫。 姜漫轻轻哼了一声。 姜柔扶着脑袋,晕了过去。 第10章 竹苑 010 姜漫算准时间回府,一回去便被永昌侯派人看了起来。 姜柔来看她。 “阿爹正生着气。” 她想起出来时阿爹阿娘说的话,心里有些安稳。 “她是不是专来克我们的?”孟玉静躺在病榻上,有气无力。 “就是个孽障。不该接回来的,养在乡下,给她一口饭吃,当狗养着,也不会这样让人心烦。”永昌侯很是不耐。 姜漫双手撑着下颌,鼓着腮帮子发呆,并不理会姜柔。她在等刘婆子。 下午阳光很好,天晴雪霁,薄薄的暖光掠过她白皙的脸,脸上细小绒毛清晰可见。 姜柔看着这副画一般的美人图,咬了咬牙:“你是不是恨我替了你的身份,故意败坏侯府名声。” “你为何这样想?”姜漫幽幽道。姜柔猜的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是真心这样想还是另有盘算。 说起来,到了男主意外受伤,逃入竹苑被姜柔救了的时候了。 她摸了摸下巴,眼睛里饶有趣味。 上辈子,她走女配剧情,姜柔整天装真善美,有事没事打压她,给她穿小鞋,最看不得她出头。 男主梁玉琢,最后利用了她一把,坑了林见鹤。 这两人绝配。 光是想想整人的法子,姜漫都有些开心。 她无所谓道:“我就是怎么开心怎么来,不行啊?” 姜柔被她的没心没肺气到:“你——这是胡闹。” 姜漫:“穷人乍富,挥霍无度。若你是我,会怎么做?” 姜柔脸色一白。 “对了,你亲生父母养我这么大,又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能不知恩图报呢?”姜漫幽幽道。 她在姜柔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笑了:“正好,你长得这般大,都不曾见过亲生父母,我替你弥补了这个遗憾,高兴吗?” 姜柔嘴唇颤抖:“你,你何时派人去的?为何不跟我们商量?” 姜漫:“唔,路上想起来便派了,我可是一定要好好,感谢他们的。” 她特地加重了好好二字。 姜柔神思不属,走出去时身形都不稳了。 姜漫笑了一声。 “姑娘。”刘婆子身形轻盈,从窗子里翻了进来。 姜漫散漫的目光收了回来。 “不在大皇子府。”刘婆子话没理顺,见姜漫眼神沉了下去,接着道,“人没事,碰到了,回学馆了。” “回学馆?” 问完,她皱了皱眉,“算了,没事就好。”早上她又去了医馆,得知林见鹤半夜便不见了,担心他被大皇子抓去,才派刘妈妈查探。 如今虽然没事,她还是有些生气。 伤那么重,还到处跑。 “对了,我今日在大皇子府听到一件怪事。”刘婆子两眼放光八卦道。 “怪事?” “你不是让我去找林见鹤吗?他的身份也就那些愚蠢无知的人不清楚,京城里但凡家里有些地位的,全都是装不知道而已。” “跟他有何关系?”姜漫问。 “这事就是从他而起的。”刘婆子道,“听说啊,三年前,林见鹤疯过一阵子。” 姜漫眼神怀疑。 “他谁都不认,杀了很多人。” “三年前,他九岁,怎么可能?”姜漫冷哼。 刘婆子抖了抖肩:“这就是大皇子为何追着他不放的原因。林见鹤当时杀了大皇子宫中受宠的宫女太监十余人之多,他以此为奇耻大辱。” 姜漫眉头拧了起来:“他那么小。” 刘婆子:“谁说不是。” “我也不信。若是当真闹得这样大,不可能宫里不传出一点风声。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如何还能好好的出现在外人面前?” 姜漫思索着剧情,将刘婆子的嘀咕抛到脑后。那不是林见鹤。 “还有呢?什么事从他而起?” 刘婆子悄声道:“皇帝啊。听说自打林见鹤疯过以后,这皇帝就越来越不好了。” “大皇子骂人时口无遮拦,这也能信?”姜漫道。 “我就那么一听,真真假假谁知道呢。” 姜卓然命人守着姜漫院子,没有命令不得出入。 姜漫借着火气将丫鬟下人一股脑全都赶了出去。 如今院里就剩她和刘婆子两个。 她裹着烤得暖烘烘的毯子,跟刘婆子围坐在火盆前。 姜漫困得眼皮上下打架,脑袋一点一点,还是不肯上床去睡。 刘婆子连着打了七八个哈欠,人都要傻了,嘀咕:“是被窝不够暖还是床不软,你再不睡我要去睡了。” 姜漫哼哼:“小侍卫。” 刘婆子立即噤声。 “嘘。”姜漫猛地睁开眼睛,侧耳悄声道,“你听。” 刚才似乎响了一声。 她扔下毯子,提起火盆边特地找来的烧火棍,缩着身子悄咪咪推开门去看。 墙角好像是有个黑乎乎的人影。 “呼,好冷。”姜漫缩了缩脖子。想到千金难得的机会,伸头走进夜色中,刘婆子紧紧跟着她。 在她们背后,一处屋檐上,静静立着两个人影。 林见鹤目光漫不经心落在姜漫冷得打哆嗦的身影上。 京墨立在他身后。 他知道有时候主子的决定非常奇怪,但这不妨碍他很强大。 他也知道姜府这位刚接来的姑娘非常特别,她跟这世上所有人都是不同的。 起码在主子这里,她跟其他人,这是主子对人的区分。 林见鹤今日心情不是很好。 今日之事,总让他想起上辈子抱着姜漫尸体跳崖时糟糕的心情。 他拧了拧眉,阴郁地看着下方。 这辈子刚醒过来的时候,他想跑去找姜漫,但是梁玉明这碍眼玩意儿拦住了他。 他当时心情实在糟糕,脑子里无数声音嘈杂,快吵死了。 等他头脑清醒过来,他手握长刀,满手鲜血。 梁玉明那怂货缩在地上大哭求饶。 他意识到事情不对。 后来一段时间,他在冷宫里想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意识到姜漫还不认识他,眼前还有一堆恶心的人。 姜漫到死也要进宫去见梁玉琢。 活着就是恶心。 不如这辈子直接杀了她。省得她死在别人手里。 “真有个人!”刘婆子惊呼。 姜漫提着烧火棍走近,借着刘婆子手里的灯,认出来这个浑身伤得很重的,果然是梁玉琢。 “快救人,还等什么!”刘婆子催促着就要上手。 “等等。”姜漫漫不经心看了眼,拿烧火棍敲了敲他的腿,并装作不经意,将刘婆子的灯仍远了。 地上的人蹙了蹙眉,疼得呻.吟一声,缓缓睁开眼睛。 别说,不愧是男主,有两把刷子。书里用大段的话描写男主这一睁眼。姜柔反正是呆了。 接下来自然就该一个养伤,一个照顾,感情自然而然发展起来。 现在,姜漫在梁玉琢震惊的目光中,将烧火棍向他一指,淡定地喊出声:“有贼人!” 刘婆子都被她惊得虎躯一震。 竹苑门口本就有永昌侯派的人,现如今她这中气十足的一声大喊,直接将人喊了进来。 “什么人!”侍卫提着□□进来,团团围住了地上的人影。 院里黑黢黢的,反正看不出脸。 姜漫淡定一指:“诺,就是他,抓起来,送官。” “此事需先禀过侯爷。”侍卫怕此人另有目的。 梁玉琢此时明白过来,眼神暗了下去,他刚要张口,姜漫将烧火棍朝他一戳,正朝着他的嘴巴。 “再乱动,我就塞进你嘴巴里。” 梁玉琢气得脸都涨红了。 姜漫用一块手帕堵了他的嘴。 刘婆子认出这人,她疯狂拉姜漫的手,姜漫淡定地甩开。 直到侍卫将人带走了,她才咬牙:“你疯了,那不是三皇子?你在学馆见过他,不怕他报复?” 姜漫嘴角勾起:“夜里那么黑,他头发那么乱,本姑娘都吓坏了,怎么可能看得清。你说谁?三皇子?怎么可能,三皇子何等光风霁月,怎么会做这种偷鸡摸狗之事。” “你当真没认出来?” “当真。” 姜漫伸了个懒腰,心满意足:“终于可以睡觉了。” 远处屋檐上,林见鹤抱臂看了半晌,冷笑一声。 他没有多说什么,甩袖离开。 京墨看了眼姜漫关上的门,心想,来之前,他以为又是一场灾难。 想起姜姑娘第一回入京的时候弃车离开那个场景,他至今心有余悸。 第一回第二回姜姑娘弃车离开,明辉阁便一直没有人敢进去。主子一个人关在屋里,像一头蛰伏的猛兽,随时都会出来伤人。 第三回姜姑娘没有离开,主子的心情似乎是更加不好。 而这次,自从知道姜姑娘挑了这处院子,主子心情连日暴躁,今日更是险些了结了梁玉琢。 没想到就这样轻轻过去了。 他抹了把汗。 姜漫睡了个好梦,完全不知道自己也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翌日,侯府在一片鸡飞狗跳中惊醒。 永昌侯原本将梁玉琢当个胆大的小贼,见都没见,就丢到了京兆尹,没想到这一丢,丢出了大乱子。 此人竟是三皇子。 萧氏和宫里贵妃得知消息后怒火中烧,先发制人,永昌侯上朝时被文官们喷得怒火中烧。 连日的不满堆积起来,他对姜漫耐心告罄,回府便命人将她带来。 姜柔也用一种怒其不争的目光看着她:“阿漫,我虽然不好说你,但你太无法无天了。你怎么能说三皇子是贼人?” 姜漫:“他半夜三更闯进一个姑娘院子里,不是贼人是什么?” “你——他贵为三皇子,必是事出有因,怎么会对你不利?” 姜漫:“若我对每个贼人都这般,焉知还有没有命在。” “休要强词夺理!”永昌侯指着姜漫,“阿柔说得没错,你太无法无天,来人,传家法。” 姜柔垂眸,眼里快意一闪而过。这次她实在恼恨姜漫,坏侯府和萧氏关系。 “侯爷,外头有一对夫妇,说是,说是——” “说什么?不会说话便给我滚。” “说是大小姐的亲生父母!” 姜柔脸色一白,猛地抬头,瞪着眼睛看姜漫。 姜漫轻轻哼了一声。 姜柔扶着脑袋,晕了过去。 第11章 皇子 011 “快叫大夫!”侯夫人扶着姜柔,屋里乱成了一锅粥,没人顾得上姜漫。 她远远找了把椅子坐着,看那一家人着急忙慌。 刘婆子看到她眼里的失神,有些可怜她。明明这个才是亲生的,可看刚才那架势,永昌侯是铁了心要收拾她。 若是换了姜柔,怕是心疼还来不及,怎么会舍得打她。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 姜漫有些想念现实里的父母哥哥。 她在家里也有人疼有人爱,凭什么要在书里处处给姜柔欺负。 这是她上辈子铁了心要回去的原因。 可是她现在回不去了。 她心里冷笑,垃圾剧情,敢骗他,她就把剧情彻底毁了。 上辈子,那对虐待原主的夫妇不但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还因为姜柔的求情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富裕生活。 姜柔那么喜欢做好人,她便让她做个够。 永昌侯坚毅的脸上满是担忧,跟侯夫人小心翼翼把姜柔扶到了榻上。 过了一会儿,大夫来了,姜柔闭着眼睛,脸上惨无人色,眼泪簌簌往下掉。 侯夫人心疼坏了:“阿柔不哭,你别吓娘亲啊。” 姜柔咬着嘴唇更咽:“阿娘,你们会不会把我送走?”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你是我们侯府的大小姐,谁敢送你走。别瞎想。” “是不是有人在你耳边说什么了?”永昌侯面色严厉了起来,屋里下人皆低下头,吓得发抖。 姜柔看了眼姜漫,哭得梨花带雨:“没有,女儿就是害怕。我想永远伴着阿爹阿娘,别把阿柔送走。” “不会的,别哭了,爹娘最喜欢阿柔,你就是我们的命啊,怎么会舍得把你送走。”侯夫人将她的头揽进怀里,眼眶发红,看向姜漫的视线带着探究和怒火。 姜漫面无表情,心里冷笑。 她什么都不用做,姜柔也总有办法打压她的。 前来传话的下人还在等着。 侯夫人试探道:“至于那对夫妇,阿柔可想要见一见?” 姜柔一听,未语泪先流,她安安静静地哭,哭得连话都说不出声。 几次张口,她瑟瑟发抖,直往侯夫人身后缩:“女儿害怕。” “罢了,且先将那两人安顿了,此时以后再说,没看小姐身子不好。”永昌侯心疼极了,冷声呵斥。 下人忙应声退下:“是,是,侯爷。” 姜柔趴在侯夫人肩膀上,在没有人看见的角度,冲着姜漫轻轻笑了笑。 仿佛在说:看,就算你算计了我又怎么样?爹娘还是站在我这边,你什么都不是。 姜漫冷冷看了她一眼。 她站起身:“既然姜柔不想见亲生父母,我总要去见一下的。毕竟养了我一场,我可不是白眼狼。我得好好感谢一下他们。” 侯夫人皱了皱眉:“怎么说话的,什么白眼狼,这几日学的规矩都喂狗了?” 她如今看见姜漫就不舒服,摆了摆手:“去吧,别让他们闹出什么事来。” 姜漫起身走了,走到门口时,永昌侯淡淡道:“别妄想算计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若是敢败坏阿柔名声,你便滚出侯府。” 姜柔目光微闪,笑看着姜漫。 姜漫脚下顿住,语气里很是担心地道:“有一件事,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废话不必多说。”姜卓然不耐地摆手,示意她赶紧离开。 姜漫嘴角勾起:“好吧,我只是觉得,阿爹阿娘这么担心姐姐,应该说一下的。” 姜柔嘴角笑容一僵。 “既然阿爹嫌我啰嗦,那算了,怪我多虑。”说完她挥了挥手便溜了。 “等等!”姜柔心里暗道不好,忙喊她,奈何姜漫跑得很快,一溜烟功夫就不见了。 她咬了咬嘴唇,眼泪又流了下来:“爹,娘,阿漫她是不是知道什么,故意不肯说。她是不是讨厌我。” 说着说着,她哭得更加难受:“都是我不好,是我占了妹妹的位子,她讨厌我是应该的。” “姜漫心性狭隘,我心里早已有数。她不配做我们的女儿。阿柔不必自愧。放心,爹娘不会让你有事,她若心存歹意,我不会饶了她。” “阿爹,阿娘,你们待阿柔太好了,阿柔无以为报呜呜呜。” “傻孩子,哪里就需要你报答了。” …… 于大山万万没料到自己从小打大的赔钱货竟是侯府的小姐。 刚知道时他心想完了。那记仇的死丫头一定不会饶了他。 没想到事情的转变在他亲生女儿身上。 “你这个没用的女人!我累了,去给我买酒去!”他踢了两脚自家女人,骂骂咧咧,“总算这辈子做了一件好事,哈哈,想想我亲生女儿,竟然是侯府大小姐,老子出息了!” 那妇人瘦得皮包骨头,脸色枯黄,任他打骂满脸麻木。只在他提到亲生女儿时眼睛动了动。 她一抬头,男人又是一巴掌扇她头上:“磨蹭什么,还不快去!” 女人害怕地缩了缩头,忙“哎”了声出去了。 姜漫注视着她的背影踉踉跄跄出门,收回视线。 这女人一辈子做的最有勇气的事情,是将她女儿换到了侯府。 可也害了另一个无辜的小孩。 原主一辈子都毁了。 她心里一哂,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姜柔的自私和阴狠应该是天性里带的。 她一脸冷漠踏进于大山的院子。 下人揣摩着姜柔的身份,给他们安排的院子非常不错。 于大山真哼着小曲躺在椅子上喝茶,两只脚搭在红丝楠木桌上,鞋子上的泥点子在桌上落了一圈。 “心情这么好?”姜漫淡笑道。 于大山猛地睁开眼睛,见到是她,心虚地坐起来:“是,是你。” 姜漫站在门口,并不进去,挑眉:“怎么,很意外?” 于大山瞧见她气质高华,一身绫罗绸缎,脖子上的金项圈一看就很值钱,他眼睛有些发红,“侯府可真够有钱的。” 若是之前,他可能还怕姜漫报复。如今他已经打听过了,他的亲生女儿才是受宠的那个,心里就有了底,不把姜漫放在眼里。 姜漫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金项圈,遗憾道:“我这算什么,姜府大小姐那才叫有钱。她的嫁妆就要上千担,钱跟石子一样丢着玩。” “真的!”于大山眼睛发红。 “当然,你随便找个下人问问不就知道了。” 于大山眼珠子转了转,心里飞快打着算盘。姜柔是他们亲生女儿,如今给侯府当小姐,他们还养大了姜漫这个白眼狼,侯府怎么着都该给他们补偿吧。还有姜柔,她那么有钱,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亲生父母在街上要饭? “不过,姜柔好像不太愿意见你们。”姜漫道,“说不定,留你们住一晚,侯府就赶你们回去了。毕竟,你们这样的父母,说出去可一点都不好听,万一被人知道,姜柔要丢脸的。” “她敢!”于大山着急了,红着脖子满屋子走来走去。 姜漫拍了拍手,淡淡道:“我要是她,我也不认你们这样的父母,丢人。” 说完她就走了。 于大山眼睛发红,恶狠狠地瞪着姜漫背影,心里快速盘算着什么。 刘婆子探头瞧了眼,被于大山那副表情吓到:“这人看起来不太对劲。” 姜漫:“脑子几十年如一日被酒毒着,还能是正常人么?” “他不会做什么事吧?” 姜漫笑了笑:“我也很好奇。这样的人,在外人面前怂得很,日日在家里打妻女。他能干成什么事?” 她改变了剧情走向,很期待日后会发生什么。 姜漫再次踏入学馆,大家视线若有似无总是看向她。 萧随拍了拍她肩膀:“没事就好。” 姜漫:“对了,你给我的迷药,当真可以让人昏过去一个时辰?” “当然!本少爷的东西,还能有假不成!”萧随诧异,“难道你用了?” 姜漫将视线投向形单影只走入崇文馆侧门的林见鹤,摇了摇头,“没有,问问而已。” 林见鹤仍是一身冷漠,独来独往。 “我发现一件趣事。”萧随似笑非笑,挡住了姜漫视线。 “你为何老是在看林见鹤?” 姜漫视线一顿:“此人甚是奇怪。” 萧随皱了皱眉:“你可不要好奇心太重,跟他牵连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姜漫:“我也发现一件事。” “哦?”萧随挑眉。 “萧大少爷背靠萧家,身份贵重,怎么事事都怕?”她半开玩笑试探道。 闻言,萧随扑哧一笑,摇了摇扇子:“你这丫头脾气当真不好。罢了,你爱如何如何就是。出了事且有我呢。” 他的话听起来似乎很是认真,姜漫心里一转,笑道:“放心,我有数。”萧随此人她尚未看透,他的话听过就好。 告别萧随,姜漫神情凝重,跟上林见鹤出了学馆。 林见鹤虽是皇子,却没有府邸。幸而他年纪还未到出府的时候,不然境遇还不知道要怎么难堪。 他如今仍然住在冷宫。 姜漫看他一瘸一拐走路,看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受伤了。 “喂,你走路不长眼睛啊。”几个人故意撞上去,将林见鹤撞得一个趔趄。 姜漫眸子眯了眯。 第11章 皇子 011 “快叫大夫!”侯夫人扶着姜柔,屋里乱成了一锅粥,没人顾得上姜漫。 她远远找了把椅子坐着,看那一家人着急忙慌。 刘婆子看到她眼里的失神,有些可怜她。明明这个才是亲生的,可看刚才那架势,永昌侯是铁了心要收拾她。 若是换了姜柔,怕是心疼还来不及,怎么会舍得打她。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 姜漫有些想念现实里的父母哥哥。 她在家里也有人疼有人爱,凭什么要在书里处处给姜柔欺负。 这是她上辈子铁了心要回去的原因。 可是她现在回不去了。 她心里冷笑,垃圾剧情,敢骗他,她就把剧情彻底毁了。 上辈子,那对虐待原主的夫妇不但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还因为姜柔的求情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富裕生活。 姜柔那么喜欢做好人,她便让她做个够。 永昌侯坚毅的脸上满是担忧,跟侯夫人小心翼翼把姜柔扶到了榻上。 过了一会儿,大夫来了,姜柔闭着眼睛,脸上惨无人色,眼泪簌簌往下掉。 侯夫人心疼坏了:“阿柔不哭,你别吓娘亲啊。” 姜柔咬着嘴唇更咽:“阿娘,你们会不会把我送走?”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你是我们侯府的大小姐,谁敢送你走。别瞎想。” “是不是有人在你耳边说什么了?”永昌侯面色严厉了起来,屋里下人皆低下头,吓得发抖。 姜柔看了眼姜漫,哭得梨花带雨:“没有,女儿就是害怕。我想永远伴着阿爹阿娘,别把阿柔送走。” “不会的,别哭了,爹娘最喜欢阿柔,你就是我们的命啊,怎么会舍得把你送走。”侯夫人将她的头揽进怀里,眼眶发红,看向姜漫的视线带着探究和怒火。 姜漫面无表情,心里冷笑。 她什么都不用做,姜柔也总有办法打压她的。 前来传话的下人还在等着。 侯夫人试探道:“至于那对夫妇,阿柔可想要见一见?” 姜柔一听,未语泪先流,她安安静静地哭,哭得连话都说不出声。 几次张口,她瑟瑟发抖,直往侯夫人身后缩:“女儿害怕。” “罢了,且先将那两人安顿了,此时以后再说,没看小姐身子不好。”永昌侯心疼极了,冷声呵斥。 下人忙应声退下:“是,是,侯爷。” 姜柔趴在侯夫人肩膀上,在没有人看见的角度,冲着姜漫轻轻笑了笑。 仿佛在说:看,就算你算计了我又怎么样?爹娘还是站在我这边,你什么都不是。 姜漫冷冷看了她一眼。 她站起身:“既然姜柔不想见亲生父母,我总要去见一下的。毕竟养了我一场,我可不是白眼狼。我得好好感谢一下他们。” 侯夫人皱了皱眉:“怎么说话的,什么白眼狼,这几日学的规矩都喂狗了?” 她如今看见姜漫就不舒服,摆了摆手:“去吧,别让他们闹出什么事来。” 姜漫起身走了,走到门口时,永昌侯淡淡道:“别妄想算计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若是敢败坏阿柔名声,你便滚出侯府。” 姜柔目光微闪,笑看着姜漫。 姜漫脚下顿住,语气里很是担心地道:“有一件事,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废话不必多说。”姜卓然不耐地摆手,示意她赶紧离开。 姜漫嘴角勾起:“好吧,我只是觉得,阿爹阿娘这么担心姐姐,应该说一下的。” 姜柔嘴角笑容一僵。 “既然阿爹嫌我啰嗦,那算了,怪我多虑。”说完她挥了挥手便溜了。 “等等!”姜柔心里暗道不好,忙喊她,奈何姜漫跑得很快,一溜烟功夫就不见了。 她咬了咬嘴唇,眼泪又流了下来:“爹,娘,阿漫她是不是知道什么,故意不肯说。她是不是讨厌我。” 说着说着,她哭得更加难受:“都是我不好,是我占了妹妹的位子,她讨厌我是应该的。” “姜漫心性狭隘,我心里早已有数。她不配做我们的女儿。阿柔不必自愧。放心,爹娘不会让你有事,她若心存歹意,我不会饶了她。” “阿爹,阿娘,你们待阿柔太好了,阿柔无以为报呜呜呜。” “傻孩子,哪里就需要你报答了。” …… 于大山万万没料到自己从小打大的赔钱货竟是侯府的小姐。 刚知道时他心想完了。那记仇的死丫头一定不会饶了他。 没想到事情的转变在他亲生女儿身上。 “你这个没用的女人!我累了,去给我买酒去!”他踢了两脚自家女人,骂骂咧咧,“总算这辈子做了一件好事,哈哈,想想我亲生女儿,竟然是侯府大小姐,老子出息了!” 那妇人瘦得皮包骨头,脸色枯黄,任他打骂满脸麻木。只在他提到亲生女儿时眼睛动了动。 她一抬头,男人又是一巴掌扇她头上:“磨蹭什么,还不快去!” 女人害怕地缩了缩头,忙“哎”了声出去了。 姜漫注视着她的背影踉踉跄跄出门,收回视线。 这女人一辈子做的最有勇气的事情,是将她女儿换到了侯府。 可也害了另一个无辜的小孩。 原主一辈子都毁了。 她心里一哂,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姜柔的自私和阴狠应该是天性里带的。 她一脸冷漠踏进于大山的院子。 下人揣摩着姜柔的身份,给他们安排的院子非常不错。 于大山真哼着小曲躺在椅子上喝茶,两只脚搭在红丝楠木桌上,鞋子上的泥点子在桌上落了一圈。 “心情这么好?”姜漫淡笑道。 于大山猛地睁开眼睛,见到是她,心虚地坐起来:“是,是你。” 姜漫站在门口,并不进去,挑眉:“怎么,很意外?” 于大山瞧见她气质高华,一身绫罗绸缎,脖子上的金项圈一看就很值钱,他眼睛有些发红,“侯府可真够有钱的。” 若是之前,他可能还怕姜漫报复。如今他已经打听过了,他的亲生女儿才是受宠的那个,心里就有了底,不把姜漫放在眼里。 姜漫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金项圈,遗憾道:“我这算什么,姜府大小姐那才叫有钱。她的嫁妆就要上千担,钱跟石子一样丢着玩。” “真的!”于大山眼睛发红。 “当然,你随便找个下人问问不就知道了。” 于大山眼珠子转了转,心里飞快打着算盘。姜柔是他们亲生女儿,如今给侯府当小姐,他们还养大了姜漫这个白眼狼,侯府怎么着都该给他们补偿吧。还有姜柔,她那么有钱,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亲生父母在街上要饭? “不过,姜柔好像不太愿意见你们。”姜漫道,“说不定,留你们住一晚,侯府就赶你们回去了。毕竟,你们这样的父母,说出去可一点都不好听,万一被人知道,姜柔要丢脸的。” “她敢!”于大山着急了,红着脖子满屋子走来走去。 姜漫拍了拍手,淡淡道:“我要是她,我也不认你们这样的父母,丢人。” 说完她就走了。 于大山眼睛发红,恶狠狠地瞪着姜漫背影,心里快速盘算着什么。 刘婆子探头瞧了眼,被于大山那副表情吓到:“这人看起来不太对劲。” 姜漫:“脑子几十年如一日被酒毒着,还能是正常人么?” “他不会做什么事吧?” 姜漫笑了笑:“我也很好奇。这样的人,在外人面前怂得很,日日在家里打妻女。他能干成什么事?” 她改变了剧情走向,很期待日后会发生什么。 姜漫再次踏入学馆,大家视线若有似无总是看向她。 萧随拍了拍她肩膀:“没事就好。” 姜漫:“对了,你给我的迷药,当真可以让人昏过去一个时辰?” “当然!本少爷的东西,还能有假不成!”萧随诧异,“难道你用了?” 姜漫将视线投向形单影只走入崇文馆侧门的林见鹤,摇了摇头,“没有,问问而已。” 林见鹤仍是一身冷漠,独来独往。 “我发现一件趣事。”萧随似笑非笑,挡住了姜漫视线。 “你为何老是在看林见鹤?” 姜漫视线一顿:“此人甚是奇怪。” 萧随皱了皱眉:“你可不要好奇心太重,跟他牵连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姜漫:“我也发现一件事。” “哦?”萧随挑眉。 “萧大少爷背靠萧家,身份贵重,怎么事事都怕?”她半开玩笑试探道。 闻言,萧随扑哧一笑,摇了摇扇子:“你这丫头脾气当真不好。罢了,你爱如何如何就是。出了事且有我呢。” 他的话听起来似乎很是认真,姜漫心里一转,笑道:“放心,我有数。”萧随此人她尚未看透,他的话听过就好。 告别萧随,姜漫神情凝重,跟上林见鹤出了学馆。 林见鹤虽是皇子,却没有府邸。幸而他年纪还未到出府的时候,不然境遇还不知道要怎么难堪。 他如今仍然住在冷宫。 姜漫看他一瘸一拐走路,看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受伤了。 “喂,你走路不长眼睛啊。”几个人故意撞上去,将林见鹤撞得一个趔趄。 姜漫眸子眯了眯。 第12章 好戏 012 眼前这一幕,让姜漫想起上辈子的事情。 “打死你打死你!” “你这个废物!” 一群小少爷指挥侍卫将一个少年团团围住,那少年容貌精致,眼神凶狠,奋力挣扎,甚至张嘴咬人,侍卫们一不小心险些叫他撕下一块肉来,怒气上涌,一脚将他踹倒。 小少爷们拍手叫好,冲上前去,压在他身上,将他摁住,其他人七手八脚往他身上招呼。 少年像头小狼,身体动不了就用脑袋去撞,撞得头破血流,宛如不要命的小疯子。 他的眼睛漆黑,灿若星辰,凶狠而充满光亮,很富有生命力。 “给我将他摁住。”大皇子捂着流血的鼻子,气急败坏。 他捡起地上一块石头,奋力朝林见鹤脑袋砸去。 “砰——” 林见鹤额头汩汩留下血来,他的视线里染上红翳,眼睛不受控制地眨了眨,缓缓阖了起来。 那张苍白的小脸因疼痛更加没有血色,薄薄的嫩嫩的嘴唇给雪白的牙齿咬出血来,饱满的额头上一粒粒汗珠结成水滴滚入鬓发。 “咚!”大皇子扔下石头,狠狠踢了他一脚,得意地笑,“小畜生,凭你也敢跟我作对,找死。” “大皇子,他,他好像没气儿了。” 此话一出,众公子齐齐打了个寒颤。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怕什么!”梁玉明没有放在心上,“碍眼的东西,死了才好!他明天要是还活着,我再给他一下!瞧你们那没出息的样,父皇还能为了这么个废物处置我不成?!” 他冷哼一声,又狠狠在林见鹤瘦得皮包骨头的肩膀上踢了一脚:“今天便宜你了。” 一群人以梁玉明为首,大摇大摆走了。 留下林见鹤又冷又疼,缩在雪地上疼得抽搐。 姜漫赶到的时候,林见鹤已经奄奄一息。 她二话不说,小心翼翼背起林见鹤往医馆走。 她已经业务熟练了。这是不知道第几次,她遇见林见鹤伤得这么重。 书里说他以后会是很厉害的反派,是个坏人。 姜漫心里想着,如果成为了反派,变成了坏人,林见鹤就能不受伤,不受人欺负,为什么不能呢? 她的脚踩在雪地上,踩一下,雪地里就发出“咯吱”一声。 天寒地冻,她冷得鼻子发红,衣衫抵御不了刺骨的寒风。 侯府没人喜欢她,姜柔有很多狐狸毛的袄子,不喜欢的就赏给下人。她远远看见,希望自己也能有一件,她实在是很怕冷。 “咯吱”“咯吱”“咯吱”她背上的人沉甸甸的,很有份量,也有温度。 她走得身上出了一点汗,脚下的声音让她心里无端喜悦起来。 “林见鹤?”她偏头去喊耷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不小心擦过什么湿润的冰凉的东西。 林见鹤伸手揽住她的脖子:“放我下来,我能走了。” 姜漫噘了噘嘴:“那家医馆就在前面,你老实一点呀。我能背得动。” 林见鹤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冷了?” “不冷了。”姜漫粗喘着气道。 她笑得弯了弯眼睛:“早知道走一走就这样暖,我再也不要呆在冰窖一样的屋子里了。” “他们不给你炭火么?”林见鹤抿唇。 姜漫脑袋垂了下去,默默走着:“我不算他们的女儿,姜柔才是。我不用他们的东西,这样以后也不用还回去啦。” “到啦!”姜漫缓缓蹲下去,让林见鹤从背上下来。 她扬起圆圆的憨憨的后脑勺,望着前面那医馆的牌子:“还好这个大夫人不错,都不收我们药钱。” 林见鹤牵了她的手:“我给你买糖,你不要拿那个大夫的糖。” “你哪来的钱?”姜漫瞪着圆圆的眼睛,睫毛忽闪忽闪。 林见鹤捂住她的眼睛:“不骗你。” “你捂着眼睛我看不见啦!” “你以后不要这样看人。” …… 姜漫视线一定,从记忆里回过神。 她刚要走上前,林见鹤伸手轻轻一推,那个欲要寻他麻烦的家伙便狠狠摔在地上。 另几个人怒极,将林见鹤围住,来者不善。 姜漫趁机冲过去:“林见鹤!” 几人见她衣着不凡,有些忌惮。 姜漫怒气冲冲道:“你是不是偷偷跑了?” 林见鹤:“我想离开便离开,不要多管闲事。” 林见鹤说完,扫了眼虎视眈眈的壮汉,自顾自转头离开。 姜漫装作气得跳脚殃及池鱼的样子,冲壮汉吼:“看什么看!我可是永昌侯府的小姐,快给我滚,下次让我看见你们横行霸道,让我爹把你们全抓起来!” 那些人一听永昌侯府的名头,立即打了个哆嗦,一溜烟跑了。 姜漫亦步亦趋跟上林见鹤,高高在上,一副施舍的语气,十分引人反感道:“我打听个事儿。” 林见鹤缓缓走着,没有吭声。 “你在崇文馆的日子比我多,那你定然听说过三皇子了?” 林见鹤脚下一顿。 姜漫立即抓住这个机会:“听说三皇子品性高洁,待人十分宽容?” “你想问什么?”林见鹤阴沉沉道。 “我饿了。”姜漫指着前面醉仙楼,“听说醉仙楼的醉仙酿千金一瓠,我要去看看,你,跟我去,我要听听三皇子之事。” 她上辈子就发觉,林见鹤不喜三皇子。 她要带林见鹤吃顿好的,还要惹他讨厌,使劲夸三皇子定能让他心生厌恶。 林见鹤眉头一拧:“我有事。” 他转身就走。 “好吧,作为交换,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不管是当官,发财,还是其他,只要你想得到,凭我的地位,没有办不到的。”姜漫拿出纨绔不要脸且惹人厌烦的劲来。 林见鹤笑了一声:“我要的,自会去拿,不需要你给。” 他说完就走了。 脊背挺直,像一柄利剑,没有靠近就给人肃杀之感。 姜漫叹了口气,心里有些难过,却也替他开心。 再过不久,林见鹤强大起来,她也更没有机会接近了。 “小姐,你怎么还在这里闲逛啊,快随我回府。”刘婆子着急忙慌找来,拉着她就跑。 “等等,怎么回事?”姜漫站着不走,“急什么,说清楚再说。” “祖宗,你昨日是不是私下里去见了于氏夫妇?是不是跟他们说了不该说的话?”刘婆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姜漫闻言:“府里发生什么事了?” “出大事了,侯爷派人出来抓你回去问罪呢。”刘婆子忙拉着她躲到一旁,前面一对侯府亲卫飞速跑过。 “诺,抓你的。” 姜漫:“我面子够大的,侯爷都派了两回亲卫了。” 她道:“走吧,回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你回去就死定了。” “不,”姜漫眨了眨眼,“我回去看热闹。” “再说了,你以为我不回去就不会被抓到了吗?诺。”姜漫眼睛一侧,只见侯府管家领着两个黑衣侍卫,正笑眯眯堵在她的去路上。 刘婆子忙闭嘴不语。 “二小姐,侯爷到处找您,请吧。”管家语气恭敬,动作却看不出什么尊敬来。 他是侯爷心腹,知道自己在侯府的地位,自然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一路上,姜漫挑三拣四,饿了渴了,要这个玩那个,踩着管家的心里底线蹦迪。 她也听够了侯府的趣事。 不出所料,于大山昨日听了姜漫的话,一心以为姜柔嫌弃他们,不愿意放弃侯府荣华富贵,更不想认他们这对身份低贱的父母。 他心里的火气蹭蹭蹭直往上窜,将自己女人关在屋里打得半死后,第二日直接将姜柔堵在后院中,大骂她白眼狼,没心没肺,忘恩负义,良心被狗吃了,连亲生爹娘都不认。 恰巧这日永昌侯府来了几位客人,客人的身份且有些特殊。 听到如此秘闻,大家议论纷纷。 姜柔羞愤欲死,恨不能将那于大山当场杀了。 偏偏永昌侯碍于客人,还不能当着众人的面采取强硬手段,否则有做贼心虚之嫌。 于大山什么人? 赌鬼,酒疯子,骂人之语刺耳难听,粗俗且难堪。 当着那么多人面,于大山捅破了姜柔身世,自己还浑然不知道犯了多大的事,在那里将姜柔骂了个狗血淋头。 姜漫笑得前俯后仰,在管家不屑的目光里笑得灿若星辰。 这才哪到哪,好戏还在后头呢。 第12章 好戏 012 眼前这一幕,让姜漫想起上辈子的事情。 “打死你打死你!” “你这个废物!” 一群小少爷指挥侍卫将一个少年团团围住,那少年容貌精致,眼神凶狠,奋力挣扎,甚至张嘴咬人,侍卫们一不小心险些叫他撕下一块肉来,怒气上涌,一脚将他踹倒。 小少爷们拍手叫好,冲上前去,压在他身上,将他摁住,其他人七手八脚往他身上招呼。 少年像头小狼,身体动不了就用脑袋去撞,撞得头破血流,宛如不要命的小疯子。 他的眼睛漆黑,灿若星辰,凶狠而充满光亮,很富有生命力。 “给我将他摁住。”大皇子捂着流血的鼻子,气急败坏。 他捡起地上一块石头,奋力朝林见鹤脑袋砸去。 “砰——” 林见鹤额头汩汩留下血来,他的视线里染上红翳,眼睛不受控制地眨了眨,缓缓阖了起来。 那张苍白的小脸因疼痛更加没有血色,薄薄的嫩嫩的嘴唇给雪白的牙齿咬出血来,饱满的额头上一粒粒汗珠结成水滴滚入鬓发。 “咚!”大皇子扔下石头,狠狠踢了他一脚,得意地笑,“小畜生,凭你也敢跟我作对,找死。” “大皇子,他,他好像没气儿了。” 此话一出,众公子齐齐打了个寒颤。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怕什么!”梁玉明没有放在心上,“碍眼的东西,死了才好!他明天要是还活着,我再给他一下!瞧你们那没出息的样,父皇还能为了这么个废物处置我不成?!” 他冷哼一声,又狠狠在林见鹤瘦得皮包骨头的肩膀上踢了一脚:“今天便宜你了。” 一群人以梁玉明为首,大摇大摆走了。 留下林见鹤又冷又疼,缩在雪地上疼得抽搐。 姜漫赶到的时候,林见鹤已经奄奄一息。 她二话不说,小心翼翼背起林见鹤往医馆走。 她已经业务熟练了。这是不知道第几次,她遇见林见鹤伤得这么重。 书里说他以后会是很厉害的反派,是个坏人。 姜漫心里想着,如果成为了反派,变成了坏人,林见鹤就能不受伤,不受人欺负,为什么不能呢? 她的脚踩在雪地上,踩一下,雪地里就发出“咯吱”一声。 天寒地冻,她冷得鼻子发红,衣衫抵御不了刺骨的寒风。 侯府没人喜欢她,姜柔有很多狐狸毛的袄子,不喜欢的就赏给下人。她远远看见,希望自己也能有一件,她实在是很怕冷。 “咯吱”“咯吱”“咯吱”她背上的人沉甸甸的,很有份量,也有温度。 她走得身上出了一点汗,脚下的声音让她心里无端喜悦起来。 “林见鹤?”她偏头去喊耷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不小心擦过什么湿润的冰凉的东西。 林见鹤伸手揽住她的脖子:“放我下来,我能走了。” 姜漫噘了噘嘴:“那家医馆就在前面,你老实一点呀。我能背得动。” 林见鹤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冷了?” “不冷了。”姜漫粗喘着气道。 她笑得弯了弯眼睛:“早知道走一走就这样暖,我再也不要呆在冰窖一样的屋子里了。” “他们不给你炭火么?”林见鹤抿唇。 姜漫脑袋垂了下去,默默走着:“我不算他们的女儿,姜柔才是。我不用他们的东西,这样以后也不用还回去啦。” “到啦!”姜漫缓缓蹲下去,让林见鹤从背上下来。 她扬起圆圆的憨憨的后脑勺,望着前面那医馆的牌子:“还好这个大夫人不错,都不收我们药钱。” 林见鹤牵了她的手:“我给你买糖,你不要拿那个大夫的糖。” “你哪来的钱?”姜漫瞪着圆圆的眼睛,睫毛忽闪忽闪。 林见鹤捂住她的眼睛:“不骗你。” “你捂着眼睛我看不见啦!” “你以后不要这样看人。” …… 姜漫视线一定,从记忆里回过神。 她刚要走上前,林见鹤伸手轻轻一推,那个欲要寻他麻烦的家伙便狠狠摔在地上。 另几个人怒极,将林见鹤围住,来者不善。 姜漫趁机冲过去:“林见鹤!” 几人见她衣着不凡,有些忌惮。 姜漫怒气冲冲道:“你是不是偷偷跑了?” 林见鹤:“我想离开便离开,不要多管闲事。” 林见鹤说完,扫了眼虎视眈眈的壮汉,自顾自转头离开。 姜漫装作气得跳脚殃及池鱼的样子,冲壮汉吼:“看什么看!我可是永昌侯府的小姐,快给我滚,下次让我看见你们横行霸道,让我爹把你们全抓起来!” 那些人一听永昌侯府的名头,立即打了个哆嗦,一溜烟跑了。 姜漫亦步亦趋跟上林见鹤,高高在上,一副施舍的语气,十分引人反感道:“我打听个事儿。” 林见鹤缓缓走着,没有吭声。 “你在崇文馆的日子比我多,那你定然听说过三皇子了?” 林见鹤脚下一顿。 姜漫立即抓住这个机会:“听说三皇子品性高洁,待人十分宽容?” “你想问什么?”林见鹤阴沉沉道。 “我饿了。”姜漫指着前面醉仙楼,“听说醉仙楼的醉仙酿千金一瓠,我要去看看,你,跟我去,我要听听三皇子之事。” 她上辈子就发觉,林见鹤不喜三皇子。 她要带林见鹤吃顿好的,还要惹他讨厌,使劲夸三皇子定能让他心生厌恶。 林见鹤眉头一拧:“我有事。” 他转身就走。 “好吧,作为交换,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不管是当官,发财,还是其他,只要你想得到,凭我的地位,没有办不到的。”姜漫拿出纨绔不要脸且惹人厌烦的劲来。 林见鹤笑了一声:“我要的,自会去拿,不需要你给。” 他说完就走了。 脊背挺直,像一柄利剑,没有靠近就给人肃杀之感。 姜漫叹了口气,心里有些难过,却也替他开心。 再过不久,林见鹤强大起来,她也更没有机会接近了。 “小姐,你怎么还在这里闲逛啊,快随我回府。”刘婆子着急忙慌找来,拉着她就跑。 “等等,怎么回事?”姜漫站着不走,“急什么,说清楚再说。” “祖宗,你昨日是不是私下里去见了于氏夫妇?是不是跟他们说了不该说的话?”刘婆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姜漫闻言:“府里发生什么事了?” “出大事了,侯爷派人出来抓你回去问罪呢。”刘婆子忙拉着她躲到一旁,前面一对侯府亲卫飞速跑过。 “诺,抓你的。” 姜漫:“我面子够大的,侯爷都派了两回亲卫了。” 她道:“走吧,回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你回去就死定了。” “不,”姜漫眨了眨眼,“我回去看热闹。” “再说了,你以为我不回去就不会被抓到了吗?诺。”姜漫眼睛一侧,只见侯府管家领着两个黑衣侍卫,正笑眯眯堵在她的去路上。 刘婆子忙闭嘴不语。 “二小姐,侯爷到处找您,请吧。”管家语气恭敬,动作却看不出什么尊敬来。 他是侯爷心腹,知道自己在侯府的地位,自然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一路上,姜漫挑三拣四,饿了渴了,要这个玩那个,踩着管家的心里底线蹦迪。 她也听够了侯府的趣事。 不出所料,于大山昨日听了姜漫的话,一心以为姜柔嫌弃他们,不愿意放弃侯府荣华富贵,更不想认他们这对身份低贱的父母。 他心里的火气蹭蹭蹭直往上窜,将自己女人关在屋里打得半死后,第二日直接将姜柔堵在后院中,大骂她白眼狼,没心没肺,忘恩负义,良心被狗吃了,连亲生爹娘都不认。 恰巧这日永昌侯府来了几位客人,客人的身份且有些特殊。 听到如此秘闻,大家议论纷纷。 姜柔羞愤欲死,恨不能将那于大山当场杀了。 偏偏永昌侯碍于客人,还不能当着众人的面采取强硬手段,否则有做贼心虚之嫌。 于大山什么人? 赌鬼,酒疯子,骂人之语刺耳难听,粗俗且难堪。 当着那么多人面,于大山捅破了姜柔身世,自己还浑然不知道犯了多大的事,在那里将姜柔骂了个狗血淋头。 姜漫笑得前俯后仰,在管家不屑的目光里笑得灿若星辰。 这才哪到哪,好戏还在后头呢。 第13章 花瓣 013 “姜漫,你来。”管家将姜漫带回去以后,永昌侯一反常态,对她露出温和笑容,招手让她过去。 这甚至算得上姜漫入府以来,姜卓然第一次对她和颜悦色。 以往他注意力只在姜柔身上,姜柔磕了碰了,他心疼得紧,至于姜漫,在他眼里恐怕跟养一个吃闲饭的下人没什么区别。 姜漫其实也不能理解,就算他们因从小养大姜柔而偏爱她一些,她不是不能明白。 但是既然接回了亲生女儿,不说补偿些什么,哪怕是说一声多吃餐饭,小心着凉这样的话,他们也从没有过。 他们能看着自己死在他们面前,也无动于衷。 姜漫缓缓走过去,微笑不语。 她进来时便见到了园中客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指指点点,瞧见了她的身影,眼神彼此交汇,心照不宣,不用说,一定是在谈论姜柔身世问题。 姜卓然此时将她找来,必然没有什么好事。 好事也轮不到她。 “你入府已有些日子了,可还习惯?”姜卓然问。 “习惯。”姜漫点头。 “你昨日去见了那对夫妇?” “是,他们将我养大,于情于理,我该去见一面。”她冠冕堂皇道。 “可说了什么话?” “聊了几句。” 姜漫面带笑容,不紧不慢地回答姜卓然的问题,把他丢出来的话锋全都不着痕迹还了回去。 姜卓然饶了一大圈子,还没有提到重点,姜漫便知道他要自己答应的事情不会简单。 她,心里有数了。 侯夫人刚从姜柔屋里回来,扶着额头满脸愁绪。 一见到姜漫,她便道:“阿漫,你昨日在于氏夫妇面前乱说话之事我也不深究了。如今你闯出祸来,害得你姐姐被人诟病,此事你必须要给她一个交待。” 姜漫:“怎么交待?” 她直视着孟玉静,心里想的则是姜卓然好歹还知道所提不合情理,先迂回试探一番。 孟玉静则对她没有丝毫愧疚,理直气壮要她为姜柔做牺牲。 “那些客人如今还在外面,待会我找到机会带你出去,将你引见给熟人。你要当着大家的面承认,你是侯府的养女,姜柔永昌侯府大小姐的身份毋庸置疑。” “当然,我会找个合适的机会,让大家对此深信不疑。” “爹,你怎么看?”姜漫象征性地问姜卓然。 姜卓然:“就按你母亲说的办。你闯的祸,害了阿柔,你要对此负责。” 姜漫:“为何不将乱说话的于大山抓起来,只要他承认他是胡说八道不就行了?”她试着提出一个对原主这具身体伤害不那么大的提议,以此来试探这对夫妇。 “不行。”他们道。 “为何?” “你能想到的,焉知别人想不到?若只于大山解释,并不能打消他们对阿柔的怀疑。只有你亲自证实自己不可能是侯府亲生女儿,他们才会打消顾虑。” “于大山已经改口了?”姜漫好笑。 “自然。”姜卓然不屑道。 显然,他们为了姜柔考虑到了一切,牺牲一切也都做得出来。 于大山那种人,永昌侯随便吓唬吓唬,他就吓晕了,保证说什么都愿意。 “大家只是怀疑,并不能影响到姜柔的身份地位。”姜漫道,“为何一定要我当着众人的面说?不说不行吗?” 若是原主在这里,被自己的亲生父母要求当着所有人面说自己是个收养的女儿,别人才是侯府真正的小姐,她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你不必想太多,照我们的吩咐行事便是。”姜卓然已懒得应付她,该说的话说完就出去了。 并不担心她胡说。 姜漫心里冷笑,这个老狐狸把原主的心思把握得很准。 他也知道这个女儿羡慕姜柔,渴望他们能像关心姜柔那样关心她。 他知道却视而不见,甚至故意纵着姜柔,以免她产生不该有的心思,威胁到姜柔的地位。 侯夫人对她没好气道:“行了行了,想那么多做什么,侯府不会少了你一碗饭吃,你随我出去,按我说的做,记住了没?” 姜漫深吸口气,在心里叹息一声,随口应和侯夫人:“好。” 是你们要的,到时候出了事可别怨她。 孟玉静这才满意了,露出个笑容:“阿漫这才乖。乖乖听话阿娘才喜欢,前几日闯祸之事就罢了,以后万不可胡来。” 她牵着姜漫的手出去,园子里的夫人们纷纷来看。 姜漫偏过头去,看到了轩窗边的姜柔。 她捏着帕子,眼睛弯下来,笑得意味深长。 姜漫便也露出个笑来,给姜柔留下一份不安。 “这便是另一位女儿了吧?”有人上前端详着姜漫的脸,啧啧感叹,“这位闺女长得真像你年轻的时候,眼睛一看便知道跟孟家人有亲。” 孟玉静捏着帕子轻轻一笑:“像吧,见过她的就没有一个说不像的。” “像,太像了。” “这么比较起来,大小姐是真的不太像侯夫人。”有道声音插进来。 明显是挑事的。 孟玉静笑容未变:“阿柔不像我,像了姜府先祖。” “哦,是吗?可我看着,跟侯爷也是一点儿不像的。先前总还有些疑惑,如今见了二小姐,更加疑惑了。”又是那道挑刺的声音。 姜漫觉得这人有意思,不着痕迹看了眼,原来是个身形高挑,眉目刻薄的妇人。 她没见过。 “听说二小姐才刚接回来?此前都做些什么?” 姜漫心道来了。这人怕是孟玉静故意安排的。 专门给她递话头。 孟玉静果然拍了拍她的手臂,这是她说的暗号。 示意她可以适时说出自己的身份。 姜漫上前一步。 大家盯着她仔细看。 好像要从一根头发,一个眼神之间,找出她身世的秘密。 “以前在乡下,跟着爹娘种地。”她道。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孟玉静满意地点了点头。 姜漫将众人表情看在眼中。 “你是侯府小姐,怎么会跟着爹娘种地呢?”那个递话之人又道。 “我以前不是。”姜漫坦荡道。姜柔站得越高,越让人艳羡,她摔下来的时候才会越疼,越被人唾弃。 姜漫话一出口,众人面面相觑。 “此话怎讲?”有人看着孟玉静问。 孟玉静无奈地笑笑:“此事有关阿漫身世,诸位还是听她自己讲吧。” “我从小在边陲一个小山城长大。我的名字来自那里的一条河,那条河叫漫水。我爹娘是山城种地的庄稼人。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山城。”于大山夫妇当然离开过山城,不但离开过,于氏还机缘巧合偷换了侯府的孩子。 不过,这件事想必永昌侯府早已抹得一干二净,查不出蛛丝马迹。 “山城闹饥荒,我们没有饭吃,四处去讨饭。我很幸运,因为眼睛长得像夫人,侯府收养了我。”姜漫还记得上辈子刚穿过来时饿得眼睛发晕,四处乞讨的景象。 “她是收养的?”有人问。 孟玉静摸了摸姜漫的头:“虽是收养,在我心里,她跟亲生女儿一样的。” “呵。”又是那个挑刺的女人冷笑了一声。 孟玉静压了压火气,收回摸姜漫头发的手:“哎,没想到让大家听到了这么一桩事。” “我看是有人故意要我们听吧。”那个高挑的女人道。 姜漫是真的好奇了,这个人是谁? 她敢跟孟玉静当面叫板,可见地位不比她低。 孟玉静甚至不敢讽刺回去,可见孟玉静忌惮她。 姜漫一番话出来,众人心里的疑问算是打消得七七八八。 待到客人一走,孟玉静脸色便沉了下去。 她冷笑:“没见过这般没脸没皮的,专门跑到别人府上找茬。” 显然,她说的就是方才那个不停找茬的女人。 姜漫侧耳去听。 “夫人,难为她一个寡妇。她命硬,克夫克子,如今孤家寡人一个,您跟她置什么气,没得气坏自己身子。” 孟玉静这才舒缓了:“也是,一个丧夫丧子的,怪可怜。” 她松了口气:“我们去看看阿柔好点了没,于氏太没有分寸了,害得阿柔身子受损,吩咐下去,饿他们几顿,看他们哪里来的力气闹事。” “是,夫人。” “对了,此事不要阿柔知道。” “知道的,小姐心性善良,怕会不忍心。” 她走到门口,才想起姜漫这个人似的:“阿漫,走,跟我一起去看看阿柔,若不是你闯祸,她不该有这一劫。你给她道个歉。” 姜漫:“我累了,我方才出去的时候她就站在窗边,手里揪着一朵梅花,想必身体好得差不多了,改日我再去看她。” 她走得极快。 “你——”孟玉静拦都拦不住。 她扶额,看在姜漫今日帮了姜柔的份上,叹了口气:“算了。” 待到到了姜柔寝室,她一进去,丫头便道:“小姐昏睡至今,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阿柔一直没有醒?” “是,小姐伤心至极,梦中都在流泪呢,大夫说郁结于心,药也喂了,可是怎地还不醒?可急死人了。” 孟玉静看着轩窗上几瓣粉色梅花瓣,神色古怪:“你一直守着小姐?” “红药寸步未离开。” “好好服侍。”她扶着丫头的手出去,眉头蹙着,姜漫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回荡。 第13章 花瓣 013 “姜漫,你来。”管家将姜漫带回去以后,永昌侯一反常态,对她露出温和笑容,招手让她过去。 这甚至算得上姜漫入府以来,姜卓然第一次对她和颜悦色。 以往他注意力只在姜柔身上,姜柔磕了碰了,他心疼得紧,至于姜漫,在他眼里恐怕跟养一个吃闲饭的下人没什么区别。 姜漫其实也不能理解,就算他们因从小养大姜柔而偏爱她一些,她不是不能明白。 但是既然接回了亲生女儿,不说补偿些什么,哪怕是说一声多吃餐饭,小心着凉这样的话,他们也从没有过。 他们能看着自己死在他们面前,也无动于衷。 姜漫缓缓走过去,微笑不语。 她进来时便见到了园中客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指指点点,瞧见了她的身影,眼神彼此交汇,心照不宣,不用说,一定是在谈论姜柔身世问题。 姜卓然此时将她找来,必然没有什么好事。 好事也轮不到她。 “你入府已有些日子了,可还习惯?”姜卓然问。 “习惯。”姜漫点头。 “你昨日去见了那对夫妇?” “是,他们将我养大,于情于理,我该去见一面。”她冠冕堂皇道。 “可说了什么话?” “聊了几句。” 姜漫面带笑容,不紧不慢地回答姜卓然的问题,把他丢出来的话锋全都不着痕迹还了回去。 姜卓然饶了一大圈子,还没有提到重点,姜漫便知道他要自己答应的事情不会简单。 她,心里有数了。 侯夫人刚从姜柔屋里回来,扶着额头满脸愁绪。 一见到姜漫,她便道:“阿漫,你昨日在于氏夫妇面前乱说话之事我也不深究了。如今你闯出祸来,害得你姐姐被人诟病,此事你必须要给她一个交待。” 姜漫:“怎么交待?” 她直视着孟玉静,心里想的则是姜卓然好歹还知道所提不合情理,先迂回试探一番。 孟玉静则对她没有丝毫愧疚,理直气壮要她为姜柔做牺牲。 “那些客人如今还在外面,待会我找到机会带你出去,将你引见给熟人。你要当着大家的面承认,你是侯府的养女,姜柔永昌侯府大小姐的身份毋庸置疑。” “当然,我会找个合适的机会,让大家对此深信不疑。” “爹,你怎么看?”姜漫象征性地问姜卓然。 姜卓然:“就按你母亲说的办。你闯的祸,害了阿柔,你要对此负责。” 姜漫:“为何不将乱说话的于大山抓起来,只要他承认他是胡说八道不就行了?”她试着提出一个对原主这具身体伤害不那么大的提议,以此来试探这对夫妇。 “不行。”他们道。 “为何?” “你能想到的,焉知别人想不到?若只于大山解释,并不能打消他们对阿柔的怀疑。只有你亲自证实自己不可能是侯府亲生女儿,他们才会打消顾虑。” “于大山已经改口了?”姜漫好笑。 “自然。”姜卓然不屑道。 显然,他们为了姜柔考虑到了一切,牺牲一切也都做得出来。 于大山那种人,永昌侯随便吓唬吓唬,他就吓晕了,保证说什么都愿意。 “大家只是怀疑,并不能影响到姜柔的身份地位。”姜漫道,“为何一定要我当着众人的面说?不说不行吗?” 若是原主在这里,被自己的亲生父母要求当着所有人面说自己是个收养的女儿,别人才是侯府真正的小姐,她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你不必想太多,照我们的吩咐行事便是。”姜卓然已懒得应付她,该说的话说完就出去了。 并不担心她胡说。 姜漫心里冷笑,这个老狐狸把原主的心思把握得很准。 他也知道这个女儿羡慕姜柔,渴望他们能像关心姜柔那样关心她。 他知道却视而不见,甚至故意纵着姜柔,以免她产生不该有的心思,威胁到姜柔的地位。 侯夫人对她没好气道:“行了行了,想那么多做什么,侯府不会少了你一碗饭吃,你随我出去,按我说的做,记住了没?” 姜漫深吸口气,在心里叹息一声,随口应和侯夫人:“好。” 是你们要的,到时候出了事可别怨她。 孟玉静这才满意了,露出个笑容:“阿漫这才乖。乖乖听话阿娘才喜欢,前几日闯祸之事就罢了,以后万不可胡来。” 她牵着姜漫的手出去,园子里的夫人们纷纷来看。 姜漫偏过头去,看到了轩窗边的姜柔。 她捏着帕子,眼睛弯下来,笑得意味深长。 姜漫便也露出个笑来,给姜柔留下一份不安。 “这便是另一位女儿了吧?”有人上前端详着姜漫的脸,啧啧感叹,“这位闺女长得真像你年轻的时候,眼睛一看便知道跟孟家人有亲。” 孟玉静捏着帕子轻轻一笑:“像吧,见过她的就没有一个说不像的。” “像,太像了。” “这么比较起来,大小姐是真的不太像侯夫人。”有道声音插进来。 明显是挑事的。 孟玉静笑容未变:“阿柔不像我,像了姜府先祖。” “哦,是吗?可我看着,跟侯爷也是一点儿不像的。先前总还有些疑惑,如今见了二小姐,更加疑惑了。”又是那道挑刺的声音。 姜漫觉得这人有意思,不着痕迹看了眼,原来是个身形高挑,眉目刻薄的妇人。 她没见过。 “听说二小姐才刚接回来?此前都做些什么?” 姜漫心道来了。这人怕是孟玉静故意安排的。 专门给她递话头。 孟玉静果然拍了拍她的手臂,这是她说的暗号。 示意她可以适时说出自己的身份。 姜漫上前一步。 大家盯着她仔细看。 好像要从一根头发,一个眼神之间,找出她身世的秘密。 “以前在乡下,跟着爹娘种地。”她道。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孟玉静满意地点了点头。 姜漫将众人表情看在眼中。 “你是侯府小姐,怎么会跟着爹娘种地呢?”那个递话之人又道。 “我以前不是。”姜漫坦荡道。姜柔站得越高,越让人艳羡,她摔下来的时候才会越疼,越被人唾弃。 姜漫话一出口,众人面面相觑。 “此话怎讲?”有人看着孟玉静问。 孟玉静无奈地笑笑:“此事有关阿漫身世,诸位还是听她自己讲吧。” “我从小在边陲一个小山城长大。我的名字来自那里的一条河,那条河叫漫水。我爹娘是山城种地的庄稼人。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山城。”于大山夫妇当然离开过山城,不但离开过,于氏还机缘巧合偷换了侯府的孩子。 不过,这件事想必永昌侯府早已抹得一干二净,查不出蛛丝马迹。 “山城闹饥荒,我们没有饭吃,四处去讨饭。我很幸运,因为眼睛长得像夫人,侯府收养了我。”姜漫还记得上辈子刚穿过来时饿得眼睛发晕,四处乞讨的景象。 “她是收养的?”有人问。 孟玉静摸了摸姜漫的头:“虽是收养,在我心里,她跟亲生女儿一样的。” “呵。”又是那个挑刺的女人冷笑了一声。 孟玉静压了压火气,收回摸姜漫头发的手:“哎,没想到让大家听到了这么一桩事。” “我看是有人故意要我们听吧。”那个高挑的女人道。 姜漫是真的好奇了,这个人是谁? 她敢跟孟玉静当面叫板,可见地位不比她低。 孟玉静甚至不敢讽刺回去,可见孟玉静忌惮她。 姜漫一番话出来,众人心里的疑问算是打消得七七八八。 待到客人一走,孟玉静脸色便沉了下去。 她冷笑:“没见过这般没脸没皮的,专门跑到别人府上找茬。” 显然,她说的就是方才那个不停找茬的女人。 姜漫侧耳去听。 “夫人,难为她一个寡妇。她命硬,克夫克子,如今孤家寡人一个,您跟她置什么气,没得气坏自己身子。” 孟玉静这才舒缓了:“也是,一个丧夫丧子的,怪可怜。” 她松了口气:“我们去看看阿柔好点了没,于氏太没有分寸了,害得阿柔身子受损,吩咐下去,饿他们几顿,看他们哪里来的力气闹事。” “是,夫人。” “对了,此事不要阿柔知道。” “知道的,小姐心性善良,怕会不忍心。” 她走到门口,才想起姜漫这个人似的:“阿漫,走,跟我一起去看看阿柔,若不是你闯祸,她不该有这一劫。你给她道个歉。” 姜漫:“我累了,我方才出去的时候她就站在窗边,手里揪着一朵梅花,想必身体好得差不多了,改日我再去看她。” 她走得极快。 “你——”孟玉静拦都拦不住。 她扶额,看在姜漫今日帮了姜柔的份上,叹了口气:“算了。” 待到到了姜柔寝室,她一进去,丫头便道:“小姐昏睡至今,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阿柔一直没有醒?” “是,小姐伤心至极,梦中都在流泪呢,大夫说郁结于心,药也喂了,可是怎地还不醒?可急死人了。” 孟玉静看着轩窗上几瓣粉色梅花瓣,神色古怪:“你一直守着小姐?” “红药寸步未离开。” “好好服侍。”她扶着丫头的手出去,眉头蹙着,姜漫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回荡。 第14章 学堂 014 红药瞧着夫人走了,不甘心地跺了跺脚,将门关起来,跑到姜柔床边,压低声音道:“小姐,夫人走了。” 姜柔紧闭的眼睛倏地睁开:“发生了何事?” 阿娘最疼她了,每次来都会陪她很久,尤其她生病的时候,夜里一夜不睡替她擦汗也是有的,这次怎么会刚来就走。 红药脸色有些难看:“夫人进来时脸上满是关心之色,很担心小姐,可站了一息功夫,脸色便有些冷淡,匆匆走了,似是有事。” “你找孟妈妈问清楚。”姜柔捏了捏眉头,柔柔弱弱道,“我如今处境艰难,若是再出岔子,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说着她便默默流起泪来。 红药心中对姜漫痛恨至极,她抓着姜柔的手:“小姐不要哭,伤身子,侯爷和夫人疼你,不会有人威胁到你的地位,你别害怕。” 姜柔却只是哭。泪水沿着姣好的脸颊滚落领口,薄薄的皮肤泛着莹白,肩膀瘦削,不盈一握,楚楚可怜。 红药看了心里更恨姜漫了。 “我这就去问我娘。”她平时很泼辣的一个人,照顾姜柔却很细致。仔细替姜柔掖了掖被角,这才提着裙摆出去了。 姜柔眼泪立时便不流了,她目光盯着红药背影消失的地方,狠狠咬了咬嘴唇,眼神里阴狠一闪而逝。 红药回来时,她将头转向床内里,身体蜷着,看起来有些伤心。 “小姐,都是姜漫那个小贱人搞的鬼。”红药咬牙切齿。 姜漫踏进崇文馆,猛地打了个喷嚏。 她揉了揉脸颊,不会有人在咒她吧? “听说你昨日干了件大事?”萧随扇着扇子走近。 姜漫挠了挠头:“兄台消息真够快的。” “你也够憨的,都不像我认识的姜漫,以至于我总觉得你在打什么坏主意。” 姜漫扑哧一笑:“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对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萧随“啪”一声将扇子合起来,潇洒道:“对!” 两人刚坐下不久,门口传来一阵喧哗。 “哟,有热闹了。”萧随兴致盎然,桃花眼眯了眯。 姜漫视线往学馆大门一扫,没有接话。 身体有恙告假在家的姜柔,撑着病体出现在学馆门口。 她梳着双髻,穿雪白狐狸毛的袄子,脸当真瘦了一圈,看起来轻飘飘的,弱不禁风。 她偶尔捂着帕子咳嗽几声,咳得脸颊潮红,双眸含水,好些学子被那风情所惑,咽了咽口水。 姜漫淡淡地收回视线,双手撑着下巴,盯着林见鹤每日进来的地方。 “看起来像是病未曾痊愈,怎么急着来学堂了?若是换了我,多玩几日岂不更好?”萧随使劲摇了摇扇子,颇为惋惜。 姜漫看了眼漏壶,时间刚好到刻度,林见鹤便携着一股冷冽之气从门里踏进来。 他的脸冻得有些白,眼睛微垂,并不看人。 如今过了冬至已有十几日,正是二九湖面都结冰的时候,他仍是一袭单薄的青袍,修长的手捏着一卷书册,墨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鬓角染了些许冰晶,一进到室内,那冰晶便化了,濡湿他的额角,为他平添些许少年气。 姜漫刻意收回视线,翻开桌上书本。 姜柔被人搀扶,跟随老师一起走进学堂,学子们对她拖着病体亦要来求学的毅力纷纷赞赏。 就连夫子也对她大夸特夸。 这几日关于永昌侯府的传闻,大家多多少少也听说了一些。 姜柔堂堂永昌侯府大小姐,身份尊贵,更难得的是,她性格纯善,十分让人喜欢。 这样一个人,因为一个收养的女儿,遭人毁谤,积郁成疾。 试问谁不心疼,谁不替她委屈,替她不平? “所以我说你憨啊。”萧随看热闹不嫌事大。 姜柔一出现,原本还对姜漫视若无物的一些人,已经开始用愤怒的眼神瞪她。 姜漫觉得脸有些热,脑袋嗡嗡的,她干脆趴到桌上,没好气道:“你才憨。” 萧随眼珠子一转,随手拿过一个牛皮水袋。 那袋子很是精巧,皮面打磨得十分光滑,隐隐可见牛皮本身纹路,其上又套了个绣得十分精美的小套子,只到水袋半中腰处,套子上绣的一大捧一大捧火红的茶花。 萧随将水袋抛到姜漫面前,姜漫眼睛只盯着那火红的花。 说实话,怪好看的。 就是有些奇怪了:“你怎么会有这么娘们唧唧的玩意儿。”萧随身上揣的,大都是金银俗物,他不讲究精致,这么细致的东西不太像他的。 “这里面的东西比醉仙酿难买多了,给你尝一尝。”萧随献宝似的道,“看你脸色不好,这可是好东西。” 姜漫将信将疑,拧开镶了一圈宝石的盖子,闻了一闻:“药?” “非也。”萧随笑而不语。 姜漫拿出自己的水壶,挑眉,全倒了进去,然后一口气喝下肚。 萧随目瞪口呆:“喂,不能喝那么多!”他心疼得抽抽。 姜漫已经打了个嗝,得意地笑了,叫你炫耀。 她摇了摇有些沉的脑袋,笑眯眯道:“比醉仙酿还贵,那我要多喝一点。” 萧随擦了把额头的汗,瞧瞧已经开始授课的夫子,将又歪下去的姜漫扶正。 姜漫原本脸就有些热,脑袋里也有些沉。 那一壶喝下去,她的思绪便越发清晰,只是跳跃得厉害,完全抓不住。她整个人很矛盾,身体好像都飘了起来,飘在云朵里,脚下一蹬,就可以上天入地。但是她意识是清醒的。 她仿佛脱离身体,俯视所有人,冷静地看着底下的一切。 姜漫瓷白的脸上泛起薄薄粉色,那颜色从脖颈直飞到眼尾,耳垂上也沾染些许。 她梳了两个包包头,显得脸圆嘟嘟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笑起来像两弯月牙。 夫子在上方讲圣人之道,姜漫趴在桌上眼睛懒洋洋地耷拉着。她感觉有些累,没什么力气,不由得皱了皱鼻子。 萧随拿扇子替她挡了挡视线:“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要不要去医馆?” 说到这个他有些兴奋,他不太想听课。 这一处怪异却惹来姜柔注意。 她眉尖微蹙,担忧地回头来看姜漫。 一次还好些,可她频频回头,便惹得其他人也来看。 萧随皱眉,目光有些不善地盯着姜柔,一只手悄悄推了推姜漫。 姜漫对一切心知肚名,她只是沉浸在这种脑袋清明如洗却又昏昏沉沉的舒服状态,不想动。 萧随带的应该是外域之物,有提神醒脑之效。 效果如此之好,想必很难寻,难怪他那样宝贝。 学子们的异样自然引起夫子注意。 姜柔恰好开口:“先生,我妹妹似乎不舒服。” 夫子动作一顿,将手中书卷放下,严肃着脸向下看去。 姜漫肤色白里透红,狐狸似的眼睛很明亮,趴在手臂上,圆圆的脸肉嘟嘟的,看起来要多好有多好。 反观姜柔自己,看起来病得比较厉害。 几个人对姜漫投去嫌弃的目光。 “她一个收养的,攀上永昌侯府走了大运了,这样还不满足,还敢唆使乡下父母污蔑你,你不计较就罢了,还关心她作甚?你就是太善良了。” “别胡说,不是阿漫的错。她是无辜的,我阿爹遇见她的时候,她在跟父母沿街乞讨,很长时间都没有吃饱饭了。不能怪她。”姜柔细细弱弱道。 几人面面相觑,原本以为姜漫就是个穷乡下人,没想到她竟比乡下人还不如,她是个乞丐! “呀,脏死了,她居然是个乞丐!” 姜柔眼眶红了:“你们不许这样说阿漫。” “好了好了,不说了。”几人背过身去,打量姜漫的眼神更加不屑了。 “夫子,我妹妹是不是病了?”姜柔语气担忧。 夫子眉目隐隐跳动,心中极不喜授课被打断。 他道:“姜漫。” “夫子?”姜漫道。 “可是身体不适?”老夫子忍着不喜问。 姜漫脑子沉沉的:“还好。” “圣人言,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你有姜姑娘做姐姐,便该向她学习,她病体之中犹来进学,你身强体健却偷懒扰乱学堂,不感到羞愧、无地自容吗?” 姜漫缓缓坐直了身体,脑袋越发沉,她的思绪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萧随刚要开口,便被夫子打断:“姜姑娘都知努力,思进取。你何以能呼呼大睡而毫不惭愧?人贵在自知。” 若一般人让夫子这样质问,怕早就无地自容了。 姜柔淡淡地看着姜漫。她的下颌微微抬起,高高在上。 姜漫脑子里嗡嗡嗡的,她理着思绪道:“夫子所讲,我在听,只是身体略有不适。” “我看你好得很。”夫子冷哼。这课是讲不下去了,他气得肚子疼。 姜漫笑了笑:“不信夫子问我便是。”姜柔的雕虫小技,实在让人厌烦。 “我姐姐听得比我认真,那夫子便拿同样的问题考校我们二人,看谁答得好,可行?” 姜柔:“阿漫,你若是身体不适,我立刻找大夫来,你不要强撑着。” 她的话让其他人更加认定姜漫在装不舒服。她的脸色红红的,看起来实在精神得很。 姜柔神情着急,打发了丫头:“去请百草堂的大夫来,快些。” 众人有心看笑话,到时候姜漫被诊出什么问题也没有,下不来台的就是她。夫子面前,还敢撒谎身体不舒服。 百草堂的大夫可是出了名的不说假话。 老大夫授课被人打断,学子又闹哄哄的,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冷笑:“就按你说的,姜柔,你来跟她对一下。公平起见,我只问今日我讲的。” 姜柔心底对姜漫看不起,眼睛里却带了担忧:“可是,夫子,我妹妹她识字不多……” 话没说完,但大家心里对姜漫的不屑更进一步。继乡下人,乞丐之后,他们心里又为姜漫打了个标签——不识字。 “放心,我识的字够听懂夫子的话。”姜漫道。 老夫子不喜她死到临头还这般傲气。 他凝神细思,想到什么,提笔在纸上写下四个大字:“圣人之道。” 姜漫视线一转,看到林见鹤漠然盯着窗外的侧脸。 这道题,兜兜转转,竟然要让她来答。 上辈子,她问林见鹤:“何谓圣人之道?” 林见鹤当时冷漠道:“我若成了圣人,我的道便是圣人之道。” 这样的答案,当然是不能让别人知晓的。大逆不道。 她捏了捏眉宇,提笔写了起来。 她脑子里一半清醒一半昏沉,有种奇异的矛盾和平衡。 她的思绪也极为跳跃和兴奋。 相比于她的提笔就写,洋洋洒洒写了几页,姜柔则显得靠谱多了。 大家对结果没有任何期待。 当然是姜柔写得好。 他们只是等着看姜漫脸色发绿。光是想想就舒服。 不到一炷香时间,姜漫将笔一扔,斜倚在位子上。 姜柔仍坐姿端正,认真思考,一手漂亮的簪花题整整齐齐出现在纸页上。夫子看了点点头。 他走到姜漫面前,捏着她的文章,漫不经心提起,一看,视线顿住。 他目光怪异地看了眼姜漫。 姜漫毫无负担,任他心中震撼。 笔迹是她亲手所写,众人看见,不可能有假。 夫子拿着她的文章,眼睛里放出光亮。 “好字!” 众人一呆。 姜柔笔尖一顿,在纸上晕开一团黑乎乎的墨汁。 她深吸口气,加快速度书写。 那难看的墨水印很刺眼。可她没时间重新再写一遍。 老夫子爱不释手地赏析着手里的字,不时点头,不时摇头。 姜漫的笔锋较之颜体略锋利,像薄如蝉翼却吹可断发的利刃,较之瘦金体又略柔和,像烟霞晕染的紫烟罗。 矛盾又协调,自成一派。 “难得。” 待到看完姜漫的文章,老夫子已经完全忘了先前对她挑剔。 如今只笑眯眯道:“字好,文章也好。若是个男儿,或许能考个状元当当。” 姜柔咬着嘴唇,脸色泛白。 她紧紧攥着笔,仍不肯放弃,她不认为姜漫能写出比她好的字和文章。 可等她满怀期待地呈给夫子,只得了一句:“尚可。”跟姜漫比,明眼人都知道孰高孰低。 她缩在袖中的手狠狠掐着自己,心中恨得发疼。 “大夫到了!” 姜柔眼睛一暗。 丫头大概是提前跟他说了情况,大夫知道有人不好,进来不等丫头指人,扫了一圈,目光定在姜漫身上:“你病了?” 他竟毫不迟疑地问姜漫。 这就有些奇怪了。 “确实病了。脸都烧得发红,自己感觉不出来?”老大夫没好气。 “不是吧,她面色红润,哪里像生病了。反倒是姜姑娘,才病得厉害呢,她脸那么白,没有一点血色。” 老大夫奇怪地看了眼姜柔,对众人道:“你们怕不是搞反了?” 他废话不多说,直接动手替姜漫诊脉:“这位才病得重,人都快烧傻了。” 说完又看了眼姜柔,目光里闪过了然:“那位姑娘,身体好得很。” 此话一出,姜柔目光微暗。 众人面面相觑。 第14章 学堂 014 红药瞧着夫人走了,不甘心地跺了跺脚,将门关起来,跑到姜柔床边,压低声音道:“小姐,夫人走了。” 姜柔紧闭的眼睛倏地睁开:“发生了何事?” 阿娘最疼她了,每次来都会陪她很久,尤其她生病的时候,夜里一夜不睡替她擦汗也是有的,这次怎么会刚来就走。 红药脸色有些难看:“夫人进来时脸上满是关心之色,很担心小姐,可站了一息功夫,脸色便有些冷淡,匆匆走了,似是有事。” “你找孟妈妈问清楚。”姜柔捏了捏眉头,柔柔弱弱道,“我如今处境艰难,若是再出岔子,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说着她便默默流起泪来。 红药心中对姜漫痛恨至极,她抓着姜柔的手:“小姐不要哭,伤身子,侯爷和夫人疼你,不会有人威胁到你的地位,你别害怕。” 姜柔却只是哭。泪水沿着姣好的脸颊滚落领口,薄薄的皮肤泛着莹白,肩膀瘦削,不盈一握,楚楚可怜。 红药看了心里更恨姜漫了。 “我这就去问我娘。”她平时很泼辣的一个人,照顾姜柔却很细致。仔细替姜柔掖了掖被角,这才提着裙摆出去了。 姜柔眼泪立时便不流了,她目光盯着红药背影消失的地方,狠狠咬了咬嘴唇,眼神里阴狠一闪而逝。 红药回来时,她将头转向床内里,身体蜷着,看起来有些伤心。 “小姐,都是姜漫那个小贱人搞的鬼。”红药咬牙切齿。 姜漫踏进崇文馆,猛地打了个喷嚏。 她揉了揉脸颊,不会有人在咒她吧? “听说你昨日干了件大事?”萧随扇着扇子走近。 姜漫挠了挠头:“兄台消息真够快的。” “你也够憨的,都不像我认识的姜漫,以至于我总觉得你在打什么坏主意。” 姜漫扑哧一笑:“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对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萧随“啪”一声将扇子合起来,潇洒道:“对!” 两人刚坐下不久,门口传来一阵喧哗。 “哟,有热闹了。”萧随兴致盎然,桃花眼眯了眯。 姜漫视线往学馆大门一扫,没有接话。 身体有恙告假在家的姜柔,撑着病体出现在学馆门口。 她梳着双髻,穿雪白狐狸毛的袄子,脸当真瘦了一圈,看起来轻飘飘的,弱不禁风。 她偶尔捂着帕子咳嗽几声,咳得脸颊潮红,双眸含水,好些学子被那风情所惑,咽了咽口水。 姜漫淡淡地收回视线,双手撑着下巴,盯着林见鹤每日进来的地方。 “看起来像是病未曾痊愈,怎么急着来学堂了?若是换了我,多玩几日岂不更好?”萧随使劲摇了摇扇子,颇为惋惜。 姜漫看了眼漏壶,时间刚好到刻度,林见鹤便携着一股冷冽之气从门里踏进来。 他的脸冻得有些白,眼睛微垂,并不看人。 如今过了冬至已有十几日,正是二九湖面都结冰的时候,他仍是一袭单薄的青袍,修长的手捏着一卷书册,墨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鬓角染了些许冰晶,一进到室内,那冰晶便化了,濡湿他的额角,为他平添些许少年气。 姜漫刻意收回视线,翻开桌上书本。 姜柔被人搀扶,跟随老师一起走进学堂,学子们对她拖着病体亦要来求学的毅力纷纷赞赏。 就连夫子也对她大夸特夸。 这几日关于永昌侯府的传闻,大家多多少少也听说了一些。 姜柔堂堂永昌侯府大小姐,身份尊贵,更难得的是,她性格纯善,十分让人喜欢。 这样一个人,因为一个收养的女儿,遭人毁谤,积郁成疾。 试问谁不心疼,谁不替她委屈,替她不平? “所以我说你憨啊。”萧随看热闹不嫌事大。 姜柔一出现,原本还对姜漫视若无物的一些人,已经开始用愤怒的眼神瞪她。 姜漫觉得脸有些热,脑袋嗡嗡的,她干脆趴到桌上,没好气道:“你才憨。” 萧随眼珠子一转,随手拿过一个牛皮水袋。 那袋子很是精巧,皮面打磨得十分光滑,隐隐可见牛皮本身纹路,其上又套了个绣得十分精美的小套子,只到水袋半中腰处,套子上绣的一大捧一大捧火红的茶花。 萧随将水袋抛到姜漫面前,姜漫眼睛只盯着那火红的花。 说实话,怪好看的。 就是有些奇怪了:“你怎么会有这么娘们唧唧的玩意儿。”萧随身上揣的,大都是金银俗物,他不讲究精致,这么细致的东西不太像他的。 “这里面的东西比醉仙酿难买多了,给你尝一尝。”萧随献宝似的道,“看你脸色不好,这可是好东西。” 姜漫将信将疑,拧开镶了一圈宝石的盖子,闻了一闻:“药?” “非也。”萧随笑而不语。 姜漫拿出自己的水壶,挑眉,全倒了进去,然后一口气喝下肚。 萧随目瞪口呆:“喂,不能喝那么多!”他心疼得抽抽。 姜漫已经打了个嗝,得意地笑了,叫你炫耀。 她摇了摇有些沉的脑袋,笑眯眯道:“比醉仙酿还贵,那我要多喝一点。” 萧随擦了把额头的汗,瞧瞧已经开始授课的夫子,将又歪下去的姜漫扶正。 姜漫原本脸就有些热,脑袋里也有些沉。 那一壶喝下去,她的思绪便越发清晰,只是跳跃得厉害,完全抓不住。她整个人很矛盾,身体好像都飘了起来,飘在云朵里,脚下一蹬,就可以上天入地。但是她意识是清醒的。 她仿佛脱离身体,俯视所有人,冷静地看着底下的一切。 姜漫瓷白的脸上泛起薄薄粉色,那颜色从脖颈直飞到眼尾,耳垂上也沾染些许。 她梳了两个包包头,显得脸圆嘟嘟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笑起来像两弯月牙。 夫子在上方讲圣人之道,姜漫趴在桌上眼睛懒洋洋地耷拉着。她感觉有些累,没什么力气,不由得皱了皱鼻子。 萧随拿扇子替她挡了挡视线:“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要不要去医馆?” 说到这个他有些兴奋,他不太想听课。 这一处怪异却惹来姜柔注意。 她眉尖微蹙,担忧地回头来看姜漫。 一次还好些,可她频频回头,便惹得其他人也来看。 萧随皱眉,目光有些不善地盯着姜柔,一只手悄悄推了推姜漫。 姜漫对一切心知肚名,她只是沉浸在这种脑袋清明如洗却又昏昏沉沉的舒服状态,不想动。 萧随带的应该是外域之物,有提神醒脑之效。 效果如此之好,想必很难寻,难怪他那样宝贝。 学子们的异样自然引起夫子注意。 姜柔恰好开口:“先生,我妹妹似乎不舒服。” 夫子动作一顿,将手中书卷放下,严肃着脸向下看去。 姜漫肤色白里透红,狐狸似的眼睛很明亮,趴在手臂上,圆圆的脸肉嘟嘟的,看起来要多好有多好。 反观姜柔自己,看起来病得比较厉害。 几个人对姜漫投去嫌弃的目光。 “她一个收养的,攀上永昌侯府走了大运了,这样还不满足,还敢唆使乡下父母污蔑你,你不计较就罢了,还关心她作甚?你就是太善良了。” “别胡说,不是阿漫的错。她是无辜的,我阿爹遇见她的时候,她在跟父母沿街乞讨,很长时间都没有吃饱饭了。不能怪她。”姜柔细细弱弱道。 几人面面相觑,原本以为姜漫就是个穷乡下人,没想到她竟比乡下人还不如,她是个乞丐! “呀,脏死了,她居然是个乞丐!” 姜柔眼眶红了:“你们不许这样说阿漫。” “好了好了,不说了。”几人背过身去,打量姜漫的眼神更加不屑了。 “夫子,我妹妹是不是病了?”姜柔语气担忧。 夫子眉目隐隐跳动,心中极不喜授课被打断。 他道:“姜漫。” “夫子?”姜漫道。 “可是身体不适?”老夫子忍着不喜问。 姜漫脑子沉沉的:“还好。” “圣人言,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你有姜姑娘做姐姐,便该向她学习,她病体之中犹来进学,你身强体健却偷懒扰乱学堂,不感到羞愧、无地自容吗?” 姜漫缓缓坐直了身体,脑袋越发沉,她的思绪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萧随刚要开口,便被夫子打断:“姜姑娘都知努力,思进取。你何以能呼呼大睡而毫不惭愧?人贵在自知。” 若一般人让夫子这样质问,怕早就无地自容了。 姜柔淡淡地看着姜漫。她的下颌微微抬起,高高在上。 姜漫脑子里嗡嗡嗡的,她理着思绪道:“夫子所讲,我在听,只是身体略有不适。” “我看你好得很。”夫子冷哼。这课是讲不下去了,他气得肚子疼。 姜漫笑了笑:“不信夫子问我便是。”姜柔的雕虫小技,实在让人厌烦。 “我姐姐听得比我认真,那夫子便拿同样的问题考校我们二人,看谁答得好,可行?” 姜柔:“阿漫,你若是身体不适,我立刻找大夫来,你不要强撑着。” 她的话让其他人更加认定姜漫在装不舒服。她的脸色红红的,看起来实在精神得很。 姜柔神情着急,打发了丫头:“去请百草堂的大夫来,快些。” 众人有心看笑话,到时候姜漫被诊出什么问题也没有,下不来台的就是她。夫子面前,还敢撒谎身体不舒服。 百草堂的大夫可是出了名的不说假话。 老大夫授课被人打断,学子又闹哄哄的,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冷笑:“就按你说的,姜柔,你来跟她对一下。公平起见,我只问今日我讲的。” 姜柔心底对姜漫看不起,眼睛里却带了担忧:“可是,夫子,我妹妹她识字不多……” 话没说完,但大家心里对姜漫的不屑更进一步。继乡下人,乞丐之后,他们心里又为姜漫打了个标签——不识字。 “放心,我识的字够听懂夫子的话。”姜漫道。 老夫子不喜她死到临头还这般傲气。 他凝神细思,想到什么,提笔在纸上写下四个大字:“圣人之道。” 姜漫视线一转,看到林见鹤漠然盯着窗外的侧脸。 这道题,兜兜转转,竟然要让她来答。 上辈子,她问林见鹤:“何谓圣人之道?” 林见鹤当时冷漠道:“我若成了圣人,我的道便是圣人之道。” 这样的答案,当然是不能让别人知晓的。大逆不道。 她捏了捏眉宇,提笔写了起来。 她脑子里一半清醒一半昏沉,有种奇异的矛盾和平衡。 她的思绪也极为跳跃和兴奋。 相比于她的提笔就写,洋洋洒洒写了几页,姜柔则显得靠谱多了。 大家对结果没有任何期待。 当然是姜柔写得好。 他们只是等着看姜漫脸色发绿。光是想想就舒服。 不到一炷香时间,姜漫将笔一扔,斜倚在位子上。 姜柔仍坐姿端正,认真思考,一手漂亮的簪花题整整齐齐出现在纸页上。夫子看了点点头。 他走到姜漫面前,捏着她的文章,漫不经心提起,一看,视线顿住。 他目光怪异地看了眼姜漫。 姜漫毫无负担,任他心中震撼。 笔迹是她亲手所写,众人看见,不可能有假。 夫子拿着她的文章,眼睛里放出光亮。 “好字!” 众人一呆。 姜柔笔尖一顿,在纸上晕开一团黑乎乎的墨汁。 她深吸口气,加快速度书写。 那难看的墨水印很刺眼。可她没时间重新再写一遍。 老夫子爱不释手地赏析着手里的字,不时点头,不时摇头。 姜漫的笔锋较之颜体略锋利,像薄如蝉翼却吹可断发的利刃,较之瘦金体又略柔和,像烟霞晕染的紫烟罗。 矛盾又协调,自成一派。 “难得。” 待到看完姜漫的文章,老夫子已经完全忘了先前对她挑剔。 如今只笑眯眯道:“字好,文章也好。若是个男儿,或许能考个状元当当。” 姜柔咬着嘴唇,脸色泛白。 她紧紧攥着笔,仍不肯放弃,她不认为姜漫能写出比她好的字和文章。 可等她满怀期待地呈给夫子,只得了一句:“尚可。”跟姜漫比,明眼人都知道孰高孰低。 她缩在袖中的手狠狠掐着自己,心中恨得发疼。 “大夫到了!” 姜柔眼睛一暗。 丫头大概是提前跟他说了情况,大夫知道有人不好,进来不等丫头指人,扫了一圈,目光定在姜漫身上:“你病了?” 他竟毫不迟疑地问姜漫。 这就有些奇怪了。 “确实病了。脸都烧得发红,自己感觉不出来?”老大夫没好气。 “不是吧,她面色红润,哪里像生病了。反倒是姜姑娘,才病得厉害呢,她脸那么白,没有一点血色。” 老大夫奇怪地看了眼姜柔,对众人道:“你们怕不是搞反了?” 他废话不多说,直接动手替姜漫诊脉:“这位才病得重,人都快烧傻了。” 说完又看了眼姜柔,目光里闪过了然:“那位姑娘,身体好得很。” 此话一出,姜柔目光微暗。 众人面面相觑。 第15章 偏袒 015 大家看看姜柔,再看看姜漫,实在不能理解。 怎么这看起来风一吹就倒的反而身体很好了? 那姜漫面色红润,体格匀称,居然成了病重的? 可百草堂的大夫在民间很有威望,大家对他的话是信了的。 众人看姜柔的目光顿时有些怪。 在他们印象中,姜柔一直柔弱,同窗几载,她时常身体有恙,不能来进学。 姜柔身体不好几乎成了他们定格的印象。 现在大夫说她身体好得很。 那她以往时不时生病又是怎么一回事。 还有,夫子如今还捏着姜漫的字迹赞不绝口,宛如得了哪位先贤的真迹。 姜漫一个乡下长大、不识字、沿街乞讨的,赢了姜柔? 他们觉得脸有些辣。 他们鄙视姜漫,而自己如今却连姜漫都不如?这脸疼的感觉。 再一想,说出姜漫不识字这样的话的,不是姜柔自己吗? 她那么关心爱护妹妹,竟然不知道姜漫识不识字? 夫子甚至说她可以考个状元当当! 这是很高的评价。 甚至肯定她有这样的实力。 众学子看姜漫的目光不由得热切了些。 人多慕强,姜漫今日证明了实力,他们便心生仰慕。 姜柔看着这一切,心里气得发疼。 “阿柔,这大夫怎么回事?你身体不好我们都知道的呀。”她身边的蠢跟班偏偏在这个时候说了最不该说的话。 聪明人微笑不语。 姜柔指甲掐得掌心泛疼,此时面上是真的白。 她面上维持镇定:“大夫说的是。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的,这些年养得七七八八,只是看着瘦弱而已,大家总为我担心,姜柔心里也很愧疚。” 大家客气笑笑。场面有些冷淡。 姜柔咬了咬嘴唇。 “大夫,我妹妹怎么了?”她一句话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 老大夫摸着胡子:“怎么了,受寒了呗,还能怎么。喝几服药就好了,别仗着年纪小不把身体放在心上。” 老夫子如今看她像看块宝,手里攥着她的字迹挥了挥手:“病了准你回府休养,待身体好了再回来吧。” 几名学子帮腔:“就是,快回府歇着吧。” 他们眼巴巴盯着夫子手中纸张,嘀咕:“夫子,您还没给我们讲两位姜姑娘所答如何分出的高下。” 闻言,姜柔脸色又白了一分。 老夫子叹了口气:“没法比啊,没法比。” 他指了指姜柔:“姜大姑娘乃温水中的荷花,见过头顶的天,写得出这方天地间的物事。这是常人。” “二小姐,”他又指着姜漫,“她见过的天比姜姑娘头顶的天广阔不知几何,极具慧根。” 姜柔将嘴唇咬得出了血。咸味渗进喉咙,呼吸渐渐加重。 姜漫挠了挠头:“夫子,过奖,过奖。”这,头一次让人这么夸,她还有点不太习惯。 不知道为何,她不小心便向林见鹤看去,却正好对上他探究的目光。 姜漫做贼心虚,迅速扭头,脖子“咔”一下,她跳脚:“嘶!” 扭了。 老大夫无言以对:“姜漫姑娘,要学会宠辱不惊才是。” 姜漫扶着脖子欲哭无泪。 “林见鹤,你送姜姑娘回府,她姑娘家,又在生病,你送她回去。” 学子们啧啧感叹,这老夫子可真是偏袒。姜漫这就被他划到亲徒界限内了? 林见鹤抿唇道:“好。” 第15章 偏袒 015 大家看看姜柔,再看看姜漫,实在不能理解。 怎么这看起来风一吹就倒的反而身体很好了? 那姜漫面色红润,体格匀称,居然成了病重的? 可百草堂的大夫在民间很有威望,大家对他的话是信了的。 众人看姜柔的目光顿时有些怪。 在他们印象中,姜柔一直柔弱,同窗几载,她时常身体有恙,不能来进学。 姜柔身体不好几乎成了他们定格的印象。 现在大夫说她身体好得很。 那她以往时不时生病又是怎么一回事。 还有,夫子如今还捏着姜漫的字迹赞不绝口,宛如得了哪位先贤的真迹。 姜漫一个乡下长大、不识字、沿街乞讨的,赢了姜柔? 他们觉得脸有些辣。 他们鄙视姜漫,而自己如今却连姜漫都不如?这脸疼的感觉。 再一想,说出姜漫不识字这样的话的,不是姜柔自己吗? 她那么关心爱护妹妹,竟然不知道姜漫识不识字? 夫子甚至说她可以考个状元当当! 这是很高的评价。 甚至肯定她有这样的实力。 众学子看姜漫的目光不由得热切了些。 人多慕强,姜漫今日证明了实力,他们便心生仰慕。 姜柔看着这一切,心里气得发疼。 “阿柔,这大夫怎么回事?你身体不好我们都知道的呀。”她身边的蠢跟班偏偏在这个时候说了最不该说的话。 聪明人微笑不语。 姜柔指甲掐得掌心泛疼,此时面上是真的白。 她面上维持镇定:“大夫说的是。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的,这些年养得七七八八,只是看着瘦弱而已,大家总为我担心,姜柔心里也很愧疚。” 大家客气笑笑。场面有些冷淡。 姜柔咬了咬嘴唇。 “大夫,我妹妹怎么了?”她一句话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 老大夫摸着胡子:“怎么了,受寒了呗,还能怎么。喝几服药就好了,别仗着年纪小不把身体放在心上。” 老夫子如今看她像看块宝,手里攥着她的字迹挥了挥手:“病了准你回府休养,待身体好了再回来吧。” 几名学子帮腔:“就是,快回府歇着吧。” 他们眼巴巴盯着夫子手中纸张,嘀咕:“夫子,您还没给我们讲两位姜姑娘所答如何分出的高下。” 闻言,姜柔脸色又白了一分。 老夫子叹了口气:“没法比啊,没法比。” 他指了指姜柔:“姜大姑娘乃温水中的荷花,见过头顶的天,写得出这方天地间的物事。这是常人。” “二小姐,”他又指着姜漫,“她见过的天比姜姑娘头顶的天广阔不知几何,极具慧根。” 姜柔将嘴唇咬得出了血。咸味渗进喉咙,呼吸渐渐加重。 姜漫挠了挠头:“夫子,过奖,过奖。”这,头一次让人这么夸,她还有点不太习惯。 不知道为何,她不小心便向林见鹤看去,却正好对上他探究的目光。 姜漫做贼心虚,迅速扭头,脖子“咔”一下,她跳脚:“嘶!” 扭了。 老大夫无言以对:“姜漫姑娘,要学会宠辱不惊才是。” 姜漫扶着脖子欲哭无泪。 “林见鹤,你送姜姑娘回府,她姑娘家,又在生病,你送她回去。” 学子们啧啧感叹,这老夫子可真是偏袒。姜漫这就被他划到亲徒界限内了? 林见鹤抿唇道:“好。” 第16章 哭了 015 萧随不乐意了:“夫子,本公子正好有要事前往永昌侯府,不如就由我送去可好?” 夫子冷哼一声:“萧丞相特意叮嘱好生管教你,若你缺课,我便直禀到府上去。” 萧随脸黑了。 姜漫大脑昏沉,但意识却很清醒。 她掐了萧随一把,叫他闭嘴。 萧随难以置信她竟这般不讲义气。 姜漫扶了扶额头:“夫子,姜漫告退。” 她走得比较慢。 “学生告退。”背后传来林见鹤的声音。 走出学堂,她清了清嗓子,对林见鹤颐指气使:“本小姐不需要你送,你回去吧。” 林见鹤并不言语。 姜漫走,他远远不紧不慢跟着。 她回头瞪他:“不要跟着我。” 林见鹤一脸冷淡,不离开,也不理会她。 姜漫觉得脸热得厉害,鼻子里呼出的气像在喷火。她身体晃了晃,摇摇脑袋;“奇了怪了,地震了?” 一只有力的手攥住她胳膊,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愣愣看过去,视线所及,是半截苍白的下巴。线条锋利,如刀削斧凿。 她微微抬头,林见鹤正垂眸看她。 他的脸棱角分明,眸如点漆,眉如鸦翅,斜飞入鬓。 高挺的鼻梁,薄唇微抿,看人时眼睛里不带感情,无端冷漠阴沉。 姜漫摇摇脑袋,伸手点了点他的手臂。 他身上沾染了室外寒气,指头戳上去,冰得厉害。 姜漫觉得那温度有些舒服。 她有些纠结地又戳了几下,终于还是忍住了将脸也贴上去冰一下的冲动。 “你抓我做什么?”她脸上烧得红彤彤,圆溜溜的两个眼睛湿漉漉的,眼尾都泛着红,双眼皮褶皱又那样深,脖颈上一圈白兔毛将她衬得又乖巧又可怜。 林见鹤眼中戾气加深。 他猛地松开手,冷冷道:“自己走。” 姜漫小巧秀气的鼻子里哼了一声:“不许跟上来。” 京城冬季多雪。道路往往是刚清了,不过一个时辰又落上了雪。 从学堂门口到崇文馆正门这段路,平日里不觉得长。 但姜漫今日走了很久都走不过去。 她的视线在摇晃。 她明明看见了门口,可怎么走都好像不对劲。 林见鹤看着她沿着荒败花圃转圈,眉头拧了起来。 姜漫第三次摇摇晃晃从他身前转过去时,他动手轻轻在姜漫脑袋上歪了的发髻间戳了一下。 姜漫顺着他的力道,缓缓往下倒。 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大门,喃喃:“门怎么倒了?” 此刻正是授课时间,庭院里没有人。 林见鹤抓住她手臂,将她拉了起来。 姜漫被他拉着,跌跌撞撞跟着他走。 林见鹤步子比她大,他迈一步,她得小跑两步。若是她不走,林见鹤便拽着她走。 姜漫觉得有些委屈。 她脸上热得厉害,正难受,一块带着雪松微苦气息的披风兜头盖在她脑门上。 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林见鹤提着姜漫肩膀将人往姜府马车里一塞,将车帘等全都放下,冷冷道:“去姜府。” 姜漫感觉自己怀里塞进来一个热腾腾的东西。 她身上这时候开始发冷,怀里的温度让她舒了口气。 林见鹤观察着这个人。 她眉毛很秀气,眼睛极有神韵,脸颊白里透红,蜷在角落里,将暖炉紧紧搂着。 “不许跟着我。”她咕哝道,大眼睛有些睁不开。 林见鹤冷笑一声,伸手将暖炉从她怀中拿了出来。 姜漫失去了温暖,不由得睁大眼睛,有些傻乎乎地盯着林见鹤。 她觉得有些冷,不由向着温暖依偎过去,伸手去拿那个暖烘烘的东西。 林见鹤毫不留情将她的手拨开。 姜漫吸了吸鼻子,怔怔看着他。 林见鹤冷漠回视。 “呜哇——”姜漫仰着脖子哭了出来。 林见鹤一怔。 “吁——”车夫收紧缰绳。 马车刚停下,永昌侯府侍卫便听到他们那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二小姐哭得撕心裂肺。 刘婆子提着衣摆噔噔噔跑过来,纳闷不已:“怎么了怎么了?祖宗谁惹你了——” 车帘掀开,她目瞪口呆。 林见鹤一脸冷漠,姜漫扯着人家衣摆哭得要多伤心有多伤心。 刘婆子忙把她抱过来。 林见鹤脸色很冷,只道:“你家小姐发热,在下受夫子之托送她回府。” 说完便离开了。 刘婆子叹了口气,心想,看那样子,气得不轻。 她把姜漫拖进了府里。 林见鹤将药方也留下了,刘婆子扫了一眼,见没问题,便交给丫头去府里抓药来熬。 至于姜漫,她一路嚎哭,像是几辈子没哭过似的,反正永昌侯府诸人都听见了,不少人亦看见了那个场面。 她哭完了如今睡得人事不省。 等她昏昏沉沉被嘴巴里苦味刺激到醒来,想起隐隐约约发生过的事,她脸色都青了。 第17章 工具 017 “妹妹昨日哭着回府,可是出了什么事?”饭桌上,姜柔看似关心地问。 提到这个,姜漫便脸色铁青。 “烧糊涂了。”她狠狠咬了一口鸡腿,腮帮子鼓鼓的。她怎么能在林见鹤面前丢那么大的人呢? 姜柔:“妹妹昨日发着烧,写出那样的文章和字来,想必在于家时定有很好的老师了?” 她心里冷笑,姜漫处处说于氏夫妇对她不好,就凭她那篇文章,所师之人绝对不凡,于氏若真对她不好,如何会让她读书识字? 分明就是过得很好。 侯夫人有些不喜地看着姜漫:“你姐姐在崇文馆,向来是贵女中学问佼佼者,你怎能抢她风头?平白让人看了笑话去。你要记着自己的身份,永远不要妄想越过阿柔去,知道了吗?” 姜漫一口肉噎在喉咙里,闻言直勾勾盯着她:“我什么身份?” “阿漫,你怎么能这样跟母亲讲话?”姜柔不赞成道。 孟玉静心里也窜起一阵火。自她在永昌侯府站稳脚跟,多少年没有人这样当面质问她。姜漫眼里的冷笑让她恼羞成怒。 “什么身份?你是姜府收养的小姐,阿柔是姜府名正言顺的嫡亲大小姐,你说你什么身份?!” 姜漫咽下嘴里的东西,慢条斯理拍了拍手上的食物残渣:“哦。既然不想被我比下去,那就安分一些。” 她不冷不淡的态度实在令人生气。 孟玉静:“你说什么?” 姜柔脸色苍白,泪水吧嗒就掉了下来,她扑到孟玉静怀里:“阿娘,我,我没想到阿漫是这样看我的。是我的错,本就是我占了阿漫的身份,我死有余辜。” 孟玉静手忙脚乱安慰姜柔:“阿柔乖,你最善良了,不关你的事。” 她眼神冰冷地看了眼姜漫,其中的冷漠和厌恶如有实质。 姜漫垂眸:“我昨天发烧了。” 孟玉静看着她不说话。 姜漫道:“听说侯爷和夫人听见大小姐在屋里哭,都去看她了。” 孟玉静脸上冷意顿时有些挂不住,她眼睛闪了闪,这才想起来,姜漫昨日因发热才回府,他们却谁也没有去看过她一眼。 她回府的时候哭得很厉害,明明她也知道,却没有想起去看她。 姜漫笑了笑:“所以,你看。你们对我有偏见,因为我是姜漫,所以做什么都是不对。昨日之事,是姐姐频频看我,引来夫子注意,我身体不适,并非故意给夫子难堪,自然要自证一番。难道任由夫子与众人误会我姜府之人不尊师者吗?” “既如此,你为何偏要与阿柔比?”孟玉静怒气已消了有些。 “母亲也说了,姐姐的学问出众。我若挑个连我都不如的,只怕别人也不会信服。” 她此话一出,姜柔脸色便又难看了一分。她最后输得那般明显,可不正是连姜漫也不如。 姜漫此话简直是诛她的心。 “哦,对了,姐姐问我师从何人。”姜漫苦笑一声,“于氏你们亦见过了,那于大山乃是赌鬼,整日不事生产,无事便打妇人,这样的人家如何会给我请夫子?那只不过是我在村塾外头自己听着学来的。” 姜柔一脸失魂落魄,孟玉静看见,摸了摸她的头发。 她对姜漫嘴角扯了扯,没什么耐心道:“罢了,你病才痊愈,回去歇着吧。” 姜漫走出房门,听见身后传来孟玉静和姜柔说话的声音: “绿萝,去将我那套翡翠头面拿来。” “娘,那不是你出嫁的时候外祖母亲手拿给你的么,如今拿出来做什么?” “傻丫头,当然是给你了。我母亲将它给了我,如今我将它给你,日后阿柔有了女儿,就将它传下去……” 姜漫抿唇,抬头看了眼纷纷扬扬的大雪。 “唉,姑娘,这么大雪,夫人怎么也不给你件披风,昨儿才发热呢,瞧这一头一脸的雪。” 竹苑里,刘婆子忙带着下人将她团团围住,给她包裹得严严实实,嘴里念念叨叨。 姜漫跳起来抓了一下头顶树枝,抖落满树的雪,落了众人一脸。 众人冰得跳脚。 “唉,唉,冰死啦!”刘婆子忙侧头抖落脖子里的雪。 姜漫哈哈笑了起来,银铃一样的笑声,很好听。 刘婆子跺了跺脚,指挥众丫头将她推了进去。 “顽劣不堪。”她嘀嘀咕咕。 屋子里,等丫头们都出去以后,姜漫双手托着下巴,看着火盆里的炭火发呆。 红红的火焰在她乌黑的眼睛里闪烁,将她姣好的脸映得白里透红。 突然,她道:“冬日里能抓到蛇么?” 刘婆子警惕起来:“干嘛?” 姜漫:“扔姜柔床上。” “!” 刘婆子探头瞧了瞧屋外头,拍了拍胸脯:“万万不可。” 姜漫下巴杵在掌心,说话时手掌随着下巴一动一动,像只懒洋洋的小松鼠:“去抓。不然我让小侍卫去扔。” “你敢!” 姜漫冲她得意一笑。 刘婆子咬牙:“作孽。”她上辈子一定是得罪这个小王八蛋了。不然怎么这么倒霉比她给抓住了小辫子脱不了身。枉她还可怜她。呸。 “不要偷偷在心里骂我,我会听见的。”姜漫幽幽道。 “!” “唉。”姜漫叹了口气,整个人趴在刘婆子怀里,把刘婆子吓了一跳。 “你,你做什么?” 姜漫软软的脸在她怀里蹭了蹭,嘟囔道:“你怀里好香啊。” 刘婆子一僵:“我告诉你哈,你给我起来。” 姜漫把手往她腰上一环,缩在她怀里,又把她的手拉过来环住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着眼睛惬意道:“啊,你身上肉也挺多,躺着真舒服。” 刘婆子:“……”妈的,想杀人。 姜漫在她怀里感受着久违的,被母亲拥抱的感觉。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妈妈了。现实里那些温暖早就离她而去,这里有的只是旁人的恶意。 梦里她回到了现实里的家,从她粉色的床上醒来,阳光透过白色窗帘照在脸上,温暖和煦,妈妈温柔地开门进来,笑着在她脸上亲了亲:“阿漫,要上学啦。哥哥带你一起去哦。” “喂,醒醒。”刘婆子那带着一丝嫌弃的声音响起。 姜漫眼睛里失落一闪而过,随即便恢复了没心没肺的样子。 她打了个哈欠,挠了挠脸:“什么时辰?” “晚膳叫你叫不醒,主屋说不必去了。” “哦。”姜漫从她腿上爬起来。 “嘶。”刘婆子咬牙切齿。 姜漫突然凑近她的脸,眨巴眨巴圆圆的大眼睛:“打个商量,你的脸给我看看呗。” 刘婆子猛地离她三步远,警惕地看着她。 姜漫摊了摊手:“只是好奇而已。那么紧张做什么。不给看就不给看。” 她走到桌边,那里早已摆好了饭菜。 丫头替她布好碗筷。 姜漫指了指对面:“坐吧,刘,妈,妈。” 刘婆子警惕地坐下。 “放心,吃不了你。” 刘婆子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你老老实实帮我做事,作为交换,我替你跟小侍卫制造机会,如何?”姜漫笑嘻嘻道。 “咳咳咳咳咳!”刘婆子呛得眼泪直流,“瞎,瞎说什么!” “就这样说定了。”姜漫扔下晴天霹雳,自己没心没肺地吃起饭来。 徒留刘婆子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翌日要去崇文馆,临上马车前,姜漫看到于氏挎着一个藤条篮子,在门外转角处缩了回去。 虽只是一眼,她也看出这个年纪轻轻脸上便满是皱纹和风霜的妇人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衣服也洗得干干净净。 明显是特意打扮过的。 她那个赌鬼丈夫被侯府抓走,生死仍然未知,她对丈夫怕是害怕和排斥更多些。能让她这样打扮一番再来见的,也只有姜柔了。 姜漫垂眸,踏入马车,姜柔由丫头搀扶着,正慢慢走来。 她们每日一起坐车去崇文馆。 姜柔因着昨日的姜漫压了她风头之事,心底还有些不高兴。正细细思索如何化解姜漫造成的影响,面前鬼鬼祟祟走上前来一个穿得破破旧旧的妇人。 她眉头先是一蹙,随即松开,露出个笑容。 “什么人!”红药呵斥道。 妇人看着姜柔,热泪盈眶,她手忙脚乱抹了抹眼泪,语无伦次嗫嚅道:“送,给小姐送东西!” “滚开,侯府小姐也是你能接近的。”红药蛮横无比,高高在上,非常不屑。 妇人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似是有些难过,不舍地看着姜柔的脸,想伸手去摸摸她的头,被她快速躲开。 姜柔脸色发白,她心里有不好的猜想,忙向周围看了一眼,幸而此时街上人不多。 “你是不是讨钱的?红药给她一包钱,快走吧。” 红药不情不愿扔了一包钱过去,那钱袋子掉在地上,妇人不去捡,只是痴痴地看着姜柔,不住地流眼泪。 她一双又粗又黑的手,将手里的篮子往前递:“小姐,好,好东西,你收下吧。” 红药“啪”一巴掌打翻:“什么东西都敢给我们小姐送。” 篮子掉在地上,里头的东西散落出来,摔在地上。 姜漫垂眸看去,是一些点心。 原本包得整整齐齐,很用心。 这会全滚出来,摔碎了。 妇人神情一僵,忙弯下佝偻的背,一个一个去捡,嘴里喃喃道:“没事的,这些不要了,我再去做,我做的点心可好吃了,很多人都喜欢的。这些脏了,不好,不要了。” 说着不要了,她却小心翼翼将每个拍一拍土,装回篮子里去。 姜柔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嫌恶,叹了口气:“再给她一些钱,打发她走吧。侯府虽心善,但无规矩不成方圆。日后切不可让可疑之人靠近。” “是。”侍卫走上前来,将妇人撵了走。 那妇人又痴痴地看着姜柔,眼泪不住地流。 姜漫目光落在地上没来得及捡起的点心上。 她想起来,妇人没嫁人前,家里是开点心铺的,做了一手好点心。 姜柔真该尝一尝,她有些可惜地想。 那点心,真的不比侯府的差。 姜柔钻进车里,看见姜漫,目光先是一冷,立刻又掩饰过去,揭过方才的事不提:“三皇子今日去学馆,我们需得前去道歉,党日之事是你不对。” 姜漫:“你去便是。我不去。” 男女主角同时在场,必然要发生点什么剧情,她只需暗中观察即可,身处其中难免被剧情当工具人使。 她才不傻。 第18章 冷宫 018 这几日京城里没有传出什么对梁玉琢不利的消息,想必他受伤之事已经了结,梁玉琢非但无过,反而因调查大案有功。 听说皇帝在朝堂上赞赏他德才兼备,贵妃连着几日心情都很好。 姜柔一心扑在梁玉琢身上,其中免不了永昌侯暗地里推波助澜。 看来侯府已经下定决心,要押三皇子了。 “不论如何,你要随我去见一见,当面赔礼。”姜柔还在劝说。 姜漫视线盯着窗外,想到了林见鹤。 她心里打着算盘,思绪万千。 要改变他们的命运,就要改变剧情。 “小姐,崇文馆到了。” 姜漫率先下车去,姜柔随后。 一看见前面的马车,姜柔面上笑容便甜了起来。 前方车上下来一位芝兰玉树的少年,十五六岁,笑容温和,容貌出众。 正是梁玉琢。 姜漫脚下微不可查一顿。 梁玉琢正向她看来。 姜柔不着痕迹站到她身前,笑着上前:“姜柔见过三殿下。” 梁玉琢笑着点了点头:“到了此处便是同窗,不必多礼。” 他越过姜柔,笑问姜漫:“这位是姜府二姑娘?” 姜漫敛目:“见过三殿下。” “听闻三殿下今日要来学馆,我本想带妹妹前去赔不是。那日是妹妹鲁莽,没有认出殿下,害得殿下受苦了。”姜柔声音细细地说着。 姜漫像个木头一样站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梁玉琢深深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问道:“二姑娘当真没有认出我来?” 姜漫声音无甚起伏:“抱歉,夜黑风高,心中害怕,实在忘记分辨。姜漫在此赔不是了。” “罢了。不知者无罪,原是我鲁莽。此事怪不得二姑娘。”梁玉琢摆了摆手,“也算不打不相识,我与二姑娘有缘。” 姜漫垂眸,心中嘀咕,这缘还是不要的好,孽缘。 她此时没办法独自脱身走开,只得跟在姜柔和男主后面,看姜柔是如何表现的。 她说话轻声细语,脸上不胜娇羞,在姜漫看来,演技堪称炉火纯青,视后级别。 应该是夹杂了几分真心仰慕。 这样看还挺有意思。 梁玉琢毕竟是皇子,所学当然跟他们这些闺阁小姐不同,临到分别,梁玉琢笑道:“对了,明日宫中赏花宴,侯府想必已经收到了帖子。” 姜漫心里一动。 “听闻宫中冬日有奇花,臣女也很好奇。”姜柔抿唇笑得露出两个酒窝。 “二姑娘对花可有兴趣?”梁玉琢问。 姜漫幽幽一笑:“我只会辣手摧花。” “噗。”梁玉琢眉眼舒展,笑得温和,“那你明日可要小心些。宫里的花不能乱摘。” 姜柔深深看了姜漫一眼。 她如何看不出梁玉琢每次都将话题往姜漫那处引。她心里生气,面上却不表露出来。 她在心里想:三皇子多年在外,可能不记得了,宫中赏花,向来是嫡子嫡女才能去。 姜漫一个养女,就别想着去了。 姜漫如何不知道这个规矩。 她道:“三皇子多虑,以我的身份入不了宫,不必防着我摘花。” “这可不一定。宫里的娘娘听说永昌侯府来了一位活泼的姑娘,她老人家宫里待久了,最怕死气沉沉,很想见见这位姑娘。” 姜柔眼神错愕,有些不敢相信。 梁玉琢走远了,姜柔盯着姜漫:“殿下的意思,可是贵妃娘娘会邀你入宫?” 姜漫面色平静:“殿下并没有说是我。可以是任何人。” 然而姜柔心里已经有了怀疑,她对姜漫提高了警惕。 回到府中,宫里果然送来赏花贴。 “贵妃娘娘特别点名,要姜府两位姑娘都去。”孟玉静看着帖子若有所思。 姜漫不知宫里在打算什么。 姜柔看着她的目光简直如临大敌。 她心里好笑。 无论如何,三皇子归来,贵妃办这个赏花宴的目的几乎众人皆知,收到请帖的人家无不欢欣雀跃。 姜卓然老狐狸当然不会明着站队,姜柔也不是个傻的。 是以她的打扮清水出芙蓉,看着出尘脱俗,却不给人以盛装之意。 姜漫则普普通通,平日里如何,今日亦是如何。 她对那劳什子的赏花宴压根不敢兴趣。 有一点她没撒谎,她确实只会辣手摧花。 姜柔对她的打扮还算满意。 即使姜漫长了张漂亮的脸,但在一众衣着光鲜,穿金戴银的贵女中,她这一身打扮确实过于简单。 也就只有那张脸稍微出挑些。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又不能将她的脸毁了。 “吁——”马车停下,宫门口迎来两个讨喜的小太监。 “贵妃娘娘命我等前来接两位姑娘入宫。” 其他各府的姑娘看见这一幕,眼里各种情绪都有。 这一下子,贵妃给她们拉了好大一波仇恨。 要不说这萧贵妃是个狠人。 姜漫只木着一张脸,完完全全跟着姜柔走。 小太监引着她们进了延喜门。 姜柔从小到大不知来过宫里多少次,对此地并无多少稀奇。 她担心姜漫初次入宫惹出什么乱子,视线不时盯着她。 这么看着,她心中生出疑惑。 姜漫从乡下到侯府,再从侯府来到皇宫,按理总该好奇。 可她全程垂眸跟着小太监,目光丝毫没有抬起来,似乎一点都不感兴趣。 可是,对于一个第一次入宫的乡下女孩,这正常吗? 小太监原本也以为会见到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姑娘。 可是姜漫的表现让他们刮目相看。 姜漫还没有摸透这位贵妃在打什么算盘,宜静不宜动。 她一路跟着小太监进了贵妃的宫殿,见过礼,贵妃问了姜柔几句话,宫人便上前禀告,说各府贵女都在赏花阁候着,时辰到了。 贵妃起驾,姜柔得她青睐跟随在侧,姜漫则跟在最后。 她远远缀着,思索到底是谁的主意,让她入宫。 贵妃宠冠六宫,后位空悬,她便是这宫里最有权利的女人。姜漫上辈子也见过她,总觉得哪里不太一样。 这位贵妃全程没有看她一眼,好像没有她这个人。 可那帖子又是她送来的。 之后赏花宴无非是众位小姐陪贵妃说两句话,随后各自散开,自行观赏。 宫中梅花林包揽了天下奇珍,俱是一些平日里见不到的品种。 爱花的小姐们高兴得不得了,三三两两,吟诗作赋,踏雪赏梅,好不快意。 姜柔留在贵妃身边,看起来颇受她喜爱了。 姜漫发现自己就是个打酱油的。 她对花也不爱,反而看见花就有点想摘。 毕竟是宫里的,还是不要惹麻烦。 她捏了捏手指,快步在梅林中走着,很快便将众人甩在身后。 梅林里有时吹过一阵大风,花瓣纷纷飘落,像是下起了粉色的雪,那场面怪壮观。 上辈子这宫里她没少来,大多时候都是工具人走剧情。 要说对皇宫的熟悉程度,她怕是比姜柔更甚。 甚至有些地方,因为熟知剧情,她要比任何人都了解。 比如,林见鹤所在的冷宫,恰好跟梅林很近。 方才贵妃跟众人吃茶谈兴的时候,她也不知道怎么,随手就将点心揣进怀里。反正今日人多,她坐的位置太过靠后,压根没人注意。 此刻怀里点心尚且温热,她想到林见鹤平日里吃不饱,脚下便忍不住冷宫的方向走。 她知道梅林有一处可以偷偷溜进冷宫。这都是脑残书为了方便走剧情留下的漏洞。 此刻倒是帮了她。 第19章 云片 019 上辈子,姜漫一入侯府,收敛全身光芒,被姜柔完完全全比了下去。 或许为了衬托自己,或许看出姜漫没有什么威胁,姜柔总是很愿意带着姜漫。 反正不管在哪里,姜漫都是被人取笑的那个。 有姜漫做对比,姜柔越发能干出挑,永昌侯和侯夫人心更加偏向姜柔,她侯府大小姐的地位也越发不可动摇。 后来姜柔救了梁玉琢,各方撮合,她成了准三皇子妃,便有名正言顺的由头入宫见三皇子。 这种时候,她还不忘记带着姜漫。 让姜漫的笨拙、无知给自己做陪衬。 托她的“福”,姜漫在宫里待的时间不短。 她向四周看了看,避开侍卫视线范围。 这里是梅林最南边的一个角落,因靠近冷宫,平日里大家嫌晦气,并不往此处来。 此处草木都长得比别处茂盛些。若是夏天,郁郁葱葱,难免让人觉得阴凉。 如今白雪压着松枝,白蒿耷拉着脑袋,跟梅林一片风华正茂相比,有些格格不入。 姜漫顺着草木往深处走,松树遮掩了视线,梅林掩映在她身后。 她熟门熟路走到一捧枯草前,伸手拨开,露出后面的门。 说是门,其实算不上。 只是比洞大一些,可容人轻松穿过。 可能是年久失修,雨水冲刷,墙上裂开一道口子,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样。 冷宫无人出入,这个洞也没有被人发现。 姜漫往后看了看,没有人,她麻利地钻了进去。 大梁的冷宫跟前朝并没有什么不同。 里头囚禁的全是些失宠的、疯癫的后妃,以及等死的宫女。年年月月囚禁在这里,正常人也会疯掉。 林见鹤刚出生就被扔到了这里。他能活着,本身就是个奇迹。 冷宫不讲究尊卑贵贱,进了这里,都是等死的命。 大梁开国皇帝节俭得很,入主皇宫后只翻修了几处宫殿,冷宫这种地方,动都没动。 一阵冷风吹来,姜漫打了个寒颤。 这里的墙上也有细细的花,初初建成之时想必也凝聚了修建者的心血。只是可惜,后来荒废,关押了一群行尸走肉般的生命。 姜漫沿着墙根走,往南走五十余步,再右拐,直通向最深处那个院子。 冷宫里也是一处一处的院子,每个院子都小,房屋很破。 林见鹤的院子姜漫上辈子就来过很多次,直到他到了年纪,搬出宫外,她便再也没来过了。 这里的雪比梅林里还要厚,没有人扫过。 姜漫一脚踩下去,直埋到小腿肚。 从门口蜿蜒过来,是一排整整齐齐的脚印,想必是林见鹤的。 她将脚伸进那大大的脚印里,玩游戏一样,一比一步靠近那处院子。 到了门前,她轻轻将门推开一条缝,往里望去。 院里静悄悄的。 她摸了摸怀里的糕点,蹑手蹑脚溜进去。 这个时辰,林见鹤应该在崇文馆。 她偷偷放了东西就走。 院子很小,在冷宫里,它也是最偏僻的地方。 当年他一出生,皇帝便命人将他扔进冷宫。 当时没有人想到他能活下来。 她每走一步,好像都能看见一个小小的,仙童一样的小男孩在院子里安安静静呆着。 冷宫的疯女人把他喂活了,她们疯起来又要杀了他。 院门外好像有脚步声传来,姜漫快步溜进屋中。 屋里很简陋,不过床褥、桌椅。冬日里这么冷,姜漫没有看到炭火。 她转了一圈,眼看来不及了,忙将糕点往桌上一放,人钻进了床底下躺着。 冷宫那些女人跟宫人换取糕点也是有的,若是她们不疯癫,心情又不错的时候,偶尔也会给林见鹤送些东西。 林见鹤就是靠着她们偶尔的投喂,奇迹一般长大的。 脚步声走到了门边,“吱呀”一声,来人轻轻推开门。 姜漫侧耳细听,发觉那人一只脚走路声音重一些,一只脚轻一些。 她怀疑林见鹤腿伤还未痊愈。 来人在门口停了一会儿,空气里的安静让姜漫心提了起来。 就在她心跳扑通扑通加快的时候,脚步声动了。 是朝着桌子的方向。 应该是发现糕点了。 她摸了摸肚子,这才想起,在萧贵妃那里就喝了一盏茶,点心全被她装起来了。 来人又在桌边停了一会儿。 姜漫确定他是在看点心,因为她听到了他伸手,手指捻起糕点的声音。 他没有吃。 姜漫屏息,希望能听到一星半点的声音。 只是过了好一会儿,房间里都没有任何声音。 她眨了眨眼睛,开始思索脱身问题。 实在不行就把萧随给她的迷药再用一些,将林见鹤迷晕了再离开。 她眉头跳了跳,实在没想到林见鹤这个时候回来。 就在她想七想八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道冷漠的声音:“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姜漫吓了一跳:“卧槽。” 她瞪大眼睛,正好跟林见鹤半垂的目光对上。 他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遮出一片阴影,眼睛漆黑,没有一丝善意。 既然已经被他发现,再躲下去无济于事,姜漫扯了扯嘴角,从床底爬了出来。 “本姑娘迷路了,怕回来的是歹人,便藏了起来,怎么,这房子是你的?”她先发制人,倒打一耙。 林见鹤目光不善:“你怎会在这里?” “我说了,第一次进宫,走着走着迷了路。”姜漫挺着胸膛,不敢露出一丝破绽。林见鹤聪明得很,多智近妖,不能被他看破。 “冷宫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这是找死。” 姜漫鼓起腮帮子:“你要是敢乱说,我会找你麻烦的。” 林见鹤冷笑一声,蓦地,从他袖口飞出一只匕首,刀刃寒光刺得姜漫眼睛发疼。 匕首指着她咽喉:“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他的手很稳,姜漫感觉到他眼睛里的杀意。 她盯着林见鹤,心里很清楚,如今林见鹤没有跟她一起经历生死,没有共患难的情谊,他骨子里是个睚眦必报的狠人。 她对他而言,可能是个不怀好意的、别有目的的人。 若是他察觉自己果真心怀歹意,一定会找机会了结。 她低头,嘴角勾了勾。 “你不敢。”她道。 她的眼睛里满是挑衅。 林见鹤冷漠地看着她,半晌,将匕首收了回去。 这样的姜漫,他没有见过。 一开始,他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打算杀了姜漫以后,消失在这个恶心的世上。 可是他发现姜漫跟上辈子他认识的那个人不一样了。 刚开始,他怀疑有人换了姜漫。 他发疯去找。 找不着。 他开始观察这个人。 有时候,她跟上辈子那个人是重合的。 有时候,她变成另一个人。 他决定试探一下。 这个狠心的女人,果然见死不救。 他有很多次机会杀了她。 光凭上辈子,她出卖他,丢下他去找死,他就不应该手软。 不杀了她,她早晚犯蠢,自己送死。 这辈子她只能死在自己手里。 姜漫这才发现林见鹤额头有汗,往日整洁的头发也有些乱,衣衫上更是有灰尘。 她忍不住看了眼他的腿:“喂,你的腿还没好?” 林见鹤冷漠:“不关你的事。” 姜漫一屁股坐下,无赖道:“我累了,借你的地方歇一歇。” 即使她穿得普通,也依旧掩不住一身气质。 林见鹤灰扑扑的屋子里,自她进来都亮堂了许多。 少女眸光清澈,脸颊圆润,说话尾音好像在撒娇,她自己却注意不到。 “诺,我用糕点贿赂你,你别说出去好不好?” 她将纸包打开,捧在手里,献宝一样捧给林见鹤,笑得眼睛弯下来。 林见鹤抿唇:“快滚。” 姜漫快要气吐血了。尼玛上辈子林见鹤这么难对付么?小屁孩一个。 她在椅子上站起来,蛮横地摸了摸林见鹤的头,得意地笑:“乖。” 林见鹤脸色冰冷,毫不留情将她的手扔下去:“找死。” 第20章 玉珏 020 姜漫被他甩得一个踉跄,身子前后摇晃,手忙脚乱之下整个人砸在林见鹤身上。 “砰!” 林见鹤被她砸倒了。 “你腿没事吧?”姜漫尽力挣扎了,但是砸得结结实实。 情急之下,她抓住林见鹤的腿,说着就要拉下他脚上靴子。 “你做什么?”林见鹤一把抓住她胳膊。 姜漫抬头:“你的腿,没事吧?” “不必。” 林见鹤眉头狠狠皱着,将她推开。 “哎?”姜漫被他这么嫌弃,她一个老人家的心有些许失落,她给自己打气,想想这辈子的目标,林见鹤越讨厌她才好。 林见鹤一声不吭,冷着脸爬起,简直对她不耐到了极点,自顾自坐到桌边。 他的神色冷漠,拒人千里之外。 屋子里温度骤然降了好几度。 上辈子一心走剧情,姜漫能厚着脸皮跟在林见鹤身后叽叽喳喳吵死他。 如今不敢跟他多有牵扯,她只得扯扯嘴角:“哼,谁爱管你。” 她自己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再也不见!”赌气似的气呼呼走了。 “砰——”院门被甩得震天响。 林见鹤捏着茶杯的手一顿,没有转头,视线落在杯子里摇晃的水波上。 半晌,他慢条斯理将姜漫用来包糕点的帕子打开,目光冷漠,盯了一会儿,才捏起一块,放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只一口,他便拧了眉头,端起冷茶,一饮而尽。 茶叶泡的时间久了,茶水苦涩,正好冲淡口中甜味。 他便这样一口云片糕,一口冷茶,慢条斯理,将那包糕点吃完了。 京墨无声无息出现在房中,垂头听候他的指示。那位姑娘可能会遇到一些麻烦。不知道主子会不会出手…… “不必插手,盯着她。”林见鹤没什么感情的声音道。 “是。” 姜漫跑出去以后一路避着人,原想原路回到梅林之中。 怎知在林见鹤那里耽搁了些时间,离开得久,可能引起了旁人注意,她正要从后墙那里钻出去时,猛不丁听见有人在轻声唤她的名字。 “阿漫——” 是姜柔。 她立即停住,屏息站着。 “你们确定最后见到我妹妹,是在这附近吗?”姜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更咽。 “是的。” “我妹妹初次入宫,或许迷路了。我再找找。”姜柔似乎打定了主意,认为她在此处,一直带人在附近搜寻。 姜漫皱眉,姜柔不离开,她便没法出去。 方才林见鹤院里没有炭火,冷冰冰待了一阵,如今又在雪地里受冷风吹,她快被冻傻了。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姜柔不在贵妃身边刷好感度,跑出来找她是怎么回事? 侍卫们分散去找。 姜柔目光微微一动,渐渐向冷宫靠近。 如果不是经历过一世,知道这个“密门”实在藏得精巧,不会有人找到,她几乎要以为姜柔是冲着这里来的。 蓦地,姜柔脚下顿住了。 她蹲下身在草丛中摸索了一阵,随即起身若无其事地走远。 侍卫一番搜寻未果,姜柔道:“或许不在此处,我们别处去找找看。” “是。” 一行人渐渐离开。 直到连背影都小得看不清,姜漫这才从冷宫出来。 她走到姜柔先前停下,蹲身去看的地方。 这一看,她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草丛里静静躺着一块玉珏。 她伸手拿起,那玉珏通体白净,日光一照,流光溢彩,剔透如一页薄纸。 玉珏上雕刻二蟒,精细巧妙,绝非凡品。 她翻了个面,看见其上刻了颜体的“琢”。 她若有所思,一方面猜测姜柔是如何拿到这枚玉,另一方面,则揣摩她将玉佩故意丢在这里,意欲何为? 前面似有脚步靠近,姜漫想了想,将那块玉拿了起来。 凭她爱钱的个性,决不能放过落到她手上的一分钱。 这玉佩很值钱。 最重要的是,姜柔将它藏在这里,绝不是打什么好主意。 刚才姜柔还跟侍卫们强调,就是在此地附近最后见过她。 随便出点乱子,她都跟这块玉牵扯不清。 大梁皇子,每人都有一块伴生玉珏。这块想必是梁玉琢的。 伴生玉珏顾名思义,伴随皇子一生。 其重要性可想而知。 不知道姜柔如何拿到梁玉琢的玉珏。 姜漫脚步匆匆,穿过梅林,抄近路往贵妃所在处走。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如果是玉珏丢了,事情就麻烦了。 路上姜漫几次避开搜寻的侍卫。 当她赶到时,贵妃雍容华贵的脸上满是怒容,她的脚下宫人们跪倒一片。 姜柔目光担忧,坐在贵妃下首。 看见姜漫的身影,她笑得露出两个酒窝,姜漫只觉得那笑容有着说不出的怪。 第21章 角色 021 在场众人皆屏息敛目,唯恐触了霉头。 萧贵妃速来乖张,除了那几位入宫已久的妃子,旁人轻易不敢招惹。 姜漫姗姗来迟,在此气氛紧张的关键时候,颇让人捏了一把汗。 但她衣着素朴,混在人群中并不很显眼。 萧贵妃柔捏着眉宇,问道:“去哪里了?” “禀告娘娘,宫中梅林大了些,走着走着便迷了路。”姜漫屈膝行礼,低眉敛目回答。 “抬起头来。” 姜漫缓缓抬头,视线却只盯着贵妃脚下。 “长得确实像侯夫人,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 她好像在等待什么。 姜漫看了姜柔一眼,发现姜柔神情暗含期待。 这时,贵妃身边大宫女从外面进来,走到贵妃身边耳语了几句,贵妃脸色当即便冷了下来。 她道:“今日举办赏花宴,原是本宫觉得无聊,召各家女孩儿解解闷。不料有人手脚不干净,将本宫最喜欢的簪子偷拿了走。” 此话一出,众皆哗然。 大家面面相觑,脸色发白。 姜柔更是满脸错愕:“何人如此大胆。” 萧贵妃冷笑一声:“识相的,自己走上前来,将东西交还,本宫看在你家中父兄面上,饶你一命。若是不识相,就休要怪我不客气。” 姜漫垂下目光,静立不语。看来丢失的是梁玉琢的玉珏。 因那玉珏重要非常,萧贵妃并不敢当众宣告丢失的是何物,只以金簪为引子,来试一试众人。 在场的小姐们一方面觉得自己没拿,不会有事,另一方面却不知为何脸色发白,像是伸长脖子等着砍头的铡刀落下。 她们不知道怎会有人敢打贵妃簪子的主意。这不是找死么。 半晌都没有人上前。 萧贵妃那张美艳的脸上,一双美目带着穿透力,从每个人身上扫过。 那感觉,像是一把刀刮在身上,赤.裸.裸无处遁形。 这个女人相当厉害。 姜漫从没有小看她。 “既然没有人出来,那便一个人一个人查吧。”萧贵妃扶着宫女的手起身,淡淡丢下一句话,便有宫人走上前。 “各位小姐,得罪了。”老嬷嬷们抓住小姐们的手,顺着那或细瘦,或丰腴的手臂摸上去,再从腋下,腰间摸下来。 小姐们气得眼眶含泪,却咬牙不敢言语。 萧氏一族在朝中如日中天,萧贵妃独宠后宫。 这些小姐们的父兄在朝中受萧氏钳制,她们的姑姐在后宫看萧贵妃脸色过日子。 姜柔地位自然与其他贵女稍微不同,她是永昌侯的女儿,生来高人一等。 由萧贵妃从头到尾都让她坐在身边便可见一斑。 她自然是不用检查的。 同出自永昌侯府,姜漫的待遇可就差远了。 她站在最边上,老嬷嬷们一个一个检查过来,下一个便是姜漫。 “贵妃娘娘,恕臣女直言,我们的父亲在朝中最少也是五品大员,贵妃如此轻贱我等,就不怕臣子寒心,皇上怪罪吗!” 说话的少女面色涨红,语气愤懑,老嬷嬷检查完她的袖子,又在她腰间摸索,什么都没有查到,便冲贵妃摇了摇头。 萧贵妃凤眸一挑,涂了蔻丹的指甲微微翘起,意味深长:“哦,本宫见各位姑娘活泼,甚讨人喜欢,给大家量身做两件衣裳,各府大人寒的哪门子心?” 那姑娘眼睛圆瞪,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来这位侍郎府的小姐看不起本宫,不肯接受本宫好意。罢了,本宫也不强人所难。” 谁都知道她记仇。这姑娘铁定是被她记住了。 其他人原本还心中愤懑屈辱,此时通通沉默。 那位出言的姑娘乃是这里出身最低的。 她父亲今年刚调入京城,根基尚且未稳。以前在地方上,想必也是众人捧着。如今到了京城,竟是被人踩由人踏。 这段时间每日受欺,今日压抑累积到极点,她忍不住冲动了一回,清醒后已知道自己犯了错。 她的脸色惨白一片。 姜漫记得她的名字很特别,叫赵君濯。 贵妃冷笑一声,将目光放到姜漫身上。 很多人将目光放在她身上。 姜柔微微抬起下颌,居高临下看着她。 所有人都检查了,只剩下孤零零站在最后面的她一个。 “今儿也就你们踏进过瑶华殿,未免让人非议,本宫自然要给你们一个清白。”她的目光落在姜漫身上,里面情绪很沉。 老嬷嬷们渐渐靠近。 “妹妹你方才究竟去了哪里,我带着贵妃娘娘派的侍卫将梅林找遍了,也没寻到你。”姜柔适时道。 姜漫:“不敢有丝毫欺瞒,确实在梅林中。姐姐没看到我,我却看到姐姐了。只是离得远,又不敢大声喧哗,故而才没有唤姐姐。” 姜柔一怔。 姜漫笑道:“我看到姐姐在梅林南边搜寻,看得清清楚楚呢。” 此话一出,姜柔袖中的手猛地攥紧,脸色没那么好看了。 她的心跳加快,冷汗从额头渗出。 老嬷嬷们已经要上手搜姜漫的身。 就在这时候,一道胖乎乎的身影冲进来:“母妃!” 萧贵妃见到小家伙的第一眼脸上便舒展开来。 小胖墩将她撞得一个趔趄,她也没有丝毫责怪:“毛手毛脚的。” 姜漫嘴角轻轻勾了勾。 男主梁玉琢有个弟弟。 梁玉年。 跟永昌侯府小世子姜钰一样的年纪。 “母妃,母妃,快陪阿年玩。”他拉着萧贵妃的手,当场撒娇。 萧贵妃摸了摸他的头:“乖,母妃有事——” 她的目光触及梁玉年手中握着的东西,瞳孔微微收缩,手不动声色握住小皇子的两只手,转头对所有人道:“诸位小姐的衣服已经量好,不日自会送到各府。今日有大家逗乐,本宫身心畅快,日后有机会再同大家赏花。” “于嬷嬷,送各府姑娘出去吧。” 大家纷纷松了口气。 姜柔看了眼小皇子,将情绪全都敛了起来。 贵妃心情大好,亲生儿子在前,姜柔并不能相比。 她摆摆手,示意众人离开。 姜柔行礼退下。 姜漫第一个走了出去。 “妹妹今日当真在梅林?”姜柔走到她身边轻轻问。 “初来乍到,我也不敢到处乱跑,除了梅林,我还能去哪里?”姜漫叹了口气。 姜柔对她的行踪抱有怀疑,但也确实想不出她还能去哪里,故也只将怀疑放在心头,将此事抛到一边。 她有些失望,今日若是姜漫再晚一些,她慢慢铺垫,让贵妃以为是姜漫不知玉珏的珍贵,偷拿了去,届时有宫人作证亲眼看见姜漫出现在那处,贵妃派人在那处找到玉珏,姜漫便是有口难辩。 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 她眼睛里闪过一丝遗憾。 自从姜漫入府,她便时时感到威胁。不仅如此,梁玉琢对姜漫表现出来的特殊更让她介意。 若是放任,恐怕姜漫早晚要坏她的事。本想趁这个机会解决了她,谁料出了意外。 “说起来,贵妃娘娘大发雷霆,兴师动众,当真是丢了一根簪子那么简单?”姜漫意味深长的问。 “贵妃亲口所说,还能有假不成?”姜柔眼神闪了闪。 “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不知你能不能帮我解惑?”姜漫问。 姜柔笑了笑:“世上奇怪之事很多,你不必放在心上,徒增烦恼。” “我指的并不是一般的怪事,我看见你将一样东西放在了梅林南边的枯草中。” 姜柔脸色一下子白了,她不自在道:“你在说什么。” 姜漫没有理会她,继续道:“我心生好奇,走近看了看,见那块玉绝非凡品,想是不简单,便带了回去。” 姜柔盯着她。 “没想到路上丢了。”姜漫脸不红气不喘,摊了摊手。 “你也看到了吧,九皇子捡到了。”她佯装忧心地叹了口气。 姜柔:“九皇子捡到的?” 她心里分析着姜漫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不论如何,姜漫是留不得了。 “哎呀,今日还真是凶险。不过,你拿三皇子的玉做什么?”姜漫的话犹如一道霹雳,砍在姜柔心头。 她的手狠狠握住,目光不动声色注意着四周。 “想必是你看错了。” 姜漫似笑非笑:“今日那块玉珏若当真丢失,我怕是脱不了身吧?” “怎会?你想多了。”姜柔拉着她的袖子,“快快回去吧,阿爹阿娘等得急了。” 姜漫将她的手捋下来,理了理袖口:“你将玉珏扔在那里,想要嫁祸于我。我这人呢,天生讨厌麻烦,知道九皇子要来,早早就将玉珏扔了。” “你很失望啊?”她笑眯眯地问。 “胡说,我怎会做这种事,你竟是这样看我的,太让我失望了!”姜柔眼眶发红,咬牙跑远了。 姜漫啧了一声,嘴角勾起,慢吞吞跟上。 姜柔想要侯府高高在上的地位,想要天下最尊贵的男人的爱。 她要让她一样都得不到。 “赵小姐。”姜漫唤了一声前面那位姑娘。正是方才敢对贵妃出言不逊的小姑娘。 她梳着堕马髻,一袭鹅黄裙衫,发间插了一支白玉簪子,水灵灵的杏仁眼,瓜子脸。 赵君濯回头,停下,面上还有几分苍白。 “姑娘今日胆子真大,我等佩服。” “不要胡说。”赵君濯冷漠道。 “在下姜漫。”姜漫自我介绍。 “赵君濯。” “日后可以找我玩,别的不敢多说,若要论起玩,一般人越不过我去。”姜漫笑眯眯道。 赵君濯点点头便走了。 姜漫看着她的背影,心想,这个姑娘,是剧情里一个不简单的角色。 以后的路还长,这一个个的人,也都一一出现了。 第22章 找死 022 姜漫走出宫门,遍寻不着姜府马车的影子。 赵家小姐好心提醒一句:“姜姑娘神色匆匆,好像有事先回了。” “莫不是把二小姐忘了?” 不少人吃吃发笑,对她指指点点。 她们出身高贵,姜漫在她们眼中颇为碍眼,就好比一群凤凰里面混进来一只山雀。 她们不太看得起姜漫。 就算她被永昌侯府收养,也抹杀不掉她出身低微的事实。 姜漫对此无动于衷,她谢过好心提醒的姑娘,沿着长街慢慢地走。 走到繁华热闹的街市,雇了一辆马车回府。 今日天阴,还未傍晚,便已黑沉沉的。 她下了马车,感觉脸上落下冰冰的东西,抬头一看,稀稀落落开始飘雪。 胥琛今日值守,他看着姜漫的目光有些愤怒。 “刘妈妈今日出府几次?”姜漫心情颇好的样子,还有闲心戏弄小侍卫。 胥琛眉头隐隐跳动,鼻子里哼了一声:“此事二小姐亲口问那婆子便是。” 姜漫摇了摇头,可惜可惜,那姑娘平日里精明得很,碰上这小侍卫总是蹑手蹑脚,连真面目都不敢露出来,装成个老婆子,她不是缺心眼子是什么? 她笑眯眯道:“胥琛小侍卫今日也神武威风,英俊不凡呢。” 小侍卫脸色爆红:“二姑娘自重!” 一阵脚步轰隆隆冲过来,在姜漫面前刹住。 刘婆子牙齿咬得咯咯响:“二小姐,您回来啦?” “是啊。”姜漫笑道。 她在门外耽搁这许多时间,足够各方眼线回去打小报告了。 她一踏进门里,管家便道:“二小姐,侯爷夫人有请。” 看来专程在这里等着。 姜漫点点头:“带路吧。” 刘婆子对她使眼色,示意事情不对劲。 姜漫眨眨眼睛,表示了解了。 今日姜柔所做之事既然被她看见,肯定不会坐以待毙。 姜柔会抢先一步,掌握主动权,姜漫早就料到了。 宫门口没看到她人的时候,姜漫心里就有了准备。 难为女主了,煞费苦心。 她跟上老管家,面上一派平和喜乐。 老管家面无表情,丝毫没有透露将会发生什么。 他对姜漫一直不冷不淡,指望从他这里打听点什么是不可能的。 “这不是去主院的路。”刘婆子皱眉。 “爹娘在哪呢?”姜漫漫不经心地问。 “到了二小姐自然知晓。”老狐狸四两拨千斤,不露破绽。 “啧,去祠堂做什么?”姜漫心里捣蛋的心思一起,便止不住想气人。不就是去祠堂,还藏着掖着不肯说,瞧把你能耐的。 她自己说。 老管家果真讶异地看她一眼。 随即他沉下脸来,再也不肯露出一丝破绽。 姜漫都可以想象到等着她的是什么。 她踢跑一块小石头,跟上管家队伍。 她不跟也不行。 老家伙领着两队侍卫,专门来押她。就是想跑也跑不掉。 一行人穿过几进院子,来到祠堂。 里边灯火通明。 “二小姐,请吧。”老家伙的声音在夜里有些阴森。 姜漫理了理袖子,眼中平静无波,抬脚便踏了进去。 见她既不哭闹,又不逃跑,如此配合,老管家心底闪过一丝惊讶。 姜漫猜得不错,姜柔提前回府,挖了一个很大的坑要将她送进去。 她进来,姜柔便朝她露出一抹笑,意味深长。 “孽女,还不跪下!”永昌侯手中捏着一根皮鞭。 那鞭子浑身黑黝黝的,油亮光滑,给人以冰冷阴寒之感。 祠堂里里温度便骤降,气氛很是紧张。 姜卓然看见姜漫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火气蹭蹭蹭往上冒。 他“啪”一声将鞭子甩过去:“孽女,你老实说,你今日做了什么好事?” 侯夫人挽着姜柔,看着姜漫的眼神满是失望和厌烦。 “我侯府累世大族,自你入府,自问不曾短了你什么,今日入宫,你可知自己闯了什么祸?” 姜漫抬头:“我做什么了?”她看着姜柔。 姜柔眼眶红红的,显然早先哭过。 她咬了咬下唇:“我也想相信妹妹,但是证据确凿,亲眼所见,我也不想相信妹妹你是那样的人。” “哪样的人?”她直视姜柔,语气没有丝毫心虚。 姜柔:“我今日看见,看见你偷了贵妃娘娘殿里的玉珏。”说完她便白着脸,扑向侯夫人怀里,哭得一颤一颤的。 这演技,就问你服不服。姜漫反正是服气的。 她一拂衣摆,稳稳当当坐下,那副前来游山玩水一般没心没肺的模样着实把人气得不轻。 姜卓然手中长鞭因用力而颤抖,他极力压住心中暴戾才没有当场将人捏死。 姜柔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姜漫进宫之后便没见过世面一般到处走动,不但走出梅林,她甚至敢在太妃身边偷东西。 与找死何异? 她自己找死便罢了,反倒要连累侯府。 第23章 凭白 023 “我有问题问她。”姜漫指了指姜柔。 “阿柔好心带你入宫,你却劣性难改,如此不知感恩,做出羞辱门楣之事,还有何脸站在这里?我怎么会生出——”侯夫人自觉失言,险些说出不该说的话,但是实在气得不轻。 他们都出身大家,钱财对他们来说都乃身外之物,何曾放在眼中。 “你身为侯府小姐,要什么没有,眼皮子怎么就那么浅!若是此事被查出来,你可知侯府要丢多大的脸!” 孟玉静胸膛微微起伏,恨不能当场给她一耳光:“自你入府,家中便鸡犬不宁,你若再如此不知好歹,干脆回去乡下算了,我侯府养不得你!” 姜柔抬眸,眼神微动:“阿娘,妹妹她可能只是一时心喜,情不自禁,说到底,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妹妹不会这般,这般——” “你别替她说话了!”姜卓然冲着姜漫冷喝,“她骨子里顽劣不堪,根本不配做我姜府女儿。” “来人,将二小姐押下,我今天便请家法,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孽女。”姜卓然沉声道。 两个小厮上前就要抓住姜漫。 姜柔嘴角微微一勾,敛目站到一边。 “我要问姜柔,她何时看见我偷拿了东西的?” 姜漫的声音沉稳冷静,没有一丝慌张。 她躲开小厮抓她的动作:“不分青红皂白就给我扣这么大一顶帽子,这就是侯府的规矩?刑部查案也没有这样听信一面之词的,昏官断案也得讲究个人证物证俱在,怎么你们三言两语,就坐实了我的罪名?” 侯夫人气不打一处来:“阿柔亲眼所见,贵妃今日那般大动静,这不是人证,不是物证?死到临头还嘴硬,还不知悔改!” 她气得狠了,手抬起便朝姜漫扇了过去。 姜漫并没有受着。 她侧身躲开。 “我没有偷。”她看着孟玉静和姜卓然,视线坦然,“我发誓,如果我偷了,就让我万箭穿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姜柔脸色有些白。 孟玉静一巴掌抽了个空,本满心气郁,听她发这样的毒誓,不由心惊:“不是你偷的,难道是阿柔说谎。” 她语气疲倦:“你跪下,在祖宗面前认错,看在你……我们会给你足够的银钱,保你衣食无忧。” 大梁人很注重发誓这种东西。尤其在祠堂,发毒誓是相当严重的事。 姜漫信誓旦旦,说得这样绝,根本没有给自己留退路。 但是永昌侯和侯夫人都相信姜柔胜过姜漫。 他们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已经不对她抱有希望。今日她敢在皇宫偷窃,难保他日不会做出更严重的事来。永昌侯府虽然有些权势,但在京城之中,谁不小心行事? 留着姜漫,就是给侯府留了个把柄。 如今皇帝身体渐衰,皇子们一个个长大了,朝中局势眼见紧张起来。 本还对她有些愧疚,觉得亏欠,故而才接她回来,没有丢到乡下。 可现在看来是他们错了。 这孩子养在于氏手中,早就歪了。 姜漫,是不能留了。 “妹妹有话好好说,何必发毒誓,阿爹阿娘会心疼,我也不忍。”姜柔道。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此事到底是你做得不对,阿漫你听话,不要倔了,乖乖认错,我求求阿爹,让他不要罚你。日后都不要偷东西了,你想要什么跟我说,我都给你。” 姜漫:“你现在拥有的,都是我本该有的,你给我?你有什么?于氏夫妇吗?” 姜柔脸色一白,眼眶泛红,委屈地看向永昌侯夫妇:“是我的错,都怪我没看好妹妹,阿爹你罚我吧,都是我不好。” 姜卓然摸了摸她的头:“阿柔这么乖,不必伤心,是她不识好歹。” 他看着姜漫冷笑:“不知天高地厚。” 孟玉静肚子里原本熄下去的火,又窜了起来。 尤其姜柔说完,姜漫非但不知悔改,还对她冷嘲热讽。 她失望之极,拿过姜卓然手中长鞭,劈头盖脸便朝姜漫抽来。 她声色俱厉:“你还不知道悔改!” 孟玉静虽出身书香世家,但因永昌侯乃是武将,也会使几手鞭子。 那鞭子不知罚过多少人,孟玉静的力道并不小,鞭子划破空气,呼啸而至。 眼见就要抽在姜漫脸上。 脸上。 姜漫低声笑了。 在古代,女孩子的脸有多重要。 孟玉静心里,从来没有为她考虑过。 他们只想到了姜柔。 哪怕姜柔的话千疮百孔,漏洞百出,他们也不去想其中的不合理,只把罪名强加在她头上。 永昌侯和孟玉静有如今地位,他们听不出姜柔话里的漏洞吗? 不见得。 更可怕的是,他们或许早已知晓事情真相。却不肯相信。 宁愿认定姜漫是那个小偷。 多可笑。 她看着鞭子抽过来,孟玉静手都没有颤一下。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杀了她亲生女儿。 姜柔握在袖中的手紧紧攥住。她的瞳孔因激动微微睁大,心提了起来。 快了,那一鞭子足以毁掉姜漫容貌。 抽下去,让她变成丑八怪,这样她便再也威胁不了自己。 侯府小姐有她一人足矣,姜漫太多余、太碍眼了。 “啪!” 孟玉静一怔,手猛地一抖,鞭子应声而落。 她后退一步,嘴唇张了张。 姜柔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掐进肉里,牙齿咬着嘴唇,不甘心极了。 怎么就没打在脸上。 姜漫握住鞭子,掌心火辣辣的疼。白皙细瘦的手心发肿发胀,肉眼可见变青变紫。 她看着孟玉静,看得孟玉静心里一颤:“我说没偷便是没偷,急什么,我话还没有问完,。” 她将鞭子拿到自己手中,面上带笑,问姜柔:“姜柔,你何时看见我拿的?” 姜柔刚要张口,柔弱无辜之态刚刚摆出来,“啪”地一声,姜漫一鞭子便抽在她身上。 “啊!”姜柔感觉好像给人劈了一刀,半边身子都疼,她眼泪瞬间便流出来,再也顾不得形象,“爹,娘,救我!” 姜漫将她一鞭子卷到身前,勒在她脖子上,丝毫没有怜香惜玉。 姜柔疼得脸色发白,泪如雨下,她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你说亲眼看见我偷,现在,当着所有人的面,你再说一遍。” 姜柔疼得大汗淋漓,她哭道:“我知道你怨我恨我,但我没有伤害过你,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我已经在补偿了,你为何要这样对我,爹,娘,阿柔好疼。” 姜漫只是微笑不语,手中力道渐渐加重:“不说是吧?” “姜漫!”姜卓然冷了脸色。 孟玉静捂着胸口,手指着她气得发抖。 “孽女。” 姜漫将姜柔拖到身前,以防姜卓然突然出手。 她只是占了出其不意,姜卓然能稳坐武将之首,必然不是吃素的,她没那个本事跟他抗衡。 “你们连个开口的机会也不给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跟我有仇,巴不得我是个眼皮子浅的小偷呢。” “你敢伤害阿柔,我饶不了你。”姜卓然一字一句,眼神阴狠。 姜漫:“我真是太害怕了。” 可她表情沉稳,丝毫看不出害怕。 侍卫已经渐渐向姜漫围过来。 姜漫看了眼这些人:“东西不是我偷的。” 孟玉静闭上眼睛:“你快放了阿柔,你敢碰她,我饶不了你。” “阿娘。”姜柔哭得梨花带雨。她是真的疼,也是真的害怕,心里要恨死姜漫了。 侍卫们将姜漫团团围住,只是怕她当真对大小姐不利,投鼠忌器。 姜卓然眼神沉沉地盯着她,只等他一声令下,所有人便可将姜漫拿下。 姜漫笑了笑:“好好说话你们不肯听,非要我动手。” “当然,打架我不是侯爷对手,但我劝你不要试探我对姜柔的厌恶。”说着,她一手勒着姜柔脖子,一手从头发里拔下一只金簪。 “啊!”姜柔尖叫一声。 姜漫拿着簪子在她脸上比划,声音漫不经心;“我话没有说完之前你们胆敢动手,我便划花她的脸。” 姜柔感觉到金簪尖锐冰冷的尖端在她脸上滑动,她止不住流泪,身上很疼,更可怕的是脸上的簪子,她怕得瑟瑟发抖。 “爹,娘呜呜呜救救女儿。” 姜漫笑了:“再说两句呀,你不是挺能说的么?我现在让你说,来。” 姜柔唯恐刺激到她,不敢再说话,白着脸只顾流泪:“求求你,阿漫,你放了我吧,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要什么都拿去好了。” 侯夫人和永昌侯已经快要气得晕厥过去:“你若敢伤害阿柔,就算你逃到天边,我也会将你抓起来,她受的伤要你千百倍奉还!” 姜漫低笑了一声。鼻子里蓦地酸酸的,一股止不住的憋闷涌上心头。 她诧异挑眉。 这并不是她的情绪。没想到隔了这么久,原主的身体里还残留着对亲生父母的那份憧憬。 只是如今撕破脸,期待越大,失望也越大。 “天色不早,今日这事,我当然不是空口无凭。你们可以空口无凭冤枉我,但我不能空口无凭说我没偷。” 这话相当讽刺,永昌侯和侯夫人脸色都不好看。 姜柔眼泪一顿,脸色发白,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心头掠过一丝冷颤,姜漫怎么可能有证据? 不可能的。她安慰自己。 第24章 美人 024 明辉阁。 林见鹤听了京墨汇报,冷嗤一声。 “学会打人了?”他似乎在自言自语,心情却是难得不错。 京墨跪在下首,并不敢多言。他牢记主子今日的吩咐,盯着姜姑娘,不得出手。 林见鹤将手中酒杯一放,站起身,眼睛里有几分兴味:“去永昌侯府。” 京墨自三年前跟着他,从未见过主子这般对一样事情表现出兴趣,心里有几分惊讶,面上却一丝都没有表露出来。 “是。”他以为像上次一般看戏便是。 林见鹤声音阴阴地道:“不知道她准备的什么证据,我也送她一份大礼好了。” 京墨一惊,主子却已经走了。 他穿了一袭黑袍,墨发披在腰间,形容冷峻,整个人快要跟夜色融为一体,气势阴冷慑人。 京墨忙跟上去。他心里替姜姑娘捏了把汗,主子的大礼,总觉得,不是什么惊喜。 永昌侯府。 姜漫拖着姜柔到了祠堂外面一处亭台,老是站着,还要提防姜卓然,怪累的。 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 姜柔哭得眼睛都肿了。 她从出生起,没有受过这么大的罪。 当年为救姜钰落入冰湖,侯府对她关怀备至,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是热切关怀的。 她享受别人追捧的目光。 姜漫那一鞭子太疼了。 她疼得恨不得昏死过去。 姜漫冲刘婆子道:“去将人带进来。” 姜柔一惊,这才注意到,自打姜漫踏入祠堂,一直跟在她身边的老婆子便不在。 姜卓然眉眼严厉,手指敲打着红木桌面。 不一会儿,刘婆子带着一名头戴兜帽、看不清脸的人进来。 那人有些紧张地摘掉兜帽。 姜柔眼睛一眯。 “何人?”姜卓然漫不经心开口。 “奴阿洲,乃是,乃是九皇子宫里的宫人。” 姜卓然手指一停,视线落在阿洲身上,威势压人,阿洲承受不住,当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大胆,宫中之人竟敢私自出宫,这是死罪!”管家冷喝。 “侯爷饶命,侯爷饶命,小人死不足惜。”阿洲头哐哐哐磕在地上,不要命一样。 姜柔的心砰砰砰狂跳,她忍不住挣扎起来,威吓道:“你为何会认识我妹妹?!” 姜漫将她拽回来,簪子还在她脸上比划。 姜柔打了个寒颤。 “老老实实不好么?非要我动手?”姜漫幽幽地问。 姜柔脸色发白,她嘴唇颤抖:“你,你小心一点。” “把你今日跟我说的,原原本本说出来。”姜漫对阿洲道。 “是,是,姜二姑娘。” 阿洲越说,姜柔脸色越白。 永昌侯和孟玉静脸色平静,看不出情绪。 阿洲说,今日一早,三皇子便带着九皇子去了贵妃宫中,他们要时时看着小皇子,以免磕着碰着,故而一直跟着。 三皇子有要事去见陛下,九皇子却抓着三皇子的玉珏不放,三皇子速来温和,无奈之下便将玉珏留了下来。 贵妃严厉警告他们好好看着小皇子,玉珏若是有事,要他们的脑袋。 他们自然眼睛不错地盯着。这玉珏小皇子不是第一次玩,九皇子每次都是摸一摸,抓在手里,并不摔摔打打,他们并不像第一次时那般提心吊胆。 姜府小姐到了以后,贵妃便去了前殿,留九皇子一个人跟宫人玩。 没一会儿,贵妃带着一个人进来。 说到这里,阿洲抬头看了眼姜柔。 姜柔脸色很白,眼眶红得厉害,她委屈地看向永昌侯和孟玉静。 话说到这种程度,在场众人都不是傻子,全都知道阿洲未尽之言是什么。 气氛蓦地凝重起来。 姜柔摇摇欲坠,惨白的小脸上一片惨淡。 她咬得嘴唇出了血:“阿娘,我没有。” 阿洲突然道:“我亲眼所见,是大小姐拿的。奴以性命起誓,绝不敢胡言。” 姜柔站都站不稳了,姜漫干脆将她扔到地上,自己走到一边坐下来。 “阿爹,阿娘,你们相信阿柔,我不会的。”她哭得委屈极了。 在场下人都是心腹,他们心跳扑通扑通,难以置信。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玉静和永昌侯半响没有说话。 他们看着地上的姜柔,有一瞬间觉得这个女儿竟然完全陌生。 阿柔从小乖乖的,瘦瘦弱弱,她那么善良,怎么会? 姜柔哭着哭着便撕心裂肺咳嗽起来,她喘息艰难,捂着胸口,脸庞惊人的脆弱美好。 永昌侯心中不忍:“可是旧疾发作?” 姜柔恬静地笑笑,有气无力:“女儿死,死有余辜。我生来低贱,妹妹恨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恨恨咬牙,绝对不能认!就算捅到贵妃面前又怎样,只要她是姜柔,她的胜率永远比姜漫大。 孟玉静也忍不住怀疑,这样的阿柔怎么会做出陷害姜漫的事来? “姜漫。”孟玉静看着阿洲,道,“此人留不得。” 她深深看了眼姜柔:“不论事实如何,你们都是永昌侯府之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知道太多了。” 姜卓然手轻轻一挥,便有几人上前,要将阿洲带走。 姜漫道:“慢着。他是我的人,我自然不会让侯府有事,此人不能交给你们。” 她没有指望一个阿洲能搞定姜柔。 永昌侯杀意已露,亭中剑拔弩张,姜漫挡在众侍卫面前,心中思索着之前的计划,开口正要说话,有人突然小跑到管家耳边,气喘吁吁说了什么,观之表情,很是紧张。 管家脸色一变,迅速走到永昌侯身边,低声汇报。 姜漫听到好像有贵妃的字眼。 她一怔,暗暗思索,今日安排,俱在她掌握之中,姜柔不死也要脱层皮来,不知来了什么人,跟贵妃有何关系。 姜卓然面色冷然,沉声道:“将人带进来。” 他第一次对姜柔有些失望。 姜柔看见他的眼神,心里一凉。 姜漫顺着管家的身影看去,远远的,走来两个宫装女子。 走得近了,她认出来,前面那个,不正好是贵妃身边的宫女么? 后面的宫女倒是有些高,也壮实了些,面目陌生。 “见过侯爷。”前面的宫女笑道。 她的脸庞秀丽,一双眼睛乌黑透亮,带着一丝玩味。 姜漫总觉得哪里有些违和。 正这样想着,那女子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在她青紫的手上顿了下。有些冷,有些不善。 姜漫心里一沉。 “姜大小姐知错了么?”宫女目光沉沉地看着姜柔。 姜柔瑟缩了下,觉得这人目光阴冷得厉害。 她求救地看向阿爹:“爹,阿柔没有。” “嗤。”那宫女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对姜卓然道:“还等什么,板子伺候着。” “什么?”孟玉静眼睛微微张大,却被姜卓然拦住了。 姜卓然挥了挥手:“将大小姐押着。” “爹!”姜柔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 侯府亲卫只听侯爷的,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便将姜柔摁住,押着趴在长凳上。 姜柔何时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她一边挣扎一边哭:“我没有,姜漫冤枉我,爹你救救我,娘,你最疼阿柔了,阿柔害怕,我不要挨板子——” “打!”宫女伸手一挥,侍卫毫不留情“啪”一下打了下去。 “啊!”姜柔尖叫。 孟玉静眼神不忍,脚下晃了晃,扶着孟妈妈才站稳。 在场下人都惊呆了。 姜卓然没下令,亲卫不敢停,“啪”“啪”“啪”的声音打得众人心头颤栗。 “侯府亲卫就这点力气,糊弄我们瑶华殿呢?”那宫女冷飕飕一指旁边高壮的宫女,“你去。” 高壮宫女低眉顺目,接过一个亲卫手中的板子,瘫着脸,手轻轻一挥,板子砰一声便打了下去。 光从呼呼的风声,就听得众人心里一寒。 “砰——” “啊!”姜柔宛如一条垂死的鱼,脖子猛地昂起,额角青筋凸起,眼泪鼻涕早已分不清了。 她嘴唇咬得鲜血淋漓,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孟玉静大喊:“阿柔!” “夫人!” 孟玉静站不稳,险些晕过去。 宫女冷冷的目光看过去,孟妈妈感觉一股寒气自脚底猛蹿上去,心口发冷。 姜漫在一旁看得五味成杂。 瑶华殿的宫女,还挺牛逼哈。 姜卓然面色冷厉,所有人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 唯有姜柔被打得哀声连连,惨叫不止。 那宫女浑身都透着不耐烦,“吵死了,将她的嘴堵上。” 打人的壮实宫女委实能干,一边打板子,一边撕了一脚裙边,随手一揉,便塞进姜柔嘴里,将她的嘴封住。 “小小贱婢,休要太嚣张。”姜卓然堂堂侯爷,瑶华殿这是当面打他的脸,一个小宫女都要骑到侯府头上了。 宫女眼尾上挑,眉目间满是风华,姜漫一时看得怔住。 然而宫女一开口,却生生破坏了那副秀丽容貌,满满的烦躁不耐:“呵,老匹夫,一个破侯府也值得倚老卖老,信不信贵妃明日便铲平了?还有这丑八怪,”他嫌弃地指着姜柔,“人丑多怪,敢偷皇室玉珏,没将她削成人彘你们该感激涕零。” 那副高高在上的语气,好像她才是贵妃。 永昌侯气得额角青筋直跳。他看了眼姜柔,心中不喜了一分。姜柔明知萧贵妃睚眦必报,还敢在她眼皮底下耍小聪明。 若非如此,他堂堂侯府,即使不扶持三皇子,又岂会由人如此侮辱。 奇耻大辱!他心中冷哼,萧贵妃今日如此辱他,从此以后,侯府与三皇子势不两立。 欺人太甚! 壮实宫女这时候拿着板子有些无措地看向漂亮宫女。 漂亮宫女眉目狠狠跳动,眼睛里戾气压人,非常不耐烦:“死了没?” 壮实宫女有些懊恼自己打得太快,早知道打得慢些,这样人坚持得久一点,她心虚道:“还有一口气。” 那漂亮的宫女突然将目光放到姜漫身上。 姜漫浑身一凛,打起精神。 “你说,要不要给她留一口气。”漂亮宫女一笑,眼似桃花。姜漫有些怀疑,今日见到的宫女,不曾觉得如此漂亮。 她心里提着一口气,念头一转而过,丝毫不敢恍神,沉稳道:“如何处置,想必贵妃主意已定。” 那宫女目光又从她手上扫过。 正是接住孟玉静鞭子的那只手。 她不由得往袖口缩了缩。 那宫女每一根头发丝都透着不耐烦,她冷哼:“给她留口气,以后不高兴了,再来打一打。” 此话一出,姜柔直接晕了过去。 满打满算,姜柔挨了五十板子不止。那壮实宫女也不知如何长的,力气比侯府亲卫还大。 姜柔躺在那里,浑身鲜血淋漓,出气多进气少,面白如鬼,实在慑人。 下人们捂着嘴满眼惊骇。 他们不敢相信,那可是侯府大小姐,平日里高高在上,那样金尊玉贵。贵妃一句话,就将她打成这样,侯爷竟一声不吭。 一时,他们既害怕那名声远扬的萧贵妃,又在心里默默替姜柔叹气,好好的大小姐不做,竟然去贵妃宫里偷东西,这不是茅房里打灯笼,找死么。 总之,姜柔高高在上的形象彻底颠覆了。 “快,请大夫!”孟玉静白着脸跌坐在椅子上,不敢动姜柔。 漂亮宫女眼尾斜飞,冷冷看了眼姜漫:“你,送我们出府。” 她修长白皙的手指着姜漫,态度实在有些恶意。 孟玉静对她心有余悸:“你们打也打了,还待如何?!小小宫女,实在猖狂,你不要拉着贵妃的大旗耍威风,明日我便入宫面见圣上,瑶华殿欺人太甚!” 宫女嗤笑一声,眼神冷厉如刀子:“去,给这丑八怪多补几板子,还未打够。” 壮实宫女老老实实提起板子就要打。 “住手!”孟玉静目眦欲裂,扑到姜柔身边,“罢了,阿漫,你跟他们去。” 漂亮宫女笑了一声,看向姜漫。 姜漫竟有些揣测到她的心思似的。 这人,是不是觉得孟玉静在她和姜柔之间选了姜柔,想要看她难过? 还真是,有几分恶毒呢。 她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夜深路黑,我来带路。请。” 走出去时,那人猛不丁抓住姜漫受伤的手,用力一握。 那只手看似骨节分明,力气竟很大,如同铁爪一般。 姜漫疼得冷汗直冒,她咬牙,一声不吭,扯了扯嘴角,笑道:“瑶华殿的宫女,还有这爱好?” 宫女似乎因没看到她喊痛而不愉快,猛地甩开她的手,活像沾染了什么脏东西。 灯笼照在宫女脸上,她的眼睛在灯下泛着淡淡的琥珀色,眉毛不高兴地拧着,戾气很重。 姜漫瞧着那长长的感觉要戳人的睫毛,心里掠过一句,睫毛长的人果然脾气不好。 宫女脚下步子加快,杀气腾腾,秀美的宫装生生被她穿出戎装之冷酷。 姜漫有些奇怪,这人怎么从见面起,就没见她高兴过。 壮实宫女夯吃夯吃一声不吭跟上。发觉姜漫步子慢了,她立即警惕地扭头,别别扭扭,似乎想要使声音温和下来,但是不得其道,显得更凶了:“跟上。” 姜漫心想,看来还不能半路溜走。 可她瞧着那个壮实宫女,不由感叹,这人真高,真壮实。 一丝疑问掠过心头:宫里收宫女的时候,这样高的没有筛下去么? 此时她还不敢放下警惕,还不知道那宫女要她带路意欲何为。总不会,只是简简单单要她带个路吧。 姜柔的惨状还在眼前呢。 正这样想着,走在最前面的人突然停下来,扭头来看姜漫。 瞧她落在最后,那人头发丝又开始烦躁。戾气刀子一般往姜漫身上刮。 姜漫深吸口气,微笑上前。 此人当真是很奇怪。萧贵妃那样的脾气,怎会将这样脾气暴躁之人放在眼前。这宫女的性子,未免太不适合在宫里生活。 “在心里骂我?”那宫女薄唇轻启,眼尾上挑,冷气飕飕地冒。 “怎会。”姜漫笑了笑。说来,这人简单粗暴一顿打,省了她费嘴皮子功夫。姜柔反正是挺惨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这宫女凶是凶了些,她倒不反感。 “呵。最好如此。”宫女漂亮的眼睛狠狠刮了她一眼。 又不高兴了。姜漫在心里叹息。 怎会有脾气如此阴晴难测之人。 壮实宫女不知什么时候退到他们二人身后,老老实实勤勤恳恳跟着。 侯府虽大,也有走出去的时候。 姜漫看见大门,长长松了口气。将此人送出门总该没事了吧。 没想到那宫女脚下一停,深深看着她。 眼睛相当漂亮,可惜戾气很重,压不住的烦躁。 姜漫眨了眨眼睛,心提了起来。 “嗤。胆小鬼。”那人冷笑一声便扬长而去,实在很看不起她的样子。 姜漫:“……”她,胆子,小? 壮实宫女路过她,努力向她露出个微笑。 但是实在很吓人。那张脸很僵硬,笑起来简直像是面具动了。 她将个小瓶子塞给姜漫,怕被人看见似的,手的动作快得都出现了残影。 姜漫倒吸一口气,摆了摆手:“姐姐好走。” 她在心里揣测,这个宫女,大概听命那个漂亮美人,觉得她胆小,想吓一吓她? 她表情复杂。手里的瓶子突然就危险了起来。 她犹如捧着一个微型炸.弹,将那瓶子举起,借着门廊上灯笼的光,仔细打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可惜除了看起来是个好瓷瓶,其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瓶子上那个塞子她更是不敢动了。说不定就是毒药。这样想着,她小心将瓶子收起来,打算回去放得高一点,免得让别人碰到了误伤人命。 扔暂时还是不要扔了,万一碰到美人,问起来,不好解释。 不过,有一说一,她胆子不小。刚才没吓到她,那美人又该生气了吧? 她摇摇头,叹息一声,卿本佳人,奈何脾气太大。 下次入宫还是躲着点。这次是姜柔,下次不知道谁触了霉头呢。 想到姜柔,她才惊觉,那宫女来了一趟,这一家子都去了半条命。 她转身回府,刘婆子摸黑过来:“那两位走了?” 刘婆子往门口瞧了瞧,拍着胸口,大嗓门:“我的娘,好吓人!” 姜漫:“大夫来了?姜柔如何?” “别提了,真就只剩一口气。那宫女厉害啊!” 她说起来啧啧称赞:“一般人没这功夫。不是手重打死了,就是手轻打轻了。不多不少给她留一口气,没两下子做不到的。贵妃身边奇人辈出啊。你日后还是躲着点,太不简单了。” 这点姜漫倒是跟她有同感。 她眉毛拧了拧,深思起来。贵妃是男主那一派的,说到底,与她是敌非友。那美人满是戾气的眸子在她眼前掠过,她打了个寒颤。 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姜府这一夜人仰马翻,姜柔病了,侯夫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半夜叫了好几次大夫,偏偏还要掩人耳目。 毕竟姜柔做的事不光彩,萧贵妃暗中派人来,便是没有当众撕破脸。侯府自然不会到处宣扬。 至于阿洲,贵妃那边拿捏了把柄,姜卓然自然不敢再将人处理,由着姜漫将人带走了。 阿洲这个人,上辈子姜漫入宫常常受人欺负,有次冰天雪地,她冷得快要冻僵,阿洲偷偷送了她一个暖炉。 没过多久宫里死了个得病的宫人,她起初没放在心上,后来才知晓那人是阿洲。 她毕竟欠了他一个恩情,打听到他家中有一眼盲老母,一直靠他的救济勉强过活,他死后无人管,老妇人病得奄奄一息,她便暗中打发了人,一直照顾。她死的时候,老妇人还活着。 昨日在宫里,她要拿走姜柔扔掉的玉珏时,发现了鬼鬼祟祟的阿洲。 在她的盘问下,阿洲招了。 他看见姜柔拿了玉珏,偷偷跟来的。 姜漫便将计就计。只是要阿洲作证,他是万万不敢的。 姜漫见他神色萎靡,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暮气,猜到他可能已经得知自己熬不久了。 姜漫一提他家中老母,他想了想,答应了。 他在宫中讨生活,自然知道姜漫身份。 如此便更惊惶,他一个小小宫人,姜漫竟也了如指掌,不能不让人吃惊。纵然他不答应,以她展露的手段,家中老母又怎么可能躲得过。说到底,任人宰割,他走投无路,赌一把罢了。 “不过,你家中老母自然最愿儿子长命百岁,你帮我这一次,我会尽力寻医替你治病。”她说这话时眼神很平和,很真诚。 若是骗人,她没必要说这一句。阿洲心里渐渐信了她。 这是一个好人,他想。 事后阿洲回到宫里,宫中风平浪静,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好像永昌侯府那一晚上的事根本就没发生过一般。 姜漫心里清楚,永昌侯受了如此大辱,最喜爱的姜柔险些送掉一条命,此仇可谓不共戴天,他是断然不会再站三皇子了。 事后想起来,那日之事处处透着奇怪,萧贵妃未免太过兴师动众,与永昌侯府关系断绝,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 姜柔养病,没个把月是好不了,姜漫一个人去崇文馆。 昨晚翻来想去睡不好,今日索性早起,早早来学馆。 没料到学堂里林见鹤一个人早早到了。 她打着哈欠走进去,坐到自己位子上,趴下来,眼睛有些睁不开。 林见鹤目光往她手上一扫,嘴唇紧抿,冷气便冒了出来。 姜漫后知后觉,拉了拉披风:“今日怎得这般冷。”她嘀咕两声,眼睛转到林见鹤那里。 学堂窗户开得低,林见鹤盘膝坐在窗户底下,晨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之间,林见鹤的脸白得有些透明,侧脸线条冷厉,嘴唇紧抿,看起来不太高兴。 不太高兴?嗯?姜漫伸长脖子,不料林见鹤扭头,眉头跳动,阴郁道:“看什么。” 姜漫视线马上往窗户上移,面不改色:“萧随怎地今日这般晚,太懒惰了。” “呵。”林见鹤冷笑一声扭头。 第25章 冰冷 025 两人之间气氛冷凝,姜漫半尴不尬,她干笑一声,心中叹息,林见鹤果然厌恶她了,看来她刷恶感的行为还挺成功哈。 “说我什么呢?”萧随摇着扇子进来,听到自己名字,很骚气地甩了甩额前一缕长发。 “没什么。”姜漫没敢往林见鹤那边看,对萧随的到来松了口气,林见鹤飕飕冒冷气,眼见是很讨厌她了,空气沉重得简直要窒息了。 她努力忽略背后冷冽,笑问:“萧兄今日为何这般早?” 萧随神情潇洒:“你又为何这般早?” “手怎么了?”他视线一顿,停在姜漫手上。 她的手细瘦,此时掌心青紫一片,贴在白皙的脸颊旁边,实在有些骇人。 萧随三两步走过去,凑近看了看:“你昨儿夜里干什么去了?” 姜漫叹了口气,随口忽悠:“昨日梦中有一大虫,我斗了一晚上,早晨醒来便这样了。” 说着她又打了个哈欠。 “此手如此好看,长在你身上怪糟蹋的。”萧随颇有些见不得美好的东西沾了瑕疵。 姜漫有些无语。 “怎地也不上药。”萧随拿扇子敲了敲桌沿,眼睛里满是惋惜,招手对门口候着的下人道,“将我府中治外伤的金玉膏拿来。” 下人领命而去,姜漫一听,忙摆手:“区区小伤,哪用得着。” 萧随不乐意了,恨铁不成钢道:“所以说这双手给了你当真是暴殄天物。” 姜漫:“……” “我这不是没料到要受伤,不曾备药么,正准备今日下了学,去旁边医馆买药呢。”姜漫道。 林见鹤薄唇微微勾起,眼睛里黑沉沉的。 萧随感觉到什么,向他看了一眼。 林见鹤抬眸,双眼漆黑,眉目冷峻,萧随打了个寒颤。 他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心头千万思绪飘过。 姜漫其实挺想跟他打听萧贵妃身边那个宫女的。 但是昨日之事不能外传,她跟萧随不过纨绔朋友,还不到交心的地步。她只能自己瞎琢磨一通。 其他同窗陆陆续续到了,今日授课的夫子乃是当日对姜漫字迹大夸特夸那个,姓孔,据说乃是孔氏后人,他每日授课都爱问姜漫问题,姜漫对这种出风头的事情一点也不敢兴趣。 但老人家两眼放光盯着她,她就是硬着头皮,也得上。萧随每日都在一旁看她笑话,气得她恨不能捶他一顿。 老夫子进来,看到学生满满当当坐着,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 姜漫挺直脊背,心中暗想要来了要来了,夫子每日三问要来了。 果然,夫子目光跟她对视一眼,双方眼神之间一阵电光火花,姜漫想的是今日就罢了吧,别再提问了。 夫子想的是,看来姜姑娘今日也很想回答问题,那双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期盼。 不过,他有些可惜地想,今日另有安排,要让小姜姑娘失望了。没事,改日多给她几次机会便是。他摸着胡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姜漫伸长脖子等着,夫子破天荒道:“古人常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诸位有千里迢迢来京城求学者,有行山游水踏遍万里河山者,亦有长居京城,未曾远行者。”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夫子是何意思。 夫子摸了摸胡子:“老夫昨日有感,学问学问,既要学,也要问,终日坐在学堂,所思所想皆从书中来,事不躬亲,日后若是做了官,未免被人蒙蔽。” “今日我有一问,需得两人一起完成,做好文章交由我。” 众人还从来没有收到这样的课业,有些不知所措。 学堂里共十几人,夫子随手点,点了哪两个便是哪两个。 “姜漫。”夫子点到她。 姜漫眼神一肃。 前面的人已点得差不多,如今剩下的,除了姜漫,萧随,林见鹤,还有一位公子。 萧随低声道:“可能是我们俩,这样倒是不错。”他摇着扇子,脸上神情舒展,好像已然看到姜漫写文章的画面。 姜漫居然有一丝紧张。她盯着夫子的手,看他顿了一下,目光在剩下几人身上扫过,无视萧随期待的目光,在剩下两人间犹豫了一下,张口道:“林见鹤。” “你们二人。” 姜漫手心里有些汗。感觉到林见鹤冷冷的目光从从一旁扫过,她不由挺起了胸膛。 她道:“是,夫子。” 萧随长叹口气,仰身倚在倚背上,额前头发被他扇得飘起又落下。 “小姜妹妹,好可惜。”他丧着脸,桃花眼都耷拉下去。剩下那位公子跟他一样纨绔,平日里斗鸡走狗他们都是行家,想想文章就头疼。 姜漫本不知道为何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被他这副模样笑到,脸上镇静下来,一板一眼道:“萧兄,夫子看好你。” 萧随吐血。 姜漫上前从夫子手里接过一张纸条,乃是此次课业。她扫了一眼,上面说城外五里,有一村庄,名油花村,很穷,穷得都在皇帝跟前挂上号了,京城天子脚下,居然有人吃不饱穿不暖,传出去不是让人看大梁笑话,皇帝很不高兴。 姜漫捏着纸条,有些犹豫。 林见鹤在此时抬眸看向她,浑身都冷,眼神相当不善。 好像在说,敢过来,你试试。 姜漫成功接收到他排斥的讯号,咬了咬牙:“夫子,可否让我跟萧随一起?” 萧随眼睛亮了。 林见鹤嘴唇一勾,视线落在姜漫身上,像在看死人。 他手指间捏着的毛笔眨眼化为两截。 林见鹤垂眸扫了一眼,随手扔在一边,眸子里风云诡谲,浑身都透着若隐若现的气息,让人捉摸不透。 萧随摸了摸后脖颈,妈的,凉飕飕的。 夫子冷漠地拒绝了姜漫的请求:“你跟林见鹤一组。”说完便出去了。 姜漫扯了扯嘴角,心想,刚才那番拒绝,想必更加重林见鹤恶感,以为自己嫌弃他,不肯一组。 还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呢。 她拍拍萧随肩膀:“萧兄,我尽力了,你保重。” 萧随摇着扇子起身:“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说着潇潇洒洒揽着旁边兄台的肩膀走了。 只剩下姜漫和林见鹤。 姜漫:“林见鹤,走吧,要去油花村。” 她收拾好东西,走在前面,到门口,扭头一看,好家伙,林见鹤坐着没动。 她拿出纨绔的气势,大步走过去,“啪”往林见鹤桌子上一拍。 林见鹤抬眸,一张相当好看的脸,就是目光很冷。对她,很不友好。 姜漫:“走不走?”她双眼皮褶皱很深,眼睛很亮,生气也是生机勃勃的样子,很灵动。 “不走。”林见鹤冷笑一声,将桌上书卷拿起,慢条斯理整了整,理都懒得理她的样子。 姜漫:“呵,爱走不走。”她一甩头就走了。 学堂里安安静静,只剩一个人。姜漫的脚步声很轻快,跑远了便听不见了。 林见鹤将书册随手一扔,那支被他捏断的毛笔,在他掌下彻底化为齑粉。 他眼睛里带笑,笑意却似乎可以杀人。 一只窗沿上的鸟雀被他视线扫到,惊觉什么,扑簌簌扑腾着翅膀,迅速飞走,着急之下,羽毛都掉了两根。 见此,林见鹤身上气息更冷了。 他啧了一声,漫不经心捡起书册,拿在手里,离开了学堂。 姜漫也没真离开,毕竟还要合作。 她在门口遇见了萧随。原来是早上吩咐送的药送来了。 她知道这金玉膏不是一般的药,觉得萧随这人还挺不抠门。 拿都拿来了,再推辞不太好,她从萧随手中接过药,左手无名指取了一些,抹到右手掌心。 果然不愧是良药,一抹上去,清凉袭来,**辣的感觉便没了。 “果真是好药,谢谢萧兄!”姜漫抱拳。 萧随急忙提醒:“药!” 他颇为惋惜那只手,也可惜自己的药,姜漫涂得乱七八糟。 他一边摇头,一边忍不住伸手将药抹匀称了些:“唉,唉,唉!若你这手丑一些,我决计是不会管的。我这药,一般的手,那是暴殄天物。” 姜漫:“……”她收回前言。 她觉得萧随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不由一阵冷汗,将手抽回来:“行了,我这丑手,自个来,免得玷污了萧兄您尊贵的眼睛。” 说着,撇了撇嘴,抬眼却看到林见鹤看了过来。 一瞬间,她感觉脖子上一道凉意。 难不成林见鹤对她起了杀心? 这,大哥,不至于? 她反思自己在林见鹤面前的几次表现,好像,刷反感度是有点太积极了? 就在她皱眉纠结的时候,林见鹤竟然走了过来。 破天荒。 “走。”他冷冷丢下一句。 姜漫还有些没回过神,站着没动。 林见鹤一个带着杀气眼神过来,薄唇勾起:“不走?” 姜漫抬起下巴,撑起气势:“走。”她冲萧随霸气地挥了挥手。 萧随裹紧了身上大氅,望着林见鹤若有所思。 姜漫跟林见鹤这辈子还没怎么说过话,说起来,她俩不熟。 林见鹤还讨厌她。 这个距离是安全的,就是怎么相处是个问题。 她想了想,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我们先去油花村。” 林见鹤将手伸出来,长长的骨节微微弯曲,掌心向上。一副连话也不想说的样子。 姜漫扫了眼他的脸,隐隐有些阴郁暴躁的样子。 她将夫子的纸条放到他掌心,收回手时食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尖,那冰冷的感觉让她打了个哆嗦。 可真冷。 她将手收回袖中,指尖好像冻住了,麻麻的,怪怪的。她的手热烘烘的,袖子里一直带着暖手炉。跟林见鹤简直是一个火,一个冰。 林见鹤垂着眸子,指尖捏住纸条,目光顿了一下,随即拿到面前扫了一眼。 他指尖紧紧捏住纸条,力道快要将纸条捏碎时蓦地松了开来。 第26章 宰了 026 姜漫知道林见鹤没有马车。 她走到门口,邀请:“油花村离此地五里,我可不想骑马去。” 她伸手做出个邀请的动作,道:“既然夫子让我们一组,那就以课业为先,私人恩怨放到一边。” 林见鹤没有说话,走了过来。 姜漫松了口气。林见鹤要是不给面子拒绝,她还真不知道临时能想到什么法子。总不能押上车吧。 嗯?仔细想想,倒也可行。就是她的形象要一再崩坏了。 姜府的马车本来接送她跟姜柔两个人,空间不小,姜漫上车后主动坐到姜柔的一边,将自己那边让给林见鹤。 少年今日穿了一袭黑衣,越发显得丰神俊秀,眉目绝色,整个马车里都煌煌生光,姜漫看了一眼,不太好意思继续盯着,也怕林见鹤对她印象再坏下去,便随手翻开刘婆子收拾的包裹,她记得里头有话本子之类,刘婆子就爱看这些玩意儿。 袋子是刘婆子缝制的,袋口缝了边,穿了一根布条,抽紧了打着结。 姜漫将结解开,手伸进去摸索着掏东西。林见鹤自上车起,便盘膝坐在对面,眉眼不动如山,气息反正冷得恨,一个好眼色都没有,姜漫也是觉得空气太过于安静,僵硬得很,手里拿着话本子好歹转移注意力。 她掏着掏着,摸到一个圆润光滑的东西,好像是个小瓶子。 非常小。 她眼里闪过好奇,刘婆子平日里替她带东西,她基本都是见过的。 这个小瓶子却是陌生得紧。 什么东西? 她正要掏出来,马车猛地颠了一下,从一块大石头上碾过,姜漫没坐稳,一下子被颠得朝前扑倒,她手忙脚乱,眼睛睁得溜圆,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人便扑在林见鹤腿上,砸出“砰”的一声。 她的下巴。 “嘶。”她嘴角抽了抽,右手慌乱之下握住一个东西,碰得伤处疼。 她有些心虚地抬头,撞进林见鹤幽深的眸子里。 “怎么回事?”她视线躲避,提高嗓门,转向车夫,并不动声色地假装自己是个隐形人,从林见鹤腿上将自己下巴挪开。 期间手不小心碰到少年的腿,她感慨,线条紧实,估计运动量挺大的。 “抱歉,小姐,城外道路不平,石头较多,可能会颠一些,您坐稳了。” 话音刚落,不待姜漫完全坐回去,马车哐当一声,颠了个更厉害的。 姜漫下巴再次撞在林见鹤膝盖上,林见鹤身上冷气嗖嗖嗖刮过来。 她欲哭无泪。 “嘶。”真疼。 她忙抬起头,一脸苦哈哈捧着自己下巴,小心翼翼坐回去,并试图推锅:“怪不得我,路也太糟糕了。你偏偏坐我对面干嘛,坐里面一点。” 林见鹤眉眼不耐,冷冷看她一眼,却是不动。 姜漫自己不知道,她那双眼睛,双眼皮褶皱深,眼尾微微向下,瞳孔清澈,睫毛浓密,平日里就无辜得紧,如今眼眶因疼痛而发红,眼睛里含着水,鼻子也红红的,像极了一只可怜巴巴的小奶狗。 林见鹤心里涌起一股烦躁,眉眼不耐,薄唇轻启:“真蠢。” 姜漫:“呵。”行了,你永远失去我这个伙伴了。 “你也聪明不到哪里去。”她怎么能让人白白攻击。 气氛又凝滞住了。 姜漫感觉屁股底下有些硌人。 她后知后觉想起来,刚才手里拿着的东西,因为颠簸丢了出去,这会坐在屁股底下。 她挪了挪,伸手拿起来。 一看,觉得这小瓷瓶有些眼熟。 她拔开塞子,想仔细瞅瞅,刘婆子到底给她装了什么东西。 林见鹤余光看到,将头转了过来,视线一顿,盯着她。 姜漫心想,这瓶子她见过吗?里面好像一股药的味道,还怪香的。她将塞子塞上,想了半天,惊叫一声,忙扔了出去,她第一反应是抓着林见鹤向车门的方向退了退。 瓷瓶滴溜溜滚到马车里面,最后停在一角不动了。 姜漫拍了拍胸口:“快停车!” “吁——” “小姐,何事?” 姜漫心有余悸,完了,昨晚在夜色里看的,今日竟然没有想起来那瓶子是昨夜里那个,好死不死居然打开闻了。 不会中毒吧? 马车里还有林见鹤呢。 “找个医馆。”她肃声道。 车夫以为她身体不适,不由紧张起来:“是。”马车更快地飞奔起来。 林见鹤的眼神已经不能用冷来形容了。 姜漫觉得这少年的目光,像是要将她穿透了,不止冷,还杀气腾腾。 “这毒药……我是说,可能是毒药。”姜漫道。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开始觉得方才那股药味和香味飘得马车里都是。如果是剧毒,她跟林见鹤都该中毒了。 林见鹤冷冷道:“毒药?” 姜漫觉得他简直是一个字一个字狠狠咬牙说出来的。 马车猛地一顿,突然停了。 “小姐,医馆到了!”车夫紧张兮兮地掀开帘子,赶紧扶她下去。 姜漫拉了林见鹤一把,不顾他眼睛里放刀子,将他也拖了下去。 都什么时候了,命重要,其他的哪还顾得上。 她鼻头渗出汗水,将林见鹤往大夫面前一送:“大夫快快快,他是不是中毒了?” 林见鹤黑着脸,唇紧紧抿着,眼睛里杀气腾腾。 大夫用力嗅了嗅他们身上那股特殊的香味,眼睛里疑惑一闪而过。 搭脉没一会儿,他道:“脉象平稳,并无中毒迹象。” 姜漫松了口气,忙将自己的手腕送上去。 大夫摸摸胡子,笑道:“姑娘身体康健,没有病。” “也没中毒?” “没有。” “倒是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二位。”大夫问。 “先生请讲。”姜漫道。 “不知二位可曾接触什么药物,你二人衣物上沾染了些许味道,老夫年轻时候有幸得见,方才闻来只觉似曾相识,想再见见,不知有没有缘分,唉。”大夫看上去有些激动。 姜漫嗅了嗅自己身上:“什么味道?” 林见鹤冷笑不语。 如今他就是一移动的冰雪城,自带制冷效果。 还有一丝丝煞气。 姜漫自知理亏,不凑过去找骂。 车夫喃喃道:“方才掀开车帘,是有一股香味。” 姜漫向马车里看了一眼:“难道是那瓶药?” “当真有?”头发花白的大夫颤抖着站起来,往马车的方向走了两步。 姜漫忙上前拦住:“等等,可能是毒药。” 大夫已经闻到了车里若有若无的清香,忙上前:“怎么会!这味道我记得!一辈子也忘不了。” 他的目光在马车内扫了一眼,姜漫问:“当真不是毒药?” “毒药?怎么可能,那可是天灵花,解百毒,传闻死人都能医活,多少年都没有见过的奇花,我还是我爹在的时候,才有幸在贵人府里见过一次。”大夫颤巍巍着急问姜漫,“天灵花在哪里?” 姜漫指了指角落里的小瓷瓶:“没有你说的那什么花,味道是瓶子里那药散发的。” 半天后。 姜漫托腮坐在一旁,看着老大夫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小瓷瓶哭。 “暴殄天物啊!谁干的!竟然将天灵花做成外敷之药!我不活了!” 林见鹤抱臂站在一旁,闻言冷嗤一声。 老大夫打了个嗝继续抹眼泪,哭得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哪个杀千刀的,我可怜的天灵花,就这么被糟蹋了!” 姜漫忍不住问林见鹤:“你可认识萧贵妃身边的大宫女?”这药既然如此珍贵,那宫女怎么给了她?她太想不通了。难不成是那个壮实宫女私下给的,漂亮宫女并不知道? 林见鹤冷冷看她一眼:“不认识。” 姜漫又问:“那贵妃宫里可有个个子很高,较为壮实的宫女?”她用手比了比个子,比自己高许多。 林见鹤眼神更冷了,丢过来三个字:“不知道。” 说完他径直走向马车,看也不看姜漫。背影都透着一股杀气。 姜漫挠了挠头,对老大夫道:“老先生,我们要走啦。”言外之意,药她要带走了。 老大夫眼睛红红的,抬起头,二话不说,竟然拿了个小包裹,手捅在袖子里,站起来也向马车走去。 姜漫:“???” “走啊。”老大夫扭头催促。 姜漫:“您这是——” “你们不是去油花村么?捎我老人家一程,我今日正好要到那里去替人看病。” 姜漫想起方才提了要去油花村之事。 “这般巧。”她喃喃。 “你们今日来得巧,再稍晚一会儿,老夫早走了。走吧。那病人病得厉害,等不得了。” 一上车,老大夫自动缩到最里面,离林见鹤远远的。 姜漫捏着药瓶,对目露惋惜的老大夫道:“这药不是我的,我要还回去。” 闻言,林见鹤面色更冷了。他随手将不小心捏碎的茶杯放到一边,漫不经心把玩起另一只完好的茶杯来。 他在心里思索,这女人留着做什么,给他添堵么?心里那个声音又在轻声诱惑,杀了她,这样她乖乖的,死人是不会跑的。 林见鹤勾唇一笑,手中茶杯在无人察觉的地方化为齑粉,他眼睛里全是戾气:“闭嘴。” 姜漫打了个哆嗦:“凶什么凶!再凶你自己走。” 老大夫麻溜地往里缩,心想,小小少年,气势太吓人了。 林见鹤冷冷看了她一眼,翻身就从马车里下去了。 “哎危险!”车夫惊叫,被他吓得不轻。 马车正全力向油花村赶,跑得很快,他这样跳下去,简直是不要命了。 姜漫脸色发白,忙爬到车窗去看,正好看见林见鹤稳稳落在地上。 “停车!快停车!”她出了一身冷汗。 车夫忙停了下来。 姜漫气得不行,她跳下车,气势汹汹冲过去,劈头盖脸便开始骂:“你疯了,要下车你不说,这样就跳下来,不要命了!” 林见鹤冷冷地站着,眸子在太阳底下晶莹剔透。 姜漫骂骂咧咧,就差冲上去打他一顿。总算知道熊孩子为什么总挨骂了。 车夫远远看着,觉得这小姑娘骂起人来气势也挺凶的。瞧她上蹿下跳,围着那小少年转圈,想上脚又忌惮的样子,莫名充满了喜感。 尤其这姑娘长了双圆溜溜顶漂亮的眼睛,瞪大眼睛骂人非但不让人讨厌,反而想摸摸她圆圆的脑袋,或者掐一把她鼓鼓的腮帮子。 有点像打架的小狗。车夫跟老大夫有些忍俊不禁。 “今日你敢走,我就告诉夫子。”最后,姜漫使出终极杀手锏。虽然有些卑鄙,但她还真没有什么其他拿得出来的。 林见鹤垂眸看着她,睫毛垂下来,半晌,吐出三个字:“丑死了。” 他的手动了动,心想,让京墨抓一只狗来养一养。不听话就宰了。 姜漫瞬间炸毛。她丑?? 林见鹤却转身上了马车。 姜漫后知后觉,这人,不生气了? 少年的心,海底针,太特么难理解。 她骂骂咧咧跟着上了车,不敢再凶。 他们就这样一路到了油花村。 第27章 胥琛 027 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 油花村好歹在京城附近,远远算不上穷山恶水。 老大夫说他的病人在村口,姜漫便令车夫驱车过去。 一路上,许多京城里收摊的小贩,推着车从他们旁边经过,姜漫掀开车帘看了几眼。 “生活不易啊。”老大夫叹气。 “油花村离京城虽不远,但若要赶在清早做生意,也必得半夜赶路。你看他们如此勤恳,却还是勉强吃饱肚子。今年大旱,不知道多少人连饭都吃不上了。” 比小贩更饥瘦的,是后面衣衫褴褛的乞丐。有些与她和林见鹤年龄相当,面黄肌瘦,一脸麻木地走着。 姜漫看了两眼便放下帘子。 这就是夫子出的题了。 姜漫看了眼林见鹤:“你怎么看?” 旁边一群衣着单薄,脸上脏污的小孩,目光紧紧盯着他们的马车。 林见鹤扫了一眼,抿唇:“冬天才过了一半,最冷的时候尚未到来,你看他们的手和脚,再看他们的肚子。” 小孩个个都很瘦,身上衣物勉强蔽体,手脚裸露在外,难免生了冻疮。发红发紫。 只是这样瘦的孩子,肚子胀鼓鼓的,显得不正常。 “唉。”老大夫叹了口气,“可怜啊。” 姜漫想到什么,跟林见鹤对视一眼,她的神情蓦地严肃起来。 “他们吃的是雪。”姜漫喃喃,雪吃得肚子都胀起来了,这样便不会饿得难受。 林见鹤看着那些小孩,相当冷漠地开口:“再下几场大雪,他们熬不过这个冬天。” 姜漫想起前世,这个冬天很难熬。雪很多。 “夫子既然给了你题,你便要想出个法子。不然他老人家那里交待不过去。” 林见鹤:“让他们就这样死了不好?熬过了今年,焉知明年不是同样的光景?早死,晚死,又有何区别?” “区别大了去了!” 姜漫就看不得他这么一副看破红尘生死有命无动于衷的样子。 “能多活几天谁不想。小小年纪,不思上进。”她恨不能提起来把这人抖两下。 整日里不是阴沉沉就是死气沉沉,能不能有点少年人的样子,活泼一点。 “嗤。”林见鹤笑了一声,冰冷的目光从那些小孩身上收回。 马车哒哒哒从又一队人旁边跑过,忽闻外面传来一阵手忙脚乱的惊喊声。 姜漫掀起车帘看去,一群人围起来,好像有个人跌倒了。 马车跑得很快,一瞬间就掠了过去。 林见鹤视线在那处停顿了一下,姜漫视线所及看不到的,他却可以看到。 一个小孩走着走着倒了下去。 那小孩的脸色蜡黄,步伐虚弱无力。 可能这一倒下去,再也不用醒过来。 他无聊地想,那又关他什么事。谁死了,过得不好,跟他有什么关系。 “林见鹤。”姜漫叫他。 他面无表情回看过去,姜漫趴在车窗上,伸手去接飘下来的雪,她没有回头,后脑勺圆圆的,雪白的狐狸毛领将她的头裹在里面。 “下雪了。”她转过来,笑着开口,眼睛弯下,脸颊圆嘟嘟的,粉□□白。 一片雪花被她盛在掌心,那只手细瘦,还有些青紫,但透着薄薄的掌心,像观音洒落净水的手。 转眼她又皱了皱眉,担忧地伸长脖子往后面看过去:“唉,下雪了,冷了。” 林见鹤心里涌起一阵恶毒,冷不丁道:“后面有个小孩要死了。” 姜漫瞪大眼睛。 马车已经到了村头,快要塌陷的屋里传来啜泣和压不住的咳嗽。 老大夫提着药箱忙下去了。 “谁要死了?”姜漫从林见鹤的话里反应过来,方才一群人围着的地方,怕是有事。 那根本不是什么热闹。 她跳下马车,让林见鹤也下来。 她语气有几分严肃,看起来跟刚才高兴的样子截然不同。 “你返回去看看,若是有事,将人带回,这里有大夫。” 车夫领命去了。 林见鹤:“想不到,你还有这份善心。”他语气嘲讽。 姜漫知道,他意有所指。指的是她对他恶言相向,见死不救之事。确实,她给林见鹤留的印象,就不是个好人。 “这与善心有何关系?”姜漫视线盯着他:“我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爱救人就救人,爱杀人就杀人,关你什么事?” 她毫不留情地怼回去。 说完,她像是对这个人讨厌极了,甩头就走,头发在身后滑过一道弧度,甩在林见鹤手上。 林见鹤抿唇跟了上去。 屋里咳嗽声越来越艰难,来自另一个女人的啜泣听得人难受。 姜漫觉得,那声音有一丝熟悉。 她刚踏进门槛,咳嗽之人竟开始骂人。 虽然没什么力气,骂人的话却丝毫没有打折扣,依旧很难听。 她眉头挑了挑,盯着床上那个看着快不行的男人。 “贱……人,你盼着……我咳咳咳……早死,贱人,该死——” 这,不是于大山又是谁? 旁边那个女人就跪在一旁,于大山起身都困难,打人却依旧很行。 于氏竟也不躲,安安静静跪着让他打在头上。 姜漫站了好一会儿都没动。 原主身体里那些情绪偶尔会出来,看见这对夫妇,她心里总会涌起一阵愤怒。 尤其是于大山。他是真没把原主当人。 许是她挡住了光线,屋内的人有些察觉,向她看来。 于氏认出姜漫,表情惊惶,视线躲闪,手无措地捏着衣角。 “侯府将你们赶出来了?”姜漫拉过一把椅子,远远坐下,正好在于大山可以看到的位置。 于大山认出这道声音,愤怒地看过来,咳得惊天动地,气都喘不匀了。 姜漫上次见他,此人精力充沛在打人。再见,他竟像老了二十岁,行将就木,快要踏入棺材一般。 看来,侯府对他的刑罚不轻。他敢打姜柔的主意,永昌侯怎么会放过他。 “既然拿了侯府的钱,为何没有乖乖回去?”她丢下一个重磅炸.弹。 于氏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看向姜漫。 “我是怎么知道的?” 姜漫替她回答了没有说出来的问题。 她将这间摇摇欲坠的危房看了一遍,道:“你们以为躲在这里,侯府便不会发现了?” 若她不是恰巧到了此地,又恰巧踏进来,可能也不会发现他们躲在此处。 “或者,于氏,我猜,这是你的主意?” 于氏瞪大眼睛,脸色刷地白了。 姜漫坐下来,杵着下巴,“还不死心,想守着你亲生女儿?” “我知道了,你听说姜柔病了,所以不肯走。” 她每说一句,于氏脸色便白一分。 床上于大山笑了起来,笑得渗人,跟鬼一样。 “贱人,贱人!拿了老子的钱,要活活逼死我,你这个毒妇!”他好像气喘匀了,终于骂了个爽。 姜漫凝视着跪在床前这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看起来疲惫不堪的女人。 她这辈子做的最胆大的事,是把亲生女儿换到了侯府,过了十几年锦衣玉食的生活。 姜漫则在她家里受折磨。 如今,他们拿了侯府打发封嘴的钱,答应侯府离开,暗地里却偷偷留了下来。 害怕侯府发现,还偷偷住在了油花村。 “你想干什么呢?”姜漫探究地看向于氏。 于氏视线一闪:“他,他病了,我没办法,才留的,病一好,我们马上就走,马上。” 老大夫摸着胡子摇头:“前些日子我来出诊,此人身体并未差到这个地步,当时尚且开了药,每日都按时煎服了吗?怎么病得越来越重?再这样下去,谁都救不了他。” 于大山又咳嗽了起来,他一巴掌无力地打在于氏头上,将她花白的头发打得乱糟糟的。诅咒发誓:“贱人她要害我!” 老大夫收回手,提笔写药方,闻言只是冷哼:“你如今这副样子,她不图你什么,何必多此一举。我看你是生病了,想法也多。若是碰上个歹毒的,将你扔了又如何,于氏怎么害你了?” 于大山翻来覆去就是于氏歹毒,要害他,最后他咳得昏了过去才安静下来。 姜漫深深看了于氏一眼。 于大山害得姜柔名声险些扫地,以姜卓然的性子,不会轻易饶他,甚至会想杀人灭口。但永昌侯这个人,对姜柔那是真的掏心掏肺。 他考虑到此人是姜柔亲生父亲,杀了他,姜柔必会难受。最后竟饶了他们,给了钱让他们离开。 姜卓然肯定也没有想到这两人,或者说,于氏胆子那么大,竟然还敢留着不走。 于氏对姜漫避之唯恐不及,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姜漫心里对这个女人的感官很复杂。 “我劝你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否则,就算别人不动手,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姜漫道。 于氏连连点头,始终没敢跟姜漫对视。 姜漫啧了一声,听见外头马车停下,便转头出去了。 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于氏一眼,她低眉顺眼跪在那里,看起来普普通通,无害得很。 “小姐,果然有个孩子病倒了。”车夫掀开车帘。 小孩看起来跟姜漫一样的年纪,骨瘦如柴,嘴唇干瘪。 老大夫过来诊治了一番,熬了药给他喝,留他在旁边的小屋里避风雪。 林见鹤像个幽灵,走过来瞥了一眼。 小孩呼吸顺了很多,面色有了些许红润。看起来是不会死了。 村头隔壁人家探头瞧了两眼,说这孩子父母刚死,家里就剩这一个苗苗。这一丁点大,不知道能活多久呢。 林见鹤冷冷地看了那人一眼,村民缩了缩脖子,吓得立即缩了回去。 姜漫:“你真厉害,把村民吓走了。” 林见鹤也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生气了。 晚上,明辉阁侍卫们腰杆挺得倍儿直,浑身的皮都绷紧了。 主子回来以后情绪竟比往日还要糟糕。 “敢拿我的药随便送人,还被人当成毒药?”林见鹤声音沉得能滴出水来。 京墨挠了挠头,难以置信:“姜姑娘竟当成了毒药?” 林见鹤冷笑一声,戾气简直要变成刀子。 京墨心道不好,立即跪下:“主子,姜姑娘未曾认出主子身份,对萧贵妃的人有戒心也是应该的。” 林见鹤却还是气得紧,火气很大,想杀人。 他眉眼一厉,看也不看,手指轻轻一弹,一道气劲自窗口弹出去,窗外传来一声闷哼。 他薄唇勾起,眼里嗜血:“找死。” 京墨麻溜起身将外面那人提溜了进来,摘下蒙面,扔到林见鹤面前。 他心中对此人生出几分感激,不知是哪路派来暗中查探的。 来得真是时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撞在主子生气的时候来,今晚就靠你了。保重。你可得多苟一会儿。 他以为,这人今日撞上来,不死也要脱层皮。 没想到,林见鹤看了那人一眼,笑了一下。 京墨不明白。 林见鹤眼睛里情绪诡谲,玩味道:“把人关起来。” 半夜,姜漫睡得正好,突然被刘婆子摇醒。 她烦躁:“干嘛,能不能让人睡个好觉了?小心我揍你啊。” “你快给我醒醒,再不醒,胥琛就要没了,我跟你没完!”她哭得稀里哗啦,简直要崩溃的样子。 姜漫一个激灵醒了。这女人平日里剽悍得紧,什么时候这么哭过。 “胥琛?胥琛能有什么事??” 第28章 疯狂 028 “我不知道,他被侯爷派出去了,我偷偷跟了上去,半路被人截下了。”刘婆子哭得稀里哗啦,眼睛里很慌张。 姜漫抓住她胳膊:“你受伤了?”刘婆子脖子上有一道极细的伤口,像是被薄薄的刀刃滑过。 位置很危险。 若是再偏一分,她的喉咙便被割破了。 她意识到事情不简单,昏沉的脑子立即清醒过来。 “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刘婆子脸色有些白:“明辉阁。” “明辉阁?”姜漫不记得有这么个地方。 可看刘婆子的脸色,这地方并不是什么不起眼的小地方。 “求求你帮我想想办法,你古灵精怪,有没有办法把他救出来。那地方进去了没有人出来过。他要是有事我也不活了呜呜呜。” 姜漫脑门一跳一跳的抽疼,她一边快速起身披衣服,一边道:“你先别哭,跟我说下明辉阁是何方神圣。” 她怎么回忆,都没有明辉阁这个名字。 太奇怪了。 “明辉阁行事歹毒,神鬼莫测,他们替人办事,索取酬劳。”刘婆子迅速替她穿上大氅,将她裹得严严实实,自己也裹了起来。 姜漫快步出门,两人脚步很快,到了院里,刘婆子带着她一个纵身,便轻轻从墙上跃到了府外。 “酬劳?什么样的酬劳?”姜漫直觉这里有问题。 “一条人命。”刘婆子打了个寒颤。 姜漫猛地回头:“人命?” “若要明辉阁杀人,则以命易命。他们做的,是杀人的生意。” “一条命换一条命?他们图什么?”姜漫鼻子冻得通红,说话时口中呼出白气。 刘婆子带着她掠过屋檐,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一般。 “你没听过明辉阁那个疯子?” “什么疯子?” “明辉阁幕后之人,是个疯子。”刘婆子喃喃道。 “胥琛——”她轻轻更咽着,声音飘在风里。 按照刘婆子所说,明辉阁乃是黑暗中的庞然大物,阎罗殿一般的存在。可不管是书里,还是上辈子她的亲身经历,明辉阁这三个字,压根就没有出现过。 这就非常奇怪。 姜卓然是不能指望的。他既然能派胥琛去送死,说明胥琛对他无足轻重,可能只是试探明辉阁的一个小小石子。姜漫去找他,只是浪费时间。 她脑海里涌现出的第一个人,是林见鹤。 如果是林见鹤,他一定会帮她。 但这已经不是上辈子了。林见鹤被她搞成了仇人,讨厌她还来不及。 刘婆子沉默不言,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在两人身边萦绕。 “去,三皇子府。”姜漫在萧府和三皇子府之间犹豫了一瞬,最终选择了三皇子府。 她打算用自己熟知的剧情和未来做筹码,找三皇子做一笔交易。 就用贺尚书府小姐生辰宴上,男主暗中那一场布局来交易。 虽然她对这个男主没有什么好感,但不得不承认,男主生来得天独厚。不论是势力还是人脉,他都是佼佼者。 萧随相比于梁玉琢,她的了解并不深,对于萧氏,她始终有些忌惮。 刘婆子眼睛隐隐泛着泪光:“你有办法了?”她一紧张,两人险些从屋顶上掉下去。 “小心点。”姜漫道,“不是说以命易命?你要救胥琛,是不是要拿别人的命来换?” 这样做事的人,确实跟疯子无异。而且是有些极端的疯子。 刘婆子沉默了。半晌,她道:“就是拿我的命换,也可以的。你不了解明辉阁,他们不要一般人的命。” 姜漫总觉得她这句话古怪。这个明辉阁像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挡在他们面前,她却一无所知。 “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三年前。” 姜漫脑子里飞快掠过一丝什么,却快得根本抓不住。 “我帮你救胥琛,你们以后要帮我保护一个人。”拐过街角便是三皇子府,姜漫看着刘婆子的眼睛,冷静而沉着。 上辈子她便知道了刘婆子的来历,所以这辈子将她留在身边。她要这个人替她做事。 “何人?” “日后会告诉你。”她知道此人重义气,讲信用,用情深。不然不会为了胥琛这样畏手畏脚。 “好。我要胥琛活着出来。” 三皇子府看似没有守卫,却是外松内紧。 刘婆子一身轻功卓绝,带着姜漫进去丝毫不费力气。 此时夜半三更,主殿书房却依旧灯火通明。 如果可以,姜漫并不想锋芒毕露,跟男主正面交锋。但是若要梁玉琢救胥琛,她的身份便无法隐藏。 这是一步险棋,风险与收益并存。 她一个人孤立无援,不可能时时警惕单打独斗。她需要帮手。刘婆子是她刚重生之时便已经决定的合适人选。 胥琛亦是。 书房里有一道长身玉立的人影。 刘婆子来无影去无踪,敲昏了书房外值守的侍卫,将她带到在门外。 姜漫轻轻一推门便走了进去。 以刘婆子自己的武功,若胥琛不是落在明辉阁手中,这世上没有她去不了的地方。 这个明辉阁,让她心里不安。 门一开,寒风呼啦吹进来,烛光疯狂摇晃,直到姜漫将门关上,方才安静下来。 梁玉琢目光倏地向她看来,认出是她,怔了一下:“姜二小姐?” 他惊讶了一瞬,随即有些不安似的,问她:“姜姑娘这么晚造访所为何事?” 竟也没有问她是如何进来的。 姜漫心里多了一层疑惑。 她道:“我想与三皇子做一笔交易。” 姜漫戴着兜帽,声音冷静沉稳,隐隐有一股威势,梁玉琢心里有些讶异。 眼看她要走近,他忙摆手:“站住。” 姜漫一顿。 “你不要过来,就站门边。”梁玉琢往后退了些,“做什么交易?你说?” 姜漫探究地看着他,怎么感觉,梁玉琢有些怕她? 她失笑,今晚事情太多,脑子糊涂了么。梁玉琢此人,天之骄子,锦衣玉食长大,是这本书里命最好的人。他压根不必怕她。 她收敛神色,冷静道:“你在贺尚书府布下的网已经开始收了吧?” “你如何知道?”梁玉琢目露惊讶。 “你们正在找的那个人,我知道在哪里。”姜漫冷静道。 梁玉琢明白了她话中之意,表情有一丝古怪地看着她:“你知道他在哪?” 姜漫:“嗯。” “你是来谈条件的?” 姜漫:“此人对你甚为重要,若是找不到,你多年布局毁于一旦。” 梁玉琢:“你有何条件?” “明辉阁,帮我救一个人。”姜漫道。 梁玉琢倒吸一口气:“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救不救?”姜漫冷静问。 梁玉琢看了她一眼,眉头纠结,眼睛里似乎有忌惮,又有些害怕,还有别的什么。 姜漫站着任由他他打量。 “你站在此处不要动,我去去就来。”梁玉琢眉宇皱得要打结,他愁绪满头,心事重重地离开。 姜漫目光从这间书房扫过,看见几案上的公文,眉头挑了起来。 梁玉琢,竟对人没有丝毫防备之心?公文便这样随意放在她面前? 她心中疑惑更甚了。 梁玉琢从书房出去以后,脸立刻垮了下去。 他召出暗处一个人,原本丰神俊秀的公子,见到那冷冰冰的黑衣人,瞬间哭丧着脸哀嚎起来:“九节,我完了,我死定了!怎么办,主子会鲨了我的!” 他抱头急得原地转圈:“怎么办怎么办?” 九节冷冰冰道:“主子早已知道了。” “啊!”梁玉琢捶胸咆哮,“要死了。” 他抹了把脸,反应过来,突然向九节看过去:“主子早已知道?那姜姑娘这笔交易做是不做?” “按她说的来,答应她。”九节面无表情。 梁玉琢又哭唧唧拉着袖子抹了一会儿眼泪,跺了跺脚,上断头台似的,向书房走去。 姜漫闻声回头:“三皇子若是不答应,我便找别人做这笔生意。” “谁说我不答应?”梁玉琢面色严肃,“姜姑娘的条件实在诱人,这笔买卖我做了。不过,你知道从明辉阁赎人是什么规矩么?” 姜漫:“嗯。以命易命。” 梁玉琢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跟我来。” 姜漫站着没动,探究地看向他:“你不怕我的消息有假?不确认要找之人当真在我掌握之中?” 梁玉琢笑了:“你敢骗我?” 姜漫心里的怀疑这才打消。刚才有一瞬间,她觉得这个男主跟上辈子判若两人。 错觉罢了。 明辉阁。 明辉阁彻夜灯火长明,主殿空空荡荡,主位上摆着一张金丝楠木做的软塌。 他们的主人,一袭黑袍,袍上金丝滚边,袍摆饕餮翻腾,张牙舞爪。 他面色苍白,斜倚着,眼中带笑,戾气横飞,一手撑额,另一只手随意在小几上一堆签子中挑拣。 众手下浑身冷汗直流,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蓦地,林见鹤修长的手一挑,将一支写着人名的签子扔到地上。 竹签很轻,撞击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众人汗毛竖起,屏住呼吸。 地上零零散散还落了一些签子,加上方才那根,已是今日第九根。 九根,九条命。 立即有人领命而去。 林见鹤从榻上起身,随手拿起几案上黄金面具戴上,浑身透着一股疯狂劲儿,眸子里杀意肆虐:“梁玉琢死了没?” 阁内众手下面面相觑:“回,回主子,还没。” “今晚把他弄死吧。”林见鹤不耐道。他怎么都没想到,姜漫这蠢女人会跑去找梁玉琢。 “呵。”好好的金丝楠木在他手里生出了裂纹,他有些无聊地用指关节敲击桌面,半垂的眼睛里偶尔闪过杀意。 手下们凝注呼吸,冷汗如注。 正带着姜漫往明辉阁来的梁玉琢突然觉得后脖颈一凉。 他心里哭唧唧,完蛋,感觉死定了。 第29章 换命 029 梁玉琢也没有想到,姜漫会来找他。 对于姜漫,明辉阁众人都知道她的存在跟其他人不同。 主子小的时候就派人去找这样一个小姑娘,找到以后又不准人接近。这几年消息不断,直到今年,姜漫入京,他们才得以见到此人面目。 那日崇文馆前他见人险些掉下车,忍不住出手扶了一把。 这一扶,却扶出了大问题,他简直后悔为何手贱,那是你能扶的人?! 林见鹤似乎是对她厌极,随时都准备将人杀了的样子,可没有哪一回是真要了她的性命的。小姑娘都长得亭亭玉立了,还活蹦乱跳呢。他们明辉阁出手,可从没有这样砸招牌的。 总之,这个女人,离得越远越好。 自从他被主子派来三皇子府取三皇子而代之,便如同发派边疆一般,主子对他是越看越不顺眼。 他也很委屈。他知道主子讨厌梁玉琢,可明明都是梁玉琢的错,他只是尽忠职守完成任务,主子怎么可以迁怒。 姜漫今日找上门简直是天降大祸,无妄之灾。他感觉人生无望,天都塌了。 哭晕。 他擦擦心里流的泪,面上一派正色对姜漫道:“明辉阁的规矩,若要救人,必得亲至。我可以带姑娘去,但此事无法蒙蔽明辉阁,姑娘需得亲自前去。” “明辉阁何时有了这条规矩?”刘婆子忍不住提高声音。胥琛生死未卜,此人明明答应,却总推三阻四。她心里急得要死,语气自然不友善。 “我去。”姜漫也想去看看这个明辉阁到底是何方神圣。 “小侍卫进去已经半个时辰,再不快些,我怕去了也无用。”姜漫提醒他快些。 刘婆子跟在她身边,也急得不行。 梁玉琢却吩咐吩咐管家备车。 “急什么。”梁玉琢看了她一眼,“磨刀不误砍柴工,人必然会全须全尾帮你带出来。” 是你自己带出来,他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主子既然吩咐他答应姜漫的条件,那她要的,必然是可以满足的。 再说,再说,若是不让姜漫单独坐马车,谁知道他与姜漫一道前往会不会有性命之危。 虽然林见鹤吧吧,常年心情不好,但若是正好被他倒霉撞上,能不能见到明日的太阳还两说。 他毫不留情拒绝同乘:“我先行一步,九节自会带你们随我来。”说完他踏空而起,施展轻功,飞快离开。 九节:“姜姑娘,请。” 姜漫飞速上车:“快些!” “驾——”九节扬起长鞭,四蹄踏雪的良驹如同一道流光,飞掠出去。 明辉阁楼如其名,是一座夜里灯火通明的八角楼阁,明烨生辉。 “一个杀人的帮派,这样招摇?”姜漫挑眉。 九节闻言,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 姜漫总觉得,他在心里冷笑。 楼里恢弘大气,安安静静,金色薄纱如蝉翼,随着寒风飘荡,平添几分萧瑟。 “人都在暗处。”刘婆子紧紧抓着她的胳膊,止不住紧张。她能感觉到四面八方四溢的杀气。 那都是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高手。 她心里震撼不已。 “主子,这里,高手如云。”她道。 她脸色有些白,眼睛里红血丝遍布。 姜漫握住她的手。 九节似乎熟悉这里。他推开一扇门,走上楼梯,拐过两道廊檐,带着她们来到一处大殿。 匾额上简简单单两个颜体大字“主殿”。 简单粗暴。 门无风自开。 姜漫第一眼看见的,是那个戴半截黄金面具的人。 她只能看到一截苍白的下巴,和一双暴躁阴郁的眼睛。 梁玉琢坐在一旁,面色似乎有些白。 胥琛被人五花大绑,此时无声无息躺在地上。 刘婆子一看见胥琛,瞳孔骤然收缩,猛地要向胥琛跑去,被姜漫拉住了。 她冷静道:“不要冲动。他活着。” 她将警惕的目光投向戴面具的人。 那人声音如泉水击石,带着说不出的寒意。 是杀气! 姜漫脸色一白,用尽全力站着,一动不敢动,半晌,才压抑住了死亡扑面而来产生的退缩本能。 那人漫不经心扫了她一眼,一挥手,姜漫不知道他如何做到的,但是她人已经落在此人手中,脖子上附上一只宽大的手。 骨节分明,杀意顺着他的手指,往她骨子里钻。 手冰得厉害,姜漫脖子上汗毛倒竖。 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你做什么?”她一边挣扎,一边往梁玉琢看去。 梁玉琢猛地一个激灵。 林见鹤皱了皱眉,蓦地松手,他眉头烦躁地跳动,浑身笼在一层煞气之中。 姜漫捂着脖子忙退到梁玉琢一边。 梁玉琢感觉屁股底下如同坐了钉子,坐立不安。 戴面具之人似乎心情极不好,浑身燥郁,屋内众人皆瑟瑟发抖。 可以看出此人确实不负那个“疯子”的传闻。 他是有些疯的。 姜漫心里提高了警惕。 气氛僵滞,屋内蔓延着要命的杀意。 “明日将林见鹤带来,一命换一命。”戴面具的人似乎对他们很厌烦。 姜漫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敌意。这让她警惕的同时还有一丝不解。 他的手下将胥琛拖起来便往殿门外走。 “胥琛!”刘婆子追了上去。 黑衣人随手掷出一柄短刀,若不是刘婆子反应快,此时或许人已经被劈成了两半。 姜漫眼神一厉。 “换个人。”她冷冷道。 那戴面具之人看了她一眼,眸子黑沉,如一口幽井。 “送他们出去。”他道。 姜漫猛地站起来:“人我要先带走。” 那人视线一顿,殿内冷意肆虐,沉沉煞气向众人压下。 “答应了?”他声音犹如泉水击石,却带着说不出的恶意。 姜漫额头上渗出汗来。她握紧拳头,眸子冷冷回视:“人我要先带走。” 她能感觉到对方浑身慑人的杀意。说实话,她从没有见过这样危险的人。她的心一下一下跳得剧烈,极力控制自己才没有露怯。先将胥琛带走再说,这人想要林见鹤的命,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对方垂眸,片刻,:“滚。” 姜漫脚下一晃,松了口气。 刘婆子忙上前将胥琛扶了起来。这一回没有人阻拦她。 “带不来林见鹤,你的命就别想要了。”那人居高临下看着她,冷冷丢下这一句,便让人将他们赶出去。 *** 让姜漫离开,林见鹤斜倚在榻上,修长的手轻轻敲着几案。 他的眼神烦躁,每看一个人,那人便觉得自己要死了。 “去,把梁玉琢带来。”他阴森森道。 黑衣人领命而去,很快拖进来一个人,扔到林见鹤脚底下。 那人情形很糟糕。 身上伤口颇多,头软软地垂着。透过凌乱的头发,隐隐约约可辨出一张称得上风流俊逸的脸。 他有气无力地呻.吟了一声,桀桀桀桀笑了起来。 笑声凄厉,阴狠而恶毒。 “砰。”林见鹤轻轻一脚将他踹飞,仿佛踢走什么令人厌恶的脏东西。 黑衣人立即蹲下替他换了双靴子。 另有一名黑衣人眼观鼻鼻观心,将梁玉琢再次拖过来。。 这次,林见鹤从榻上起身,缓缓走到梁玉琢面前,低头看他,视线高高在上,犹如看一条狗。 梁玉琢隐隐颤抖着,嘶声道:“你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林见鹤薄唇勾起:“这才多长时间,三皇子就想死了?” 他从手下手里接过一把薄薄的刀片,漫不经心翻转着,刀刃闪着寒光,锐利得仿佛能隔空划破肌肤。 梁玉琢见到那刀片,疯了一样往后爬。 黑衣人一脚踩在他膝盖断骨处,他疼得大叫起来,却还是不管不顾往挣扎逃脱。 那疯疯癫癫的样子,任谁也看不出以前矜贵温雅的皇子模样。 林见鹤愉悦地笑了。 他蹲在梁玉琢面前,看着他眼睛里的恨意和害怕,笑得冷漠而阴郁。 惨叫声一直未停,守在门口的黑衣卫觉得脖子处凉飕飕的,心里直发冷。 不管听多少次,他们仍然怕得不行。 京墨进来便听到了惨叫。 他皱眉:“多长时间了?” “京墨大人,两个时辰了。”黑衣卫胆战心惊。 往日时间最长也不过一个时辰,今日主子心情不是一般差。 “胡闹。”京墨推门进去。 林见鹤将染血的刀片扔到手下托着的盘子里。 他扯下溅了血的玄色外袍,随手丢掉,神色厌弃。 京墨皱眉看了眼地上疼得抽搐,几乎没有人样的梁玉琢:“带下去。” 黑衣卫立即拖着人下去治伤了。 主子要他活,他就不能死。 不然,后果谁也承担不起。 林见鹤垂着眼睑,目光落在黑衣卫端着的水盆中。 他将手伸进去,慢条斯理地洗着,洗过一遍又一遍,嘴唇已然抿直,下颌冷厉得像一把刀。 “主子。”京墨跪地抱拳。 林见鹤拿过布巾,擦了擦手,没什么情绪,恹恹道:“滚。” 他的脸色苍白,神情暴躁,漆黑的眼睛看人时像在看死人。 京墨缩了缩脖子:“是。” 刘婆子背着胥琛,宛如重宝失而复得,一边抹眼泪一边笑。 梁玉琢眼神闪了闪,目光从刘婆子脸上掠过。 他似乎是不经意地问姜漫:“你要用林见鹤的命去换?” 姜漫抿唇:“我自有主张。” 梁玉琢摇了摇头,他心道,主子快要气疯了,不知道今日阁里会发生何事。 “林见鹤的身份,你不会不知道吧?”他试探道。 姜漫看着他:“你不用试探我。” 梁玉琢声音严肃:“你当真要用他换?” “不。”姜漫目光看着胥琛和刘婆子,“我自有办法。” 梁玉琢狠狠松了口气。 姜漫若是真敢用林见鹤去换,那人不得疯了。 第30章 兴奋 030 “林见鹤!”姜漫冲他喊了一声。 只见林见鹤正沿着青罗巷的墙根走来,少年身姿颀长,墨发如瀑,肌肤如玉,眉眼冷漠。 听见姜漫喊他,他脚下顿都未顿,仍然不紧不慢向前走去。 姜漫跑过去:“林见鹤,你为何没有来学馆?夫子昨日布下的课业还未完成。” 林见鹤站住,垂眸看她。 姜漫今日去学馆,本想等林见鹤一同去油花村,结果没有等到人。 她不得已沿着学馆去承平门的路一路过来。真巧,让她给碰到了。不然林见鹤若不出来,她也不能跑到宫里去找。 “今日有事,不去。”林见鹤淡淡道。 “有什么事?不行,不能不去。”姜漫拦住他。 明辉阁那个疯子不知道为何会盯上林见鹤,她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到处乱跑。 她身边至少还有刘婆子,林见鹤什么都没有。 林见鹤冷冷道:“让开。” “不让!”姜漫才到林见鹤胸口位置,她使劲跳起来才能与他视线相平。 林见鹤似乎是不耐,抓住她的胳膊,将她狠狠推到一边,语气不带丝毫情绪道:“离我远点。” 姜漫脸色一僵,她垂下脑袋,看起来像一只耷拉着脑袋的鸽子。一瞬间后她才抬起头,恢复平日里趾高气昂的笑容:“你以为我稀罕理你呢,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林见鹤手指动了动,唇角抿直了。 “今日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说完,她冲刘婆子使眼色。 林见鹤察觉到什么,眸色沉了下去。 姜漫也不管林见鹤愿不愿意,打了个响指,对刘婆子道:“把他穴位点了。” 有了昨日的事,刘婆子自然姜漫说什么便是什么。林见鹤方才敢推姜漫,若不是姜漫说过除非林见鹤要杀她,不然不要插手,刘婆子能上去锤他。 刘婆子伸手在他左肩往下三寸处轻点,喉咙里冷哼一声。 为了报复他方才推姜漫,刘婆子加重了手劲。若是一般人,可能也就喊一喊疼。 林见鹤倒是一声没吭。 他浑身笼在一层阴郁的情绪中。眼睛半垂着,让人瞧不见他在想什么。 姜漫的角度,可以看见他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下,嘴唇紧抿,显然是生气的。 可他也没有动手。 姜漫抱臂看着他:“现在老实了吧,非要动手不成?” 林见鹤胸中那股暴躁猛然炸裂开来,心头隐隐像有股火焰在灼烧,可那疼痛并没有从他脸上露出一分。 相反,他露出个凉薄的笑容。 他想,姜漫若是真敢拿他去换人,他就让她知道什么是后悔。 “笑什么?”姜漫抓住他的胳膊,让刘婆子跟车夫帮忙,将人搬进了马车里。 刘婆子将他一扔了事,车夫总觉得此人身上渗人得慌,将其扶上去就不敢再靠近。 林见鹤便以斜躺在马车内,一条腿伸直,一条腿弯曲的姿势,被他们扔下了。 姜漫方才夯吃夯吃正好抬的是林见鹤的脚,此时已经累出一头汗。 瞧见林见鹤这个姿势,她叉腰喘了两口气,又蹲下认命地抓住他的肩膀,在他身后塞了个两个垫子,让他斜倚着,又将他的腿放平。 那是一个舒服的姿势。 摆弄完,她拍了拍手,一屁股坐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嘀咕:“累死了。” 她以挑剔的目光边打量林见鹤边撇嘴:“还挺重。” 林见鹤拳头握紧,显然气坏了。 “别瞪我,瞪也没用。”姜漫抓起食盒里一块粉白粉白,软软糯糯的糕点,轻轻咬了一口。 “唔,醉仙楼的糕点也是好吃的。”她又喝了口茶,捏着糕点的手细瘦、白皙,与那粉白软糯的糕点相映衬,有种晶莹剔透的美。 她居高临下看着躺在一边的林见鹤,眼睛里闪过不怀好意的笑容:“想吃吗?” 林见鹤冷冷看着她:“你这是找死。” 姜漫知道,林见鹤此人不爱吃甜。 她手里这种桃花芡了糯米蒸出来的糕点,只有蜂蜜的清香,并不甜。它图的就是一个清香冷幽。 咬下去一口,糯米原本便很香的气息瞬间充盈舌尖,牙齿一咬,蜂蜜淡淡带着涩味的甜袭来,咽下去,唇齿生香。一时想不起是什么味道,吃完方才惊觉,原来是桃花。 看见那糕点盘子,林见鹤果然厌恶地皱眉。 姜漫有心想逗他一下,伸手捏住他下巴,拿起一块桃花糕,喜滋滋地放进他在嘴里。 “不喜欢?正好,我最喜欢看别人难受了。”她笑眯眯蹲在一边,双手杵着下巴,看林见鹤极其厌恶地将那块糕点咽了下去。 不咽下去也不行,他躺着,吐出来是个高难度动作。 他骨子里其实是个讲究的人。吐到一边这种事他大抵做不出来。 姜漫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他浑身紧绷,显然极为排斥。 她问:“甜不甜?” 出乎意料,林见鹤平静道:“不甜。” 那种情绪,姜漫不知道如何说,她总觉得,林见鹤身上好像有些东西跟上辈子不一样了,具体是哪些,她又说不上来。 “不甜?”她重复道。 林见鹤将视线朝向里侧,懒得看她一般,冷漠道:“不甜。”从上车起,他便闭着眼睛,街巷转角每一处路线都在他脑海里成形,马车靠近明辉阁,他便杀意涌动,马车离那里越来越远,向着城门疾驰而去,他浑身气息都平静下来。 见他表情丝毫看不出变化,姜漫内心长叹了口气。这个时候的林见鹤已经心思太深,她修为太低,看不穿。 “不甜有不甜的好。你不喜欢?” 林见鹤抿唇不语。 姜漫将食盒下面那层小屉拉开,四个格子里满满当当放着京城里最有名那家的蜜饯果子。 她看了林见鹤一眼,心里捣蛋的念头一起,迅速将一颗蜜饯扔他嘴里。 林见鹤面色猛地沉了下去,恶狠狠地看向姜漫。 他反应这么大,姜漫始料未及。简直像她给他喂了颗毒药似的。 上辈子林见鹤讨厌甜食也仅限于他不碰这些东西。何时这么排斥了? “凶什么凶!”姜漫心虚,虚张声势。 她伸手轻点林见鹤穴位。 林见鹤恢复行动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拿出帕子将那颗蜜饯吐出来,从车窗扔了出去。 他提起茶壶,拿过空杯,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期间马车内剑拔弩张,姜漫默默坐得远一些。 林见鹤喝完茶,缓缓抬头,目光凝视着她:“姜姑娘认为很好玩?” 姜漫渐渐坐直:“显然,并不好玩。” 她“啪”一声将食盒阖上,声音仍是一贯的趾高气昂:“不喜淡的,也不喜甜的,林见鹤,你不会在骗人吧?” 林见鹤气笑了:“与你有什么关系。” 姜漫冷哼。 马车缓缓停下,仍然是村口。 姜漫远远看见老大夫在屋外晒药草。 她盯着林见鹤下车走在自己前面,冲老大夫打了个招呼。 “一日不见,老先生可好?” “好得很。” 于氏兜着一对碎瓷片,正好从屋里出来,抬头看到姜漫,她面色一怔,眼神闪烁,忙低头往屋后去了。 姜漫看到她头发一缕一缕湿透了,水滴滴答答滴下来,黑色的水还从脸上流下,身上衣物也沾染了药物的颜色和气息,很狼狈。 老先生摇了摇头,叹息:“作孽。依我看,这个于大山上辈子真不知道积了什么福,竟然让他娶到这样的媳妇。换了平常人,怕是早已不管他了。听不进劝,于氏如此尽心尽力,他还非打则骂,我看早晚后悔。” 姜漫视线淡淡扫向于氏,并不言语。 后悔? 于大山那种人诚然是个十足十的恶人,于氏就是好人了吗? 她记忆里,原主小时候有次因为偷吃了于氏留给于大山的肉,被于大山打得险些去了一条命。 于大山将奄奄一息的原主丢进暗不见天日的柴房,期间哪怕于大山一整天不回,于氏一次也没有打开柴房门进去看原主一眼。 原主那么小的孩子,于氏不会不知道她可能会一个人痛苦地死在柴房里,但她就是没有露面。 说她怯弱也好,不敢反抗于大山也好,在姜漫看来,她就是极度自私,极度冷漠的一个人。 还有一件事,让姜漫从心里警惕这个女人。 曾有段时间,于大山手气好,连日赢钱,心情也不错。尤其有个富商路过,见原主相貌,直叹长得好,说她日后定是攀龙附凤的命。 于大山不知怎么居然信了,攀龙附凤不敢想,他起了将原主嫁给郡里大户的想法,手头宽裕的他,难得开始替原主置办东西,看那架势,是真的计划好了。 原主也过了一段没有挨打的日子。 只是,忽然有一天,于大山怒气冲冲回家又将原主狠狠打了一顿。 当时原主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以为于大山旧态复萌,露出本性。 但是姜漫对记忆里当时于氏那个眼神一直耿耿于怀。 于氏当时在一旁看着,一向怯弱的她,看着原主挨打时的眼神,带着一丝很隐晦的情绪。原主看不出来,姜漫回忆了无数次,终于惊愕地发现,那是兴奋。 看原主挨打,于氏感到兴奋。 从思绪中回神,姜漫淡淡看着于氏将一道道菜摆上桌。 姜府给了他们不少银子,他们却偏偏住在这样一个破败的院子里。 于氏战战兢兢将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品摆上桌,姜漫面前放了一盘炒笋干。 原主,很爱吃笋。 从昨日遇见,到如今,于氏从未开口跟姜漫讲过话。 如今站在她身旁摆菜,她身上有淡淡的皂角味飘过来,姜漫注意到她的手粗糙宽大,指节突出,那是常年劳累的手。 “不用不用。”老大夫让她坐下,“你也坐下一起用便是。” 于氏忙摆手,低头替每人倒好茶,慌慌张张退回屋里去了。 林见鹤目光在姜漫面前的笋干和那杯茶上顿了下,抱臂不语。 老大夫两眼放光:“于氏手艺当真是好啊,可惜了可惜了。” 说着他便大口朵颐起来,吃得满面红光。 第31章 记仇 031 老夫子隐隐有些怕这个叫林见鹤的少年。 他在桌前落坐的时候,自然而然坐到姜漫另一边,免得与林见鹤挨着。 这少年还未及冠,气质却很冷。他身长已然比同龄之人高出许多,再加上容貌出色,举手投足透露的矜贵,让人不敢小觑。 “吧嗒。”林见鹤放下手中筷子。 老大夫大吃的动作放缓,耳朵竖起来。 ……像只警惕的猫。 姜漫刚要伸筷子夹笋子,却见林见鹤将老大夫面前那盘霍霍得差不多的炖蹄髈与她面前的笋干炒肉换了。 ……换了。 姜漫睁大圆溜溜的眼睛,眼看着他将笋干炒肉移到了老大夫面前。 她眉头一皱,瞪了他一眼,伸筷子就要夹。 林见鹤却又漫不经心地拿起另一盘菜,将笋干炒肉换到了姜漫够不着的地方。 她撸起袖子,站起来去够,还是够不着。 “林见鹤!”姜漫冲他吼。有些东西说来奇怪,原主的口味与她极为相似,最喜欢吃的几样东西也是一样的。 林见鹤慢条斯理拿起筷子,夹了块笋干,姿态优雅得体,放进嘴里咀嚼。 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正看着这边的于氏。 她见林见鹤换菜,脸色有些白,视线跟他撞到,眼神慌乱,忙低下头熬药,柴火被她慌乱之中带倒,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姜漫宛如一只炸了毛的小狗,眼睛圆溜溜的,够了几下够不着,逼得她急了,眼见林见鹤又夹了一筷,她冷哼一声,手快速一伸,去截他手里的菜。 但她高估了自己的水平。 菜是没有劫到,筷子“啪”一声碰上去,将林见鹤夹着的菜都撞飞了。 林见鹤手一顿,将筷子缓缓放下,向姜漫看来。 姜漫有些心虚,她虚张声势一拍桌子,指着林见鹤:“你敢跟本姑娘抢菜,活腻味了?!” 林见鹤似乎是想了想,眉头拧了起来,不耐地将那盘菜放到她面前。 姜漫讪讪坐下,看着面前笋干炒肉,瞬间觉得不香了。 老大夫怂怂地刨自己碗中的饭,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暗暗警惕,若有不对,立即逃离是非。 姜漫跟那盘笋干炒肉大眼瞪小眼。林见鹤漫不经心随手将她的茶杯往地上一拂。 “啪——”脆弱的杯子摔到地上碎了。 姜漫低头看了一眼,嘴角抽了抽,往林见鹤脸上看去。 林见鹤冷漠无情:“手滑。” 姜漫咬牙,报复,这绝对是报复。 她笑了一声:“呵。” 神特么手滑,小心眼。 老大夫眼观鼻鼻观心,竟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风卷残云,将一桌菜吃得七七八八。 他打了个饱嗝,这才惹得姜漫看他。 “哈,真好吃。”老大夫讪讪。 “这盘笋干炒肉真不错。”他摸着浑圆的肚皮,一边啜茶,一边满足叹息。 姜漫看着几乎空了的盘子,握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 这老头子是怎么在她眼皮底下吃光她的菜的? 她目光锐利地向林见鹤看去,狠狠瞪他。 她明白了,他这是声东击西! 林见鹤冷笑一声,指节分明的手捏着茶杯,轻轻摇晃,目光落在晃动的茶水上,侧脸看起来沉静冷漠。 姜漫抓过一个馒头,狠狠咬了一口,那个力道,宛如咬在林见鹤脑袋上似的。 老大夫拿出一串钱给于氏:“就当饭钱了。”他不知道于氏与侯府的关系,住这样的房子,谁都觉得他们很穷。 姜漫想,于氏可能也想到了这一点。 这辈子她不走剧情,很多剧情早就不见了。 比如上辈子,她没有利用于氏夫妇对付姜柔,他们被侯府款待,享尽富贵。知情人都叹一句姜柔心地善良。不管亲生父母还是养大她的侯府,她都待他们极好。 于氏摆手拒绝老大夫付钱,但老大夫坚持,于氏便连连鞠躬收下了。 她手脚麻利收拾桌上碗碟,目光挪到地上打碎的茶杯时停了停,然后利落地蹲下将残片捡起来。 捡到最后一片,她愣住,抬头向林见鹤看来。 那一块正好踩在林见鹤脚下。 “公,公子,有劳——” 她面上皱纹很深,一道一道,像是用刀子刻上去的,看着林见鹤时,天然让人心生同情。 林见鹤垂眸,视线落在她眼睛里。 于氏脸色一僵,面上发白,手颤抖了下,忙从林见鹤脚边挪开:“是,是农妇冒犯,见谅,见谅。” 林见鹤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于氏看着那块瓷片,忙收起来,只是手抖得厉害,捡了几次才捡起来。 姜漫看见这一幕,目光若有所思,脚步不由自主跟着林见鹤走。 “饭菜有问题?”姜漫觉得林见鹤方才的目光很吓人,难怪于氏会抖得连块瓷片都捡不起来。 闻言,林见鹤回头看她,嘲讽道:“看来你还不算蠢得厉害。” “……” “不过,还是蠢。”他冷冷道。 姜漫咬牙:“再说一遍,谁蠢?” 林见鹤一脸冷漠,往村里走去。 姜漫冲老大夫挥了挥手,跺脚追上林见鹤。 “不要以为我跟着你,夫子的课业要求你我弄清楚这里的情况,若不是你耽搁时间,我早该来调查一番了。” 姜漫气得牙痒痒。 “既然没有做亏心事,于氏怎么怕你怕成那样?”姜漫揪了一片树叶使劲朝他后脑勺砸过去。 结果叶子掉下去黏在他的头发上。 别说,看背影,还以为是哪个美人头上簪了枫叶色的赤金簪子。 林见鹤脚下顿住,垂眸看着她脸上古怪的笑容,若有所思道:“但凡有点脑子,也知道饭菜没问题。”他若有所指地看向院里哼着小曲儿晒药材的老大夫。 那叫一个红光满面,意气风发。哪里有半点吃坏了的样子? 姜漫扯了扯嘴角,大步往村里走去,将他远远甩在后面。 于氏方才分明很慌张。 她还故意做了原主爱吃的菜。从小到大,于氏就跟一个幽灵一样看着原主,让她干活,让她受苦,她对这个孩子是没有爱的。 姜漫觉得她甚至恨她。 姜漫走着走着,脚步缓了下来。她觉得,这背后有问题。 她该去看一看姜柔了。 自从那日她被贵妃宫里的人打了板子,姜漫便没有见过她露面。 刘婆子倒是满府打探,听了不少传言。 经此一事,心胸狭隘的姜卓然心里记恨萧贵妃,侯府跟三皇子未来和睦的场面是看不到了。就算姜卓然老奸巨猾,表面迎合,暗处那个引燃火.药的引子早已埋下,迟早有一天要爆炸。 此事毕竟事关重大,关乎侯府盛衰。因着姜柔,姜卓然做出这样的豪赌,他心里不能说没有丝毫不介怀。 所以他这几日也没有去看姜柔。 侯府下人惯会看主人脸色,姜柔不知道因何原因得罪了侯爷,下人自然看人下菜碟。 此时去,姜柔心里估计要呕死。她时时刻刻都要比姜漫出色,比她优秀,比她受人喜欢。 她最受不了,是在姜漫面前矮一头。 想到这里,姜漫定下回去后便见见姜柔的计划。 “林见鹤。”她转头等着,寒风吹得她鼻头泛红,耳朵也红彤彤的,越发显得脸颊白皙。 “我去东边,你去西边。”她板着脸跟林见鹤分好任务,两人划河而治。 姜漫心想,林见鹤就算很厉害,也还是少年时期,远远没有长大后的心智能力。她还赢不了个小孩? 她一定要赢得他心服口服。 林见鹤冷嗤。果然,这个女人什么时候都很天真。 “哦。”他嘲讽着点了个头。 “……” “走着瞧!”姜漫直接跑走了。 林见鹤看着她背影跑远,看了一会儿移开视线,目光冷冷地放在村口院子里。 “既然能换了三皇子,为何还要留着大皇子?”京墨曾小心翼翼问。 他当时疯得比较厉害,只记得心里隐隐有个声音提醒,不能毁了一切。他要等一个结果。 一切才回到开始,结果未知。姜漫是死是活……他笑了一声,薄唇勾起,眼神幽深,她的命是他的。 傍晚回去时姜漫以强硬的姿态将林见鹤带到承平门附近。林见鹤或许见识了来时她的凶悍,只安安静静上了马车,一脸冷漠。 下车时他拂袖就走,浑身冷意。 姜漫可谓把人得罪得透透的。 姜漫让刘婆子带她跟上去,看着林见鹤入了宫门方才返回。 刘婆子冷不丁道:“姑娘,你看上他了?” 姜漫一怔,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什么?” “哈?怎么会?” 她摇头失笑:“你不懂。” 林见鹤是她上辈子唯一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一起走过很丧很难过的日子,陪伴了彼此很长时间。她看着阴郁的少年变得强大,她自己也从突然离开爱自己的爸爸妈妈的失落和绝望里慢慢缓过来。 总之,没有她,林见鹤也会是一个强大的人。但若是没有林见鹤这个朋友,在所有人都心怀恶意的情况下,她……不知道能不能走过来。 刘婆子嘀咕:“他脾气阴沉出身也不好,我看着他都不敢靠近,我看那个三皇子不错,你要不换个人考虑考虑?” 姜漫拍了拍她的脑袋:“不要乱说,胡思乱想什么。我帮他自有我的道理。” 刘婆子眼睛一亮:“长得是真的不错!” 姜漫似笑非笑道:“胥琛醒来后说什么了?你躲了他一天?” 提起这个,刘婆子脸色讪讪,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姜漫想起她上辈子的悲剧,缓和了口气:“你这张面具,差不多的时候也该揭下来了。” 刘婆子脸色一变:“不行。” 她缩到里面,警惕地看着姜漫:“你可不许乱说。” 姜漫:“你不乱说,我自不会。” 刘婆子瞪她一眼:“小气。”不就是拿林见鹤跟她调侃了一下,这么记仇。 第32章 雪球 032 永昌侯府近日气氛有些低沉。侯爷发了几回火,夫人心情不好,下人们的日子不好过。 姜漫吩咐厨房做了些清淡的点心,装在食盒中送来了以后让刘婆子提着,跟她一起去沉香苑。 她的竹苑背后一片竹林,冬日这一处也是青葱郁郁,白雪上的那点翠色很惹眼。 夜里又下了雪,人踩上去软软的,一踩一个深深的脚印。 姜漫穿着狐狸毛的袄子,梳了高髻,露出饱满的额头,两只眼睛灵动水润。 刘婆子嘀嘀咕咕不太情愿去:“她诬陷你呢,你还去干嘛?” 姜漫笑弯眼睛:“若不是前两日夫人看得严,我早就去了。她很骄傲的一个人,被我看见窘迫之相,死的心都有了。” “哦~~~”刘婆子露出个狡黠的笑容,“我就说,你怎么会做吃亏的事呢。” 这段路不远也不近,姜漫将手笼在袖中,认认真真走路。 蓦地,旁边冲过来一个人形肉球,直接向她撞过来! 姜漫抬眼,迅速往旁边一避。那肉球去势不减,眼看要冲着树上撞过去。 刘婆子认命地一个错身,三两步出现在他身后,提着领子将小胖子拎了起来。 “放开我!你这个坏女人!”姜钰四肢挣扎,唯有领子被刘婆子抓着动弹不得。 他这副张牙舞爪的样子,活像一只螃蟹。 姜漫嘴角一抽,很不给面子的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小胖子脸色一僵,白胖的脸气得发黑。 “笑什么,不许笑!” 姜漫笑得肚子疼。她抹了把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弯腰扶着肚子,指着小胖子:“你方才的样子,像极了八只脚的螃蟹。” 说着,她还张开手脚作了一番动作。 姜钰气死了:“你闭嘴!” 他愤怒挣扎,却挣扎不开,气得回头去咬刘婆子的手。 刘婆子很淡定地将他提高一点。他又变成一只螃蟹在空中挣扎。 姜漫直起腰,怕姜钰身后的暗卫出手,对刘婆子使了个眼色。 刘婆子有些嫌弃地将他拎得远一些才放下,放完就回去姜漫身边。 “不要再冲过来了。”姜漫声音严肃下来。 姜钰气得脸色涨红。他无法无天惯了,侯府向来由他横着走,这个女人却处处让他吃亏。 “你害我姐姐挨打,我不会放过你的!”他鼓着脸道。 姜漫挑眉:“好啊,我现在就要去看你姐姐了,要不要跟来?” 姜钰警惕地盯着她:“不许去!” 姜漫一笑,那双圆圆的狐狸眼跟姜钰如出一辙:“我为何听你的。” 说完她便带着刘婆子走了。 姜钰跺了跺脚,后面一堆丫头婆子喊着“世子”找了过来。 他犹豫了一下,自以为偷偷摸摸藏到一丛竹子后面,这样慢慢地跟上了姜漫。 姜漫忍笑忍得很辛苦。 刘婆子也忍不住扑哧一声。 就姜钰裹成一颗毛茸茸的球的样子,两丛竹子掩得住他的身形? 这小孩对自己的身形有什么误解?? 她们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差点忍不住大笑出声。 姜钰好歹是侯府小世子,永昌侯从小亲自教他习武。虽然目前没有学到什么高深的武功,强身健体还是有的。 再者,他一个武将之子,平日里耳濡目染,自然见过别人如何追踪。 别说,他学得有模有样。 瞧那严肃地紧紧皱着的小眉毛,警惕而滴溜溜转动的眼睛,鼓鼓的腮帮子,小心翼翼的步子,每换一丛竹子,他就摆动圆润的胳膊小跑两步,再重复之前盯着她们的动作。 “唔,我觉得永昌侯府交给他危矣。”刘婆子缩了缩肚子,忍住笑道。 姜漫心想,这可不一定。小世子小时候看着傻乎乎,长大了心可黑着呢。 她心头捣蛋的念头一起,做了个回头的假动作。 姜钰浑身一僵,眼睛瞪得溜圆,紧张得咽了口口水。情急之下他做了个谁都没料到的动作。 他一看自己身上白白的狐狸毛大氅,再看看地上厚厚的雪,着急忙慌背过身,手往肚子上一抱,吃力地弯下腰,,将脑袋低下去,尽量让身子挡住,然后涨红着脸将屁股撅起来。这动作可太为难他圆润的小身子了。 他心里气得牙痒痒,必须得从姜漫身上找回来。 刘婆子一怔,姜漫眼神一顿,随即若有所思。 半晌,她有些迷茫地问刘婆子:“他这是,把自己当成……雪球??” 刘婆子严肃地点点头:“貌似是。” 两人对视一眼,默不吭声,不约而同往前走,走远了,方才笑得前俯后仰,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抹眼泪。 “哈哈哈哈哈哈!” 姜钰支着耳朵,听到她们声音远了,松了口气。 暗卫见他艰难维持这个动作,表情很一言难尽地走上前:“世子,她们走远了。”另外,她们早就发现了,你不用这么为难自己。 真的。 姜钰抹了把满头大汗,艰难地起身,站直以后叉着腰一脸得意道:“哼,凭她们休想发现本世子,本世子的功夫可不是白学的!” “……” 小时候的姜钰虽然处处找她麻烦,但无关痛痒,反而是笑料比较多。长大后的姜钰才比较难对付。 姜钰能出现在那里,明显是从姜柔院子里过去的。他住在前院,到她的竹苑必先经过沉香苑,以他对姜柔跟前跟后小尾巴似的崇拜,不会经过沉香苑不入。 “站住。”沉香苑婆子拦住了姜漫。 “二小姐来看看大小姐。”刘婆子上前,示意手里提的食盒。 那婆子用带着敌意的目光拦住她们:“夫人嘱咐小姐要静养,多谢二小姐好意,只是夫人好不容易才哄着小姐睡下了,一时半会应该醒不过来。” 她这副有夫人撑腰洋洋得意又趾高气昂的样子,当真是看得人牙痒痒。 刘婆子真想给她两个大耳刮子。 姜漫眯了眯眼睛:“我看见前不久进去,方才离开,看来也没有见到大小姐了?” 婆子眼睛闪了闪:“那是自然。” 红药恰在此时探头出来,不耐道:“瞎嚷嚷什么,姑娘病着,需要静养,再吵仔细你们的皮——” 看见姜漫,她眼睛一瞪:“二小姐来做什么?” 刘婆子冷哼一声,又提了提食盒:“我们姑娘来看看大小姐。” 红药冷下脸来:“小姐病着,见不了客,要是我们乱放人进去,夫人要怪罪的,我可担待不起。” 她最清楚姜漫真实身份。以夫人来刺她总会让她难受。 没想到姜漫只是淡淡道:“既如此,那边不进去打扰,刘妈妈,将东西给红药姑娘吧。厨房做的糕点,听说你们大小姐喜欢清淡的。” 红药不情不愿接过来:“红药替姑娘谢过二小姐了。” 姜漫转身离开,碰上一路紧赶慢赶来的姜钰。 他显然看见了姜漫被拦在门外的一幕,得意地笑:“要欺负我姐姐,你还不中用呢!” 姜漫突然弯腰凑到他面前。 姜钰被她的靠近吓了一跳,却强撑着面子结结巴巴:“你,你想做什么!” 姜漫伸手拂去他圆圆的脑袋上一片干枯的竹叶,扯了扯嘴角:“你装雪球,真是一点也不像呢。我差点被笑死,居然有这么蠢的人。” “啊!”姜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梗着脖子讪讪:“真,真的不像?!” 姜漫摆了摆手走了:“像个蠢蛋。” 姜钰跳脚:“你敢骂我!” 他夯吃夯吃一边跑一边追姜漫,像是非要将她留下来争个长短。 众人眼里,他真是像极了雪球。圆滚滚的。 “本世子才不蠢!”他气红了脸。 沉香苑门口,红药脸色沉了下来。 小丫鬟小红阴阳怪气道:“小世子以前只粘着我们姑娘,二小姐使了什么**汤,他们关系如今竟这么好?” 红药一巴掌打在小丫鬟脸上,怒气冲冲:“闭上你的臭嘴!” 她跺了跺脚,看了眼手上食盒,眼神一狠,刚要扔出去,想到什么,又收回来。 “小世子当然最喜欢我们姑娘。没看他生气才追上去的?我们姑娘可是救过小世子的命,谁都比不过去的。” 她警告地看了眼小丫鬟:“别把小心眼子给我身上使,否则不用告诉姑娘,我直接就将你赶出去。” 小丫鬟捂着脸含泪连连点头:“不敢了。” 红药冷哼一声:“贱蹄子。”甩头踏进门里去。 姜柔靠坐在床榻上,冷冷淡淡的日光透过窗纸洒进来,照不到她身上。 她浑身笼在一层阴郁之中,目光注视着门口,手里拿了一把金剪子,绞着手中的花样子。 “咔擦。 “咔擦。” “咔擦。” “姑娘,那个贱人被我打发走了——”红药提着食盒进来,看见她又拿着剪子,目光直勾勾盯着门口,不由打了个哆嗦。 “姑娘,那个贱人居然还带着吃的来羞辱我们,我把它扔了吧?”她小心翼翼道。 姜柔目光转过来,盯着红药,柔柔的笑道:“姜漫来看我了?” “那小贱人定是心怀不轨,来给姑娘难堪,下次我找机会收拾她。” “那个女人这么多天没动静,看来也是个没用的。”姜柔扔掉剪子,从榻上起身。 一场重病,她越发瘦弱,五官越发秀丽,病中多了几分不同寻常的美丽。 红药暗暗咋舌,怪不得人常说病美人病美人,这病了,人就多了韵味,瞧着更美了。 姜柔主动提起于氏,红药却不敢接话。 她总觉得,姜柔虽然向夫人求了情,让于氏夫妇离开,对那对夫妇的态度却冷漠得很。 姜柔低眉去拨弄花瓶里插着的几支绿梅,柔柔道:“你说,生恩,养恩,哪个大?” 红药打了个寒颤:“奴婢哪懂得这些事,自然小姐说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姜柔笑了一声,眼睛里冷了下来。 “你再去找于氏一次。就说……姜漫,给我投毒,我快死了。”姜柔声音轻飘飘道。 红药吓了一跳:“那女人……于氏看着很关心姑娘,若是知道小姐出事,我看她得发疯,被侯爷知道可怎么办?” “不会。那女人有脑子。”姜柔目光柔和,拨弄梅花,说出的话带着狠劲,“她就是要疯,也是跟姜漫同归于尽。你可不要小瞧了这种人。” “真,真的?”红药结结巴巴。 “她就像那书里的母狼,哪怕饿得只剩一副骨架子,若有猎人抢她的小狼,她也会同归于尽。”姜柔漫不经心道。 她笑:“她踌躇不定,我再给她加一把火。” 红药看她面上表情那么清清淡淡,好像在说一个无关紧要之人的生死,不知怎么,觉得有些冷。 她张了张口,脑海里掠过上次见到那妇人的情景。 那妇人过得不好。 她头发花白,只一眼,红药就能看出她那种即使特意穿了压箱底的体面衣服,拿了自认为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来讨好小姐,但还是摆脱不掉的骨子里那股穷酸和卑微。 这样的人她见的多了。 她也看不起他们。 小姐是绝不会见她的,打发她去只是走个过场。 那妇人却满心欢喜,即使只来了个丫头,还是笑得合不拢嘴:“她叫丫鬟来送我呢。她是大小姐,是贵人,不来好,不来好。” 红药看她眼睛说着说着发红,撇了撇嘴,骂骂咧咧让她赶紧离开。 她虽是个丫头,也不想跟这样的穷酸人多待,掉份儿! “哎,哎,让小姐她好好当侯府小姐,我们不会给她添麻烦,她爹……不是,我家那个,我不会再让他添麻烦。”她说话颠三倒四,看起来有些魔怔。 红药渗得慌,赶紧将人赶走了:“快走快走,姑娘被你养大的那丫头找人打了,半条命都没了,你还来添晦气。” “她挨打了?”妇人怔住,一把抓住她的手,手劲极大,抓得红药手快要断了一般,“于漫打她了?” 红药大喊:“滚开,疼疼疼!你找死啊。” 妇人吓了一跳忙松开手,怯怯懦懦给她鞠躬:“对不住,对不住。” 她又用那种疯魔一样的表情盯着红药:“于漫打了大小姐?” 红药当时不知怎么心里起了恶意:“是!快要打死了!人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妇人像是着魔了,踉踉跄跄地走了,一边失魂落魄地念叨着:“于漫打她了……” 红药觉得浑身发冷,骂骂咧咧回府了。 她回去后越想越觉得于氏不对劲,怕出事,小心翼翼将此事告知姜柔。 姜柔当时笑道:“是吗?她也养大了阿漫呢,生恩哪里比得上养恩,不会对阿漫怎么样的。”竟是丝毫没放在心上的样子。 今日她听姑娘提起于氏,红药才惊觉,姑娘不是没放在心上。 姑娘心中有所预料,恐怕也在期待于氏的行动。 可惜,于氏让她失望了。 姜柔不小心将一朵梅花碰了下来,她捡起来,捏在手指上,薄薄的两三层淡绿的花瓣,淡黄的尽情舒展的花蕊。越到花蕊,绿色越浓。 她唇角勾起,手轻轻用力,那珍贵的花就化成汁液沿着她手指流下。 红药吃了一惊:“夫人送的。” 夫人最喜欢那株绿梅,精心侍弄,比什么都珍贵。小姐病了,她才送来一瓶,往年小姐和小世子讨她都决计不肯给。 姜柔冷冷道:“一朵花而已。” 红药忙替她擦手指。 她张了张口:“姑娘,那于氏怕是也没蠢到不辨是非的地步,咱们府里的消息,姑娘身子渐渐好了,外边也都传。突然说中毒,这怕是骗不过去。再说,要是坏了小姐的名声也不好。” 姜柔看着红药提进来的食盒,勾起唇角:“毒?那不是有现成的。” 红药看向食盒,眼睛睁大,反应过来:“小贱人送的。这下她总赖不掉了。” 姜钰追着姜漫,跑得脸颊红通通,气喘如牛。 “你站住,不许走!” 姜漫啧了一声:“你别追啊。” 小胖子岔开腿喘息。 姜漫挥了挥手:“别追了。” 她绯色的裙摆随着脚步擦过雪地,跟刘婆子慢慢走远了。 姜钰实在追不动,气得跺脚,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暗卫有些摸不着小世子的想法。刚想说下次要是想找二小姐的麻烦,派他去就好了,结果听到世子嘀嘀咕咕: “哼,她一定是怕了本世子,才溜得这么快!” “……” 姜漫负手,走得不拘小节。 刘婆子问她:“那红药看起来不是善茬,你送吃的过去,他们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吧?” 姜漫:“这你可就不了解了,幺蛾子乃沉香苑特产。” “!” “何意?”刘婆子猛地看她。 姜漫笑笑:“等着吧,幺蛾子快来了。” 上辈子,姜柔七十八般武艺齐上身,回回让她躺枪,套路她都见多不怪了。 前有一顿打,害得她在姜卓然心中的地位不复从前,这个仇她能忍才怪。 送上门的把柄,她不会放过的。 刘婆子想不通:“她这人歹毒至此,你为何要给她把柄?” 姜漫:“这些日子她一定在琢磨怎么报仇呢,语气等着她出手,不如我们主动一些?只有千日做贼的,没得千日防贼。” “妙啊!”刘婆子抚掌惊叹。 姜漫矜持地点点头:“唯熟练尔。” “……” 刘婆子:熟练什么?熟练坑人还是熟练被人坑?她看着姜漫背影,叹息一声。也不知道这姑娘上辈子得罪了谁,投了这样的胎。 翌日,姜漫睡得正熟,梦里现实变得越来越不清晰,她有些着急地去追远去的父母,忽然惊醒。 府中人声喧哗。 侯夫人的声音传来:“让那逆女给我滚出来!” 姜漫心情不好,唇线抿直,目光看向门口。 第33章 关键 033 不等姜漫起来,侯夫人已经领着一众丫鬟婆子冲了进来。 姜漫索性盘膝坐在床上,静静看着他们。 看得出,孟玉静很气愤,眼睛里直向姜漫射刀子。气愤的同时,她眼睛又泛着红,显然哭过。 “将她给我抓起来。”她气得厉害,亲自赶来,指着姜漫的手都在哆嗦。 婆子二话不说上前。 “难道你要我衣服都不穿,让婆子拉出去吗?”姜漫淡淡地问孟玉静。 她的态度,好像孟玉静丢得起这个人,她无所谓。 孟玉静气得险些直接给她一巴掌,她深吸口气,声音发抖,一字一句咬牙:“给她穿衣。” 姜漫缓缓张手,由着丫头婆子替她一件一件将衣服穿好。 她被带到沉香苑时,多日不至的永昌侯早已焦灼地等在院中。 孟玉静忙上前,着急地问:“阿柔怎么样了?” 永昌侯声音发冷:“尚不知是何毒,已延请御医。” 大夫正在替姜柔解毒。 红药跪在地上,哭成了个泪人。永昌侯给了她一脚,直踢得她嘴角流血。 他冷冷道:“你们就是这样照顾大小姐的?!” “侯爷饶命啊,奴婢尽心尽力伺候小姐,绝不敢疏忽!小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也不活了,我可怜的小姐呜呜呜!”她跌倒在地,形容狼狈,字字泣血,就差赌天发誓。 突然,她看到姜漫,疯了一般向她扑来:“是她,一定是她,昨日她假惺惺来看姑娘,亏姑娘欢天喜地高兴了好久!我看她就是来看姑娘笑话,大小姐吃了她的糕点就吐血了,一定是她害的!” 永昌侯将狠厉的目光转向姜漫。 姜漫身边跟着四五个身强体壮的婆子,看着她防止她跑了。 永昌侯的目光,乃是战场上尸山血海里练出来的,如今他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姜漫。 院中下人承受不住的早已双膝一软跌倒在地。 姜漫站在那里,目光平静。 孟玉静扶着婆子的手方才站稳,她捂着胸口:“我的阿柔,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她猛地将冰冷的目光转向姜漫:“昨日你来给阿柔送点心?” 那语气,尖锐而愤怒。 “是,她病了这些天,我作为妹妹,理应来看看。”姜漫面无表情。 孟玉静紧紧抓着婆子的手,胸膛上下起伏,指着姜漫,厌恶至极,甚至带了一丝憎恨:“你最好祈祷阿柔无事,不然我决不轻饶!” 姜卓然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阿柔有事,你便给她陪葬。” 他冷笑:“你是什么东西,凭你也想取阿柔代之?你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姜漫早晨大梦惊醒,情绪本就低沉,如今他们一个个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毒害姜柔的帽子往她都上戴,她心里一把火瞬间烧了起来。 “嗤。”她冷冷笑了一声,“我是什么东西?这不应该问你们自己吗?你们是什么东西呢?不分青红皂白,给我定罪?老糊涂了?” 院子里一众人直接傻眼。他们反应过来恨不能自戳双耳!会被灭口吧?一定会吧? 姜卓然气得浑身煞气四溢。他简直不敢相信,他养的女儿,一个没用的废物,敢在他面前这样放肆! “你找死。”他一字一句,脸上表情骇人,那副样子,没有人怀疑他会杀了姜漫。 姜漫弯下眼睛,笑了笑:“那又如何?你有本事动我啊?你敢动我,明日我便要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姜柔是怎么来的。你永昌侯府以鱼目混珍珠,隐瞒她的身份,让她参加三皇子选妃,这欺君之罪可不小呢。” “你敢!”孟玉静一巴掌狠狠扇了下来。 姜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漫不经心道:“这就生气了?受不了了?我说的不是事实吗?生什么气呀?” 下人们恨不得有个洞赶紧钻进去。这二小姐疯了! 孟玉静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你这个逆女!” “啪——”姜卓然一鞭子抽过来,携着雷霆之势,怒气裹挟杀意,像是要将她一鞭子抽死。 姜漫将孟玉静轻轻一拉,横在自己身前,朝姜卓然露出个恶意的笑容。 孟玉静睁大眼睛看着突如其来的鞭子,瞳孔骤然收缩,喉咙里尖叫不止:“啊!” 姜卓然一惊,立即收鞭,只是这一鞭子他用了十成力气,收回来他自己被功力反噬,闷哼一声,胸中隐隐作疼。 他冷冷地笑了起来:“好,好一个逆女,逆女!将她抓起来扔进地牢,严刑拷打!直到认罪为止!” “是!” 侍卫们犹如恶鬼,向姜漫扑来。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姜卓然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 姜漫冲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侯爷别来无恙,府中怎地这般热闹?”人未到,声先至。来的竟然是萧随。 姜卓然眉目一松,目光沉沉看着他:“萧府公子,来我府上有何事?” 萧随抛了抛手中令牌,笑嘻嘻道:“刚领了个官儿做,没想到接到的第一个案子,便跟侯府有关,巧了。” 姜卓然蓦地将目光转向姜漫,声音含着杀意:“事关小女声誉,侯府自会解决,不劳萧公子。” 他纵横疆场,朝廷中也早已稳立多年,萧随区区一个小辈,竟敢跟他作对,他老子都不敢! 姜卓然冷冷道:“你来我侯府查案,你爹不知道?” 萧随睁大桃花眼,惊讶:“怎么会?我爹当然知道,不仅我爹知道,我爷爷也知道!除了我们萧氏,如今京城里只怕没有人不知道吧。” “什么?”孟玉静难以置信。 她看向姜卓然寻求安慰:“如何传出去的?” 姜卓然心底的火熊熊燃烧,恨不能将姜漫挫骨扬灰。 “是不是你!”孟玉静朝着姜漫呵斥。 姜漫歪了歪头:“不是吧。” 她语气很随和地问萧随:“萧兄,消息从哪里传出去的?” 萧随:“咳咳,小爷第一次办案,有些激动,逢人便说了。” 孟玉静脚下一软。 “夫人!” “快掐人中!” 一番折腾,姜柔还没醒,孟玉静差点又倒下了。 姜卓然,他快气死了。 “女儿家的名声何其重要,鲁莽小儿,你竟敢!”姜卓然拿鞭子指着萧随。 “哎哟,侯爷,差点忘了正事,本官是来替侯爷抓捕凶手的!” 姜卓然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当场气得升天。 姜漫配合他:“大小姐刚昏迷你们怎么就来查案?消息传得未免太快。” “无人报案,只是本官才得了这个官儿,正愁没法施展拳脚,侯府大小姐这不就送上门——咳咳,不是,就出了事,巧了,本官便跟皇上自告奋勇,要来替侯爷分忧! 他搓着手很兴奋的样子。 姜卓然:“皇上的旨意?” 萧随狂点头:“是啊是啊。” 孟玉静闻言,眼睛一翻,又晕了过去。 姜漫:“那,大人,您看,我是被冤枉的。侯爷和夫人怀疑我投毒,您可要还我青白。您一看便年轻聪敏,非老糊涂可比,想必定会秉公办案,还案情一个水落石出。” 萧随被她夸得很受用:“那是,那是,你放心!” 姜卓然心一沉,看着姜漫的目光深不可测。 大夫抹着汗跑了出来,众人忙上前。 “毒性稳住了!人暂时没事。” “可查出是什么毒?”姜卓然和萧随同时开口。 姜卓然身上有长辈的气势,大夫怕他,战战兢兢道:“侯爷恕罪,我等学医不精,尚无法断定小姐中了何毒。只是此毒霸道,若是不及时找到解药,恐性命难保。” 姜卓然一把捏住他脖子:“姜府小姐,你们就算拿自己的命换,也要将她换回来,我给你们一天时间,若是解不了毒,我看也不必活着了。” “还有你。”他扫了一眼姜漫,“阿柔有事,我将你碎尸万段。” 姜漫耸了耸肩。 萧随:“哎唷,侯爷何必动怒,大夫也是实事求是。心平气和才是,大小姐还等着侯爷救命呢。” “你知道是何毒?”姜卓然探究地看向他。 萧随:“把人带上来。”他冲着门口下人摆了摆手。 众人都向门口看去。 只见几个畏头畏尾的人被萧随的手下带了进来。 “说,你们昨晚至今日都做了什么?按顺序,一个一个,慢慢讲。” 姜漫忍不住笑。萧随这个鬼灵精。 那些人挨个道来。 院中诸人听得目瞪口呆。 姜卓然惊愕,随即震怒:“放肆。” 他横鞭指向萧随:“你敢伪造人证污蔑我侯府小姐!” 萧随淡淡道:“有没有污蔑,试试不就知道了,我好好断案,污蔑你家姑娘作甚。” “他说有人让他到处去传消息,让他认认,那人是谁。这污蔑姜大小姐声誉的便能找到了。”萧随说着又嘀咕了一句,“我还以为是我自己个儿说得人尽皆知的,原来暗中这么多人兵分八路,到处去说,这手笔,高!” 那证人也不知道被萧随怎么调.教了,反正乖得很。 他指着红药:“就是他让我去传的,还给我一袋金子。”说着他将金子递了出来。 姜卓然脸都黑了。那袋子专供沉香苑,竹苑没有,他不可能不认识。 “至于毒药,”姜漫接过萧随的话,指了指一个证人,笑看着姜卓然,“他说药是一个老婆子买的,这老婆子——” 萧随拍了拍手,便有人带着一个老妇人进来。 不是于氏是谁? 到了这一步,姜卓然心底一沉,面上情绪收敛,静看事态发展。 “那不是毒药,只是让人看起来像中毒了。”证人之一道,“此药我也是无意之中得到,只剩这一份。当时念叨功用,撞上这个老婆子,没想到后来她主动找我,称愿意购买。价钱实在高,我当然卖了,管她做什么用。反正又不是毒药。” “有道理。”萧随颇为赞同地点点头,“要是我,我也卖。” 于氏一声不吭。 萧随看向姜卓然:“咳咳,侯爷,此案至此,便到了最关键的一步。” 他对着证人道:“你们可还认得当日之人?” 传消息的证人指着红药:“是她。” 卖药的指着于氏:“就是她买的药。那药绝对无毒,我亲自试过!” 红药脸色发白,浑身一软,头磕在地上:“侯爷饶命!侯爷饶命!” 姜漫看向姜卓然,笑道:“不知侯爷怎么看?” 第34章 慌忙 034 此事完全出乎姜卓然意料,但他丝毫未表露出来。 当着众人之面,他岿然不动,漫声道:“几个无关紧要之人,谁知他们是否受人指使污蔑我姜府女儿。” 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若还想保住姜柔的名声,必须到此为止,不可再追查下去。否则最后查出来的结果,恐怕侯府脸上无光。 如今证据指向姜柔,对她极其不利。但并非完全没有转机。 只要姜柔咬死了不知道,任萧随翻出天来,也不得污蔑他姜家女儿。 姜漫早就料到姜卓然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替姜柔翻盘。 这姜柔,不管做人成功与否,她是真的有很多人的爱。 姜漫扫了眼跪在院子里那个头发花白的女人,看着她麻木脸上那双隐隐期待看向姜柔屋子的眼睛,叹了口气。 她趁旁人注意力都在那几个人证和红药身上,脚下一转,走向主屋。 她虽然住进了竹苑,姜柔搬进这处沉香苑却并没有吃亏。侯府不会让她受委屈。 沉香苑是侯夫人自己都舍不得住,特意留出来招待好友与小辈的院子。全是按照大梁最时兴的风格修建的。 其中一梁一栋,一椽一木,雕花摆设,园圃山石,皆为精品。 姜漫上辈子被姜柔污蔑偷窃,在此处遭受侯府和孟家一众人戳脊梁骨的痛骂。 姜柔当时站在台阶上,用柔弱而正义的语气对所有人道:“是我妹妹错了,我代侯府向各位道歉。你们原谅她吧。” 姜漫当时就在心里想,原谅你妹。 她一没偷,二没抢,没见过争着抢着当小偷的。爱当你自己干嘛不当。 她收回思绪,将目光转到床榻上。 熬药的丫头见她进来,惊了一跳,险些喊出声。 姜漫做了个警告的动作,一步一步走近床榻。 姜柔看起来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像是死了一般。 她伸手捏了捏姜柔的脖子,幽幽道:“姜柔?” 床上的人丝毫没有反应。 据那个倒卖了药物的贩子所说,这种药物吃下去以后,人只是看上去中毒很深,其他与常人无异。 也就是说,姜柔,她是醒着的。 姜漫勾唇一笑。 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 守在屋里熬药的小丫头见了,惊呼出声。 姜漫冷冷看她一眼,小丫头打翻药罐飞奔而出。 “不好了,二小姐她要杀了大小姐。” 姜漫垂眸看着姜柔:“不,,别担心,我不杀你,我只是划花你的脸而已。” 姜柔当然很爱美貌,可惜于氏夫妇的容貌并不能让她拥有绝世容颜,她自己心里也清楚,便剑走偏锋,往善良柔弱的路上走,以文采气质出名。 姜漫带着恶意的话一出,原本躺着的人,眼睑动了动。 小丫头跑出去求救,引起一阵喧哗,脚步声渐渐靠近,马上就要踏进屋内。 姜漫感觉到姜柔身体的紧绷。 她轻笑了声,道:“当然是开玩笑的。” 床上的人似乎松了口气。 众人刚好踏进屋里这一刻,姜漫手中金簪猝不及防扎到姜柔的大腿上。 “啊!”姜柔疼得条件反射尖叫出声。 方才还拒不肯承认此事与姜柔有一丝关联的姜卓然:“……” 姜漫动作利落收起金簪,放进自己袖中。 姜卓然的脸色可谓精彩极了。 姜漫惊讶道:“姐姐,你怎么醒了?” “噗——”萧随忍不住笑了一声。 姜柔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只是她到底心性非同一般人,很快脸上便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抓住姜漫的手,双目柔弱而茫然:“妹妹,发生了何事?” 侯夫人方才缓了过来,由丫头扶着走来。 姜柔更咽着对孟玉静道:“母亲,方才我梦见有人拿刀刺阿柔,好疼啊。” 姜漫静静看她表演。她替人尴尬的毛病犯了。 众人面上表情可谓丰富多彩。 姜卓然只觉一张老脸快要挂不住了。 若是没有萧随查得水落石出,见到姜柔如此楚楚可怜之相,众人一定不会相信,这一切跟她有关。 可偏偏,原本该中毒昏迷之人,就这样醒了。在众人眼皮子底下醒了。 简直像是在说:我中毒了,我演的。 此时若还不能分辨孰真孰假,与傻子何异? 姜柔躺在屋内,旁边还有丫头守着,萧随方才所透露之事,姜柔并不能听见。 是以她满心以为一切在她计划之中,按着她所构想的那样进行。 不过,她还是觉得众人的目光不太对劲。还有姜漫,姜漫身上并没有犯了罪的紧张和颓废。大家也没有在骂她。 她心里到底有几分不在预料之中的烦躁。 有人实在看不下去:“姜大小姐,别演了,我们都知道你是装的,你根本就没有中毒。” 这话一出,姜柔表情一片空白。 她试图扯起嘴角:“你,说什么?” “你根本就没有中毒。你伪装中毒难道只为了陷害二小姐?” 姜柔整个人都傻了。 她反应过来,立即更咽道:“你在说什么?爹,此人污蔑我,你要替阿柔做主。若不能还我一个清白,我还有何颜面苟活。”说着就要以头撞柱,被姜卓然一只手拦下了。 “行了!”姜卓然声音沉了下去。 “小女身体尚未恢复,诸位改日查清再来。”他竟是不许萧随带来的人问姜柔几句话,就要送客。 萧随:“事情已水落石窟,毫无疑问,如此我便结案了。”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奈何萧随就是个混不吝的,背靠萧氏,永昌侯也投鼠忌器。 他随心所欲,无法无天。 “这案子不查则已,查了当然要查个水落石出。我认为人证物证俱在,可以上报刑部结案。” “凶手么——” 在姜柔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萧随拿扇子指了指姜柔:“凶手在这了。” “她自己毒自己。” 众人窃窃私语。 姜柔脸色刷地白了下来。她眼角流泪,慌忙去看永昌侯。 她不知道侯府之事,为何惊动了官府,更不知道她步步为营,精心谋划,为何会让萧随查出来。只知道此事若真如萧随所说上报,她的名声毁于一旦,绝不可以! 对于她的求救,永昌侯皱了皱眉。 姜柔心里一沉,脸色惨白如纸,她去抓侯夫人的手:“阿娘,阿柔是冤枉的,你一定要还阿柔清白,我不知道为何会昏睡,我怎么会陷害妹妹,我那么喜欢她,阿娘。” 孟玉静替她擦眼泪:“哭什么,我侯府之人岂能任由他人污蔑,此事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萧随说姜柔是凶手的时候,于氏猛地看向他,目光堪称可怖。 姜卓然将这些看在眼里。 他道:“我们从未说小女生病乃是中毒,这毒到底是何人所下尚未可知,萧少爷还是谨慎些,此时下结论未免为时过早。” 他话音刚落,于氏便抬起头:“毒是我下的。” 她一直是怯弱而不起眼的。 此时,她抬起头,不敢看姜漫,艰难地直起背,道:“我,我家阿漫进侯府不容易,我听说这位小姐,欺,欺负她,就想着吓一吓她,让她不要欺负阿漫。” 萧随眸子一眯;“哦,你便是姜漫亲母亲了?” “是,是。”于氏不安道。 姜漫抱臂以观。 萧随看了她一眼,道:“你既说是你下的,那便随我回衙门交待。此案看来疑点重重,待本官查清再论。” 姜柔抱着侯夫人,看着于氏被萧随带走,脸上露出一丝轻松。 她看见一边的姜漫,更咽道:“阿漫。” 姜漫:“听说刑部地牢的老鼠足足有兔子那般大,一口能咬下人的半个手掌。于氏进去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出来。” 姜柔脸色发白。她垂眸,眼神渐渐冷下,无论如何,此事只能到于氏为止,她姜柔,绝不会背上这样的恶名。 “真吓人啊。”她喃喃道。 “啪——”姜卓然冷着脸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姜柔被打得懵了。 她怔怔地抬起头,眼睛里泪水直流,不敢置信地看着永昌侯:“阿爹?” 姜卓然声音里压着怒火:“姜柔,你当众人都是傻子?我从小教你谋定后动,你什么时候做事这般蠢了?愚不可及!” 侯夫人忙替姜柔擦眼泪,摸着她的头:“阿柔还小,你爹是担心你,别哭。” 姜卓然冷笑一声:“此事若是教我做,方才那些人证,一个都不该留。做事没有狠心,就会如同今日一般,狼藉一片,让人看笑话。” 姜柔怔怔重复:“一个不留?” 姜卓然:“我对你很失望,你给我禁闭思过,一月不得踏出院门!” 说完他冷冷看了姜漫一眼,甩袖离开。 姜柔委屈得直流泪,抱着侯夫人痛哭:“阿娘,爹打我呜呜呜,他从未打过我。” “阿柔,这次,确实是你错了。”她目光掠过一边抱臂上观的姜漫,“阿漫,她终究比不过你去,你不该将心思放在她身上。” 姜柔咬了咬牙,面上委委屈屈:“阿娘我知道了。” 她冲姜漫微微一笑,说不尽的嘲讽与得意。 姜漫:“不知道刑部断案我能不能看,或许萧随会看在朋友的面子上让我旁观一下,我先去看看进展。” 她也冲姜柔一笑,笑容友好至极。姜柔听了她的话,脸色一僵,表情冷了下来。 姜漫摆了摆手,潇潇洒洒走了出去。 她长舒一口气。永昌侯夫妇这般行事她上辈子就见过了,虽然无语,但心里无半点波澜。 至于于氏……她摇了摇头。 走在街上,远远看见一个人影,她笑了,跑过去,喊他:“林见鹤!” 林见鹤抬眸,冷冷看了她一眼。 “你的名字真好听!”姜漫笑道。 “嗤。”林见鹤冷笑。 第35章 小人 035 大梁皇室姓梁。 林见鹤是皇帝第七子,却在一出生就被剥夺了皇姓。 皇帝不想承认这个儿子,自然不会替他赐名。 他的姓,乃是他自己取的。名字好像来自母亲。之所以说好像,是因为上辈子,她不敢触及这个问题。 她觉得那是林见鹤心底最根深蒂固的疤,他自己不提,她还是不问的好。 林见鹤从未说过名字由来。 在古代,家族、姓氏何其重要,但是林见鹤没有。他像被这个世界抛弃了,游离在外,自己摸索着长大。 林见鹤目光从她脸上挪开,向永昌侯府大门看了一眼,没什么情绪道:“何事?” 姜漫:“本姑娘今儿高兴,见着你打个招呼,就当给夫子面子了。” 林见鹤转身就走。 姜漫目光向他来的方向看了一眼:“你来永昌侯府做什么?” 永昌侯府百年底蕴,大宅子占了半条街,走到这里来的,除了来永昌侯府,没有第二家可以去。 林见鹤并没有说话。 他孤僻冷漠,脊背挺直,沿着墙根徐徐走着。 很明显不想与她说话。 姜漫一看见他,胸中闷气都散去了。这才发现今日原来阳光明媚。 奇怪,她怎么记得是个阴雪天。 “你来这里,不会是找我吧?”姜漫开玩笑道。 林见鹤脚步一顿,冷冷看她一眼。 姜漫冷哼:“切。” 她一边踢着脚底下石头玩儿,一边好奇:“我们这是往哪里去?” 林见鹤停下:“别跟着我。” 姜漫:“哦,我知道了,你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林见鹤又重复:“跟上来,我不会管你死活。” 姜漫低着头,也没抬眼睛,只道:“正好,本姑娘今日心气儿也不顺,就看谁撞上来了。我倒要看看什么地方这么凶险。” 她的声音里有点火气。 林见鹤目光在她半垂的睫毛上顿了一下,若无其事移开。 他的脚步踩在雪地上,很稳,很轻。 姜漫跟在他身后,一步一个脚印跟上去。 林见鹤似乎以为警告过了她自会知难而退,便不再与跟她讲话。 姜漫不跟着他,也不知道往哪里去。她今天大概是被姜府一群极品气到了,有些丧。看见林见鹤,就,有些难过。 她安安静静跟着,像一只小鸭子跟着母亲。不知道林见鹤知道她这么想会不会气得揍人。 想着想着,姜漫忍不住笑出来。 她擦了擦眼眶里的湿润,吸了吸鼻子,一脚踢飞脚底下的石子。 “嘶,今儿没下雪,怎么这么冷。”她裹紧了大氅,将脸缩进白狐狸毛领中。 不知道走了多久,姜漫思绪放空,没注意方向。 林见鹤不知怎么停下来,姜漫低着头走,险些撞上去。 “不好好走路停下来做什么?”姜漫眼睛瞪得溜圆,气势汹汹。 林见鹤目光扫过她的眼睛,声音很冷:“大路朝天,我想停下便停了,姜姑娘大可自己走。” 姜漫扫了一眼四周,林见鹤竟然走到了杏林巷。 跟名字完全不相符,杏林巷聚集了很多下九流,很多穷人。谁能想象繁华的永昌侯府隔了几条巷子,便完全是另一番天地。 “你来这里做什么?”姜漫问。 林见鹤没说话,只将目光投向前面。 那里有人在哭。 那哭声极凄惨,甚至不像是活人发出的。光灿灿的阳光下,姜漫无端打了个寒颤。 “怎么回事?”她说着就要走上前。 林见鹤伸指敲了一下她胳膊,她立即疼得退回去,压低声音道:“嘶,做什么!敢打我,你活得不耐烦了?” 林见鹤目光在那处停顿了一会儿,脚步一转,踏进旁边的巷子,绕路而行。 姜漫回头看了一眼,围观之人让开一些,她终于得以看见哭的是何人。 这一看,她倒吸一口气。 吓到她的不是那哭得肝肠寸断的女人。那女人甚至是美丽动人的。 她是被地上那具尸体吓到。 看得出,那是个女人。 面上刀痕入骨,露出来的一截腕子青紫交加,兼之以鞭痕、烫伤、烧伤。 隐隐约约微微露出的脖子上,也能看到这些伤痕。 尸体僵硬发青,显然死了些时候。 观其衣物,是富贵人家的妇人。 但身上只得草席覆盖,又像落进水里。 这死因就有些迷了。 匆匆一眼,她只能看到这些。 “你来杏林巷做什么?”姜漫见林见鹤已经走远,忙追了上去,渗人的哭声也远去了。 林见鹤懒得搭理她,敷衍:“路过。” 京城巷道错综复杂,非本地人,很容易在其中迷路。姜漫速来不认路,不跟紧了林见鹤,能不能走出去还是两说。 “方才那尸体身上衣服样式你可见过?”走路也是无聊,她随便找了个话题,本意为惹得林见鹤烦她。 没想到他回答了问题。 “出自锦绣阁,紫烟罗,一匹千金。”林见鹤道。 姜漫瞪大眼睛:“千金?” 林见鹤冷嗤一声,对她爱财很是不屑。 锦绣阁姜漫自然是听过的。孟玉静和姜柔上辈子总是去那里挑衣服。 当然不会给这具身体带。 “穿得起锦绣阁,怎么会在杏林巷?”姜漫喃喃。她总觉得方才那一幕让她心里很不舒服,似乎有些印象的,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林见鹤显然不会给他答案。他习惯冷眼旁观,不会轻易插手旁人的事。 在她沉思时,林见鹤已经走出了这片巷道。 街市热闹扑面而来,姜漫忍不住向身后长而深的巷道看了一眼。 “原来穿过来便是州桥。”她有些惊讶。 她正要迈步向前,前面大街上猛地一阵人仰马翻。 马蹄在青石板上嘚嘚狂奔,人群惊呼,惨叫声不绝于耳。 那马发了狂,直冲着他们的方向奔来! 姜漫一把抓住林见鹤的胳膊,脸色发白,猛地扯着他躲到一边! 她紧紧闭着眼睛,只觉一阵寒风利刃般从她脸上刮过,她眼睛不安地颤动,却不敢睁开。 旁边传来“砰——”一声,伴随着人疼得满地打滚的哀嚎和马长嘶的声音。 林见鹤目光落在她紧紧闭着的眼睛上。 长长的睫毛可怜得颤抖着,像极了冷风中瑟瑟发抖的落叶。 突然,脆弱的眼睑颤得更厉害了。 那是眼睛要睁开的预兆。 林见鹤移开目光,看着地上一人一马,目光冷冽。 他手腕翻转,修长手指伸出,拇食二指轻轻一弹,四道无形的气劲打出去,原本哀嚎的人顿时发出惨厉至极的痛呼。 姜漫张着嘴巴,看着眼前一幕。 “是他。”她喃喃道。 纵马伤人、张扬跋扈,她还在猜会是谁,没想到竟是个熟人。 老熟人了。 她松开抓着林见鹤胳膊的手,清了清嗓子:“走,去看看。” 林见鹤甩了一下手臂,盯着被她抓过的地方,目光冷沉。 姜漫:“看什么看,不就抓了一下,你是姑娘吗?我都没要你报救命之恩,切。” 她心里发虚,忙上前去看孟宵。 孟宵,孟玉静的外甥,孟府独苗,骄纵跋扈,恶劣至极。 那匹马倒在一边,长嘶不止,孟宵半边身子压在马下,这娇生惯养的大少爷疼得一张风流的脸满是冷汗,哀嚎痛哭不止。 姜漫蹲下去:“还活着不?” 闻言,林见鹤盯着她看了一眼。 孟宵伸手来抓她,手却不知为何没有用,完全抓不住她衣角。 她:“哎?你这手断了?” 姜漫又围着孟宵走了一圈,得出结论:“脚好像也断了。” 数九寒天,孟宵浑身冷汗给风一吹又结成冰凌,他脸色惨白发青,双眼中的光渐渐暗了下去,四肢传来钻心刺骨的疼。疼得他恨不得立刻死了。 “你快,救我,孟府——”他嘴唇直打哆嗦,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姜漫:“你说什么?听不清。” 林见鹤站在一旁,看她在那里玩。 孟宵方才闹市纵马,伤了不少人。官府衙役很快便赶了来。 人群指路,他们也很快找到了这里。 姜漫“试图救人”未果,叹息道:“胳膊腿都断了,不知道能不能活呢。” 带头的府官一听,冷汗就下来了。 他大喝:“都让开!没看孟公子伤着了!快去请大夫!” “还有你,快去通知孟府!” 一群衙役慌慌张张奔跑出去传消息。府官伸手欲要帮孟宵从马下出来,可是一碰他便哀嚎诅咒,吓得府官一个哆嗦,满头大汗围着孟宵转,再不敢动手。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他急得转圈。 孟府那是能惹的吗! 这小孟公子那可是孟家人的心头肉啊,别人伤他一根头发都要命的,如今在他地盘上断了四肢,他完了。 他将目光放在一旁的林见鹤和姜漫身上,蓦地冷厉:“将他二人拿下!胆敢谋害孟公子,我看你们胆子不小!” 姜漫:“这位大人,看来你平日忙着查案,不注意京城消息。” “何意?” 有个衙役凑到他耳边说了什么,目光不时看向姜漫。 林见鹤目光冷了下来。 “姑娘是——永昌侯府——二小姐?”府官打了个寒颤。 姜漫抱臂点头:“是啊,这孟公子,说起来是我表哥,我方才也试图救他出来,奈何有心无力。” 府官抹了把满头的汗,点头哈腰:“小人眼拙,眼拙,既然是姜姑娘,那自然不会害孟公子的。” 他也不敢再看旁边的林见鹤,唯恐这位又冒出尊贵的地位,那他就彻底完了。 孟府之人来得很快。当头那人一见孟宵惨状,脸色立即白了。 “少爷!” 众人将孟宵救出来立即送回府去。 孟宵垂下来的眼睛带着狠意看向姜漫和林见鹤的方向。他亦习武,明明感觉到有人故意伤了他的手和脚。那种锥心刺骨的疼,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林见鹤淡淡回视。 第36章 疯了 036 这一日,姜漫在花园中随便走走,正想着明辉阁之事,突然听到主院那边传来喧哗之声,似乎有女子的哭泣咒骂。 这声音她不曾听过。 好奇心驱使,她带着刘婆子向那里靠近。 孟玉静立在院门口,一袭沉稳端装的打扮,面容严肃,眼神冷厉。 丫鬟婆子站在她身侧,团团挡住一个姑娘。 姜漫只能看见姑娘的背影。 很窈窕,乌发如瀑,凭直觉,这是一个美人。 她跪在孟玉静面前,头砰砰砰磕在地上。声声泣血。 姜漫仔细听了听,原来,这姑娘是被孟府拒了,才找到永昌侯府来求孟玉静。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见到孟玉静的。 永昌侯府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家,没那么容易进来。 “听说侯夫人最公道,心最善,求求夫人替我姐姐做主!那孟府龙潭虎穴,生生将我姐姐磋磨至死!京城狗官畏惧孟府权势将我打了出来,我已无处伸冤,求夫人看在我姐姐死得可怜,替她讨个公道吧!” “砰!” 那姑娘结结实实磕在地上,姜漫心里不由一跳。 孟玉静:“来人,将她拖出去。在这里疯言疯语,今日我看你可怜,网开一面,不予追究,下次若还敢混进府来,可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两个强壮的婆子将她从地上提起来,往门口拖去。 那姑娘还在苦苦哀求。 孟玉静冷眼旁观。 那姑娘抬起一张雪白柔弱的脸,水汪汪的眼睛似含着两汪秋水,美不胜收。哭泣让人心折。 姜漫不由脱口而出:“是她?” 她记得这张脸,昨日在杏林巷,那具凄惨的尸体旁,嚎啕大哭的,可不就是这张脸。 她今日看起来面色更不好,眼睛里也暗了许多。 被婆子们拖出侯府大门之前,姑娘回头看了一眼。 那一眼冷静,执着,充满恨意。 姜漫打了个哆嗦。 孟玉静面色不好,瞧见她,声音冷了下来:“不好好待着,到处跑什么。” 姜柔之事尚未解决,她如今瞧见姜漫就觉心底涌上一股不耐。 姜漫:“那人是谁?找母亲何事?” 孟玉静脸色一肃,警告道:“不该打听的莫要打听。” 姜漫没有说话,看着她走入院中。 刘婆子见她半天不动,轻声道:“姑娘?” 姜漫回过神,侯府大门处早已不见了那个美丽的姑娘的身影。 她说:“我觉得,那个姑娘很眼熟。” 刘婆子:“身为下贱,空有美貌,命不好。” 姜漫脑海里拂过她对着尸体撕心裂肺哭喊的那一幕。 “她求侯夫人为她姐姐向孟府讨公道,这怎么可能?谁都知道侯夫人出身孟府,怎么会为了一个外人对付母家?”刘婆子想不通。 姜漫喃喃:“大抵是,走投无路。” 她对那姑娘总是有些在意,总觉得应该是见过的,不是这辈子,应该是上辈子。 可无论如何想不起来。 她让刘婆子去打听一下。 刘婆子回来告诉她,那姑娘与姐姐从小被卖到青楼,姐姐不久前被孟宵看中,强抢回府,没想到不到一月,便香消玉殒,死状极惨。 那姑娘叫明凤,姐姐叫明鸾。 原来明凤在来侯府之前,已经先后找过孟府、京城府衙。 无一例外,她都被赶了出去。 今日来侯府,她当真是走投无路,赌个万一。 只是,侯夫人不是她的运气。 姜漫沉吟着:“以孟玉静的脾性,怕会杀了她以绝后患,你今日在暗处盯着,帮她挡这一回。” 孟宵跟萧随不同。他不但是个纨绔,还是个人渣。奈何他有孟府做靠山,又有永昌侯夫人撑腰,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却无人能耐他何。 他对姜柔痴迷至极,上辈子没少找姜漫麻烦。 昨日见他被压在马下,说句不厚道的话,姜漫甚至想鼓个掌祝贺他倒霉,顺便祝他早日下地狱,免得祸害无辜之人。 翌日,侯夫人派人来传话,孟府少爷病了,他们要前去探望。 姜漫冷哼,怕是那孟宵自己提出来的。 为了见姜柔。 姜柔明明还在禁足中,为了孟宵苦苦哀求,孟玉静答应带姜柔去看他。 对孟宵的疼惜溺爱可见一斑。 上辈子的时候,姜漫还是个可怜兮兮的炮灰。她被孟宵派人抓住,摁在冰湖里,寒天雪地,差点冻死。这只是桩桩件件事情中的一件。 孟宵此人,没有心。 她和姜柔在门口相遇,姜柔温温一笑:“妹妹。” 姜漫随意点了下头,爬上车,随即闭目养神。 “表哥的腿,还是没办法么?”姜柔担忧地问孟玉静。 孟玉静蹙眉,眼睛里露出几分焦虑:“没有。” 孟府就这一个独苗,这次孟宵出事,府中一片鸡飞狗跳。 若不是孟宵苦苦哀求,她也不会轻易违抗永昌侯的威严,带姜柔出府。 马车哒哒哒驶过热闹的街道,转过几条街,伴随着车夫“吁”地一声,马车骤然停下。 孟府一干人在门口迎接。 为首的是孟宵的父亲,孟玉静的嫡亲兄长,孟斋静。 他板着脸上前,对孟玉静和姜柔露出个难得的笑容,轮到姜漫时笑容渐渐收敛,点了点头。 孟府建府时间并不比永昌侯府短,甚至姓氏传承时间更久的原因,府里比侯府严肃许多。 一行人穿园过廊,停下来的时候,眼前一座气势雄伟的院子。奢靡、铺张,一派纸醉金迷。 院中传来撕心裂肺的嚎哭和咒骂,不时有侍从和丫头慌慌张张跑出来,手臂被咬得鲜血淋漓。 姜柔没表露出什么,关心地问:“表哥怎么了?” 孟斋静静静听了一会儿,道:“阿柔进去看看孟宵吧,他不高兴,你哄一下他,让他好好休养,莫要再生气砸东西。” 他又看了眼姜漫的脸,冷冷道:“你也进去。” 姜柔:“阿娘,我跟阿漫去看表哥。” “去吧。”孟玉静摆了摆手。 姜漫心沉了沉。 姜柔率先迈步,似乎照顾姜漫初来乍到,她一边走,一边解释:“孟表哥脾气不好,还有些怪习惯,不过他对我们很好的,经常送好看的料子给我做衣服。京城里但凡有些好玩的,他都会差人送来。” 她笑看着姜漫:“他定喜欢你的。” 姜漫淡淡看了她一眼:“是吗?真是折煞我了。” 越靠近主屋,孟宵的咒骂声越惨烈,跑进跑出的丫鬟小厮也越紧张。 姜柔见状,拂开珠帘,笑道:“表哥,阿柔来看你啦。看我带了谁来陪你。” 说着,她将姜漫拉了进来。 “是你!”孟宵四肢动弹不得,脸上表情狰狞残酷。 看见姜漫的脸,他眼里闪过一丝贪婪,随即冷下来:“你是昨日害我坠马之人!” 姜漫没有说话。她知道这些人脑补能力向来很强。 果然,孟宵盯着她;“你故意害我坠马,将我害成这副模样,我不会饶了你!” 姜漫视线落在屋角一个小丫头身上。 那姑娘视线跟她对上,迅速移开。 姜漫吃了一惊。那不是昨日来姜府的明凤是谁。 孟宵虽然觉得姜漫长了张不错的脸,但姜柔好不容易来看他一次,他不会放过缠着她的机会。 姜漫趁孟宵缠住姜柔,抓着明凤到了外面。 “你怎会在此?”姜漫问。 明凤垂着细嫩嫩的脖颈,耳垂白得似雪。 她低头不语。 这里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姜漫与她也不过几面之缘,盖因那日看她哭得太震撼人心,姜漫才不想看她自取灭亡。 “快回去,你这是在找死。”姜漫劝她。 孟宵为非作歹这么久都没出事,除了孟家人的保护,他自己也不是没有一点脑子的白痴。 相反,他很精明。 明凤姐姐才死在孟府,不久前她还在敲府衙大门要状告孟宵,这才过去多久,她便入了孟府,在孟宵房里当值。 说其中没有诈,孟宵是不会信的。 正因为信,却还敢用她。孟宵这人渣不好对付。 “不用你管。”明凤冷冷拒绝她的好意,迅速转身回去了。 姜漫叹了口气。 她故意躲着姜柔和孟宵,在府里随意走,计算着时间,估计差不多的时候,方才准备返回。 就在一处亭子里,她听到了孟玉静和孟斋静的谈话。 内容,竟是关于她。 姜漫皱了皱眉。 “阿柔日后要入宫,绝不可能入孟府。姜漫虽性子跳脱,却不失为真性情,阿宵爱玩,姜漫的性子最适合不过。掌家太太她虽做不了,陪陪阿宵总是可以的。” 姜漫心里都气笑了。 孟宵后院里妻妾如群。 凡在外面遇到长得好的,便抢入府中,做他小妾。 如今都快塞不下了。 孟玉静,想把她送进孟府? 她脚下重重一踩,枯枝发出咔擦一响。 “谁?”孟玉静猛地冷下摄影。 姜漫手里捏着一支折的花枝。 她看了眼孟玉静,又看了眼孟斋静。 “孟宵的手脚,是废了吧?你们打算让我给他做妾?” “放肆!一个女儿家,有没有羞耻心,竟敢私底下说这些。”孟玉静冷喝。 姜漫啧了一声:“让我给他做妾?谁给他的脸?” 她笑着道:“孟宵此人,我恨不能见一次打一次,直抽得他满地打滚,最好痛得死去活来,如此才大快人心。把个人渣当宝,不知道你们什么心态,我只替他害死的那些普通人默哀。” “小儿张狂!”孟斋静气势陡变指着姜漫,气得手指发抖。 姜漫:“那些被他害死之人,不知半夜会不会在他梦里撕咬。祝他永远瘫痪,早日升天。” 孟斋静和孟玉静已经气疯了。 第37章 遇险 037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孟府教导出来的女子个个知书达理。 这姜漫竟是无法无天,完全没有教化。 孟斋静冷哼:“如此对比,她不及阿柔远矣!再不好好教导,日后定要丢侯府脸面。” 他最是不能容忍孟府女儿如姜漫这样毫无规矩,已然断了让她进孟府的心思。 “一着不慎,家门不幸。我看,京城之中,难以替她找到人家。实在不行,让她去庙中修行,也减一减浑身罪孽。”说完,他冷冷看姜漫一眼,拂袖而去。 孟玉静:“唉?可是她到底是侯府的女儿,去庙中,怕是……” 她看着兄长的背影,眉头蹙了起来,转头冷冷地看着姜漫。 姜漫环胸抱臂,斜靠在廊柱上,漫不经心道:“看来,舅爷瞧不起我,不让我入孟府呢。”孟斋静此人,最是古板,家里女子个个三从四德循规蹈矩,又重子嗣,偏偏只得了孟宵一子,她方才一番言语,简直在这老古板雷区蹦迪。 他要是肯答应孟玉静的提议才怪。 孟玉静怎么不知她是故意:“你就真不怕我将你送去庙里?” 姜漫:“你送送看?” 孟玉静看着她那双眼睛,表情蓦地冷了下去。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你趁早认命。”她不带感情道。 姜漫听出她话中一丝丝的恨意,挑眉,探究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孟玉静收敛了眸中情绪,“你随我一起去看望你表哥。” 姜漫心里也很奇怪,就算一个母亲不喜欢自己亲生的女儿,也不至于害她,又不是仇人。但孟玉静那可真是把原主当仇人看。 唯恐她过得好了。 上辈子她便处处要她不能越过姜柔,真心实意替姜柔对付她。就连她入宫走最后一次剧情那日,孟玉静似乎早知她去送死,却很高兴。 像大仇得报。 她摇了摇头。这个女人有病。 “不要妄想能随心所欲,信不信我让人将你绑去?”孟玉静威胁道。 姜漫点了个头:“走吧。”不就是去看看么,刚才又不是没看过。 孟玉静见到孟宵,眼里痛惜难过,眼眶都泛红了。 姜柔跟孟宵说了一阵子话,将他哄得心情难得好了起来,这会看见孟玉静,他乖顺地喊了声:“姑姑。” 疼痛让他脸色苍白,看上去文文弱弱人畜无害。 “哎!阿宵乖。姑姑一定将害你之人找出来,替你报仇。”孟玉静想抓他的手,碰过去了又知道他疼,只能红着眼眶点头。 “那人猖狂至此,敢害孟表哥,若是不将其抓住,不知还要害多少人。”姜柔红着眼眶。 孟宵将带着恶意的目光放在姜漫身上,他始终认为,断他手脚之人,跟姜漫脱不了关系。 姜漫点了个头,目光里怀以同等恶意。就在刚才,她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明凤面熟了。 她也想起来,孟宵上辈子,死得极惨。 凶手就是明凤。孟府失去唯一的儿子,疯了一般折磨明凤。 她远远看过一眼,那时候的明凤都快认不出来是一个人。这些事发生过太久,她记忆早已模模糊糊,所以才会觉得明凤眼熟,却认不出来。 就在刚才,孟宵那个恶意的眼神,她脑子里一个激灵,突然便想到了这人的下场。 他死了不奇怪,只是可惜了明凤。 临走时,孟宵对姜柔道:“你是侯府大小姐,不光是侯府,我孟府也是你的考山,谁都不能越过你去。” 姜柔笑笑,点了点他额头:“瞎说什么呢,好好养伤才是,表哥定会无事的。没有人欺负阿柔。” 姜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她不但要欺负姜柔,还要让她哭呢。 一行人终于离开孟府,出门前,姜漫视线扫了一圈,没有看到明凤,应该是藏起来了。 马车上,孟玉静非常生气:“连孟府少爷都敢动手,简直无法无天。” 姜柔抓着她的手安慰,一边将话题转到姜漫身上:“表哥说阿漫要害他,表哥出事时阿漫亦在旁边,阿漫可知是什么人害了表哥?” 孟玉静脑海里闪过姜漫的诅咒:“你见过那歹人?” 姜漫:“没有。” 孟府派去的人,并没有查到林见鹤。不然也不会只在这里怀疑她了。 她懒洋洋抬起眼睑,问姜柔:“当时马失控,一条街上,不知多少人被马蹄踏伤,有没有踩死还不一定,姐姐自来善良,不如关心关心那些无辜之人?” 姜柔给她噎得脸色有些不自在:“阿娘,舅舅一定早就派人去处理了对不对?” 孟玉静:“自然。” 姜柔冲姜漫笑了笑。 姜漫便微笑不语。处理了,谁知道怎么处理了。 孟玉静带姜柔出府并未通知姜卓然,她也怕姜卓然对她不满。 千算万算,没料到会在门口撞上。 姜卓然冷冷看着姜柔:“我的话现如今不管用了?” 姜柔脸色发白,忙下车去,跪到姜卓然面前:“阿爹,阿柔知错了。” 孟玉静替她解围:“侯爷,阿宵出事,我才带阿柔去看他的。是我的意思,不怪她,她自来温顺,事事听你的话,怎么会违背你的命令。” “她救阿钰身体有病根,你要怪要罚都冲我来。”她道。 姜卓然看了姜柔一眼,没有说话,直接拂袖离开。 显然是生气的。 姜柔脸色苍白:“阿娘,爹是生气了,怎么办?” 孟玉静将她拉起来:“别怕,你爹最疼你了,他不会真的生你的气。” 姜漫发现姜柔是真的紧张。她很害怕失去任何一个人的宠爱。 姜柔转头跟她的目光对上,意识到什么,忙收敛神色,垂眸:“我知道了。” 即使这样说着,她的手仍然死死攥着。 ** 翌日,姜漫在学馆见到林见鹤,他穿一袭天青色直裰,肤色如玉,眉眼出众,身姿颀长,脊背挺直,人群里一眼就能看见。 只不过他身上气息很冷,眼下也有些泛青。 看上去没有休息好。 他察觉姜漫视线,扫过来,眼底压不住的不耐烦,随即毫无情绪移开。 姜漫长出了口气。 “看什么?”萧随拿扇子敲了敲她。 姜漫收回视线:“夫子的课业完成的如何?” 一提这个萧随就头疼。他痛苦不已:“别跟我提这个。” 姜漫跟他一起走进学堂。 林见鹤坐在窗边,视线淡漠,从他们身上扫过。 少年的脸在冷冽的晨光中出奇地精致。 那浑身的暴躁和阴郁将他与周围完全隔开。 学堂里三三两两的学子有研讨学问的,有嬉闹玩笑的,姜漫旁边也有个萧随对夫子抱怨不已。 只有林见鹤身边完完全全没有人。显得孤零零的。 夫子初步考校了他们近日来的课业,萧随一组被批得最惨。 夫子摸着胡子骂完,萧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瞪了一眼瞧热闹的姜漫。 批完了,课业还是得继续。 有了今日这一出,大家看着萧随纷纷面露敬畏,急急忙忙招呼同伴快去调查,免得下次挨骂变成自己。 萧随扇着扇子,额头两缕头发被他扇得飘来飘去。 他看着姜漫,垂头丧气:“姜兄。” 姜漫:“萧兄,保重!” 林见鹤已经快走到门口了,姜漫抓起自己的钱袋子便追了上去。 萧随气得手指颤抖:“如此朋友,不可靠也!” 姜漫听见了,却顾不上。 林见鹤那副懒得理她的样子,不盯着人估计要不见了 至于萧随,他自求多福吧。 “林见鹤。”姜漫走到他旁边,有些生气的意思:“你走那般快做什么,课业需得两个人完成。” 林见鹤抿唇,脚步也没有慢下来。 姜漫:“你以为我愿意跟着你呢。”她撇了撇嘴,脚下还是紧走两步跟上。 “我们可自行前去,你不必跟着我。”林见鹤道。 姜漫瞪大眼睛:“不行。我不盯着你,谁知道你会不会去?前两日是不是你,以为不出现在学馆我就逮不到你了?做梦。你休想害我被夫子骂。” 她气势汹汹将人赶到车上:“我倒了八辈子大霉才与你一组,下次我定要让夫子换!” 林见鹤冷冷看她一眼,面无表情上了马车。 姜漫嘀嘀咕咕:“看什么看。” 她紧随其后,爬上马车,伸手抱住暖炉,瞥见林见鹤骨节分明的手,默默将车窗拉下,挡住车外寒风。 “驾——”马车走了起来。 林见鹤浑身都冷飕飕的,姜漫眼睛在马车里四处看,不一会儿就转到林见鹤身上。 当她的视线第五次转过来时,林见鹤睁开眼睛,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静静看着她。 姜漫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林见鹤,你听过明辉阁吗?” 林见鹤眼睛里没有情绪,身上还是阴郁:“听过。” “听过?”姜漫有些吃惊。 她穿了妃色袄子,头上只插一支白玉兰簪子,眼睛很大,很明亮,睫毛忽闪忽闪,脸圆嘟嘟的,她穿得厚,马车里热,脸上粉粉的。 她一激动,不由自主凑上前来,抓住林见鹤袖子一角:“你跟他们接触过吗?” 林见鹤冷冷看着她的手,眉头因烦躁而跳动:“问这个做什么?” 姜漫讪讪松手,忙道:“好奇!到底见过没?” 她的心提了起来。 林见鹤面无表情:“没有。” 姜漫轻轻松了口气。 她蹙着眉头,思考林见鹤会有哪些仇人呢,甚至到了要向明辉阁买他命的地步。 这事首先得解决了。 “林见鹤。”她又问。 林见鹤懒得理她。 “你脾气这么差,仇人一定很多。”她言不由衷道。 其实林见鹤只是看起来不好惹。他内心是柔软的。别人对他但凡好一点,他都会以十倍报之。 林见鹤冷笑不语:“你仇人未必比我少。” 姜漫被他噎住。说实话,他说得对。她重生以来都得罪了很多人了。 “那又怎么了?我仇人多,但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你就不同了。嘶——”姜漫说着,马车突然一颠,她的头撞在车窗上。 她捂着脑袋:“怎么了师傅?” 外面冷风呼呼地吹,半晌没有人回应。 姜漫纳闷,正要掀帘子看看,却被林见鹤挡住了。 他抿着唇,神色冰冷,目光盯着车辆,杀意从眸子里渗出。 姜漫手一抖,也察觉不对。 这条路他们近日来每日都走,一路上路况如何早已熟悉。 但是现在走的这条路,颠得她骨头架子都快散了。 这不是他们去油花村的路! 她神色严肃起来,跟林见鹤对视一眼。 是谁的仇人,她的,还是林见鹤的? 刘婆子偏偏今日没有跟她来!还是说有人知道刘婆子不在,所以趁机下手? 鞭子不时抽打在马匹上,这说明来人悄无声息解决了车夫后改变了行驶路线。 马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这速度根本不正常。 林见鹤迅速掀起车帘,一只手中匕首以闪电般的速度刺出。驾车之人冷笑一声,侧身躲过,视线从他们二人身上扫过:“乖乖等死不好么?如此急着来送死?” 林见鹤皱了皱眉:“大皇子的人。” 他动作不停,一击不成,冷着脸翻转手腕,匕首再次刺去。 “不自量力。”那人松开马缰,伸手抓林见鹤。 此人一出手便知有武功的,林见鹤不是他对手。 姜漫抓起砸核桃的锤子,用尽力气砸过去,那人偏头躲过,目光阴翳,动了杀意。 林见鹤轻轻一刀刺入他胸口,面无表情,一脚将人踹下车去。 姜漫忙爬过来,探头看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越来越远的人,抓着林见鹤的手一顿看:“你把人杀了?” 林见鹤浑身泛着冷意,他眉眼止不住的暴躁阴郁,目光冷得如同万丈深渊的寒冰。 他将姜漫的手甩开,抓住缰绳,试图让马车停下。 但是没有用。 马匹不但没有停,反而受了刺激一般发疯狂奔。 姜漫的脑袋撞到车壁上,眼冒金星。 她帮忙去拉缰绳,手沾了寒气,皮肤脆弱得如同薄薄的纸张,缰绳一拉,就是一道血红口子。 她顾不上疼,使劲去拉,大声喊:“跑累了他们会停下吧?” 林见鹤目光向前方看去,眼睛里闪过什么,声音冷下来,道:“准备跳车。” 姜漫睁大眼睛,两侧风景快速倒退,风刮在脸上如刀割一般。 她盯着前面,神色也变了。 前面不到五百步之处,是一处断崖。 林见鹤眉目泛冷:“我数到三你跟我一起跳。” 姜漫咽了口口水,摆好姿势。事到如今,除了跳,没有其他办法。 他们两个没有绝世武功,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逼停两匹发疯的马。 悬崖近在眼前,马上就要冲下去了! 林见鹤目光平静,他盯着距离悬崖很近的那堆枯草丛。 “一。” “二。” “三——” “跳!”姜漫抱着头从车上跳了下去。 她落在一堆非常厚的草丛上,很幸运,除了手上划伤,她能第一时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手和脚都没事。 她还可以思考。 “林见鹤!”她猛地起身,马车以无可挽回之势冲下了悬崖。 马匹长嘶,在荒郊野外很渗人。 她脸色煞白,看向倒在另一边的少年。 他落下去的地方没有缓冲,人直接落在碎石地上。 乌黑的头发半掩住他苍白的脸,殷红血丝顺着嘴角流下。 姜漫爬起来,跌跌撞撞跑过去:“林见鹤。” 她的手颤抖着,脑子里全是嗡嗡嗡的声音,无法思考,浑身发冷。 地上的人一动不动。 姜漫视线一片模糊,不知怎么,她脑海里浮现一张带笑的脸。青年容颜绝色,一笑,天地都成为他的衬托。 猎猎狂风在耳边吹荡,他抱着尸体跳下去,嘴角带笑:“姜漫,都死了,你该高兴了吧?” “林见鹤!”她的手抖个不停,她捂着胸口,嘴唇咬得发疼,闭了闭眼睛,猛地将手放到他颈侧。 温热的,稳定的跳动传来,她整个人跌落在地。 她用袖子抹了把眼睛,擦得脸发疼,吸了吸鼻子,忙替林见鹤检查伤口。 “林见鹤你醒醒吧。”她一边撕下裙摆内里替他扎住流血的伤口,一边更咽。 举目四顾,这里荒无人烟,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 偏偏风雪大了起来。远远似乎能听到狼的声音。 她又冷又饿。林见鹤脸色苍白,额头上一层汗,漂亮的眼睛阖上,睫毛安静地垂着,看上去像个无害的小皇子。 他嘴唇冻得发青,手上冰冷一片。 姜漫忙解下大氅替林见鹤披上。 包扎好伤口,她蹲下身,将兜帽戴在林见鹤头上,将他裹得严严实实,艰难地将他背起来。 不可避免碰到林见鹤受伤的腿,他身体轻微抽搐,姜漫咬咬牙:“嘘,我小心点。” 她朝着辨好的方向一步一步往前走。 风雪越来越大,砸在她脸上,感觉像是有刀子一刀一刀在割。她又拉了拉林见鹤头上的兜帽,将他遮得严实一些。 视线里一片白茫茫,望不到头。 她吸着鼻子,一脚一个深深的印子踩进雪地里,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走。 背上的人一开始还有温度,后面不知道是她太冷了,失去知觉,还是林见鹤冷了,她只觉得背上的温度一点点在消失。 她心里发慌:“林见鹤?” 她走几步就会这样唤一唤,但是林见鹤没有给过她回应。 “你不说话我就把你丢掉。”她威胁道。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渐渐暗下来,她知道得再快些。 刘婆子发现她还没到油花村定会想办法寻她。她需要养精蓄锐,不能冻死在荒郊野外。 还有林见鹤,她怕他发烧。 一路上她观察过,附近都是空荡荡的平地,晚上风雪肆掠,在这里待一晚上,人非冻死不可。再惨一点,可能还会遇到狼。 他们需要一处避风的地方,最好可以生火。她将目光放在西边的山脚下。 “林见鹤,你再不醒我就把你丢给狼群。”她开玩笑。 背上人浅浅淡淡的呼吸若有似无喷在她脖子上,那温度灼得她脖子发烫。 她脸色一变,反应过来,正常人的呼吸怎么会这么烫。 林见鹤发烧了。 她头上沾满雪花,雪化了打湿头发,鬓角又湿又冷,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和着全身走路热出来的汗,被冷风一吹,寒意直要钻进骨头缝里去。 这具身体从小受冷,骨头遇着冷气就疼。 她咬着嘴唇,直咬得出了血,那丝丝密密的疼像是无数虫子撕咬,无边无际,让人绝望。 她侧头,用脸颊碰了碰林见鹤裹得严严实实的脑袋:“林见鹤,马上就能生火了。” 背上的人冷得发抖。隐隐约约在喊冷。 她咬牙加快步子,向着山脚赶去。 还好,这具身体从小背粮食,背野果,多重的东西都背过。 林见鹤虽然比那些都重些,她还能背起来。 姜漫终于在天彻底暗下来之前到了山脚,他们幸运地碰到一处山洞。 似乎是猎人打猎时休息过的,还剩了一些干燥的木头。 她小心翼翼将林见鹤放到干草上,解开兜帽,露出一张苍白病态的脸。 他皱着眉,头发丝都透露着烦躁,即使昏迷了,阴郁和冷漠还是让人望而却步。 她摸了摸林见鹤的额头,很烫。 她又撕了一块裙摆,裹了雪,放到他额头上降温。 当务之急是生火。 她没找到火折子,幸而刘婆子塞进袖带里的暖炉一直带着。赶路的时候她塞到林见鹤的袖子里,替他暖手。 她抬起林见鹤的手,拿出袖带里的暖手炉。 将机扣打开,里面果然还有火星。 她取了干草,将木头架好,将手炉里带着火星的炭倒上去。 她趴在地上轻轻吹了吹,火星点燃干草,火渐渐烧了起来。 干草越烧越旺,木头渐渐也燃了起来。 火生好了。 她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疲惫地眨了眨眼睛。 林见鹤蜷缩起来,似乎是冷了。 一阵冷风吹来,她打了个寒颤,忙抱起一堆草将洞口堵了堵。 洞里温度渐渐升高,火暖暖的,将漆黑的洞穴照得昏昏黄黄。 她背着林见鹤,将他放到离火近一些的地方。 她后知后觉才发现身上衣服已经湿透,头发也全是湿的。她冷得发抖,一边借着火烤头发,烤衣服,一边替林见鹤检查伤口。 林见鹤脸色发白,浑身戾气,昏迷中身上寒意也丝毫未减少。 姜漫刚检查完他小腿上的伤口,林见鹤猛地抓住了她。 抓得非常紧。 姜漫怔住,抬眸,不由有些失望。林见鹤并没有醒。 她用另一只手将林见鹤的手抓住,企图让他松开。 没想到她越用力,林见鹤抓得越紧,眉宇间的煞气也越重。 她不由顿住:“林见鹤,你梦到什么了?” 她松开手,林见鹤也松了一些力道。但她若要拿下那只手,林见鹤便会抓得更紧。 第38章 冷漠 038 “打死他打死他!这个怪物!”一群锦衣华服的小皇子小公主脸上带着天真的笑,指挥宫人一脚一脚踢打蜷缩在地上的孩童。 那小孩很小一只,很瘦弱,手脚短短的,细细的,太瘦了,两只乌黑的眼睛显得很大。 他身上脏兮兮的,跟一尘不染的皇宫格格不入。 “你们瞧,这是个傻子!他还笑!” 众人一看,那小童竟是不管拳打脚踢,跌跌撞撞,挣扎着扑到他们丢弃的糕点上,狼吞虎咽,活像八百年没吃过东西。 一边吃,他还抬头冲他们笑。 他长了一双漂亮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像月牙。 有点傻。 “傻子!打死他!” …… 林见鹤冷眼旁观,视线盯着地上小童,面无表情。 宫人下手不可谓不狠,那小童偏偏不知道疼一样,只顾着吃,一边吃,一边傻傻地笑。 小皇子们嫌弃他们打得不用力:“他怎么不哭!用力点,打疼一点!” 宫人面面相觑,不敢违背,脚下用了更大力气,将小童一脚踹了出去。 “好!”小皇子们欢呼。 小童跌在地上,嘴里流出血来,连着吃下去的东西,“哇呕”一口全吐了。 他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自己吐出来的食物,细瘦的手摸了摸肚子,忽然咧开嘴大哭起来。 “他哭了哭了!再打,再打!我要听他哭!” 小童捂着干瘪的肚子,哭得撕心裂肺。他只比宫人膝盖高一点,走路尚且不稳,宫人听着小主子的话,几脚踢过去,小童伤得奄奄一息。 天空中一阵响雷,小孩子大喊:“打雷了!快跑!”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人全跑了。 小童哭得一抽一抽,他看着自己吐出来的食物,难过极了。 肚子好饿。 他瘪了瘪嘴,眼泪又吧嗒吧嗒掉下来。 林见鹤冷嗤:“没用的东西。” 他走过去,居高临下看着这个可怜的小家伙,视线里一片冷漠。 小童扭过小脑袋,去看另一边。方才,有个小皇子将一桌子糕点全打翻了。 今日是他第一次从那个高高的墙出来,他闻到香味,跌跌撞撞来这里,看到那么多吃的,忍不住从花丛里爬出来。 那些人打他。他想,等他们打完,他就可以吃东西啦。墙里面的那些人也是这样的。打完了就有东西吃。 天上雷“咔擦”一声,好像把天都劈开了。 小孩眼里心里只有那些糕点。 他脚站不起来了,就撅着屁股爬过去,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眼泪珠子,细细的手却抓住糕点,咧开嘴笑起来。 好多吃的呀。小孩一边吃,一边幸福地想,外面真好。 林见鹤蹲下去,垂眸盯着小孩笑弯的眼睛。 他伸出手,停在小孩眼睛前,目光探究,一顿不顿看着傻乎乎的小童。 “啧,哪里来的傻子。”他最终还是将手收了回来。 “哗啦——”大雨泼了下来,砸了小孩一头一脸。 小孩一懵,抬头看了一眼,立时被砸得闭上了眼睛。 他忙伸出小手,圈起来自己的食物,眼圈又红了。 宫里的糕点酥软得很,被水一淋,便不成形,顺着水都被冲走了。 林见鹤没什么感情道:“真是可怜。” 小孩不到他膝盖,缩在地上小小一团,雨水冲走脸上脏污,露出一张可怜巴巴的脸,那双眼睛红红的,泪水吧嗒吧嗒淌下来,裂开的嘴里几颗小小的白白的牙齿。 林见鹤不悦地皱眉,伸手去捏小孩的下巴,没想到从他身上穿了过去。 他浑身气息都冷,就那么蹲着,看着小孩在那里哭。一边哭,一边将湿哒哒的糕点往嘴里赶紧塞。 有的顺着雨水冲没了,他就哭得直打嗝。 林见鹤漆黑的眸子里什么情绪都没有。 他心想,如此没用,只知道哭,不如捏死算了。 小孩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什么,抬起红肿的眼睛,鼓着腮帮子冲林见鹤的方向看了一眼。 “呜呜呜狼。”他口齿不清,声音奶乎乎的。 林见鹤眼睛眯了起来。他带着杀意,伸手去掐小童脖颈,依旧什么都没有碰到。 “啧。”他喉咙里冷冷哼了一声。 姜漫发现林见鹤身上戾气越来越重,即使躺在那里,浑身散发的暴躁仍让她吃惊。 林见鹤的手仿佛捏着仇敌脑袋一般捏着她的手,姜漫怀疑他要是拧一下,她的手就可以不要了。 她暂时放弃了挣脱出来的想法,重新包了雪放在他额头上。 洞里没有喝水的器物,只有一个破了的瓮。 她将雪放进去,靠近火堆,待雪化了,只得用手接了水喝几口。 跳跃的火光照在林见鹤脸上,他脸色很不好,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起了皮,眉头一颤一颤,充满不耐。 她接了点水,滴在他嘴上,一点一点让他喝下去。 嘴唇有了水滋润,看起来好了些许。 只是这人一直不醒,她的心一直悬着。外面狼的嗥叫似乎离她越来越近。 “林见鹤。”她试着摇了摇林见鹤肩膀,“你醒醒啊。” 林见鹤眼睫颤了颤,身体冷得蜷缩起来,丝毫没有回应。 她肩膀耷拉下来,将头埋进膝盖,紧紧抱着自己的腿,深深吸了口气。 林见鹤跟在小童身边,很不耐烦。 他只觉得应该有更重要的事去做,而不是跟着这个没用的家伙。 虽然那是他小时候,但在他看来,这个又爱哭又傻的家伙,就是个废物。 他的耐心快要告罄的时候,眼前画面一转,变成了另一番景象。 小孩长成了少年。 天真和懵懂消失了。少年阴郁,狠戾,仿佛随时会咬人。 林见鹤嘴角勾了勾,眸子冷了下来。 姜漫又累又饿,火光暖烘烘地烤着衣服,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打了个盹儿。 梦里,林见鹤缩成了小小一个,脏兮兮的脸上有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 那双眼睛又天真又爱笑。 笑的时候还会露出参差不齐的乳牙。 她真想抱起来摸摸他的小脸。小家伙看起来又软又暖。看他被人打,还傻乎乎笑着吃东西,被人打掉了吃的就吧嗒吧嗒掉眼泪,她心都要碎了。 这个小宝贝那么可爱,她很想给他建个屋子,把他养大。看小林见鹤她能一直看都不腻。 她是被一阵冰冷惊醒的。 林见鹤冷冷地盯着她。 准确来说,是盯着她手里抓的他的手。 她先是高兴:“你终于知道醒了!” 手抓着他的手不由自主紧了紧,在林见鹤越来越冷的目光中,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猛地松开:“是你自己抓着不放,还喊什么狼。” 林见鹤缓缓将手收了回去,目光里却是冷笑。 姜漫:“脑子没烧糊涂吧?”她伸手去摸林见鹤额头温度,他偏头躲过。 她嘀咕:“不要说不是我抓的,就算是我抓的,我一路累死累活将你背回来,救了你,按照古人所言,这可是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的!我也不要你以身相许,你哪天不对本姑娘冷笑我可谢谢你了。” 林见鹤视线在洞内扫过,一副懒得理她的样子。 “我检查过了,什么都没有。不过有了这堆柴,我们起码不会冻死。知足吧。”姜漫以为林见鹤饿了,在找其他东西。 林见鹤目光在她破破烂烂不成样子的裙摆上扫过,在她擦伤很严重的手上顿了顿,随即又面无表情移开了去。 姜漫忙着将布条扔进煮沸的水中浸泡,煮一会儿用枯枝夹出来烤干。 “你伤口让我看下。”她脸上表情难得认真。 林见鹤垂眸,看着小腿处、胳膊、手臂上包扎的痕迹,没有说话,将手伸了出去。 姜漫没听到他冷嘲热讽,有些不太适应,不由抬头纳闷地看他一眼。得来林见鹤冷漠凝视。 她噎了一下,低头只当做没看见。 她垂着头,目光专注,将下午包扎的布条一圈一圈拆下,像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林见鹤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静静看着她。 姜漫蹭了蹭脸上头发,试图打破这尴尬的气氛:“林见鹤,你三岁的时候,牙长齐了吗?” 她想起梦里那个软软的小包子,心里就摁不住想揉一把,捏一捏。林见鹤小时候真可爱啊,性子也好。 林见鹤声音果然发冷:“不记得。” 姜漫还以为他不屑回答呢。 “哦。”她回忆着梦里的小包子,“方才你梦到什么了?我梦到一个小孩子,可漂亮了。” 她冷哼:“关键是爱笑,性格可好,不像某些人,对救命恩人,冷嘲热讽,毫无感激之情。” 林见鹤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她面前。 姜漫抬眸:“做什么?” 林见鹤漫声道:“不敢劳烦,我自己来。” 姜漫心道小气鬼,爱记仇。 她将布条放到他手上。手臂包扎好了,腿上的伤他自己也能行。 可能是荒郊野外,外面的狼嗥让人不安,也可能洞里摇摇曳曳的火光让人打瞌睡。 姜漫只觉得脑子反应有些迟钝。她将下巴托在膝盖上,视线落在林见鹤缠绕绷带的手上,眼睛迟缓地眨动着。 很安宁。 “林见鹤,我梦里那个小孩子跟你长得可像了。不过,你肯定不会那么可爱。”她一放松警惕,说话便有些肆无忌惮,踩着林见鹤底线瞎蹦跶。 林见鹤手顿了顿,眉头一拧,似笑非笑道:“脑子摔坏了?” 姜漫眨了眨眼睛:“好着呢。不然怎么把你背到这儿来?啧,真是凶啊。” 她摇摇头,撇嘴:“凶。” 林见鹤垂眸,慢条斯理将剩下的布条缠好,漆黑的眸子里冰冷一片。 他勾唇笑了笑。 姜漫太累了,一打瞌睡,人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是被一阵很大的响动惊醒的。 她睁开眼睛,便看见林见鹤立在洞口,厉兵秣马,手臂上汩汩往下流着血。 看到黑暗里的东西,她倒吸一口冷气。 无数双绿油油的眼睛在黑暗里,让人头皮发麻。 她颤声道:“林见鹤。” “别动。”林见鹤嗓子沙哑,声音冷漠。 第39章 凝视 039 深冬寒夜,狼群可能饿了很久。 鲜血刺激了它们。 姜漫抽出两根根燃烧旺盛的木头,咬牙向林见鹤靠近。 狼群在跟他们对峙。它们是最敏锐的猎人。他们若表现出一丝退缩,狼群会立即飞扑而上,将他们分食。 林见鹤目光狠戾,脊背挺拔,不动如山。他浑身都是杀意,犹如一道黑暗深渊。 狼群忌惮,焦躁地喘着气,幽幽的目光一动不动盯着他们。 姜漫抓住林见鹤胳膊,视线盯着洞口她放的那堆干草。 林见鹤目光未动,紧紧盯着狼群,从她手里接过一根木头。 就在这时,狼群动了! 林见鹤冷静道:“扔!” 姜漫没有丝毫犹豫,将手中烧得剧烈的木柴扔到了干草上。 “哗——”火焰遇到晒得干枯的草,燎原一般窜了起来,洞口的火霎时窜到墙顶上! 冲在前面的狼惨叫两声慌乱逃散,外面传来呜呜风声和狼群的嗥叫声。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姜漫脸色发白,脚底下还有些软。 林见鹤皱眉:“往里面走。” 姜漫担忧地看了眼洞口,那堆干草烧起来火势很大,但坚持不了多久。待到火势熄灭,狼群便再无顾忌。 这处洞穴里边很深,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如今只能避着外面的狼群。 “走。”她说着蹲下来。 林见鹤垂眸:“做什么?” 姜漫就着半蹲的姿势扭头看他:“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你的腿能走?不要耽误了本姑娘逃生。” 她皱眉:“快!” 林见鹤沉默了一瞬,看着她的目光有些深邃。 他抿唇:“不必。”说完,他眉毛都不皱一下,便向前走去。速度不慢,看不出腿都摔断了。 姜漫撸起袖摆,秀气的眉毛拧了起来:“林见鹤。” 林见鹤声音尚且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澈:“若是不想被狼吃了,便快些。” 姜漫气笑了。 她快步走上前,跟在他身边。林见鹤视线扫过她时,她露出个不怎么好意的笑容。 “本姑娘要做的事,还没有做不成的。”她点了点头,“好啊,很讨厌我?” 她猛地出手,拍了一下他包扎的胳膊。 林见鹤皱眉。另一只手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及时收了回去。 姜漫趁他疼得动不了,将人一揽,在他反应过来前拂了他的穴位。 “讨厌我,我偏背。”她露出个得意的笑,将林见鹤背了起来,脚下速度加快。 林见鹤被迫举着燃烧的木柴照亮。这是姜漫硬塞给他的。 “婆婆妈妈,腿断了就服软,再让你墨迹下去,非叫狼吃了不可。姑娘我命重要得很,要是因为你丢了命,我让你不得安生。”她借着木柴那点闪烁的光亮,脚下稳准狠,避开凹凸不平的石头,快速向前移动。 “闭嘴。”林见鹤冷冷道。 “我叫你不得安生,不得安生。”姜漫的声音在昏暗的洞中回荡,叽叽喳喳的,像只欢快的小麻雀。 明明是逃命,她鬓角都被汗水打湿了,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开玩笑。 她还笑得出来,胆子也大得出奇。 林见鹤视线落在她渗出汗水的额头,盯着一滴汗珠顺着她额头滑落,消失在下颌。 这辈子,她的表情总是骄纵的,是洒脱的,跟上辈子,截然不同。 “林见鹤!”怯怯懦懦的小丫头抓住他衣摆。 他冷眼看过去。小丫头缩了缩脖子,明净的脸上眼睛很漂亮,但总是很胆小:“林见鹤,你别去好不好?” “不好。”他冷哼,生气极了,指着小丫头的胳膊,“你是笨蛋么?胳膊都能摔断?” 小丫头心虚地挠了挠头:“那啥,林见鹤,真是我不小心摔的。” 他气笑了:“摔的?你把那只手也摔一下让我看看?” 小丫头眼眶泛红:“你欺负我!” “哈?”他气得发笑,“我欺负你?我倒成了欺负你的?” 他狠狠呼噜了一把小丫头乱糟糟的头发,把她像个拨浪鼓似的胡乱拨弄。 “我生气了!”小丫头委屈巴巴地鼓起腮帮子。 他恶狠狠地笑:“哦。还真是让人害怕。” 笑着笑着,他视线软了下来,拿起旁边的梳子,揉了把她的头:“站好。” “要双髻!”她很自觉地从一旁的抽屉里抓出来松子糖,乖乖巧巧吃起来。 “呵。”他冷哼一声,“让三皇子替你梳啊。” 姜漫皱了皱眉:“他不会。” 林见鹤眉眼一冷:“我也不会。” “你会,你上次梳过。”姜漫较真。 “啪。”林见鹤放下梳子,看着眼前乱糟糟的丫头,声音冷冷道:“自己梳。” 姜漫睁大眼睛,看出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得道:“那算了,我也不会,不梳了。” 林见鹤颇为无语地看着她。 小丫头在跟松子糖较劲,一颗接着一颗,全部心思都放在上面。 林见鹤将抽屉阖上:“剩下的不许吃了。” 他不顾对方祈求的眼神,复又拿起梳子,将她拨正站好,捏起她乌黑的头发,一缕一缕梳起来。 他垂眸,梳得认真。 外面蝉声聒噪,他心底一片宁静。 待全都梳顺了,他伸出手去,掌心向上。 姜漫乖乖地将手里攥着的红绳放到他手心,有些不确定,担忧地问:“双髻吗?” “想得美。”他冷哼一声,手中动作却很灵活,指尖快速如飞,用红绳绑住辫梢,替她梳了双髻。 姜漫不用看见,从他在头发上最后的动作,瞬间判断出来,高兴道:“是双髻!林见鹤!” 林见鹤冷嗤:“蠢死了。” 姜漫头抬起来就要跑,林见鹤扯着她头发冷声道:“还没好。” “哦。”姜漫并膝乖乖不动,眼睛一个劲想看到脑袋后头去。 “你怎么这么厉害啊。”她咬着糖感叹,“什么都会。” 她举起手指头,一样一样数:“梳头你会,补衣服你也会,做饭你也会,做鞋子你也会,做糕点你也会……你什么都会。” 她眼睛很亮,里面很多喜爱。 林见鹤视线一顿,眼前昏沉的火光跳跃。他眉目一冷,将记忆打散。 背着她的这具身体是瘦弱的。肩胛的骨头硌人。 方才一段记忆让他心情不好。他冷眼看着汗水从姜漫额头大滴大滴滚落,最终掉落尘土。 姜漫知道那堆干草维持不了多长时间,几乎是用跑的。 洞穴里其实很黑,如果没有林见鹤,她一个人跑,安静下来的时候会很恐怖。她从小就怕黑。 林见鹤手中的火把已经快要熄灭了。 地上的石头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尖锐。姜漫不得不小心。 她几乎是硬着头皮在往前摸索。这种在黑暗里对前方一无所知,不知道有什么在等待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人窒息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屏住呼吸。 “停下。”林见鹤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姜漫心神一松,并没有停,她一边摸索,一边问:“怎么了?” 林见鹤借着微弱的火光,缓缓抬手,将一块帕子啪在她脑门上:“你没发现,狼并没有追进来吗?” 姜漫跑得耳鸣,她大喘着气:“什么?” 汗水蛰湿了她的眼睛,因为刺痛,她使劲眨了眨,又问了句:“你说什么?” “放我下来。”林见鹤道。 姜漫摸到额头上的帕子,她惊了:“时间没到,你的穴位怎么解开的?” 林见鹤一只手抓住她肩膀,从她背上跳了下去。 她吃了一惊,忙停下。 林见鹤将已经快要熄灭的火光向着前面的黑暗中挥了挥,隐隐约约只能看见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 姜漫盯着他的腿,眉头不自觉拧了拧。 这人的腿不是小伤,他是断了腿。 “发现什么了?”她问。 “不要再往前。”林见鹤蹲下,伸手在地上捡起了什么。 火光只剩极微弱的一点还在努力挣扎。 姜漫凑近,看到他手指捏着一团灰黄的毛发。 她脸色一白。 “这是,老虎。”她想到洞穴里那些废弃许久的东西,很久都没有人用过。 林见鹤若有所思:“狼没有进来,可能洞里还残留了气息。” 姜漫打了个寒颤。 林见鹤就地坐下,视线扫过她吓得发白的脸,伸手捻了捻指尖的毛发,道:“你方才跑得动静那般大,冬眠的蛇也该醒过来了。” 姜漫怒目而视:“呵,也不知道是谁那么重。” 不过,她心神没那么紧绷了。 林见鹤闭上眼睛,背靠着洞壁,休养生息起来。 姜漫向两边看了看,最后一丝火星也熄灭了,她什么都看不到,总觉得黑暗中有可怕的东西。 她缩了缩脖子,悄悄凑近林见鹤,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抓住他袖摆一角,紧紧攥着,也学他靠着墙壁,安慰自己什么都没有,快休息。 林见鹤手轻轻动了动,眼睛在黑暗中睁开,寒气透过石壁,渗透到身体里。 他将握紧的手松开,原本打算抽出来的袖摆,稍有犹豫,便烦躁地随她去了。 前面是虎穴,后又有狼群,他凝神静听远处动静。 寒风呼呼吹着,洞穴深处似乎传来幼童一般呜咽的声音。 他的目光平静,像一个睿智而残忍的猎人。 姜漫一日之内经历了太多,很疲惫,不知道是不是待在林见鹤身边,她甚至没有那么怕。 坐下没多久,她的眼睛便有些睁不开了。 睡过去之前,她脑子里好像还想着,不能睡,要是在睡梦中被老虎叼走,要是天亮的时候没有偷偷把林见鹤衣摆松开,这样样都很要命。 可惜,她很快便睡着了。 林见鹤在黑暗里睁着眼睛,眼神幽深宁静。 不一会儿,姜漫便得寸进尺,由抓衣摆,改为钻进他怀里取暖。 他眉眼冷漠,伸手掐她脖子。 “林见鹤。”姜漫喃喃梦呓,“快跑。” 她手舞足蹈,急得不行。 林见鹤冷冷盯着她,半晌,抓住肩膀,将她提到一边。 可是没一会儿,她嘴里嚷着冷,又滚过来了。 姜漫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怀里暖烘烘的,也比较软。 比起硬邦邦的石壁,实在软了很多。 她长叹口气,抱紧怀里暖炉。 抱着抱着,她想起什么,感觉不对,猛地睁开眼睛。 抬头一看,视线里是一截苍白的下巴,皮肤太薄,太白皙,脖子上青色血管清晰可见。下颌线如同他这人一般冷厉。好像一柄利剑,出鞘便要定人生死。 她心一颤。回忆了下,似乎睡着睡着冷得厉害,她自然而然便朝着温暖滚去了。 林见鹤如今讨厌她要命。 可千万不能给他发现。 这人昨晚比她睡着早,只要她早早抹去痕迹,谁知道她抱着林见鹤睡着了,占他便宜了。 这样想着,她僵硬地抽出手脚,小心翼翼往外拔。 先是左手,然后是右手。 “呼。”她悄悄松了口气,就剩一条被他压在脚底下的腿了。 胜利在望。 她一点一点将腿抽出来,眼看可以抹去一切痕迹,片叶不沾身。 一阵冷冷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你在做什么?” 姜漫猛地抬头,在他冰冷的视线中,一紧张,话忘了过脑子:“占便宜?” 林见鹤一动不动凝视着她。 第40章 寒意 040 林见鹤冷冷看着姜漫。他目光冷静,丝毫不像刚醒来的样子。 姜漫心虚道:“看什么看。” 说着,忙将腿抽出来,借着洞穴上方缝隙中透下来的微光向前后看去。 林见鹤垂眸,扫了眼自己的双手,看见上面未清理干净的殷红,目光陡然阴冷,面无表情站了起来。 姜漫扭头,他的侧脸正好迎着光,脸色白得像纸,干燥的嘴唇大概是渗了血,显得有些艳丽。 少年眉目不知怎么有种惊人的冷淡的美,她心跳窒了一瞬,脸色有些发白,不动声色道:“林见鹤?” 林见鹤回头,眉头蹙着,不耐烦的样子。 姜漫目光探究地看着他。怎么觉得,林见鹤身上气息更冷了。 她走近,道:“快走吧。” 林见鹤点了个头,将她的手拂开,当先出去。 从他走路的姿势,丝毫看不出他腿断了。 他可真能忍。 姜漫心中暗骂倔脾气,忙跟上去,想找个法子给他背上。 转身前,她往洞穴里面看了一眼,鼻子使劲嗅了嗅,眼睛里疑惑一闪而过。 好像有股血腥味。昨晚是没有的。 她心里一凛,忙追上林见鹤。 “林见鹤。”她抓住林见鹤完好的那只手臂,替他分担一点力,“看在你腿断了的份上。” 林见鹤不待见她,将她拂开:“离我远些。” 姜漫:“当我爱跟着你呢。” 她不动声色道:“洞穴深处有血腥味,说不定有头老虎马上要追出来。” 林见鹤只是漫不经心地往外走,并不搭理她。 他自己好像丝毫感觉不到疼。若不是惨白的脸色,额头上的汗珠,姜漫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的腿根本就没事? 但那是不可能的。她亲手绑的伤口,亲手接的骨头。 她想故技重施点了林见鹤穴位,背着他走。 没想到林见鹤这回学聪明了。 他避开她的手势,警告:“不需要。”然后一个人用很快的速度朝洞口赶去。 姜漫紧紧跟上,心里着急,却有些无计可施。 林见鹤将她甩在身后,握紧手指,掌心用力,手攥得发青。 他心中汹涌的杀意似要奔涌而出,淹没一切。 每走一步,双腿如同踩在尖刀上的疼让他烦躁的情绪稍微冷静一些。 这处洞穴能让狼群忌惮,凭一个气息快要消失的虎穴是做不到的。 那群狼饿成那样都不敢进来,里面怎会是弱势之辈。 他皱了皱眉,衣服上沾染的血腥令人作呕。他冷着脸,只觉心中有股暴戾,无法压抑,只想将这里毁掉。 “林见鹤。”姜漫脸色变了。 林见鹤身形快得她都要追不上了。 “你的腿不想要了?”她在后面警告。 林见鹤丝毫未闻,全身上下都在冒冷气,给人一种一旦靠近,就有生命危险的错觉。 忽然,一道明亮的光出现在前面,姜漫眼睛刺了刺,使劲睁开,快到洞口了! 她一把抓住林见鹤。 林见鹤浑身烦躁压到极致,心里的杀意丝丝缕缕冒出来,不耐道:“松手。” 姜漫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拉得低下头,目光直直盯着,看到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苍白的脸,阴郁到极致的眼睛,很漂亮的眼睛,瞳孔晶莹剔透。 她的心停了一瞬。 林见鹤就这样回视她,眸子深得如同万丈深渊,无数恶意的情绪扑面而来,像要把她蚕食殆尽。 姜漫忍不住,踮起脚,伸手把他的眼睛捂上了。 “你吓不倒我的。”她嘀咕。“本姑娘见过的世面多着呢。” 她只觉得那么好看的眼睛,就该笑。那些恶意的情绪,全都散了吧。 林见鹤眼前是黑漆漆一片。 盖在眼睛上的手掌温暖,并不柔软。 她说话时,带着甜味的气息拂过鼻端,像是在梅花林里睡了一觉,沾了一身的甜味。 他冷嗤一声:“找死。” 眉宇却在没有注意时渐渐松开,心中挥散不去的暴戾突然隐匿了起来。 连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也被那淡淡的甜味冲走,什么都不剩了。 脑子里一抽一抽的疼平缓下来,他睁开眼睛,透过那双细瘦的手,看到一丝光线。 心里那些暴戾,烦躁,杀意,都潜伏了起来。 姜漫自然而然将他背起,率先开口:“林见鹤,昨晚发生了何事?” 林见鹤抿唇,眉目冰冷。 “你以为能骗过我?你的衣服都被血染透了。”她说着瞥了眼林见鹤半垂的袖摆。 青色衣袍染了血,变得乌黑沉重。 他的手指从袖中露出一截,指甲边缘抹不去的红。 林见鹤手指无意识地搓着那些红色,手指被他搓得泛红,薄薄一层皮肤快要破了。 姜漫脚下走得很稳,声音却有些发颤:“昨晚,洞里有老虎是不是?” 前面光亮越来越盛,盛得刺人眼睛。 姜漫咬牙睁着眼睛,往外面看去。 当看到空荡荡一片,没有狼的影子,她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林见鹤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你想多了。” 姜漫抓紧他,稳稳地往前走。她眨了眨眼睛,鼻子里有些涩意。 “我没见过比我更倒霉的,那老虎怎么只惊动了你。”她压住声音里的更咽,笑得云淡风轻道。 她昨晚像是死了一样,竟然完全没有听到动静。 不知道林见鹤一个人经历了怎样一番凶险才活下来。 林见鹤眼前拂过那只老虎倒下时身躯下渗出的血,脑子里又一抽一抽疼起来。 “不,你就是最倒霉的。”他嗤笑。 姜漫此时还没有听出他这话背后的意思。若是知道,怕早就逃之夭夭了。 她此时又饿又累,心中担忧林见鹤的腿伤,怕他不及时医治会落下病根,每一步都用了最大的力气往前迈。 这次,出洞穴没有多久,一队人马远远驰骋而来。 姜漫站在原地大力挥手。 待到人马近了,她一惊:“萧随?” 萧随翻身下马,皱眉,视线掠过她,看向她背后的林见鹤。 姜漫顾不上许多,忙道:“他受伤了,快送他去医馆,要快!” 萧随视线扫过她的手:“你也受伤了吧?” 姜漫摆了摆手:“不碍事。” 萧随挥手示意,手下驾着一匹马上前。 他看着林见鹤,目光里带着审视:“请。” “他手臂也受伤了,算了,我跟他骑一匹马!”姜漫率先上马,然后弯腰拉了林见鹤一把。 林见鹤目光从萧随脸上收回,没有说什么,随着姜漫的力道翻身坐到她后面。 他视线盯着姜漫受伤的手,扫过她娴熟驾马的姿势,目光有些深沉。 萧随皱了皱眉,刚想说什么,姜漫指着他身上紫金裘:“萧兄,可有暖和的衣物御寒,借我一两件。” 萧随捂紧身上大氅:“想得美,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买到的——” “求求你啦,萧兄。小弟实在冷得慌。” “咳咳,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我这人这么讲义气,区区千金裘,给你。” 萧随昂着头,将自己用来耍威风的大氅扔给她。 他并不冷,只是骚包臭美。 姜漫一把抓住,笑道:“谢啦!” 说完,将大氅向后一甩,将林见鹤和自己纷纷罩在里面,顿时犹如披了一层被褥,背上暖和极了。寒风完完全全被隔绝开来。 “不愧千金,值得!”她对萧随竖了个大拇指,脚一夹马腹,“驾!” 马匹箭一般窜了出去。 萧随气得破口大骂:“我的大氅,怎可随意给别人穿!” 林见鹤视线斜斜扫了他一眼,似在讥笑。 萧随: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扬鞭便追了上去。 姜漫:“萧随怎会恰巧来这里?” 不是她阴谋论,昨日那场刺杀要害的人是林见鹤。 那么萧随到这里来,目的何在? 风声很大,她的声音断断续续飘在风里。 林见鹤漫声道:“他不是你好友?” 姜漫:“人心隔肚皮。” “驾——”走路好像一眼望不到头的地方,马匹跑起来却很快便能看到城门了。想也是,昨日马车出城时间最多不超过一个时辰,就算放开了跑,最多也只能跑那些路程。 林见鹤似乎是笑了一声。 他的视线冰冷,带着审视。 城门口一如既往的平静。 姜漫啧了一声,“驾——”快速骑马往记忆中那个医馆跑。 林见鹤鼻端是她身上飘来的淡淡的甜味,压制住了对衣服上那股血腥的厌恶。他不去注意手上的血渍,一旦注意,只会激起心中杀意。 他会忍不住,想杀人。 “吁——到了。”姜漫跳下马,冲进医馆:“快来救人!” 记忆中的大夫还是那副样子。看起来很年轻,却吊儿郎当,非常不靠谱。若不是上辈子跟他打过交道,姜漫也不相信这便是全城最好的续骨大夫。 梁大夫检查完林见鹤身上的伤,啧啧称奇。 他看着眼前这少年,眸子里带了几分跃跃欲试。 “少年,我看你骨骼清奇,品貌不俗,是个学医的好料子。” 姜漫眼角抽了抽:“大夫,他的腿无碍吧?” “废话,我出马,岂能有事。”梁大夫拍拍胸脯,“便是他伤得再重些,也难不倒我!” 说着,露出个惋惜的眼神。 姜漫觉得,这人看林见鹤的目光,好像恶狗在看一块肉骨头。 虎视眈眈。 林见鹤只是沉默不语。 梁大夫对他好奇极了:“寻常人,莫要说腿断了,便是抽筋,也痛得鬼哭狼嚎。这位公子,是个狠人啊,你感觉不到疼么?” 林见鹤眸子里没有情绪地看他一眼:“疼,但没什么感觉。” 疼,饿,习惯了就跟困了,累了一样,没什么特别。 梁大夫倒抽一口冷气。 他瞪大眼睛,半晌,摇了摇头,低下头替他扎针。 “少年,放松些,你绷得太紧了。” “人,哪有不疼的。忍得过了,就会麻木,麻木了,人也就废了。” 他将针一根根扎下去的时候,林见鹤只是面无表情。 好像不是他的手跟脚。 姜漫觉得他好像有些不对。 她使劲回想,上辈子的林见鹤是这样的吗? 他明明疼了也会喊疼的。 上辈子,她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他要是凶,她就哭,哭得他没辙,只能任由她去。 他要是哪里磕伤了,就会有意无意把伤口露出来,然后冷冷道:“包扎一下,疼。” 他看着凶,但是内心柔软,小兔子伤了脚,他会给它包扎一下,让它离开。 姜漫目光盯着林见鹤,脑子里想着上辈子的事情,视线像是透过他,看向了另一个人。 林见鹤目光一瞥,猛地冷了下去。 大夫忙把人摁住:“怎么回事,治伤呢,老实点。” 姜漫被这边的动静惊得回神:“怎么了?” “你家这位公子脾性可真是太烈了!你过来,帮我摁住了。我可不能让你们两个家伙砸了招牌。”他絮絮叨叨,盯着林见鹤的手臂施针。 林见鹤身上寒意实在有些吓人,姜漫叹了口气,硬着头皮摁住他:“治病呢,你又怎么了?” 林见鹤眸子里一片怒火:“滚!” 姜漫:“……” 她拍了一下林见鹤后脑勺:“没完了还,老实点,治病呢。” 林见鹤冷冷笑了一声,目光像刀子,要把她大卸八块。 第41章 戾气 041 门口那个陌生人第三次出现时,姜漫心里不由起了怀疑。 她看了林见鹤一眼,他正闭着眼睛,任由大夫替他施针。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眉眼有股惊人的浓烈的震撼。她甚至有些不敢直视。 她移开视线,用眼角余光注视着医馆门口。没一会儿,那人又经过了医馆,冷厉的目光向医馆内瞥了一眼。 此人穿一袭黑衣,腰佩长剑,气势冷峻,瞧着不太像是善类。 等人离开,她走到门口向周围观察了一番,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踪迹。 奇了怪了。不知是什么人? 姜漫若有所思回到医馆,大夫拿着药,对着空荡荡的床,生气了:“跑哪去了?他那双腿还想不想要了?” 姜漫愕然,忙掀开帘子,往内室看了一眼,又在屋内找了个遍,没人。 她眉头皱了起来:“大夫,方才他可说什么了?” 郎中一巴掌拍在几案上,眉毛都跳起来了:“说什么,他说——” 他一拍脑门:“好家伙!他是这个意思,小兔崽子,以后腿瘸了别来找我!” “他说什么了?” “他说明日会去学馆。”大夫将药包扔给她,不客气道,“给钱。” 姜漫烦躁得吹了一口气,将额前碎发吹得胡乱飞。 “这个林见鹤!”她跺了跺脚。腿不想要了他! 她转身就跑,大夫气得翻白眼:“我的药钱!” 萧随指挥手下满城打听,方才打听到姜漫带着人到这里来了,还未来得及得意,刚迈进门槛,便被姜漫抓住往前一推。 “他会给你!”姜漫撂下一句,“劳烦萧兄帮我付钱,明日还你!” 说完人就跑远了。 留下大夫跟萧随面面相觑。 大夫冷哼一声,二话不说将人抓住:“给钱。” 萧随眼角抽了抽,他扫了眼破破烂烂的小医馆:“京城里什么医馆没有,偏偏跑到这又偏又破的地方来。” “什么!我的医馆哪里破了!” “这还不叫破?本少爷在外面差点都不敢进来!” …… 姜漫把附近找了个遍也没有找到林见鹤的影子。 她抹了把头上的汗,低头看到结冰的湖面自己乱糟糟的倒影,忙向左右看了看。 她叹了口气,烦躁地揉了把头。都乱了,再乱一些也不怕。 旁边一个妇人带着小孩警惕地盯着她赶紧走过去,边走边教育小姑娘:“我们囡囡可不能学这种邋遢的人,知道么?” “娘,姐姐怎么了?”小姑娘扭头使劲往姜漫的方向看,被她娘抱着跑了。 姜漫:“……”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不由笑了。裙摆扯得不成样子,可不是乱糟糟。 她一脚踢飞石子,气得不行,“林见鹤不会是怕我携恩求报,快马加鞭跑了吧?” “祖宗!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刘婆子忙将她拉到无人的角落,鬼鬼祟祟唯恐给人看见了。 姜漫:“府里怎么样了?”姜柔若是得知她出事,怕要放鞭炮庆祝。 “若不是萧公子给我偷偷传信,我还不知道你遇袭了!此事萧公子压了下去,他昨日找了你一整晚!” “萧公子人呢?”刘婆子纳闷。 姜漫:“你是说,府里不知我出事?” “嗯。昨日我先去油花村打理,过了时间仍不见你们来,便觉不对,潜回府中,也不见姑娘影子,我无头苍蝇一般让人四处去找,撞见萧公子,他帮了大忙了。谢天谢地,你可千万不要有什么事。” 姜漫若有所思跟她回去。 “可查到是何人干的?” “萧公子说与大皇子有关。” “帮我送一份谢礼到萧府,算了,我亲自送。” 刘婆子将她拉到成衣店换了身整齐的衣服才让她在街上走。 姜漫想起医馆门前那人,问她:“你可知道京城之中穿黑衣,佩长剑之人?” 刘婆子嘴角一抽:“这样儿的人不说上百,几十个总有,咱们侯府的侍卫就是这样儿装扮,哪个知道你找的什么人?” 姜漫凝神细思:“此人不是寻常会武之人,我能感觉到,他身上有死人的味道。” 刘婆子毫不留情嗤笑:“什么死人味道,你——” “死人的味道?”刘婆子猛地瞪大眼睛,将她带到一边,“嘘。” “我怎么觉得,你说的那人,那么像明辉阁之人?” 提起明辉阁,姜漫心便一沉,她还欠那人一条命。 *** 明辉阁。 林见鹤踏雪无痕,所过之处一片静谧无声。 众黑衣人屏息凝神,不敢稍有动静。 林见鹤浑身戾气很重,他将沾血的衣袍扯下,掌力将其化为碎片。 他眉头紧皱,目光嫌恶:“将那洞穴中的老虎尸体处理了。” 他强调了一句:“处理干净。” “是。”两个黑衣人影子一般出现,领命而去。 京墨:“大皇子那边——”他已查清来龙去脉,确实是大皇子动的手脚。 他心中还有个疑问,以主子的功力,不可能察觉不了。大皇子素来愚蠢,雕虫小技,不可能伤了主子。 林见鹤顿了顿:“让梁玉琢教训一顿。” “是。”京墨皱眉,这是不杀的意思。大皇子屡次找死,主子却一直留着他的命。 林见鹤厌恶血。 他平日里喜恶难辨,旁人很难分清心情好是不好。 他对一切都很讨厌。 从未见他因什么而高兴。 京墨只知道这条命是主子的。不高兴就不高兴,他无所谓。旁人要对主子动手,那不行。 大皇子,他想杀很久了。若非主子不许,他早就动手了。 “主子的腿可需要大夫?” 林见鹤冷冷撂下一句:“不必。” 内殿的门被他用掌风甩上,发出“哐当”一声。 京墨抱剑,面无表情,守在门外。 林见鹤飞身落入浴池,任由流动的池水冲洗身上血腥。 他伸出双手,抿唇,狠狠搓去血污。 双眸冷眼看着,脑海里浮现出昨夜之事。 他冷冷的,低低的笑了一声。 那笑声狠戾而冷漠,仿佛一具濒死的尸体发出的。 明辉阁之人到了林见鹤跟姜漫昨夜待过的洞穴,训练有素,悄无声息潜了进去。 他们潜到深处,火把将黝黑的洞穴照得煌煌如昼。 饶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见过死人无数,看到眼前景象,他们仍倒吸了一口寒气。 “这——” 有人瞳孔骤缩,冷汗瞬间便流了下来。 “不许退!忘了主子的吩咐?处理干净!”为首之人挥手,众人立即硬着头皮上前。 从血泊蜿蜒,看得出这是一头不小的老虎。 可他们铲起来的,全是一地残破的碎肉,根本找不到完整的骨头。 这一幕让人不寒而栗。 不难想象,老虎是如何在主子手下化为一地残渣的。 他们想起旧事,打了个哆嗦。 林见鹤在浴池中泡了一整晚。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一片血色。 他的身体不自觉颤抖。 那头老虎靠近之时,他思绪尚且清晰。 姜漫太累了,坐下就睡着了。 她冷得发抖,不知死活往他怀里钻。 他的手指漫不经心拂过她乱糟糟的头发,上辈子的记忆止不住翻滚而来。 “你还真是不知死活。”他喃喃道,目光发红,盯着老虎。 他们对峙着,僵持着。 老虎急躁得咆哮,血盆大口张开,血腥气扑来。 他勾唇一笑,弹指拂了姜漫穴位。 之后便是血雨腥风。 他回过神,地上已是血泊一片,只有姜漫还无知无觉地睡着。 血泊离她远。 他身上衣物充满血腥,糟糕的记忆止不住翻腾,脑袋里一抽一抽的疼,心中戾气再也止不住。 他扔掉最外面那层,冷眼扫过地上狼藉一片,走回姜漫身边。 她无知无觉,循着温暖往他身边靠。 那张脸跟记忆中重合,一模一样的。 如果不睁开眼睛,不开口说话,是一模一样的。 他伸手掐在那脆弱的脖颈上,无数声音在脑子里叫嚣,诱惑他掐死她。 她砸吧砸吧嘴,喃喃呓语着:“林见鹤。”脑袋砸在他胳膊上。 “哗啦——”林见鹤猛地睁开眼睛,从浴池中起身。 他的眼睛里红血丝遍布,手脚泡得发皱,伤口发白,皮肤透着青,脸上毫无血色。 他冷眼扫过皱巴巴的手脚,随手扯过衣袍披上。 “吱呀——”殿门被人毫不留情挥开。 看见他的脸色,京墨不由一惊:“主子,我去把大夫抓来!” “不必。处理干净了?”他漫不经心道。 “是。”京墨躬身道。主子每次发疯之后会将自己关起来,第二日杀意便没有那么重了。 林见鹤敲了敲桌子,垂眸想了想:“回宫。” “是。”京墨想到什么,又咽了下去。他听见主子昨日在医馆留话,今日要去学馆。 姜姑娘三个字,他不敢随意提,只能在心里着急。 姜漫一晚上没有睡好,早上支着下巴在学堂打盹,目光不时扫过门口。 萧随摇着扇子进来,看见她,气不打一处来:“姜兄,你不讲道义,将我丢给那个扣扣搜搜的大夫,你不知,那大夫活脱脱一个铁公鸡!” 他发现姜漫心不在焉,气笑了,把扇子拿到姜漫眼前扇了扇:“姜漫!” 姜漫抬头:“萧兄?” 萧随顺着她目光往门口一看,又往林见鹤位置上看了眼,漫不经心道:“林见鹤?不必等了,我替你打听了,他今日未曾出宫。” 姜漫眼睛缓缓睁大,里面涌现一丝怒气,随即怒气像泡沫,“啪”一声破了,消散无踪。 萧随:“咦,这都不生气了?你老好奇他做什么,不是警告过你了,不要招惹他么?” 姜漫打起精神坐好:“夫子来了。”将萧随敷衍过去。 姜漫当然是生气了。林见鹤这不是耍人吗? 第42章 不对 042 姜漫怀着无比生气的心情,给林见鹤记了一笔。 直到夫子离去,学子们讨论起来,她方才意识到,她为什么要生气? 林见鹤昨日所说或许只是为了打发大夫脱身,只是想摆脱她。她居然一丁点儿都没有怀疑他说的是真是假。 她捶了捶脑门,喃喃:“这不对。” 她是不是太相信林见鹤了?这辈子,他们非但不是朋友,林见鹤反而视她为敌人。 这个世界不但不美好,还处处阴险,一着不慎,就有可能丢掉小命。 她摇了摇脑袋,将林见鹤甩出去。 她仔细思考重生以来所做之事,发现因着上辈子死后林见鹤给她的震撼太大,这辈子她不自觉就对他心怀亏欠,处处都想着偿还。 欠了他是真的,但是她不应该把这个林见鹤跟上辈子那个人看成同一人。 他们是不同的。没有上辈子那些经历,这个人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林见鹤。 她应该心怀警惕。 “想什么呢?”萧随盯着她瞅了半天,发现这人视他为无物。 这就过分了。 姜漫回神,摆了摆手:“萧兄,明日见,我得回府了。” “哎?今日天气这般好,回府作甚?东河门新来了家唱戏的,唱功一绝,我正想邀你前去呢!” 姜漫只是摆手:“改日必随你去,今日当真有事。” 说着,她急急忙忙收拾了东西便往门外跑。 萧随摇着扇子叹息:“交友不慎,交友不慎。” 正看着姜漫的背影目露惋惜,家仆前来,形色紧张。 “爷,牢里那位出事了。” 萧随目光一厉,视线扫过四周,学堂里其他人已走得七七八八,院里三三两两学子并肩而行,讨论学问,一派祥和景象。 他这才“刷”一声打开扇子,露出个笑来:“众多人看守一个老太太,十几双眼睛盯着,你跟我说出事了?” 手下声音有些抖:“是手下办事不利。” 萧随拂袖转身,当先一步,吊儿郎当往外走。依旧是那副纨绔公子形象。 手下满头大汗跟了上去。 姜漫发现自己对林见鹤竟然完全没有底线和防备,不由一惊,打算冷静冷静,好好思考一下,日后还是跟林见鹤保持距离,该帮忙时她自会斟酌,却不该走得太近。 她不能把这个人自以为是看成上辈子的人。不然对她或者林见鹤都不是一件好事。毕竟,她自己走的路都不安全,上辈子拖林见鹤下水,这辈子还是不要重蹈覆辙。 自打上次姜柔糟了永昌侯训斥,侯夫人也受了牵连,永昌侯似乎有心冷落冷落,数日在外奔波。这两人意志消沉,忙着伤春悲秋,消停很多。 刘婆子盯着姜柔,前几日她去牢里见了于氏。 “我在暗处跟着,你没看到当时那场景,府上这位大小姐当真是了不得的人。”刘婆子嗑着瓜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要有她一半天赋,也不至于混个如此地步。”她恨铁不成钢看一眼躺着睡觉的姜漫。 “她穿得跟个扫地丫头似的,也不知道那身衣服哪处捡的。一见于氏,她就哭,说什么于氏生她一场,恩情她记着,但她已然是侯府的女儿,侯爷夫妇将她养大,呕心沥血,她不能伤了他们的心。她身不由己,只恨只有一条命,欠她的来世再报了。” 刘婆子模仿得绘声绘色,掐着嗓子点姜漫额头:“看看这姜柔,不去说书唱戏,可惜了。黑的都叫她说成白的。更离谱的是,她哭,那于氏哭得更厉害!我可打听过了,大牢里那些刑罚,她不喊不哭的,是个狠人呢。姜柔掉两滴猫泪,她就哭得跟要命似的,我就不明白了,那般造作的话,她分不出来真假么?” 姜漫懒洋洋睁开眼睛:“你视姜柔为仇敌,自然看她处处不顺眼,换我亦然。于氏不一样,说她傻,她做的事哪一样是傻的?这把亲生女儿换给侯府养,替姜柔解围背罪行,样样都不傻。可要说她精明,呵,姜柔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我总觉得她去看于氏,目的不纯。” “可那日我一直跟着,她就哭了一场,没有其他动作。”刘婆子可是没有放过一丝一毫蛛丝马迹,紧紧盯着姜柔,就怕她搞小动作。 姜漫:“这件事压在那里,于氏一口咬死,又有侯府施压,案子想必快了结了。” 提起这个刘婆子就气愤不平:“可恶。” 明明是姜柔出的幺蛾子,她却丝毫没有受到惩罚。 “以后的路还长呢。”姜漫拍了拍她的肩膀。 刘婆子还是意难平。 她耳朵一动,目光突然向外面探去:“你听,什么声音?” 姜漫起身:“是主院那边传来的。侯夫人的声音。” 外面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声音有些吵。 她们一前一后循着声音出了院门,打发小丫头去看看怎么回事。 小丫头跑回来,道:“官府来了人,是上次那位萧大人,说要传大小姐到刑部。” 姜漫眼睛里闪过疑惑:“走,去看看。” 她想到姜柔去看于氏之事,对刘婆子道:“我怀疑,于氏出事了。” “不会吧?”想到那个满脸苦楚的老妇人,刘婆子有些不相信。 前院果然有不少官兵。 萧随摇着扇子,语气吊儿郎当,却让侯府管家吃了不小的钉子。 孟玉静面色难看:“你爹在我侯府尚且不敢如此放肆,你只不过混了个小小的官,竟敢来我府上拿人,拿的还是侯府大小姐,胆子不小!” “不敢不敢,胆子么,比夫人差远了,不及夫人万分之一。”萧随连连躬身,笑嘻嘻道,“小官我也很为难不是,姜姑娘前脚看了人,这人后脚就死了,我要是不拿姜大小姐走一趟,百姓们岂不是要说我们当官的包庇姜大小姐,与侯府沆瀣一气,同流合污,草菅人命了?” “他们敢!”孟玉静气得瞪大眼睛。 “他们当然敢了。”萧随笑眯眯一挥手,一字一顿,“带姜大小姐走吧。” 姜柔面色镇定:“阿娘别担心,我是无辜的,萧大人也是官命难为,我随他去去就来,阿柔没事的。” 孟玉静抓着她的手:“我的儿,你不必怕他,我这就遣人告诉你爹爹,侯爷不会叫你有事的。” “我知道,谢谢阿娘。阿柔没做过的事情,谁也冤枉不了我的。”她婉婉一笑。 萧随眼睛眯了起来:“带走。” 姜漫探究地看着姜柔。她很了解姜柔这个人。于氏之死,定然跟她有关。 她这么从容,想必断定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了。 萧随冲她眨眨眼睛,姜漫点了点头。 姜柔看见这一幕,眼睛垂下,视线冷了冷。 她再抬头时,脸色苍白,眼眶含泪更咽道:“萧大人,那于氏,真的,真的——” 萧随摇着扇子,体贴地替她说完:“死了。” “死得不能再死。本官第一次见到有人对自己这般狠。”他笑问姜柔,“姜姑娘可要再见一面于氏?” 姜柔咬了咬唇:“按理是该见一面,但我毕竟身份有碍,上次为着恩情偷偷见一面已是下了很大决心。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出事。” 她瞪大眼睛,泫然欲泣:“她一个无亲无戚的老妇人,谁害了她?怎么死的?” 萧随盯着她,笑了一声:“姜大小姐怀疑谁呢?” 姜柔:“断案之事,萧大人自然比我懂。按理,我与于氏,的关系,上不得台面,我并没有立场追究凶手,但她毕竟,毕竟是我妹妹母亲,我该替她讨个公道。” “姜大小姐跟于氏的关系如何就上不了台面了?”萧随玩味道。 姜柔眼睛里泪水吧嗒掉下来:“萧公子何必明知故问。”她心知萧随这样的人,不会不知她的身世。 萧随并未接她话茬,只道:“府衙已到,姜小姐,请。” 姜柔弱柳扶风之态缓缓下车,待到看清府衙前人头攒动,眼前一晕,质问萧随:“萧大人这是何意?我以为萧大人该去抓凶手才是,将我带来衙门让这些人盯着,要提审不成?” “啪——” 萧随将扇子合在掌心,笑道:“猜得一丝不差。” 他笑眯眯让人群让一让,官兵清出一条道来。 “凶手,本官在抓了,可我左思右想,姜大小姐嫌疑最大,当然要先审一下你。” 姜柔看着乌泱泱的人群,脚下迟疑,有些后悔为了给萧随留下好感,自信没有留下把柄,就随他来了。 她咬了咬牙,早知该听阿娘的,待阿爹回府才是。 可她现在后悔也不行了,人群都盯着她,若她落荒而逃,有理也变成没理。 她红着眼眶控诉萧随:“萧大人在侯府说的是来府衙走个过场,例行询问,可不是当众提审!” 萧随挑眉:“我说过吗?哎呀,那必然是姜小姐你听错了。” 姜柔心中憋闷。 萧随眼角扫到姜漫带着刘婆子到了,指了个衙役:“去,那位姜姑娘乃是姜大小姐的妹妹,我们府衙自然光明正大,不徇私枉法,你给姜姑娘找个好位子叫她看看我们如何审她姐姐,免得在外面传我们包庇。” 衙役领命乐颠颠去了,十分高兴地帮姜漫找了个最好的位子。 姜柔深深看了眼姜漫,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心中憋了一口气。 惊堂木一响,姜柔身不由己,被两个衙役压着上前跪下。 萧随淡淡扫了眼:“三日前,你为何来见死者于氏?” 姜柔看了眼姜漫,红着眼眶,无辜极了:“于氏乃我妹妹生母,自侯府收养妹妹后,便与亲生父母远隔万里,此次他们因不舍阿漫,一路风尘来看她。谁料于氏不知从哪里听了小人之言,以为我侯府待妹妹不好,以为我,我威胁妹妹在侯府地位,动了邪念,在我食物中下毒……” 她叹了口气:“此事大人在场,于氏供认不讳。她也因此入了牢。妹妹每每因此伤心,又不敢来看她,我不忍于氏一片爱女之心,又心疼妹妹伤心,思来想去,该来见她一面,下毒一事,我不追究便是。” 她红着眼睛,声音更咽:“我不过是好心来看她,让她不必担心妹妹,谁成想,竟成了大人口中害人的凶手。我堂堂侯府大小姐,何至于害她!” “是啊!怕是弄错了吧!”人群纷纷不忍。 “人家侯府大小姐,好心收养他们的女儿,他们不知感恩就算了,还敢给大小姐下毒,我看死有余辜!” 他们连带看姜漫的眼神也有些变了。 姜漫静静看着姜柔,眉头挑了挑。姜柔这又是,哪一出? 第43章 暴躁 043 “姜小姐这话不对。”萧随笑道,“于氏何以如今还关在牢中?皆是因为她下毒一事疑点重重,是否是她所为尚未定论,如今人死,有杀人灭口之嫌疑,故而请姜小姐解释那日为何见于氏。据你方才所说,你是代姜二姑娘来看她,可对?” 姜柔点点头:“是,我担心妹妹不忍,她又一贯不肯开口求人,我自作主张替她来见。” “你与于氏说了什么?”萧随问。 “说了妹妹在府上衣食无忧,让她不必替妹妹担心。还说,她下毒一事,我看在妹妹份上不予追究,也恳请他们替妹妹着想,日后万万不敢再做出这般糊涂事来毁损妹妹名声。” 听了她一番话,围观众人纷纷点头,感叹不已:“大小姐仁慈宽厚,不知这二姑娘几世修来的福气,竟能让永昌侯府收养,还有这样对她好的姐姐。” “就是,这一家子都是白眼狼,还给大小姐下毒。二姑娘怎么不自己去看她亲娘,不会是故意给大小姐下套吧?” “如此细想,可怖至极。”他们看着姜漫的目光充满怀疑和猜测,不乏恶意。 萧随摆了摆手,衙役叫众人肃静。 “除此之外,就当真没有说其他的了?”萧随笑问。 姜柔作出凝神细想的神情,道:“应该没有其他的了。无非宽慰她,叫她放心。当日有衙役在一旁,都可作证,天地可鉴,我绝没有一丝害人之心。” 萧随:“衙役所记,姜小姐与于氏二人相对而泣,哭得甚是伤心,本官不解何事伤心,姜大小姐可否解释一二?” 姜柔眼眶一红,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唉,她说起将妹妹送到侯府后,日思夜想,一片慈母之心感天动地,我听着不忍,也不知怎么就哭了。当日他们沿街乞讨,养不活妹妹,我阿爹不忍妹妹饿死,方才提出将她带回姜府收养。本是好心,却也使得他们母子分离。我听了十分难过,自己都不知道我们一起在哭。如今想起来,都是情不自禁。谁曾想,谁曾想,竟然是最后一次见她了……” 她低头擦拭眼泪,半晌,抬起头,满是不忍地看着姜漫:“可怜妹妹,连亲生母亲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早知如此,那日我怎么都该带妹妹一起前去才是。我有愧。” 围观众人听着听着,心理火气就冒了上来。 “大小姐不必自责,此事与你何干!” “就是!该哭的那个一滴眼泪都没掉,看不出一丝伤心!亲娘死了,姜二姑娘看样子半点伤心都没有,太冷血了吧。” “嗤,人家说不定在心里乐呢。侯府是什么富贵人家,当了侯府千金,谁还愿意认那乡下穷父母,死了,说不定正合她意。” “还有,没听大小姐说么?姜二姑娘她亲娘给大小姐投毒!说不定就是她指使的,欲取大小姐而代之!” “肃静!”萧随冷冷扫了眼众人。 “对了,说了这般久,忘了告诉大小姐于氏是如何死的。”他转头笑眯眯对姜柔道。 姜柔眼眶含泪,面露不忍,轻声问:“是,如何死的?” 萧随漫不经心道:“用镣铐,挂在牢门上,勒着脖子,硬生生将自己勒死的。” 他回想牢房里看到的那一幕:老妇人双眼直勾勾盯着门外,脸色青肿发紫,嘴角诡异地弯下,死得惨烈而渗人,却笑得满足。 她脸上的皱纹千沟万壑,像刀劈斧凿而出,深深劈到骨头里,头发干枯花白,杂草一般,身上散发出极其难闻的气味。 她是个看起来很寻常很普通的乡下妇人。劳累半生,满身的疲惫麻木。如果不是死得那般壮烈而诡异,不会有人记住她。 衙役们当时都吓坏了,止不住打哆嗦。 “大,大人,怎么这般渗人。见过的死人多了去了,着实没有她这样渗人的。” “简直像个恶鬼。” 姜柔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自己勒死自己?自缢?” 萧随笑着看她:“看起来是这样。” 姜漫跟刘婆子对视一眼。自缢。姜柔太狠了。 刘婆子是那天跟着姜柔的人。她亲眼看到姜柔是如何跟于氏说话的,也听到了她说的是什么。全程她都盯着,绝对没有一丝一毫走神。 她完全没有看出,姜柔传达了让于氏自杀的目的。 她感觉浑身汗毛倒立,心里毛毛的。尤其看到姜柔一举一动,每一句话都恰到好处,毫无破绽,滴水不漏,这一瞬间,她觉得姜柔这个女人很可怕。 听了萧随的话,姜柔小小惊呼一声:“看起来?萧大人查到了其他线索?” 她眼睛有些肿:“于氏是我妹妹的母亲,大人务必要严查,给她一个公道。若有人敢下毒手,我侯府不会放过他的!” 萧随眼睛眯了眯,笑了一声:“自然。不过,姜大小姐一直在说与此案无关之事,请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不要浪费大家时间。我只查案,对侯府家事不感兴趣。” “大人还怀疑我吗?”姜柔更咽。 “我只是秉公执法。”萧随笑道,“看来,姜大小姐都说完了?” “是,我那日当真没有说其他了,大人虽与妹妹是好友,我却绝不会害人,还请大人明鉴。”姜柔拭了拭眼泪,有些委屈。 人群有些生气,对姜漫怒目而视。 “前有亲娘,后又认识当官的,这姜二姑娘手段了得啊!”有人气道。 “大小姐被他们欺负得好惨!换了是我,立即将这白眼狼赶出府去!” 萧随垂眸,声音低沉:“姜大小姐,既然已经说完,那边看看这一纸录供可有不妥?” 他从文书笔下抽出录供,递给姜柔。 姜柔接过来,细细地,一字一字看过,反复看了几遍,字斟句酌,确定全部属实,跟自己所说一字不差,方才点头:“是,跟我方才所说一字不差。” 萧随脸上露出个笑容,狭长的桃花眼微微挑起:“既如此,大小姐盖个手印。” 姜柔熟读当朝律例,对刑部办案流程很清楚。 她确认每一步都没有问题,便柔柔弱弱嗯了一声:“若真有人害了于氏,望大人早日查明真凶,还她一个公道。” “自然。”萧随笑得意味深长。 他站在一旁,居高临下,看着姜柔在录供上盖了手印。 姜柔看向姜漫。众人如今对姜漫印象跌落谷底,人人都道她嫌贫爱富,都道她心怀不轨,品性不良。她要一步一步将她踩进泥土里,终有一日,她要看着姜漫跪在她脚底下,落魄成烂泥一般。 有她姜柔在,姜漫便不该来这世上。怪只怪她命不好。 至于于氏,她心里冷笑,一个又穷又丑的老婆子,有什么资格做她母亲。不能帮忙也就罢了,还敢毁损她名声。 死,便宜她了。 死了能拖累姜漫,还算她有点用。 姜漫与她对视,脑海里闪过那日出府时看到的一幕: 于氏穿着最好的衣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期期艾艾挎着篮子走到姜柔跟前。 她双眼虽亮,眼底却有些青。想必前一晚甚至前面几个晚上,她都辗转睡不着,心里又期待又激动,像小时候要随大人去城里看庙会,心里揣了扑通扑通跳动的小愿望。 她做了很多拿手糕点。虽然很久没做过,手艺却一点儿也不生疏,每一炉都很漂亮,花花绿绿,可好看。 她想象姜柔看到糕点的样子,是会笑呢还是欢呼呢?想着想着她就紧张起来。 她只远远看到过姜柔。长得可真好看啊,仙女一样,穿得比庙里供的菩萨还好,那些衣服简直不像人的手能做出来的。 真好,真漂亮。她看着看着就痴了,脚下忍不住上前,姜柔的车帘却很快放下,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会喜欢的。她做的糕点人人都爱吃呢。她高兴地想。 姜漫小的时候,于氏时常盯着她发呆。呆着呆着就突然哭起来。 那天,红药打翻了那些糕点。于氏大概是很伤心的。不过,她见到了姜柔,多大的伤心都忘了。 姜漫回想着她当时的表情,只记得她的眼睛很亮,很温暖,冰雪都能融化一般,看着姜柔的时候,让人觉得她可以把命送出去。 果然,她把命送出去了。 姜柔看着她,目光里好像是有一些看不出来的得意。 姜漫对她笑了笑。不知道以后,姜柔想起今天,想起于氏的死,还会不会像如今这样,把那看成是理所当然。 “该说的我已说完,可否回去了?”姜柔站起来,拂了拂衣摆上的尘,问萧随。 萧随:“抱歉,你恐怕不能走。” 姜柔满以为会听到肯定答复,萧随的话让她愣了愣。 她将手指攥紧,面上不动声色道:“为何?我看在妹妹的份上,好心前来录供,如今询问结束,如何不能走?” 她拿出侯府千金的气势,让人意识到,她爹是永昌侯,她外公是孟老,她完全可以不惧任何人。 围观人群今日完全站在姜柔这边,心中替她不平,这会见萧随不放人,颇有些气愤。 “莫不是受人指使想要嫁祸大小姐不成?”不知是谁尖着嗓子喊了这一句。 萧随脸上虽然带笑,一眼看过去,众人却在他目光下安静下来,不敢放肆。 他们方才想起,这是萧府那个无法无天的纨绔,横行京城的小霸王萧随啊! 他们吃了豹子胆了,在他跟前叫嚣! 他可是连皇子都敢揍。 大家替姜大小姐捏了一把汗,有人见势不对,偷偷溜走打算向永昌侯府报信。 萧随和姜漫狼狈为奸那还得了,姜大小姐千万不能吃亏了。 姜柔咬着嘴唇,面色发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萧大人难道是故意跟我侯府作对?我们侯府之人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难不成大人有其他证据?此案还有问题?”有个书生疑惑道。 萧随笑了笑:“有人要见一见姜大小姐,待到见完了再走也不迟。” 姜柔心头迅速思考,想不出这个时候,萧随找了谁见她。 必然是跟此案有关的,跟于氏有牵扯,于氏能跟谁有牵扯—— 她瞳孔皱缩,手指猛地掐进掌心。 “于大山,他要见你。”萧随笑眯眯道,“将人带上来。” 姜柔咬了咬牙,吸了口气,面色调整平常,缓缓抬头看去。 于大山的样子,跟之前出现在侯府时相比,简直老了几十岁。 彼时他声若洪钟,身强体健,打骂于氏,隔着老远就能听到他的咒骂声。 而眼前这个人,饶是姜柔,都忍不住退了一步。 她脸色发白,硬着头皮道:“此人,此人是于大山?” 若萧随不点名,谁都认不出来。 只见此人一头黑发全都白了,老态龙钟,眼神浑浊,瘦若干尸,走路颤颤巍巍,与之前判若两人。 且他一进来,两只眼睛幽幽地盯着姜柔,恶意与杀意交织,像要把姜柔嚼碎了吃了。 姜柔又退了一步:“他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他想做什么?” 她面上表情惊惶,像是被吓着了。 红药在人群中,看到于大山,眼睛猛地瞪大,活像见了鬼。 萧随:“放心,他如今连自己走路都很困难,绝不会对大小姐不利。我用头上乌纱帽担保。” 姜漫对走在于大山身旁的老大夫点点头打过招呼。 “于氏出事,于大山失踪不见。本以为找不着了,没想到峰回路转,姜二姑娘恰好在油花村遇见过他们夫妇。”萧随道。 姜柔手指攥紧,借着掌心的疼让自己冷静下来。 “嗯。当时于大山卧病在床,便是他身旁这位大夫医治,于氏还活着。他们在油花村暂住。”姜漫道。 姜柔眼睛闪了闪,嗓子仍然更咽着:“不知让他上来,跟我不能走有何关系?” 萧随笑:“关系很大。” 他回首,对于大山道:“你不是有话要说,姜大小姐在此,说吧。” 于大山的目光很是渗人,他阴森森地看着姜柔,第一句话便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个小贱人,她,不是侯府亲生女儿,姜漫才是。” “啊!”众人惊呼。 人群喧哗起来。 姜柔面色虽有些白,却还能镇定,她红着眼眶:“就算是为了阿漫,你们也不能这样诋毁我。是不是亲生,我爹我娘自知。” 于大山幽幽道:“是吗?那他们知不知道,你的后背上有三颗痣,斜向右肩,连起来约有一指。” 姜柔眼睛猛地睁大。 人群里,红药惊叫一声,忙捂上嘴巴,脸色惨白,冷汗不止。 这下子,人群完全像炸了锅了。 “这不是姜大小姐身边的丫头吗?你方才惊呼,难道这人说的是真?” 众人将红药推出来。 红药白着脸,连忙摇头,神不守舍:“不是的,不是的。”她心里很慌,六神无主,求救般地看向姜柔。 于大山冷笑一声:“是不是真,一验便知。当年正逢大乱,她出生在荒郊野岭,我拎起来,一眼看到她背上三颗痣,她就是我于大山的女儿!” 他盯着姜柔:“于氏那个贱人,跟这小贱人一样毒,眼馋别人家富贵,趁我不在,将这小贱人跟侯府的女儿掉了包,就算你穿了凤凰的皮,你还是个山鸡!” 姜柔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她咒骂于氏废物,怎么没把他弄死。 她红着眼眶:“放肆。我侯府血脉,岂容尔等玷污,好,好,我们好心收养阿漫,你们非但不知感恩,竟屡次恩将仇报。于氏投毒害我,我放过她,如今你们竟想出如此歹毒的计谋害我!我侯府清誉,也容不得你在此侮辱!” 她猛地扭头,看着姜漫,一字一句道:“阿漫,我们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害我?你怎么这样狠心?” 人群跟着姜柔,义愤填膺:“白眼狼,滚出侯府!” “不知廉耻的白眼狼!敢害姜大小姐,去死!” …… 姜漫冷冷看了眼众人。 姜柔一直在向众人灌输她是收养的,她跟亲生父母意图谋夺姜柔的侯府地位,她心怀不轨这样的想法。她的目的昭然若揭。 人总是愿意相信弱者,哪怕姜柔并不是弱势的一方,她只是将自己扮演得很弱势。 这是她的拿手好戏,上辈子,她用这一招,借着无脑剧情的推波助澜,步步往上,让所有人相信她楚楚可怜。 萧随笑了笑,道:“倒是没想到牵扯出侯府旧事。按于大山所说,侯夫人当年在乱中与下人走散,于氏替她接生,姜大小姐背后到底有没有三颗痣,一验便知。” “为了你的身份着想,验一下也无妨。不过,丫头红药从小伺候你,定然知道有没有三颗痣。” 他问红药:“有,还是没有?” 红药泪流不止:“奴不知道,不知道。” 姜漫看着姜柔,知道她如今心里定然呕死。姜柔的身世,其实很难解。 无论于大山拿出什么证据,只要侯府认定姜柔是他们女儿,只要他们不承认那些证据,便没有人可以证实。 她早就知道于大□□何不了姜柔。姜柔背靠永昌侯,只有永昌侯说她不是亲生的那一日,才是姜柔身份跌落之时。 不过,于大山打不死姜柔,却能让她麻烦缠身。 姜柔咬了咬牙,冷着脸道:“不必。” 她知道必须做一个选择。身上的痣瞒不过人,这是铁一般的事实,不论验与不验,她否认不了。于大山这个老东西,好毒的心思。 她心里恨得要死,面上一片惨白:“不必,三颗痣,虽然不知道你们是如何知道的,我确实有。但是,此事只要向我贴身的丫鬟打听打听便知,你说我不是侯府女儿,纯粹是满嘴胡言。” 于大山冷笑一声:“那丫头不知你有没有痣,却一定知道你有没有害我!” 此言一出,红药脸色煞白。自打那日大小姐去牢里看了于氏,她便日日寝食难安,不知道心里在慌什么。早上突然听闻于氏死了,她只觉得脑袋里一阵天昏地暗,看见大小姐,她心里怕得要死。 姜柔目光转向红药。 红药泪流不止,身上只是发抖,脸色白得吓人。 “没有,没有,你胡说!”她神情慌乱,摆手摇头,连连往后退。 “大人,就是这个小贱人,跟于氏那贱人联手要害死我!”于大山声音嘶哑难听,众人听得心中发冷。 “我亲眼看见,这小丫头找那贱人说过话!他们说过话不久,我就病倒了,吃药不见好,反而下不了床,若不是那贱人死得好,我怕是早被他们娘儿俩折磨死了!大人你定要替我做主,咳咳咳咳咳呕——” 老大夫摸着胡须:“此事老夫确可作证。老夫那日见此人病了,替他开了药,普通风寒,料想几贴药便好。谁曾想几日后我恰好路过,见他反而病得更重。我还奇怪于氏怎地不来请我,他病得那般重,甚至卧床不起,再拖下去,必成大病。我又自作主张开了药,日日去看诊。” “可他还是不见好。”老大夫眯着眼睛,“老夫的医术自然心中有数,时日一长我便发现不对。原是于氏给他喝了其他的药,风寒之药丝毫没有让他喝。” “就算于氏要害你,与我何干?”姜柔冷冷道。 “别人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我最清楚,跟你娘一样,蛇蝎心肠。”于大山想起自己险些被这个两个贱人害了就恨不能喝其血啖其肉,不然他心里那股恶气难平。 “那贱人死得活该。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看不上我们穷,怕我们连累你,先要害了我,再害了那贱人,我们都死了,你的身份就没人知道了是吧?你就能心安理得当你的大小姐是不是?” 姜柔:“一派胡言!” “于氏乃是自杀,你日日虐待于氏,她对你心怀恨意,有意报复也未必。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作孽无数,怨不得于氏心中不平。” “你——”于大山咳得身体佝偻,一双眼睛恶鬼一般盯着姜柔。 在场众人不由打了个寒颤。他们也奇怪这于大山怎么这么恨姜柔。 姜柔拭了拭眼睛,站起身,对萧随道:“若大人要问的就只有这些,恕我已经全部交代完,不能奉陪,告辞。大人今日未必完全是秉公执法,此事我侯府定会记得。” 她威胁萧随适可而止。 有人进来,在萧随耳边说了些什么。 萧随挑眉,对姜柔摊了摊手:“姜大小姐,这下,可不是我不放你走了。” 姜柔:“何意?” “此案牵扯较大,上达天听,都传到宫里去了,陛下也很感兴趣呢。”他笑眯眯道。 姜柔脸色一白:“什么意思?” 萧随清了清嗓子:“来人,将姜大小姐押了,入宫候审。” 他冲姜柔眨眨眼睛:“陛下亲令,不敢不从。” 姜柔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她忙回头去看,侯府怎么还没有来人,阿爹去哪里了? 姜漫看向萧随。 萧随走上前来:“姜二姑娘也请吧。陛下说了,侯府这桩真假千金之事,他早有耳闻,今日既然闹到眼前,他便断一断。” 人群哗然。皇帝竟然要插手! 红药听见皇帝,已经软了下去。两个侍卫拖着,将她拖了出去。 姜柔双手狠狠掐着掌心,掐得泛了疼,心里慌慌的。 她迅速思考对策,将方才所言全都过了一遍,阿爹没有出现,想必是被皇帝留在了宫里。 只要爹娘肯替她作证,不管别人说什么,她都不会有事的。她的心定了定。 姜漫跟萧随坐在一辆车里。 她问:“皇帝真要审问此事?” 萧随:“那还有假?” 姜漫对皇帝的印象是他对林见鹤那些令人发指的行为。完全不配被林见鹤叫一声父皇。 从其他方面来看,此人体弱多病,皇子众多,多猜疑。没几年便死了,朝政上并没有什么建树。 这个人阴翳□□,上辈子姜漫只在他死的那一日见过。 皇帝既然多疑,在京城之中耳目众多不足为奇。侯府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皇帝听闻也不足为奇。 奇怪的是,上辈子他并没有过问此事。 何以这辈子,就要插手了? 而且,她并不知道此人到底想做什么。事情脱出掌控,很可能对她不利。 姜漫脸色有些凝重。 “皇帝,最重血统。”萧随想了想道。 姜漫承了他的好意:“多谢萧兄。” “你我何必言谢。”萧随摆了摆手,“你家那个大小姐,可不简单,我本以为于大山出现能叫她慌了手脚,抓住把柄,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女人他奶奶的铁石心肠。” 萧随简直是大为吃惊了。狠毒的女人他没少见,姜柔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 姜柔忍不住笑了:“她只是有所依仗而已。是人都有弱点,她早晚会露出来。” 萧随盯着她:“我就奇了怪了,你竟不生气?于大山这步棋你发现他病了便埋下了吧?今日没将她拖下水,难道你早有预料?” 姜漫叹了口气:“说实话,我没料到于氏是自杀。姜柔确实狠。你看,我也不是神仙,也有猜不到的。” 萧随扇了扇扇子,有些郁闷:“我将牢里守得滴水不漏,就等着她自投罗网。结果她只需要动动嘴皮子,于氏自己便了结了自己。嗤。” “她确实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姜漫眯着眼睛。 姜柔利用人心,抓住了于氏为了亲生女儿什么都肯做的心理,轻而易举就解决掉了这个麻烦。 于氏这个女人,不知道该说她可怜还是可悲。 马车哒哒哒走过西牌楼,穿过州桥,绕过朱雀街,官兵开道,一路走到宫门前。 皇帝身边的太监早已在那里候着。 “萧公子,您可终于来了。”陈公公笑眯眯道,仍亲热地唤他公子。 他一头白发,带着官帽,面色却红润,慈眉善目的。 “陈公公怎么出来等了,打发个跑腿的便是,天寒地冻的,冷着了可不好。”萧随笑道。 宫里禁卫上前押了于大山和红药等人。 姜柔上前一步,对陈公公笑了笑:“陈公公身体越发好了。我爹爹是不是还在宫里?” “是呢,侯爷与陛下议事后留在承平殿,这会子等着萧大人呢。” “让陛下等可是我等的不是了,还不抓紧了。”萧随手臂搭到陈公公肩上,揽着他走,“我们快些吧,陛下该等急了。” 陈公公笑得合不拢嘴:“陛下面前可不敢如此,折煞老奴,再者,让萧大人瞧见,萧公子又要挨揍了。” 萧随摆了摆手:“害,我爹那人,古板至极,成日里知之乎者也,仁义道德,无趣得很。” 他朝姜漫招了招手:“姜二姑娘,走这边。” 陈公公笑眯眯地看着姜漫:“哟,这位就是姜二姑娘,老奴见过姑娘。” 姜漫总觉得这人看她的目光有种说不上来的热络。 她还了一礼:“公公多礼。”陈公公是皇帝身边第一人,官位不低,于情于理,她都要还礼。 姜柔眯了眯眼睛。姜漫不清楚陈公公,她却很清楚。 这人的态度,代表了皇帝的态度。 他对自己一语带过,对姜漫却很热络。 她的心沉了沉。自打进了皇宫,她便有些心神不宁。 承平殿乃是皇帝平日里与众臣议事的地方。 殿门森森,殿前石狮子高丈余,威武不凡。 一踏进这里,扑面而来一股帝王之气,令人心生敬畏。 陈公公和萧随走在最前。 姜漫和姜柔次之。 众禁卫压着于大山和红药走在最后。 到了殿前,宫人进去通报。通报之声绵长而气足,隔着老远,姜漫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里面似乎说了一声:“宣。” 姜漫没有听清。 宫人小步快速走到陈公公面前。 陈公公转头对她笑了笑:“姜姑娘,陛下宣召。” 他没说是哪个姜姑娘,但大家从他的目光,都知道是姜漫。 萧随挑了挑眉。 “走吧。” 姜漫上前一步,跟在他身边。 姜柔目光闪了闪,心里越发冷了。想到阿爹在里面,她吸了口气,镇定下来,也跟上去。 禁军随其后,压着于大山和红药也进去了。 承平殿不愧是帝王之殿。 姜漫扫了一眼,殿高丈余,柱有几人合抱那般粗,满殿金色红色,地板以大理石铺成,每块约有她等身长宽。殿内处处象征帝王威严,万国衣冠拜冕旒的壮阔似乎近在眼前。 她深吸一口气。上辈子,进过皇后殿,那是完全不同于这里的温软。 这座宫殿,不知怎么,给她的感觉威压很重。 她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难以形容。想到要见的是阴翳□□的皇帝,她打起精神,让脑袋冷静下来。 她跟着萧随跪下,跟着他叩首,眼睛只盯着萧随官袍下摆。 上头传来一个略有些虚弱的男声,听不出年纪,说是青年也不违和,说是中年,似乎也没有不对。 那声音低沉,带着些阴冷:“平身。” 姜漫跟着萧随谢恩起身,垂眸站着,仔细捕捉殿中所有动静。 她注意到姜卓然就站在前方,姜柔松了口气的声音她也听到了。 “说吧。”皇帝漫不经心道,“朕今日想听听侯府这真假千金之事,正好来做个判断,看朕断得准还是不准。”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里总有种冷意,给人的感觉是害怕、敬畏。 “你先说。”他伸出苍白的手,似乎是随手一点。 姜漫垂着头,梳着双髻,脑袋看上去圆圆的。 她脸颊带些婴儿肥,皮肤莹白如玉,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垂着眼睑时,睫毛又长又密。 殿内落针可闻。 姜漫心里一跳,感觉不对。皇帝点的是她? 萧随垂在袖子的手向她做了个手势。 姜漫咽了口口水,上前一步,中规中矩道:“回陛下,臣女身世,盖从他人口中得知,却说法各不相同。臣女自己亦不能证实。” 皇帝啧了一声,似是不耐,随手又指了于大山:“你说。” 于大山一进皇宫就怂了。皇帝一指,他险些吓尿。 忙跪下磕头,一五一十将方才所说又说了一遍:“所说句句属实,不敢欺瞒。” “来人,去验身。”皇帝懒洋洋道。 姜柔猛地抬头看向永昌侯,只见永昌侯面色严肃,冲她轻轻摇头。 姜柔脸色发白,被两个宫女带了下去。 姜漫缩在袖中的手忍不住握紧。她思绪杂乱,分析皇帝到底想做什么。分化侯府权利吗? 应该不会拿这件事开刀。永昌侯之所以有如今权势,便是几代皇帝为了分化萧氏一族而扶持起来的。 如今萧氏犹如日中天,还不到狡兔死走狗烹的时候。 正想着,只听那道有些阴冷的声音道:“听闻孟家人都生了一双好眼睛,你抬起头让朕看看。” 姜漫心一提,握紧了手,缓缓将头抬起来。眼睛不敢直视,只半垂着,看向殿前台阶。 “眼睛抬起来。”那道声音有些不耐。 姜漫心里暗骂昏君,搞什么幺蛾子。面上却带着些紧张,缓缓抬起眼睛。 她看到一截苍白的下巴。线条利落。 她忙垂下,看到了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啧。是像孟家人。”皇帝道。 他对着永昌侯,声音带了笑,却听不出笑意:“两人放在一起,谁是侯府亲生不是显而易见?” 姜卓然似乎想说什么,却不敢反驳。 正在这时,宫女带着脸色泛白,摇摇欲坠的姜柔进来了。 “如何?”皇帝以手支额,漫不经心道。 宫女跪下:“回陛下,于氏所言属实,确有三颗痣,位置、方向丝毫不差。” “如此,永昌侯,还有何话可说?”皇帝道。 姜卓然怎么都料不到皇帝不但管了这事,还盖棺定论,将姜柔是假的铁板钉钉。 他心知皇帝的意思无法违背,心里却担忧姜柔日后处境。 “既然永昌侯下不了决心,那由朕来说如何?”皇帝将视线放在姜漫身上,盯着她脑袋上圆圆的发髻,“这个,一看便知是侯府亲生的,永昌侯老眼昏花不算,孟家人都是瞎子,孟老年纪大了,致仕吧。” 姜卓然心中一惊,万万没想到会牵扯到孟家。他反应过来,皇帝之意本就不在姜柔身份真假,只怕是一开始就要收拾孟家! 姜漫跟他想到一处去了。 她心里对这个皇帝的警惕又提高了些。这个皇帝,不是个善类。 姜柔脸色惨白如纸,浑身一软,跌坐在地,她心中恨得要死,却只能死死咬住嘴唇,一个字也不能说。 皇帝不是萧随。他要的不是过程,他只要自己认定的结果。 没有人可以反驳。除非是不要命了。 “大胆!”陈公公见她御前失礼,大喝。 姜柔忙爬起来跪下:“陛下饶命。” 姜卓然被皇帝打了个措手不及,孟家与侯府,乃是守望相助的关系,皇帝砍了孟家,犹如断了侯府一臂。他心疼得在流血。 侯府处境如此危险,他哪里还顾得上姜柔。如今看她,便想起近来种种倒霉事。 难道姜柔命中带煞不成? 皇帝显然是个没耐心的,只淡淡吐了三个字:“拖下去。” 宫人躬身,立即将姜柔拖了下去。 御前失礼是什么刑罚,姜柔就要受什么刑罚。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打板子的声音,姜柔的嘴叫内侍堵上了,只听得闷闷的哼声。 姜漫浑身发毛,觉得待在这宫里,随时都要人头不保。 就连萧随,完全抛却了宫外的放浪潇洒,一本正经地站在那里。 她视线刚从萧随身上收回,就感觉上方那人那股特有的,冷漠而沉甸甸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头皮发麻。 “你上前来。”皇帝声音幽幽道。 姜漫打了个哆嗦。 皇帝没有耐性,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 姜漫不会让自己的小命栽在这里。 她迅速听命,上前两步。 “抬头。”皇帝又道。 姜漫心里突然警惕起来。这个老色批不会是看中她的脸了吧! 卧槽! 她心里疯狂想办法自救,一边不得不抬起脸。 不知道是不是不小心,她视线扫过皇帝的脸,心里一惊,迅速垂下。 她内心震撼,这狗皇帝,怎么长得跟林见鹤像! 上辈子,她只在皇帝死后,远远跪在殿外,看过一眼,看不清脸。 眼前的皇帝,身材瘦削,那身宽大的龙袍穿在他身上,看起来都要不合身了。 他的身高,跟林见鹤差不多高吧?不算很高。 林见鹤虽然个子高,与青年一般,但身材瘦削,与成年人相比少了几分健硕。 这皇帝的脸,跟记忆里林见鹤长大之后的脸有几分相似。 冷漠,沉郁,眼睛像冰泉里浸过,凉凉的,看人的时候,淡淡的,漫不经心。 比起林见鹤,皇帝多了几分威压,暴躁阴郁,让人心里不安。 第44章 坏人 044 “侯爷生了个好女儿。”皇帝幽幽道。 永昌侯忙道:“陛下谬赞,小女顽劣,当不得如此夸奖。” 他拼命朝姜漫使眼色,希望她不要一点眼色都没有。 幸好姜漫是有点眼色的。 她羞赫一笑,屈膝行了一礼:“谢陛下夸奖。” “哦?你怎知朕在夸你。”他斜倚在龙椅上,一双狭长的眼睛斜斜落在姜漫身上,带着凉意,有些漫不经心。 那双修长的手敲打着几案上竹册,发出“笃”“笃”“笃”的声音。 像是敲在人心上。 殿中诸人都不知道皇帝何意,心全都悬了起来。 姜漫只得硬着头皮道:“臣女愚钝,陛下恕罪。” 殿外打板子的声音仍然未停,合着此时殿内一片寂静,压得人喘不上气。 “永昌侯,二姑娘该有十三了吧?”皇帝好似不经意地问。 姜卓然躬身道:“回陛下,正是。” “朕膝下皇子众多,姜二姑娘人才出众,将她许给三皇子,你意下如何?”皇帝问着姜卓然,目光闲散落在姜漫垂着的脑门上。 姜卓然一惊:“皇上,这——” 姜漫比他还要吃惊。她急忙抬头,脑子里迅速思考对策。狗皇帝疯了,敢把她嫁人! 她视线跟皇帝视线对上,心里一惊,忙垂下去。 皇帝轻笑一声:“姜二姑娘不愿意?” 听着怎么有些愉悦。 姜漫心里兵荒马乱。皇帝的儿子再不好,那也是皇子,轮不到她嫌弃。这皇帝性子狭隘,她若是嫌弃皇子,万一当即找个罪名把她发落了呢? 外面打板子的声音犹在耳边,她打了个哆嗦,忙跪下道:“回陛下,非臣女不愿,只是,只是臣女长于乡野,性粗野,不得体,三皇子品性高洁,博闻强识,臣女高攀不上。” 殿里安安静静。皇帝视线落在她身上,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萧随替她捏了把汗。 姜卓然脸色铁青。心中暗骂这蠢货。多好的机会,被她搞砸了。 他刚丢了孟家,此时也顾不得跟萧贵妃之间的旧仇,如果姜漫能搭上三皇子,他便可趁机打入三皇子一派,牺牲一个姜漫没有什么。 可看看她都说了什么。 蠢到家了。 他笑着打圆场:“皇上,臣这女儿自幼走散,性情天真,家中正在教她规矩,崇文馆夫子亦夸她有状元之才,臣日后定严加管教,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眉宇不耐,身上那股阴郁暴躁似乎散了些许,他斜卧在龙椅上,目光转向陈公公:“去瞧瞧,人死了没。” 陈公公慈眉善目领命下去了。 皇帝目光似乎又看了她一眼。姜漫打了个寒颤,她一刻钟也不想在这里呆,这种随时会丢了小命的感觉太糟糕了。 “回陛下,人还活着。”陈公公小步进来,站在殿中道。 姜卓然身体一僵,忍住了扭头的本能。 皇帝啧了一声,眼中不耐一闪而过。 姜卓然心中埋下一丝丝恨意。他从小捧在掌心的阿柔,皇帝竟然打算要了她的命。他只是养一个喜欢的女儿,皇帝何至于要赶尽杀绝。 他想起姜府几世替皇帝效命,他的祖父、父亲,均为皇帝马革裹尸,战死疆场。 他这一生替皇帝办过无数事,抛头颅洒热血,难道连心爱的女儿都不能保住吗? 阿柔就算有错,她也是侯府小姐。不该死在庭杖之下! 他的拳头紧紧握在袖中,眼睛里冷意一闪而过。 皇帝沉吟着:“不是还有一件案子?” 此话一出,萧随一愣,立即上前,道:“回陛下。于氏自杀于牢狱之中一案,目前尚无证据表明死于谋杀。” 他在府衙审问姜柔,可以算是例行询问,刑部办案流程亦是如此。 如今当着皇帝的面,当然不能夸大事实。 这件案子的事实,——那便是于氏乃是自杀的。 “自杀?”皇帝挑了挑眉,“姜柔确实没有杀人了?” “是。”萧随硬着头皮道。他怎么觉得,皇帝有些意犹未尽呢。 怎么着,难道皇帝还想打板子?他将这种不靠谱的念头甩出去。 皇帝老谋深算,方才借着姜柔打掉了孟家,给姜卓然一个狠狠的下马威。谁知道这次他是不是要借题发挥,找他萧家的麻烦。 萧家! 他猛地反应过来,身上出了一层冷汗。 皇帝以手支额,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表情,语气幽幽道:“堂堂刑部大牢,连一个手无寸铁的犯人都看不住,你可知罪?” 萧随猛地跪下:“臣失职,请陛下治罪。” 他心里苦笑,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皇帝好厉害的手段!一箭三雕。 “唔,念在你年纪轻轻,初入官场,就罚你——” 姜卓然心提了起来,凝神静听。不知道皇帝会如何罚萧家。 会将萧老太爷撤下去吗?不,萧老太爷根基深厚,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帝不会这么蠢。 那么,就是萧随父亲了。刑部尚书的位子看来要空出来。萧氏盘踞刑部久矣,刑部这一支若是拔出,他该想办法安插自己的人进去。如此一来,倒是可以抵消孟家的损失。 他心里打着算盘。 萧随心里苦笑不已。有姜府前车之鉴,他心中不抱什么期望。只希望回家去老头子别打死他就行。 他奶奶的,这官太难当了。回去他便扔了乌纱帽种白薯去。 姜漫也替他捏了一把汗。 她倒是垂着脑袋不敢稍有动作。萧随的罪倒不至于有杀身之祸。他们萧家确实鲜花着锦,太过盛了,他这次贬一贬未必不是好事。 不过她还是不免担心,也竖起耳朵仔细听皇帝的话。 “回去告诉萧太傅,罚你一年闭门不出,勤思苦读。”皇帝幽幽道。 “听闻萧府藏书三万卷,何时读完,便何时解禁。” 萧随一听,整个人都傻了。 他摇摇欲坠,看上去打击得不轻,跪下谢恩事时,内心全然崩溃。 他想求皇帝,要不,换他爹回家去读书吧。 三万卷书,比要他的命还严重。 姜漫松了口气。心里又奇怪皇帝是何意。 说他要削弱萧府权势,本该拿萧随他爹或萧老太爷开刀。他们才是萧府中流砥柱,他们倒了,萧氏才会慢慢土崩瓦解。 可皇帝却只是轻拿轻放。萧随一年闭门不出,对萧府影响并不大。 说他不欲对萧氏下手,这萧随入刑部,明显是萧氏有意为其铺路。几年下来,萧随成长起来,萧氏根系便会再壮大一些。 萧随是子孙中最受老太爷器重的。拿他开刀,也就是对萧府的警告了。 突然,她眼睛微微睁大。 对,她怎么没有想到,萧府根系庞大,牵一发而动全身,此时皇帝势弱,刚动了蠢蠢欲动的永昌侯府,若是再拿萧府开刀,难免逼得这两方联手。 若只是不痛不痒警告一番,萧氏便以为皇帝不会对他们动手,朝政自然是安稳的。 再者,姜卓然那边,看到皇帝如此偏颇,心中定然对萧氏不满。 皇帝心机可真深!姜漫出了一身冷汗。 姜卓然确实有些不可置信。皇帝拔了他一条臂膀,对萧氏却是轻拿轻放。 他心中不满,却不敢言。只狠狠将这一笔在萧氏账上。 宫人打完了板子,听陈公公吩咐将姜柔抬了进来。 姜漫垂眸扫了一眼。 觉得眼前这一幕莫名熟悉。上次,萧贵妃宫中大宫女来侯府,对姜柔施刑,不也是打板子吗? 看来这打板子,在宫里很流行。 姜柔奄奄一息被人扔在地上,脸上全是汗水,这次是真的面无人色,出气少进气多。 她眼睛虚弱地翕合,看见姜漫,气得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泪鼻涕流得满脸都是,一张嘴流出来的都是血。 “可知罪了?”皇帝冷冷道。 姜柔脸色煞白,显然知道皇帝这里她讨不了一丝好处,忙翻身起来,忍着疼跪下:“谢……陛下,臣女知罪,再也不敢了。” 她的头发杂乱,颤颤巍巍跪着,抖得如同冷风里瑟瑟发抖的叶子。 “替姜二姑娘磕头赔罪吧。”皇帝大手一挥,毫不客气道。 姜柔眼神一颤,眼泪流个不停,跪在姜柔面前,头狠狠磕下去,发出“砰”“砰”“砰”的声响。 “求妹妹饶了我。”她更咽道。每一下都磕得用力。 姜漫站着没动。她算是知道了,这个皇帝每句话,每个眼神,每个吩咐,那必然是另有其意思在的。 皇帝叫姜柔给她磕,那她就受着。别想着整什么幺蛾子,没得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折进去。 显然,姜柔也领悟了在皇帝面前活命的精髓。 磕得很卖力。 其他人在一旁听着,心里发寒起来。 姜卓然看着姜柔那般卑微地替姜漫磕头,拳头又捏紧了。 他清了清嗓子,提醒姜漫差不多得了。 姜漫没理。笑话,皇帝让磕的。她没胆子喊停。 更何况姜卓然乐意坑她呢。 皇帝果然看得津津有味。身上那股阴郁的威压都散了些许。 陈公公老人家忙着替皇帝安排果盘,好让他看戏看得更舒服些。 萧随看着这一幕,心里有些奇怪。皇帝,是否对姜柔有些过于苛责了。 他想起后宫里那个被剥夺皇姓的七皇子。听闻血脉不纯,皇帝视为污点,恨不能毁尸灭迹。 大抵是真的非常厌恶混淆血脉之事。 姜柔每磕一下,便在心里发誓一次,这里这些人,每一个都欺她辱她,今日所受之辱,将来必要百倍还之! 她咬着牙,浑身疼得恨不能死去,但她不能死,她狠狠磕在姜漫面前,忍着屈辱,痛哭流涕:“妹妹,你饶了我吧。” “砰!” “砰!” “砰!” …… 一个有一个磕了下去。 姜卓然心疼不已。他上前道:“陛下,身世之事,乃于氏这毒妇故意为之,两个小儿无辜,还请陛下饶她一命。” 皇帝闲闲道:“姜二姑娘,你意下如何?” 姜漫:总觉得皇帝不怀好意。 她面上一片惶恐:“谨听圣意。” 姜柔此时已经完全体力不支,昏死过去。 皇帝无趣地啧了一声,摆了摆手:“抬下去。” 陈公公命宫人将人抬走。 事情看来是暂时告一段落了。 姜卓然抹了把头上的汗,等着皇帝离开。 皇帝平日里最不喜欢承平殿,今日已经算是例外,呆了这么久。 萧随倒是希望时间拉得长一些,想到回府关禁闭,他就觉得人生无望。 皇帝起身,衣摆摩擦的声音传来。 姜漫忍不住将视线往前,期待皇帝快点走。可算是熬出头了。 官真不是人当的。那些大臣们凌晨站到太阳高升,亏得一把年纪也能站得下来。站就算了,还得提心吊胆,随时防着掉脑袋。 这不是人干的事。 陈公公扶着皇帝离开,忍不住笑眯眯看了眼姜漫。 她的脑袋圆圆的,垂下去盯着地面,看起来很老实。两个发髻上缠了粉色的花带,盘在耳朵上方,耳垂上白玉坠子晃来晃去,说明她站得一点都不稳。偏生自己丝毫没有发觉露了破绽。 活泼可爱,跟个小仙女似的。 皇帝察觉他的视线,阴郁的眸子冷冷看着他。 陈公公笑容一僵,忙低下头去,恭恭敬敬搀着皇帝。 脚步声离开,姜漫肩膀一松,眼睛里满是后怕。 “陛下累了,侯爷,萧大人,姜姑娘,请。”宫人道。 姜漫巴不得立即出宫。 她跟在萧随身后,脚步轻快 走得很快。 姜卓然去安排姜柔回府事宜,临走前目光深深看了姜漫一眼。 “女儿先行告退。”姜漫对他道。 姜卓然拂袖离开。 “走吧。”萧随道。 姜漫松了口气。 “怎么,怕了?”萧随笑问。 “皇宫威严,哪有人不怕?”在宫里,当然不能乱说话,姜漫跟他相视一笑。 隔着宫道,她看见皇帝步撵华盖朝着内宫而去,那边是皇帝寝殿所在。 姜漫收回视线,对面一行人引起她的注意。 为首的宫女梳着高髻,一双美目,巧笑倩兮,不是上次来侯府行刑的萧贵妃身边宫女又是谁? 双方打了个照面,那宫女停下来向他们行礼:“见过萧大人。贵妃娘娘正想念大人呢。” 她看了眼姜漫,似是不识,萧随替她解了围:“姜二姑娘。” 宫女一笑:“见过姜二姑娘。” 姜漫没有在她身后看到那个打板子的健壮宫女,又见她这么快便不记得自己,有些奇怪,只问道:“姑娘这般快便不记得我了么?上次姑娘领娘娘之命来姜府行刑,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宫女迷惑地看着她:“姑娘说奴婢去宫外?许是记错了?奴婢不得擅自出宫的,未曾离开娘娘一步。” 姜漫一怔:“你身边可有一健壮的宫女,约萧大人这般高,身材亦如他这般健硕。” 那宫女扑哧一笑:“姜姑娘莫要打趣奴婢了。宫里怎会有如此高的宫女,不会的。” 萧随也笑了:“姜二,你傻了吧,宫里筛选宫女,不要说我这般高,便是稍微高挑一些,胖一些,也无法入选。你当内侍省那些人是瞎的不成,放个这般高壮的宫女进来,等着吃主子罚啊。” 姜漫心中惊骇不已。 她又逗着这宫女说了几句话。宫女笑起来很甜,和和气气,再好不过的脾气。跟那晚之人简直判若两人。 她到现在都记着那晚的宫女脾气暴躁易怒,没有丝毫耐心。 活见鬼了不成? 她神不守舍想着这件事,一路上全靠萧随领路,不然非走到湖里去不可。 “我说姜二,今日你走了狗屎运,非但没吃挂落,还白捡了现成便宜。哪像小爷,这回回去,不但要被老头子揍死,还得一年闭门不出,这跟要我的命有何两样?” “我这般惨了,你还给我摆脸色,你就不能笑一笑么?小爷我好生伤心难过。” 姜漫幽幽道:“萧兄,我活见鬼了。” “少糊弄本少爷。”萧随笑嘻嘻凑到她跟前,“我想到一计。既然陛下不许我出门,你来看我可好。” 姜漫:“没糊弄你,我真活见鬼了。” 萧随仔细看了看她的神色,认真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漫心里纠结了一番,觉得此乃永昌侯府之事,萧随到底是萧氏之人,萧贵妃又是他姑姑。 此事不宜问他。 她只得道:“骗你的。” 萧随:“你——” 他扇了扇扇子:“算你狠。” “说吧,到底来不来看我?”他梗着脖子问,“不来看我咱们交情可就到尽头了。我不会原谅你的!” 姜漫感激他帮忙,拍了拍他肩膀:“放心,会去的。我的事多谢萧兄帮忙。” “哼,这还差不多。那我等着。敢骗我你就失去我这个英俊潇洒的朋友了。” “不会的。”姜漫无奈。 两人正说着,前方传来一阵喧哗。 “萧随,你这小兔崽子,给我站住!”一道声音洪钟一般响亮,轰隆隆朝这边冲过来。 杀气腾腾,新鲜热乎。 萧随抹了把汗,讪笑两声:“姜兄,我家老头子来抓人了,你掩护我啊!”他说着,躲到姜漫身后。 姜漫嘴角抽了抽:“你确定?” 萧老太爷仙风道骨,气度非凡,虽年过六甲,仍然面色红润,手中拿着荆条,笑眯眯看着姜漫:“姜二姑娘,我家这不争气的小子闯了大祸,老夫前来拿人,让姑娘见笑了。” 姜漫屈膝行了一礼:“见过萧老。哪里,萧老请。” 她说着,让到一边。 萧随被她出卖得猝不及防,一双桃花眼可怜又无助。 姜漫满脸冷漠无情。 老太爷哼笑一声:“给我抓住。” 家仆们暗道一声得罪,便将萧随摁住了。 老太爷抽了他一荆条:“出息了?闯祸闯到圣上面前?老头子我三日不揍你,你便要上天是不是?” 萧随连蹦带跳,回过头瞪姜漫:“你等着!” 姜漫摇了摇头。萧府之人走后,身边冷清下来,她不由笑了一声。也只有萧随这样被众人捧着长大的,才会随心所欲大喊大叫。丢脸也不怕,挨揍也不怕,无法无天。 换成林见鹤,只会闷不吭声。 身后传来马车哒哒哒的声音,姜漫回头,是姜府马车。 看来,姜卓然将姜柔带回来了。 马车疾驰而过,车里血腥气弥漫。 以皇帝今日对姜柔的态度,断然不会允许太医替她疗伤。 马车停到医馆前,姜卓然抱着姜柔下车,健步如飞:“快给她治伤,若是治不好,我便将这医馆拆了!” 正好是崇文馆旁那一家医馆。 也真是巧了。这家确实离皇宫最近,医术也不错。 不然,以姜柔的伤势,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侯府。 学馆门口聚集了众多学子。 姜柔今日被刑部提审之事如今已经人尽皆知。大家也都看到她被萧随带入皇宫受审。 此时见人一身是血,奄奄一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怕是受了宫里杖刑。” 不少人原本站在姜柔那一边,见了此景,不由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好好一个人,入了宫一趟,竟然快死了。 “你们听说了吗?姜柔才是那对乡下夫妇的亲生女儿,那于氏贪图侯府富贵,心生恶念,将自己的女儿跟侯府亲生女儿换了。姜柔代替侯府千金享受了十几年锦衣玉食的生活,侯府亲生女儿却在乡下受磋磨。” “啊!当真?” “圣上亲自断的,还能有假?” “啊!” “这,这也太过匪夷所思。” “你们可还记得,上次侯府小宴。姜柔当着众人的面,逼姜漫承认自己是侯府收养的。” “当然记得!若非如此,我怎会一点都不怀疑!她自己都承认是收养的!” “就是,姜漫既然是亲生的,为何要承认啊?” “这还不明白,姜柔手段了得,姜漫初初入府,又从小长在乡下,哪里是姜柔对手。姜柔只要恩威并施,略施小计,便能骗得她团团转了。” “原来如此。这也太惨了些。易地而处,若是我被人换了,那人还欺到我头上,我不得磋磨死他才解气!” “是啊,简直闻所未闻,那于氏当真不愧是姜柔母亲,真不能小瞧了去。” “可怕。” …… 他们围在学馆门口,想知道姜柔到底如何了。 姜漫对于这些人的脑补能力很是佩服。她当初承认,一方面是因为势单力薄杠不过侯府,侯府自有办法让她承认,另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第一世她走炮灰路线死不承认,结果可想而知。 已经吃过一次亏,她当然懂得避其锋芒。 她的计划,等将永昌侯府扳倒了,永昌侯府的前途与姜柔之间,姜卓然必然不会选姜柔,那时候自然就是姜柔自食恶果的时候。 没想到皇帝乱棍上身不讲理,管你是真是假,皇帝说你是假你就是假。 这种无法无天的权势,还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 当皇帝,命真好。 她怎么就没有穿成皇帝呢。 她非常惋惜地叹了口气。 有同窗认出她来:“姜二姑娘,姜柔当真不是侯府亲生的?你才是侯府真正的小姐?” 姜漫冲他们笑了笑,转身溜走了。 今日萧贵妃身边宫女之事她还没想明白。那天晚上来侯府之人,那么多人看见了,绝不可能是她记错了。 那日来的人,根本就不是贵妃身边的宫女。 是谁? 这实在是让人毛骨悚然。 *** 皇宫里,陈公公伺候皇帝用膳。 他将甜食放到皇帝最近的地方,也不提醒,只恭恭敬敬夹了其他菜放到皇帝面前白玉冰裂瓷碗中。 皇帝漫不经心,不耐烦地扫了眼这些食物,明显没有什么食欲。 陈公公:“方才下面禀了一事。萧贵妃身边大宫女来永安宫送汤,碰上了萧公子和姜二姑娘出宫。” 皇帝视线一顿,没说话。 陈公公笑眯眯道:“他们说了好一阵话。”他没说到底说了什么话。 皇帝等了半晌,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他,泛着寒意:“说了什么?” “姜二姑娘问玉竹姑娘可曾去过侯府。”陈公公笑眯眯回答。答完便将皇帝面前已经凉了的菜换过去,重新布菜。 皇帝“啪”一声将筷子放下,眉头烦躁地跳动,半晌,幽幽道:“还说了什么?” 陈公公面上有些迷茫,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似的:“陛下是指姜二姑娘?” 皇帝用看死人的目光看着他。 “玉竹姑娘说不曾出过宫。我看姜二姑娘似乎有些神思恍惚,若非萧公子带着,险些掉进湖里去。”陈公公一本正经道。 他不动声色换了些甜的在皇帝碗中。 皇帝捏着勺子沉思,不知不觉吃了几口,眉头虽习惯性的皱了皱,却比前边那些菜吃得多些。 待到他回过神,看清碗里是何物,脸色立即沉下来,一副厌恶之色:“都拿走。” “是是是,老奴老眼昏花了,该死。”陈公公忙指挥宫人将甜的全都换下去,重新布了一份菜到皇帝碗中。 皇帝扫了眼,恹恹道:“撤了。都退下。” “是。”陈公公眼里轻轻闪过担忧。 宫人们安安静静退了下去。 皇帝扔了鹤氅,赤脚在地板上走了几步,斜倚在榻上,闭着眼睛。 鎏金鹤形铜炉中缓缓升起一缕缕白烟,龙涎香的气息蔓延开来,大殿里安安静静。 皇帝皱着眉头,睡梦中也极为烦躁的样子。 *** 大臣们发觉近几日皇帝耐性越发不好,上朝犹如上坟,不,还不如上坟。 大家战战兢兢,总觉得项上脑袋快要保不住了。 话说,皇帝虽则暴躁,除了几年前砍了一批人,闹得腥风血雨,这两年好不容易安生一些,没想到故态萌发。 皇帝他想杀人难道还是阶段性的? 隔几年犯一次? 大家私底下烧香拜佛暗暗祈祷上朝平安归来,几年前的腥风血雨可千万不要再来一次,受不住啊。 姜漫对朝堂之事不甚清楚,侯府里最近气氛很诡异就是了。 学馆中,萧随不得出府,林见鹤日日不来,总感觉学堂里都空了许多。 她坐在后排,认真听夫子讲课,夫子越发喜欢点她的名。 她撑着下巴,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虽然很想去打听打听,或者想办法入宫一趟,看看林见鹤到底如何了,但想想定下的决心,她只得摇摇头,不去想。 林见鹤在宫里是不会出事的。 他可能不想来学馆了吧。 如此过了几日,皇帝心情不好,朝堂人人自危,她去萧府看望萧随时,从他嘴里听说了。 “我家老头子,别看一本正经,哼,也吓得要死呢!哈哈哈,你猜我撞见了啥,老头子半夜三更翻佛经,在那里念经,阿弥陀佛。”萧随咬着大苹果,笑得见牙不见眼。 姜漫离他远些,颇有些嫌弃:“你家三万卷藏书看完了?” 她转了一圈,看了眼萧随这处“云林迷阁”,建得颇有意境,山水花草,阁楼小径,无一不精,可惜萧随在这里晒太阳,斗蛐蛐。 大煞风景。 萧随脸色一黑:“在看了在看了。”现在谁跟他提看书就是他敌人。老头子已经被他列为拒绝往来之人。 云林迷阁旁立有一匾,上书:“萧太傅禁入。” 听说萧老太爷提着荆条进来,让人摁住他就是一顿揍。 姜漫摇摇头:“萧兄真是性情中人。” “如今京城之中气氛紧张,你家那个蛇蝎没有找你麻烦吧?” 姜漫:“她半条命还在阎王爷那里,暂时恐怕没有功夫给我找麻烦。” 萧随挑眉看她:“总觉得你有事要让我帮忙,怎地不开口了?你我还客气什么?” 姜漫摇了摇头:“你想错了。我如今安安稳稳,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当真?”萧随笑嘻嘻道。 “嗯。时候不早,我要回府了,你还是早日读书,三万卷书,少一卷恐怕都不行的。” 萧随抖着蛐蛐儿,瞪了她一眼:“上次你将我出卖之事我还没有跟你算账,不许跟我提读书!” 姜漫:“诺,夫子让我给你的,新书。” 她将书从袖中抽出,放到萧随面前就跑了。 萧随头发都要炸了,跳脚追她:“小爷我交友不慎,下次你等着!” 云林迷阁外有侍卫守着,出剑拦住了他。 萧随面上笑容收敛,捏着手中的书,嘴角笑了笑。 他身后出现一个黑衣人。 “林见鹤?”他问。 “一直未曾出宫。”黑衣人道。 “知道了。”萧随摆了摆手,黑衣人消失不见。 他盯着那本书,喃喃道:“我道你要问什么,是林见鹤吧。” 皇宫里。 皇帝将宫人递上的茶扔了出去。 瓷器“啪”一声摔得粉碎。 宫人战战兢兢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求饶。 陈公公使眼色让人快拖走。 他继续之前的话,道:“萧府那边的探子传来消息,姜二姑娘今日去萧府探望萧随,二人在屋中密聊,约有半个时辰之久。” “嗤。”皇帝冷笑一声,一个杯子又碎了。 “萧府与永昌侯府芥蒂已深,他二人怕是朋友间寻常情谊。”陈公公笑眯眯道。 皇帝一只手随意逗弄着瓶中花,毫不留情将一朵娇嫩欲滴的水仙掐死了。 “学馆那边,倘若日后不去,老奴派人通知一声?” 皇帝抿了抿唇:“不必。” 他拨弄着剩下几朵可怜的花:“再等些时日。” 刘公公笑而不语。 皇帝抬眸,看见他笑,皱了皱眉:“你是嫌命太长了?” 刘公公忙请罪:“陛下饶命,老奴老糊涂了,请陛下恕罪。” 皇帝踹了他一脚:“滚。” 刘公公麻溜滚了:“哎,这就滚!”他站在殿外,甩了甩拂尘,眉眼笑眯眯的。 小太监敬佩地凑上来:“刘公公,您真厉害。陛下也就不会对您发脾气了。” 刘公公敲了敲他脑袋:“混说什么,不要命了!好好当值!” 他心里琢磨着,陛下自个在宫里憋了这许多天的气,该出宫去撒撒了吧,不然那帮老臣们吃不消啦。 翌日。 姜漫没精打采走进学堂,穿过议论说话的同窗,走到自己位子上。 她正要打开书匣,却觉得有什么不对。 往窗户方向一看,那个一袭月牙白衣袍的,不是林见鹤是谁? 瞧着依然清瘦,却好像又长高不少。 只是皮肤依然不见天日的有些苍白。 林见鹤似乎注意到她的视线,头微微一转,姜漫在他看到之前一头栽到书里补觉。 林见鹤又来学堂了。 她的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周围的喧哗声都分明了,这几日来空荡荡,让她连一丝兴趣都提不起来的学堂好像又有意思了。 她觉得脸有些烧,忙伸手摸了摸,用手背去冰。 夫子进来,瞧见林见鹤,没有一丝讶异的样子。 说来奇怪,这些日子林见鹤不出现,夫子也没有吭声。 可能他们对林见鹤的身份心知肚明吧,姜漫心想。 她跟着众人瞎翻书,思绪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等她回过神,已然过去几炷香时间,夫子正在分组。 又要两两一组做课业。 她保持头看向正前方,眼角余光看了眼林见鹤,奈何看不见。 她暗暗下决心,这次夫子若是又将她跟林见鹤分为一组,她一定得避开。 果然,夫子点到最后,剩下四个人,其中就有她跟林见鹤。 夫子点了一人的名字,是萧随上次一组的那位。好像是吏部尚书家的二少爷。 名唤史岱焕。 姜漫站起来突然道:“夫子,可否让我跟史岱焕一组。” 林见鹤眸子眯了眯。 夫子一怔,笑道:“本就是你跟他一组。” 姜漫后脑勺一僵。早知如此,这个得罪人的事就不做了。 史岱焕脸色一红,挠了挠头,羞涩地看她一眼。 姜漫:“……” 兄嘚,你脸红什么。 “前来领课业。”夫子唤道。 史岱焕抢先一步,殷勤地上去拿了。 羞羞涩涩地递给姜漫:“姜二姑娘,给你。” 姜漫嘴角一抽,这位公子,你是怎么回事,哪里有问题。 她有些后悔。 没想到更后悔的还在后头。 好家伙。史岱焕平日里沉迷话本子不务学业,一日都听不见他说两句话,这会跟在姜漫身边,叽叽喳喳手舞足蹈,活脱脱一个鸟笼子里放出来的鹦鹉。 她脑壳疼。 出门之时,她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回头一看,林见鹤面无表情走在后面。 她不知怎么有些心虚,忙回头,招呼史岱焕走了。 “额,林公子?”林见鹤一组的蒙磊又喊了他一声。 林见鹤目光顺着姜漫和史岱焕背影看了半天,淡淡道:“走吧。” 蒙磊摸了摸手臂,奇怪,怎么鸡皮疙瘩起来了。 他吸了口凉气:“鬼天气,又冷了。” 他觉得身边这位林公子看起来体弱,文质彬彬,他一个拳头就能打倒了,可不知怎么总觉得让人有些敬畏,跟见了爹爹一样,真是奇了怪了。 他心直口快,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林公子,我见了你跟见了我爹一般,总觉得你们身上都有股慑人的气度。” 林见鹤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狭长,瞳孔幽深:“是吗?” 蒙磊打了个寒颤,嗫嚅:“我爹说你这样的人很厉害,以后我认你做兄弟,谁敢欺负你,我帮你揍他!” 林见鹤笑了笑,眸子里仿若花开:“当真?” “我们蒙家的人说话算话!” “哦,那行。” 翌日,姜漫见到脸上被揍成猪头的史岱焕,有些吃惊:“脸怎么了?” 史岱焕哭唧唧:“昨日在青萝巷,不知哪里来的贼人,遇到抢劫的了。” “没有看见贼人打扮?” “他们用麻布袋将我套住,我什么都没看见。”史岱焕哭丧着脸。 前面,蒙磊红着脸,手足无措,眼睛里满是愧疚。 学堂课业结束,他跟着林见鹤,走到一处无人的地方,林见鹤回头:“你跟着做什么?” 蒙磊高大的身躯有些丧:“史岱焕是个好人,不该打他,我去向他认错。” 林见鹤:“哦?你想去便去。” “当真?”蒙磊高兴地问。 林见鹤低笑了一声,眼睛黑沉沉的:“你爹,蒙不还,益州参军出身,景平十六年,延平关一战主帅阵亡,你爹领残兵败将,设伏布阵,大败蛮族,一战成名,擢升将军,此后益州一带无兵事,此次,你爹奉诏入京,可对?” 蒙磊:“你,你是如何知道这些?” 他浓眉大眼,有些警惕起来。 林见鹤冷哼一声:“你可还想去认错?” 蒙磊气红了脸:“你,你这人——” 林见鹤眉眼都泛着不耐:“你爹没告诉你,在京城之中,可不比边关?” 蒙磊看着他的背影,满脸丧气,郁闷极了。 “爹,我好像闯祸了。”他那日的感觉没错,林见鹤果然很厉害。 他,他是个坏人。 第45章 人命 045 这日,姜漫从学堂回来,刚踏进侯府,管家早已等着。 “二小姐,夫人有请。” “何事?”姜漫问。 “夫人未曾说,二小姐去了便知。” 管家态度较先前有所改善,但也仅是表面上客气而已。 姜漫不信他不知道侯夫人叫她去做什么。不肯说罢了。 书里,原主入府后第一个讨好的人就是管家,怎奈不管她怎么讨好,管家始终不冷不热,比不上姜柔一言半语。 怪原主没看明白。管家是侯府的管家,看的是侯爷和夫人的脸色。 他的态度,可不就是姜卓然和孟玉静的态度。 她点了个头:“走吧。” “二小姐至今尚未去看望过大小姐。”管家冷不丁说道。 姜漫挑了挑眉,有些惊讶。真是难得,管家竟还会主动同她说话。这人一向看不起自己,仿佛笃定了她这辈子都要被踩在泥里,永远翻不了身。 “我怕我去看了,她的病反而不好。”姜漫道。 姜柔此时最不想见的人,恐怕就是她了。 管家板着脸:“大小姐乃是长姐,于情于理,二姑娘都该去看一看。” 他们转过第二进院子的长廊,园圃里尚有绿竹蓊郁,姜漫闻言,却笑了一声。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谁让你来同我说的?姜柔吗?” 管家抿唇不语。 她看了眼这个肃穆古板的老人。 “怎么,心疼姜柔?她病得更厉害了?”她能想到的只有这个。再一想孟玉静此时找她,怕也不是好事。 管家面无表情看她一眼:“二小姐慎言。” “有个问题,我非常好奇。你替我解答,我考虑考虑你的请求。” 姜漫有些探究地问:“姜柔是不是救过你的命?” 管家有些讶异地抬眸,似是没想到她居然知道这件事。 姜漫笑了。她点点头:“我明白了。” 看来是真的救过了。 从目前得到的信息来看,姜柔救过姜钰,救过管家,让这些人对她死心塌地。 听说救姜钰的时候,自己险些一命呜呼。 可问题是,以姜柔目前显露出来的品性,她是舍己为人的好人吗? 不是。 那姜柔救人的动机就值得玩味了。 主院到了。 管家进去通报,姜漫站在门外打量着这个院子。绿梅已谢了,正是水仙花开的时候,丫头们精心侍弄着,养在暖窗上。 孟玉静的院子总是花团锦簇的。 她站着站着有些冷了,打了个喷嚏,望向屋里,怎么还不见人出来请。 自从那日姜柔在皇宫里挨了板子,她的身份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一时半会儿是没法见人了。 孟玉静连日来视她为仇敌一般。好像姜柔的板子就是她打的。 索性她也无所谓。 以前人人拿她当收养的,下人们看不起,孟玉静和姜卓然百般嫌弃。如今皇帝定了姜柔的身份,她成了侯府亲生女儿,外面倒是很多人凑到她跟前攀交情,打探消息,她只觉不胜烦扰。 侯府里么,一潭死水。 孟玉静和姜卓然恨她入骨。姜柔有多惨,他们心里就有多痛恨。 下人看主子脸色,她的处境竟还不如之前,成了个人人躲着走的瘟神。 在外面站了一刻钟,姜漫知道了孟玉静打的什么算盘。 这是故意晾着她呢。 她不耐地皱了皱眉:“娘若是忙,我改日再来,阿漫告辞。” 她紧了紧披风,寒气往骨子里钻,她的膝盖小时候受了寒,一冷就疼。 说着,她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站住!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让你稍等一等,你就不耐烦了,谁家女儿如你一般,毫无教养!” 孟玉静扶着丫头的手出来,她脸色红润,只是一双眼睛里冒着火气。 姜漫有些后悔方才走神,站了那么久才反应过来孟玉静搞的幺蛾子。 现在她膝盖疼得厉害,像是无数蚂蚁在咬,又痒又痛。 她脸色有些不好,抬头看着孟玉静:“不知阿娘叫我来,有何事?” “寻常人家,晨昏定省总是要的。我对你要求不高,从未拘束你这些。如今唤你前来见一见,你就拉下脸来给我看,和着都是我欠了你的是不是?” 姜漫气笑了,这是心疼姜柔,给姜柔出气呢。 她看了眼孟玉静热得泛红的脸,不冷不热道:“母亲若无事,我告退了。” 她说完就走,任凭孟玉静气得牙疼。 她自回到竹苑泡温泉。身体泡在温热的泉水中,骨头里丝丝密密泛起痒来,她嘶嘶吸气,眉毛跳个不停。 刘婆子将毛巾扔她面前,水花溅起来将她的脸溅湿了。 “谁惹你生气了呢?”她闭着眼睛,脸上热得红扑扑的。 刘婆子没好气道:“除了你还有谁。你傻呀,那位让你去能有什么好事。姜柔糟了这么大的事,那边都憋着火呢,就等着找个机会找你下手出口气。你可好,没心没肺,上门去找罪受。” 姜漫掬起水浇在头发上,漫不经心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我也有失神的时候嘛。你不知道,今日学堂——” 她说着住了口,想起林见鹤,心里又怪怪的,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换了一句:“夫子日日查我学问,我脑子里都是夫子的问题,一时走神而已。日后定不会上当了。” “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想的,放着亲生的,跟看仇人似的,对那个捡来的倒是如珠如宝,都瞎了不成。”刘婆子嘀嘀咕咕,替她打抱不平。 “你的真容我还不曾见过呢。”姜漫笑眯眯地看着她,转移话题。 刘婆子心知无论是谁,若是被亲生父母这样对待,都要伤心的。 她也不再提侯府之人,打趣道:“我可是发过誓的,第一个见我真容的,必定是我日后的夫君。给你看,那可不行。” 姜漫嘴角一抽,这么古早的设定,亏你当个宝。 “胥琛还没有见过?” 刘婆子脸上飘过两朵红云,眼神扭捏起来。 姜漫惊了。 “都过了这般久,你竟还没有给他看过真容?” 姐妹,你这样是谈不到恋爱的。 “时机尚未到。”刘婆子扭扭捏捏扔下一句就慌忙跑了。 姜漫看着看着,突然笑了一声。 也挺有意思的。不知道这辈子他们能修成什么结局。 翌日。孟宵生辰,孟玉静赶在晚上派人来通知,要她明日去孟府。 派丫头传话的架势,是她非去不可。 不去,押了也要去。 看来昨日找她过去,原是要说此事,只是孟玉静没有料到,她不是个软柿子,任由她捏的。 姜柔刚被皇帝发落,一段时间不能出去招摇了。 而她如今的身份,在侯府虽然不受待见,在府外可是不同。 起码,皇帝认同她。 姜卓然和孟玉静虽嫌弃她,却又不能不做给皇帝看。 孟老是孟府顶梁柱,皇帝让孟老致仕,孟家堪称树倒猢狲散。 孟宵生辰,与往年比,门庭冷落,当得上一句萧条。 她的马车跟在永昌侯和孟玉静之后,到了孟府,府外车辆稀稀疏疏,零散几辆。皇帝要腾出手对付孟家,朝中之人闻着动向,自然趋利避害,此时远着他们。 孟玉静看见这副萧条景象便想起了往年盛况,未语眼泪先流了下来。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多少繁华,转眼就没了。 她视线扫过姜漫,心里更恨起来。 就是这个天煞孤星,凡是沾了她的就没有好的。 她想起当年怀着肚子时,一跛脚算命的指着肚子说她“有命无运,天煞孤星”。 她一开始不信,可不久,京中大乱,侯爷安排府中精卫护送她出京,怎料行到半路肚子痛,荒野之中,她只得下车找一僻静处稍作休憩。 谁曾想,就在这短短一炷香时间内,贼人杀了出来,将她和精卫冲散。 她亦被贼人掳走,险些遭辱,恨不能死,好不容易逃跑,就因为揣着肚子被抓了回去,挨了多少打杀。她堂堂永昌侯夫人,因为这个祸水,不知吃了多少苦。 后来逃到半路,肚子疼得险些要死了。 “你就这么看不得我好,非要这个时候出来是不是?!”她恨得咬牙,一拳头砸在肚子上,当即疼得惨叫一声。 她惨笑:“好,好,好。你这么想出来,我让你出来。”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个孩子生来克她。 她以为要生生疼死的时候,于氏出现了。 她替她接了生。 于氏换孩子时,以为她疼得不省人事。 其实不是。 她闭着眼睛,清晰地知道于氏一举一动。 她把那个煞星换了,她心里丝毫没有挣扎。 换了也好,她本打算生出来就将她掐死。 想起在贼人手里受的辱,她连看那煞星一眼都觉得憎恶。 可恨当时没有掐死她,长大后竟还是被侯爷碰到了,将她带了回来。 姜漫看见孟玉静眼里的厌恶和憎恨,视线闪了闪。 她始终想不通,孟玉静为何这么排斥她。 孟玉静冷冷看她一眼:“一会儿老实一点,若是丢了我侯府颜面,我饶不了你。” 姜漫无可不可地点点头跟上。 孟府这些日子延医用药,为了孟宵的四肢费了不知多少工夫。如今看来,双手倒是好些了,双腿效果微乎其微。 他站不起来。 孟宵跟上次比起来,脸色更加阴沉,只能瘫坐在那里,浑身笼着一层翳气,阴森森的。 他身边站着的,是明凤。 姜漫视线在她身上顿了顿。 明凤轻轻看了她一眼便垂下头去。纤细白嫩的脖颈在寒风中,脆弱得如同一支随手就能掐断的柳枝。 她好像越发瘦弱了,纸片一般。 孟宵没有看见姜柔,脸色立即沉了下去:“阿柔为何没有来。” 姜卓然看不惯孟府将少爷养得如此娇气跋扈,没有说什么就离开了。孟老致仕,他们仍有很多朝政之事需要商议,此次孟宵生辰,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正好掩人耳目。 孟玉静最是心疼自己这个外甥,不比疼阿柔和阿钰少一点,看到他如今无法站立,一辈子只能在床上过,悲从中来,眼眶立即红了。 “阿宵近日身体可好些了?今日气色看起来不错。阿柔她身子不舒服,不宜吹风,改日她亲自来看你,在孟府陪你玩几日也行。” 姜钰有些害怕阴沉沉的孟宵,躲到孟玉静身后去,只探出个圆溜溜的脑袋,乌黑的大眼睛警惕地盯着孟宵。 听了孟玉静的话,孟宵脸色难看,当即挥手打翻桌案上的茶盏,碎瓷片噼里啪啦溅得到处都是,茶水打湿了孟玉静衣服下摆,她吓得脸色发白,捂着心口后怕不已。 “阿宵?”她急忙上前,让人替孟宵擦撒到袍子上滚烫的茶水。 孟宵像是疯了一样挣扎,嘴里嘶吼咒骂,明凤被她压在身下,他完全丧失了人性,用嘴撕咬明凤的手臂,要的鲜血淋漓。 姜漫上前一脚将他踹开,砸到地面摔得砰一声。 孟玉静还有丫头婆子们一拥而上围着孟宵,明凤孤零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姜漫抓起她胳膊,撸起袖子一看,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胳膊上密密麻麻的伤口,结了痂的,还在流血的,全是一个一个的咬痕,牙齿撕咬的痕迹。 甚至她的领口下,也全是这样的伤痕。 这孟宵是个狗不成! 她撕了帕子替明凤将还在流血的伤口包了。 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目光呆呆的。 那厢孟玉静让人将孟宵压住了,抬到榻上,几个健硕的婆子压着他双臂,任由他撕扯打骂都不松手。 屋中乱作一团,姜钰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侯府小丫头抱着他也吓哭了。 孟玉静脸色黑沉沉的,待到孟宵闹得乏了,安静下来,她这才抽空出来算账。 姜漫早有准备,在她一脚提过来之时便错开了。 孟玉静一脚踢了个空,气得胸膛上下起伏。 她指着姜漫:“你竟敢为了这么个外人踢阿宵!” 姜漫视线也冷下来:“难道任由孟宵将人咬死不成?” 她撸起明凤袖子,露出她胳膊上的伤:“这不是一日两日了。若再由他这样下去,风声传到外面,说孟府有个吃人的少爷,我看孟府还如何自处。” 孟玉静冷笑一声:“一个贱婢,我孟府便是要了她的命又如何。我看谁敢出去乱说!” 她嫌弃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明凤,正好前院里来人,说老爷让少爷过去。 孟玉静让人替孟宵收拾妥当,将他抬了去。 孟宵阴阴地看了眼明凤,视线残忍玩味:“跟上。” 明凤爬起来,像个木偶一般,乖乖跟了上去。 姜漫眼神闪了闪。 孟玉静带她去见孟府家眷。 孟府的姑娘们,她上次只远远看见过一次。大抵是姜柔在,她们都不大敢靠近。 书里说,姜柔在孟宵面前曾委屈地提了一句,觉得孟府的姐姐妹妹们不大喜欢她,她还为此哭了几次。 自那以后,孟宵对自家姐妹很不待见,总觉得她们见不得阿柔,阿柔那般好,她们个个心性歹毒,想着害阿柔,欺负她。他便勒令她们,阿柔在时,都乖乖的,老老实实在自己院中待着,不得出来找事。 不然,别怪他不客气。 孟府唯有这一个儿子,全家上下的眼珠子,那群姐妹们自来遭家里人嫌弃,在孟宵面前短了半截。日后还要仰他鼻息,是以处处避着姜柔。她们心中虽恨姜柔心肠歹毒,没奈何孟宵吃了**药一般对她深信不疑。她们也唯有避其锋芒。 今日姜柔没来,来了姜漫。 她们将她一阵打量,许是觉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几个姑娘对姜漫很是热情。 拉着她说了许多话。 姜漫发现这些姑娘挺有意思,待在屋中也是无聊,便逗一逗她们。 孟玉静视线偶尔扫过,见她们相处甚好,其乐融融,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她看着姜漫冷笑一声。以为阿柔不来,她就当真能取而代之了? 她想起家中病得厉害的阿柔,又想想深受打击的阿宵,看着无病无痛的姜漫便更不顺眼起来。 阿柔和阿宵飞来横祸,是否就是这个煞星害的?她心里一惊,越发深信不疑。姜漫生来就是克她的。 姜漫应付着孟府姑娘们,捕捉到孟玉静落在她身上若有所思的视线,分出心神去想明凤的事。 明凤待在孟宵身边必然是要报仇。 孟宵怎么会不知道。他将人折磨成那副样子,显然是故意的。 屋子里正热闹着,跑进来一个慌慌张张的丫头:“夫人,不好了!” 屋里一静,孟宵母亲冷声道:“何事这么慌张,没见姑奶奶在呢,成何体统。” 丫头脸色惨白,跌在地上,喃喃道:“夫人,不,不好了,少爷出事了。” “什么!”孟夫人和孟玉静同时站起来,神色慌张。 “出什么事了?快说!” 丫头脸色白得厉害,嘴唇发抖,不知看到了什么,吓成这副样子,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废物!”孟玉静一脚将人踢开,“走。” 一行人立即向前院赶去,一路上丫头婆子作鸟兽散,孟夫人好容易抓住一个,小丫头白着脸哭:“血,好多血。” 孟夫人摇摇欲坠,扶着额头:“我的儿!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也不活了。” 丫头婆子七手八脚扶着人。 孟玉静脚步飞快,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扶着婆子的手,神情严肃。 她看一眼姜漫:“你最好祈祷阿宵不会有事。” 姜漫翻了个白眼:“他有事也是自己作死。” 孟玉静气得倒仰,狠狠指着她:“若非有宾客在,我今日非要清理家门不可。” 姜漫心里也沉沉的,总觉得,前院这事,跟明凤脱不了关系。 越靠近前院,人声越是喧哗。 其间传来孟老太爷沧桑悲戚的声音。 “都是孽,都是孽啊。” 孟玉静脸色有些白了,加快脚步往前。 院中人仰马翻,犹如烧开的热水壶,滚荡开去。 孟玉静一踏进院子,脚下一软,若非丫头婆子扶着,人就跌下去了。 姜漫亦被眼前景象惊呆了。 她看见了奄奄一息倒在地上,轻飘飘如一张白纸的明凤,脸色当即有些白。 血,大片的血。 都是从孟宵身上流出来的。 他痛苦地喘息,脸色青紫,颈间血大股大股流出来,丫头婆子双手都是红色的,个个吓得面无人色。 “快!大夫呢!”孟老声音衰弱下去,老泪纵横,看着眼前一幕却无能为力。 孟宵额角青筋暴起,嘴巴大大张开,喘气声粗如风箱,他的眼睛翻起,胸膛起伏渐渐弱下去,身体呈挣扎扭曲的姿势。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快快快!” 大夫一看眼前景象,险些晕死过去。 孟府一帮人团团围住,大夫将人劝开,摇着头,大汗淋漓,快速施针。 孟玉静早已跌坐在地,神情呆呆地看着眼前一幕。 她的阿宵,小时候胖乎乎如同汤圆一般的阿宵。她呆着呆着眼泪便从眼角流了下来。 “孟老,老夫尽力了。可脖子上这伤口撕得太狠,血都流尽了啊,人喘不上气,活生生憋死的。” 孟宵脸色青紫,眼睛瞪得大大的,阴沉如厉鬼。他身体扭曲,脖子上伤口狰狞。 姜漫仔细看了一眼,旁边落着一片碎瓷。 她的手一紧。 “来人,将这贱人给我一刀一刀削了,我要替我阿宵报仇。”孟夫人疯了一般扑到明凤身上。 原本奄奄一息痴痴呆呆的明凤陡然睁开眼睛,直直看着孟宵的方向,看着看着便笑起来。 那笑声嘶哑难听,阴冷带煞,却又有说不出的悲凉。 她道:“你看,他害死我姐姐,你们包庇他,我只求一个公道,你们不肯给我,那我自己来讨。” 孟玉静一把抽出侍卫腰间长剑向她砍去:“你们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跟我阿宵比!” “哐当——” 她的剑被人挥了开来,脱手掉在地上。 众人吃了一惊。 孟夫人声嘶力竭:“给我拦住这贱人!不许她跑了!” 姜漫吃惊地看着那个黑衣人。 她甚至没有注意他是如何出现的。 他只是轻轻一挥,孟玉静便被他挥得飞了出去。 他拎起明凤,脚下轻点,一阵风般掠过。 姜漫看见他的眼睛,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那人轻轻扫了她一眼,一眨眼便掠了出去。 孟府侍卫忙去追赶,生辰宴变成丧事,宾客们不胜唏嘘,三三两两告辞离开。 “明凤姑娘应当是故意的。她当着满堂宾客,用一把碎瓷割破孟宵脖子,将他的血放光,让孟家人眼睁睁看着他死,这与孟家人对她姐姐做的,不是很像?”刘婆子说起来仍是难以置信。 姜漫:“这里面疑点重重。总觉得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事。” 看到了那样血腥的场面,刘婆子都有些不舒服,脸色在这会还是白的。 “自作孽不可活。倒是没想到侯夫人这般疼他,人都快哭得晕过去了。” 姜漫笑了笑:“嗯。” 第46章 阴冷 046 姜漫先行回府,直到天色将晚,她才听到主院那边传来声音。 她估摸着,是孟玉静和姜卓然回来了。 当日夜里,她睡得迷迷糊糊,听到主院那边似有闹声,起来问刘婆子,打发小丫头去问,原来是孟玉静病了。 病势汹汹。 “大小姐拖着病体去了,说要伺候夫人。侯爷听了面上看起来有几分安慰。” 刘婆子觑了一眼姜漫:“那啥,咱们竹苑要不要也表示表示,做做样子也行。” 姜漫坐在床上,眼睛尚且睁不开,她打了个哈欠:“没人在意我们,不必多想。” 她问:“姜柔就真留下照顾侯夫人了?”应该不可能吧,姜卓然把她当眼珠子似的。 “没有,侯爷让人送她回沉香苑。说她自己病还未痊愈。哪里能照顾别人。你没见姜柔哭着说要留下时侯爷熨帖的样子,啧。” 姜漫又打了个哈欠:“这么说她回沉香苑了?” 她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你过来。” 刘婆子:“做甚?”说着低下头,凑到她面前。 姜漫如此这样向她交代一番。 刘婆子睁大眼睛:“当真?” 姜漫点点头:“虽说对姜柔的品性,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但我也不想冤枉她,且让我试她一试。” “行吧。”刘婆子妥协。 姜漫麻溜爬起来穿上夹袄,裹得暖暖的。 *** “咳咳。”姜柔用帕子捂住嘴巴,喉咙里压不住咳嗽。 红药替她掖好被子,担忧道:“明日再唤大夫来瞧瞧,怎地整日里咳个不停。” 姜柔蹙着眉头,脸色在月光下白得透明,她摆摆手:“这是落下的病根,一时半会好不了了。” “那小姐还去主院,夜里这样寒,小姐的身子怎么受得住。” “行了,出去吧,留一盏蜡烛。”姜柔摆了摆手,眼神平静。 红药不敢多言,道了声“是”。 她放下帘子,将屋里蜡烛全都熄灭了,只留了床头边上一盏。 屋里顿时黑暗下来。 只有床前一束瘦弱的烛光昏昏沉沉,照得房间里有一丝虚影。 自打挨了板子,姜柔有了好些古怪要求。夜里,床前留一盏蜡烛便是其一。 红药也奇怪,只是想起当日问了一句,姜柔便用那种冷得让人发颤的眼神盯着她看。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敢问了。 只在心底奇怪。小姐从前睡觉,最不能忍受一丝儿光亮。屋子外头月亮稍亮一些她都睡不着的。 如今竟要在屋里点灯。 “小姐有事唤我。”她躬身退下。 门“吱呀”一声关上,姜柔目光沉沉盯着门口看。 那里黑黝黝的,像是有个深深的黑洞,随时要从黑暗里走出来些什么东西。 她眼睛不错地盯着,一直盯到眼睛疲惫了,意识开始昏沉,渐渐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仿佛有人摇她肩膀。 “阿柔,阿柔,醒醒。” “谁?”她脑子一片昏沉,困得睁不开眼睛。 那声音还在她耳边呼唤:“阿柔,阿柔,是我啊,醒醒。” 她只觉得那声音又远又近。 远的时候好像在天边。 近了就贴着她的耳朵,贴着她的脸。她能感受到对方身上冰凉的气息。 她攥紧手,脸色发白,紧紧闭着眼睛不肯睁开。 她冷声道:“不管你是谁,都给我滚!” 那人冰冷的手顿了顿,桀桀笑起来,幽幽道:“阿柔,我的女儿,你看看我,你看看我的脸啊。” 姜柔额头渗出汗来。 “你不想看看我吗?你说只要我死了,你做牛做马报答我啊,还有你爹,你爹我也杀了。你说的我都做到了,你不高兴吗?” 姜柔缩在被中,瑟瑟发抖,她紧紧闭着眼睛,不敢睁开。 她听说吊死鬼舌头会长长地伸出嘴巴外面,脸色青紫青紫,眼睛瞪得大大的。 于氏是勒死的,跟吊死鬼差不多。 那道声音阴沉了下去:“你骗我是不是?你骗我!说好做牛做马报答我都是骗我的!” 姜柔咬了咬牙,狠了狠心睁开眼睛,饶是有所准备,却依旧吓得心跳骤停。 她捂着嘴尖叫一声,止不住往后退。 唯一的蜡烛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熄灭,帐幔被风吹起一角,月光照在黑暗中那人惨白的脸上,一双深深凹陷进去的眼睛,眼球暴突,满脸密密麻麻可怖的伤痕,像是给指甲挠出来的,长长的舌头泛青泛紫,只垂到胸前去。 骤一睁开眼睛,看到这副场景,她脑袋一阵晕眩,一口凉气从脚底直窜到脑袋里面去,魂不附体,心肝像是给人紧紧攥住,疼得厉害。 后背抵到冰冷的床栏上,她怕得心慌意乱,眼泪哗啦呼啦止不住流,求饶道:“没骗你,没骗你。” 那鬼忽地飘然靠近,她更加看清那张脸上指甲挠出来的青痕,再也撑不住,喉咙里发出一声惊吓到极点的叫声:“你别过来!” “你骗我,是你害我死的。” 姜柔整个人缩了起来,她疯狂摇头,牙齿咬得下嘴唇破了皮,鲜血直流:“别过来别过来!” “鬼”在她耳边幽幽说话:“你好歹毒的心。我是你亲娘,你为何要害我。” 姜柔脸色煞白,大滴大滴汗珠哦才能够额头滚落,她摇着头:“我没办法,我也没办法。” 她想到姜漫,想到那日挨打,想到自己什么都没了,心里陡然涌起一股恨意:“是姜漫!都是她害的,你去找她。都是她害的!” 恨意让她的眼睛里泛起狠厉,她用带着蛊惑的声音道:“杀了她,将她大卸八块,扔到乱葬岗,野狗会疯了一样啃咬她的尸体,将她的脸撕烂,将她的眼珠子扒出来咬碎,将她的骨头嚼了。它们会吃的干干净净,一滴血都不剩。” 她说着说着,目光憧憬起来。 “鬼”将冰凉的手搭在她脖颈上,那寒意像是九泉之下的寒冰,冷得她忍不住打哆嗦。 这一瞬间,她怕得要死,什么都忘了,只知道求饶:“求求你,不要缠着我了,我给你烧纸,好多好多纸钱。求求你,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我不会放过你。”对方凸起的眼睛里泛出寒意,姜柔打了个寒颤,面前突然变得空荡荡。 一旁蜡烛昏昏沉沉亮着,烛光摇晃来摇晃去,屋里桌椅花瓶全都给照成巨大的影子投在墙壁、屋顶梁柱上,她只觉得无数双眼睛在黑暗里盯着她,无边恐惧袭来,喉咙像是被人捏住,眼泪夺眶而出:“红药!” “小姐!”红药冲进来时,姜柔在床上瑟瑟发抖,缩成一团,脸色白得跟纸一样。 竹苑。 刘婆子将头上假发,身上宽大的袍子,以及脸上面具全都拆下来,一边拆一边骂:“真是她干的,她还有脸怕!没吓死她!” 姜漫觉着这身装扮好玩,她将刘婆子拆下的东西套在自己身上。 刘婆子卸完,转身跟她迎面对上,不由打了个哆嗦:“祖宗!你快脱了!吓死个人。” 姜漫笑了笑,摘下面具:“灯火惶惶你都怕,那姜柔做贼心虚岂不是快吓死了。” “没吓死也差不多了,什么时候见她磕头求饶过。你没看她怕得快要魂飞魄散的样子。活该。” 姜漫将东西拆下来,交给刘婆子放好。 她乖乖缩到床上去,外面更夫敲了四下梆子,四更了。 “快睡吧,明日还有得操心呢。”刘婆子替她掖了掖被子。 姜漫笑得弯下眼睛:“明日我扮鬼吓她怎么样?” 刘婆子点了点她额头:“你不会武功,会被她识破破绽的。” 她眯着眼睛:“你别瞧姜柔吓得要死,她可没昏了神。我靠近时,她那双眼睛清明着。你不要小瞧了她。今日第一次,她心里有鬼,自然一吓一个准。次数一多,她醒悟过来,自有办法扛过去。” 姜漫:“这几日算是有消遣了。她害了人,就让她怕几日吧。明日我还给你开窗去。别说,那屋里帐子被风吹得飘来飘去,你幽幽飘到她跟前的样子,可真是渗死人了。” “噗。”刘婆子笑了声,熄了灯出去了。 姜漫缩在被中,搓了搓手,有一丝干坏事的兴奋。 姜柔再狠的心,她还是个人。这几日且让她每日吓上一吓。 免得身体稍微好些就跑去给她上眼药水。 翌日,侯夫人这边刚闹腾一宿,姜柔那边又出事。 一大早外面吵哄哄的。姜漫踢飞被子,爬将起来,头发乱糟糟,她不耐道:“外面闹什么?” 刘婆子进来,捂着嘴笑道:“沉香苑那边又病了。嚷着说屋子里不干净,要换住所。” “!” 姜漫眼睛亮了,可想想自己这竹苑有温泉,更合心意些,便叹了口气。 不过,她想到自己接下来几日的夜间消遣,眯着眼睛笑:“换吧换吧,侯府院子多着呢,一个接一个换。” 接下来几日,姜柔日日半夜哭喊着说有鬼,闹得阖府上下不得安宁。 那厢侯夫人病得昏昏沉沉,给沉香苑惊扰,病愈发不见好。 永昌侯给她做主,依着她自己的心意换了院子。可第一日换了,晚上又说不干净,第二日又闹着要换。 如此重复了三四次,姜卓然便找来大夫替她安神熬药,不管她怎么祈求,姜卓然只说她病了。 姜柔大病初愈,碰上连日吓得崩溃,下人们偶有传言,说大小姐疯疯癫癫,脑子不好了。 传到姜卓然耳朵里,永昌侯自是收拾了下人,却担心姜柔的病传出去,只派人将院子看了起来,不放她出来。 姜漫玩了这几日,瘾过够了,也没兴趣日日对着姜柔。 永昌侯将人一关,她也懒得冒着被姜卓然发现的危险,夜里安安稳稳睡觉。 府里的事倒是好处理,学馆里她却遇上了麻烦。 蒙磊这厮不知如何勾搭上了史岱焕,二人成日里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孟不离焦,焦不离孟。 按理说,史岱焕跟谁交朋友都不干她的事。 只是,这事情若是牵扯上林见鹤,自然就不同了。 “姜姑娘!”史岱焕身边跟着蒙磊。 姜漫前些日子欠了史岱焕一个人情,今日答应了请客吃饭。 只是说好一个人,如今多出来一个蒙磊不算,后面的林见鹤是怎么回事? 她视线轻轻扫过林见鹤,若无其事移到史岱焕身上。 史岱焕不放过任何一丝卖力夸奖蒙磊英雄事迹的机会:“那日多亏蒙兄仗义出手,不然我就惨了。” 姜漫礼貌性一笑,对蒙磊点了点头。 蒙磊红着脸,眼神讪讪,忙摆手:“史兄过奖,都是同窗,应该的。日后若有人敢欺负史兄,你只管告诉我,我替你讨回公道。”他说着,捏了捏拳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心虚啊,无缘无故打了人家一顿,他夜里都睡不着觉。 “好!”史岱焕感动得眼眶泛红,“我敬你一杯。” 二人三言两语就喝了起来,热络话说个没完。 姜漫在旁看得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史岱焕这个小书呆子是个隐藏的话痨。 林见鹤冷眼旁观。 蒙磊坐得离他远远的,偶尔注意一下姜漫。 吃一次亏就够了,他心里对林见鹤充满警惕,总觉得他看向谁,谁就要遭殃。 说来也奇怪,林见鹤这个怪人,不管他怎么大吵大闹,他只要扔一句话,就能捏着他七寸,叫他有怒不敢言。 经过几个晚上愧疚难眠后,他终于想出个法子:他要跟在史岱焕身边,谁欺负他,他立刻欺负回去!这样就扯平了他做的坏事,晚上总该能睡着了。 就这么干! 第二日一早他雄赳赳气昂昂冲到林见鹤面前,打算说他要跟着史岱焕和姜漫。 满肚子慷慨激昂,却在见到林见鹤那张冷脸时瘪了下去。 他涨红了脸,支支吾吾:“我要跟着姜姑娘。” “再说一遍?”林见鹤挑着眉冷眼看他。 “我要跟着姜姑娘!”连日来的憋屈让他忍不住大喊。 “好啊。” 就在他以为林见鹤要冷笑一声,然后再不冷不热丢一段他爹的事来威胁他安分守己时,林见鹤点了头。 虽然有些不怀好意的样子。 但他目的达到了啊! 他如愿以偿混到了姜姑娘身边,跟史岱焕成为了朋友。 史岱焕太傻了。他这个朋友一定要好好保护他! 还有姜姑娘! 姜姑娘那么可爱! 他握拳,心中激动澎湃畅想日后目标,林见鹤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将他浑身的热情滋啦一声浇灭了。 还带冒烟的那种。 他讪讪离他再远一些,跟姜姑娘和史岱焕近些。 姜漫颇有些头疼。 她摇摇史岱焕肩膀,这家伙红着张白嫩嫩的脸,眼睛水润迷蒙,倒在桌上,完完全全喝醉了。 她就一个不注意,史岱焕便被蒙磊拉着几坛子酒下了肚。 她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又使劲摇了摇:“史岱焕!” 史岱焕眼前朦朦胧胧的,大脑思绪混乱。 他看着姜姑娘,露出个羞涩的笑,腼腆地打了个酒嗝:“姜姑娘,真,真好看啊。” 姜漫一愣,哭笑不得:“看来是真醉了。” 她感觉背后冷飕飕的,不知怎么有些心虚。转念一想,林见鹤该高兴才是,他那么讨厌自己,她主动避开不是正好。 蒙磊是跟着林见鹤的,他难得有个朋友。 见史岱焕彻底醉了,她咬咬牙,将人拉起来,准备先拖出去再说。 京城这种黄酒对蒙磊来说不算什么,但架不住他心虚,不停地喝,不知道灌了多少,此时脑子里也有些懵。 正看着姜漫拉史岱焕起来,他突然觉得浑身一冷。 像是有只狼在旁边盯着他,就要将他拆吃入腹。 他脑子里一个激灵,在边关长期生活的敏锐让他立刻发现了林见鹤的冷意。 而且这股冷意是对着史岱焕的。 ! 他想也不想,扛起史岱焕就跑:“我送他回去便是,走了。” 那奔跑的速度,活像草原上被豹子追赶的羚羊。 姜漫手还保持着去拉人的姿势。 她讪笑:“蒙兄力气真大。” 闻言,林见鹤冷嗤一声。 姜漫:又来了。她有些沮丧,随即打起精神,连告辞也没说就离开了。 罢了罢了, 翌日,姜漫走着走着看见林见鹤,自觉躲开。 林见鹤停下,目光阴翳地看了眼她跑走的方向。 蒙磊远远看见他,见绕不过去,硬着头皮走到他面前,梗着脖子道:“史兄是个好人,你不要想着害他。” 林见鹤勾唇笑了笑,眸子潋滟生光。 蒙磊心里闪过不好的预感。 “他今日要是没有挨揍,明日我就将他杀了。”他说话时眼睛里浸了冷霜,情绪很暴躁的样子。 蒙磊气得脸色涨红:“你,你这个坏蛋!迟早要遭报应的!” 闻言,林见鹤冷笑一声:“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爹从这世上消失?” 蒙磊气得发抖。 姜漫又见到鼻青脸肿哭唧唧的史岱焕,惊了:“又遇上打劫的了?” 史岱焕无精打采地点点头。 姜漫皱眉:“不若让你爹给你配两个侍卫好了,京城天子脚下,太明目张胆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史岱焕更伤心了:“配了侍卫,还不如不配。那人一招,我连影子都没瞧见,侍卫就倒下了。然后我又挨揍。” 他摸着自己胖乎乎的脸:“虽说不咋疼,但是我娘看了多心疼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 那边蒙磊拳头握得咔擦响,大眼睛里满是羞愧,头快要埋进桌子底下去了。 姜漫仔细看了看史岱焕的脸:“瞧着是没怎么下重手的样子。” 史岱焕想起什么,猛地捂住脸,水汪汪的眼睛羞赫得不行:“姜姑娘快转过去,莫要看。” 姜漫嘴角抽了抽,一声不吭回自己位子上。 “啪——” 林见鹤桌子不知为何塌了,夫子吓了一跳,忙让他坐到姜漫旁边,原先萧随位子上。 林见鹤垂眸站在窗边,日光照进来,照在他天青色的衣袍上,将他的脸照得莹白透明,那双眸子,像是口幽深的井,落在姜漫身上,她有些不安,搬着东西挪到了史岱焕处。 他那里尚有一位子。 “我让给林见鹤坐好了。”她说了句。 林见鹤看着她迫不及待走人了。 他薄唇勾起,垂眸坐下,安安静静,侧脸线条干净利落,远远看着温和无害。 姜漫偷偷瞥了一眼就转回头去。 史岱焕:“姜姑娘看什么?” 姜漫心虚,强烈撇清:“没什么。我这正好有瓶外伤药,给你吧。” 史岱焕笑眯了眼睛:“谢谢姜姑娘。” 林见鹤脊背挺直,犹如山巅雪松,冷傲不屈,前方所有人事都落在他眼中,他只淡淡瞧着。 姜漫越是躲着林见鹤,越是容易碰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史岱焕这家伙跟她有仇。 十次有八次,是因为史岱焕和蒙磊碰上的。 剩下的两次,便是连她也说不清了。 刚重生那会,担心他吃亏,想多碰上几次,总是不顺意。如今怕他越见越讨厌,躲着走还不行,竟是日日都要碰上好几次。 她愁得不行。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打定主意下次要换一个姑娘家一组。 她这边躲得着急,却说宫里头,宫人们日日提心吊胆。 皇帝情绪日渐暴躁,脾气是一日差过一日。 如今到承平殿伺候,那就是冒着生命危险。 陈公公对学馆中发生之事心知肚明,每日对着冷飕飕的皇帝,心里也愁。 本以为前些日子心情不好,是因为没出宫呢。 没成想这出了宫,心情更差了。 这日,皇帝批奏折,陈公公刚把一份新进官员的折子递上去,皇帝只扫了一眼,便冷冷笑了一声。 他拿过折子,字迹龙飞凤舞,批得一无是处,骂得狗血淋漓,末了,冷飕飕警告,下次谁再敢在折子中溜须拍马,写一堆有的没的,立刻回家种地去。 陈公公擦了擦汗,忙让人将折子送出去了。 好不容易处理完公务,午膳时,又是一道难关。 人人皆知皇帝厌恶用膳,对食物非常挑剔。 往常宫人们就怕伺候皇帝用膳。 如今是怕上加怕。 陈公公想着这样不是个事啊,再这样下去,他一把老骨头可经不住喽。 “陛下,奴才养的两只鹦鹉,你说怪不怪,红的那只爱啄绿的那只,啄得绿的那只飞走了,它又不吃不喝,” 陈公公替皇帝布了菜,又笑眯眯道:“不过,那只小绿鸟脾气好,不记仇,红的那只追着它飞了几日,它又回来了。” 林见鹤似笑非笑看他一眼。 陈公公忙跪下请罪:“奴才该死,多嘴扰了皇上清净。” “滚。”皇帝一脚将他踹出去。 陈公公忙笑眯眯麻溜儿滚了。 小太监又羡慕地凑上来:“这宫里数公公最得皇上的心了。”如今皇帝脾气那般渗人,都没罚陈公公呢。 陈公公将人训了一顿:“有这功夫好好伺候主子才是正紧。多嘴多舌,小心扒了你的皮。” 小太监都不怕他,知道陈公公最是心善,笑嘻嘻道:“公公,如何才能像您这般在皇上面前站住脚呢?” 陈公公闻言眼神望远了,不知在想什么,总觉得想到了很久远的事。 他回过神便踹了小太监一脚:“好高骛远,还不会走路就想跑了,快干活去!” 小太监笑哈哈跑走了。 桌前,皇帝不耐地扫了眼满桌菜色,眉眼泛冷:“追着跑?” *** 这日夜里,姜漫睡着,忽然觉得身体从高处跌落,猛地惊醒,脑子里尚有些未睡醒的迷糊,却在看到眼前景象时,什么迷糊的念头都没了。 这不是她的房间! 屋内空荡荡的,青色帐幔厚厚垂下,压在人心头。 她身体一僵,视线缓缓上移,便看见上次那戴面具之人。 苍白一截下巴,嘴唇紧抿。 看她的目光,像是盯着猎物的狼。 阴冷阴冷的。 第47章 矜贵 047 姜漫心里一紧,立即认出面前这人来。 是明辉阁。 她脸色有些白,视线若有似无从四周扫过。 面具人轻笑了一声。 “知道我请姑娘来所为何事?” 姜漫垂着眸子,手渐渐攥紧:“知道。” “那你倒是说说,何事?”那人浑身没骨头似的,整个儿倚在榻上,视线落在她身上,令人头皮发麻。 姜漫张了张口,面色平静:“林见鹤我会带来的。” “何时?”面具人说话的声音带着某种独特的韵律。 “等我找到机会,我立即带他来。” 那人漫不经心走过来,蹲在姜漫面前,伸手捏住她的下巴,逼得她不得不仰起头来。 她的视线直直撞进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里,浑身都冷得打颤。 “姜姑娘,怕是对我们明辉阁了解不多。”那人嘴角轻轻勾起,声音有些狠。 姜漫只觉得对方的指尖像是凝了寒气,触在她下颌,冷意顺着肌肤,直往四肢百骸钻。 她睁大眼睛,诚恳道:“相信我,我有办法带他来的。” “三日。”那人将手抽离,松开她,声音有些漫不经心的压迫,“三日后,你若还不能将人带来,我们便从你身边人动手。至于胥琛,能让你换走,我自有办法让他从此消失。你想试试我明辉阁有多少杀人的手段?” 姜漫袖中的拳头握紧,面上冷静道:“好,三日。” 那人深深看了她一眼。 姜漫只觉得浑身如坠冰窟,她险些以为他要杀了她。 她嘴唇颤了颤,道:“可否请教一事。” “说。” “林见鹤,有人托你们杀他?” 这人一袭黑袍空荡荡披在身上,走路一丝声音都没有,三千墨发披在身后,不知道是什么出身之人,会做这杀人的生意。 他笑了一声,道:“没错。” 姜漫忍住差点脱口而出的“是谁”。 就算问也不会有答案。 那人轻飘飘看了她一眼,摆了摆手:“三日。多一炷香也不行。你不会想知道,欺骗我明辉阁是什么下场。” 两个黑衣人上前来请她出去。 她又看了眼面具人,冷声道:“不会忘的。” 殿门打开,她的身影有些娇小,很快便消失在门里,融入昏昏沉沉的灯火中。 京墨皱着眉头,虽然垂着头,但有些不太理解主子为何非要姜姑娘带林见鹤来。 带来了他岂不是要疯。 林见鹤伸出手,将红泥小火炉上烧的茶壶拿起,手腕倾斜,茶水呈一弯莹润的曲线,哗啦倒入茶杯中。 他半垂了视线,眸光明灭,情绪诡谲,整个人与黑色袍子融入窗外漆黑的夜色中,他身后好像有个深渊,旋涡一般,多看一眼,就要将人搅进去,不见天日。 京墨只看了一眼便闭上了嘴,什么不必说了。 林见鹤盯着茶水,心里有些散漫地想着,姜漫那个蠢女人,要是食言不带林见鹤来,他便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杀了她。 联系近日来这个女人所作所为,他心里升起一股烦躁,随手将茶壶一扔,“啪”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茶水溅在袍摆上,他厌恶地皱眉,将大氅扔下。 京墨默默看了眼主子背影,心道,不知道是想到了姜姑娘将林见鹤带来的情形,还是想到了不带来的情形。 应该是带来的情形吧。 光是想想就气成这样了,姜姑娘真将他带来,主子不定做出什么事来。 他严肃着脸蹙了蹙眉。 *** 皇宫里。 陈公公给小红和小绿喂食,小太监扶着帽子,一副火烧眉毛的样子跑过来。 “何事这么慌慌张张,脑袋不想要了?”陈公公板着脸道。 “公公公公!皇上传唤!” 陈公公立即戴上帽子就走,小太监跳起来将鸟笼拿下来,急急忙忙道:“皇上特意交代,将这两只也带去给他瞧瞧。” 陈公公想到什么,笑眯眯的:“行吧,给我。” 他提着小红和小绿,脸上带着笑来到永安宫。 他心想皇上这两日出宫,应该是有进展了。 心情会好些也未可知。 这样想着,他有些高兴,脸上笑得越发慈祥。 “陛下,您要看的鸟,老奴带来了。” 他一进殿里,打头瞧见皇帝脸色,心里便道不好。 怎么又不好了?? 他笑容淡了些,跪下磕头问安。 “就是这两只鸟?”皇帝从他手里随手提起鸟笼,放到桌上,自己漫不经心倚在一旁,伸手逗了逗。 两只傻鸟好像老宫女掐着嗓子说话:“今天真高兴!今天真高兴!” 陈公公心里一跳。 皇帝啧了一声,声音低低的,好像带着笑,却让人不觉得高兴。 “咔——” 皇帝将鸟笼锁扣打开了。 陈公公有些着急:“皇上——” 皇帝没理会,好整以暇站在那里。 小红一见笼子打开,黑豆眼睛一转,闪着翅膀迅速要往外扑。 “嘎嘎,嘎嘎嘎!” 皇帝轻飘飘就将它攥住了。 任由小红鸭子似的惊叫,扑腾个不停,皇帝只半垂着目光,盯着它看。 陈公公跺了跺脚,凑到皇帝身边:“皇上,这只鸟蠢得很,您别跟它一般见识。” 皇帝将手抬到眼前,仔细盯着鹦鹉扑腾。 “就这蠢样,追着跑?”皇帝看了半天,肯定了这是只蠢鸟的事实,似乎在了结它与丢了它之间犹豫了一下,啧了一声,将它丢掉,并随手擦了擦手。 随即,他将目光转到了仍乖乖待在笼中的小绿身上。 陈公公心又提了起来。 皇帝走到鸟笼前,垂头跟小绿鸟灰蒙蒙的眼珠子对视了半天。 小绿鸟歪头,好奇地盯着他看。 皇帝半晌没有出声。 就在陈公公心里叹气,心想这对鹦鹉怕是也只能养到今日为止时,皇帝“咔哒”将鸟笼关上了。 伸出手指,敲了敲鸟笼,皇帝漫不经心道:“这只蠢鸟,便放在殿里。” 陈公公有些惊讶,立即道:“是。”他有些高兴。 皇帝讨厌活物。后宫里的娘娘们好几年前爱养些猫儿狗儿,皇帝下令通通处置了。 谁敢养,立即赶出宫去。 自此宫里见不到四只腿会跑的。便连老鼠,因着知道皇帝这一喜好,内侍省也绝不敢让皇帝看见。 天上飞的还好些。 这两只鹦鹉便是几年前一个不明就里的地方官员献上来的,说是品种奇特,会说人语。 皇帝扫了眼,活物,若非心情不错,怕是连人带鹦鹉一起处置了。 他看这两只跟成山的珍宝死物放在一起,眼看不管就活不成,便求了皇帝带回去养。 好歹养活了,龙精虎猛的,成日里叽叽喳喳。 如今皇帝的意思,显然要放在永安宫养起来。 他当然惊讶,不由跟小绿鸟对视一眼,心里笑了笑。 如果以为小绿得了皇帝的令在永安宫安了家他就可以松口气,那就大错特错了。 小红从皇帝手中扑通扑通飞走,落在殿外梧桐树上,眼看着小绿给带进殿里去了,它只在树梢跳来跳去。 过一会儿,小红扑腾着翅膀飞到宫殿窗扇上,小黑豆眼睛觑着小绿的笼子。 陈公公伺候皇帝批阅奏折。 那小绿乖乖巧巧待在笼中,歪着脑袋啄羽毛,灰蒙蒙的眼睛偶尔盯着皇帝手中的笔。 忽地,翅膀扑腾扑腾的声音传来。 陈公公心里一跳,抬头一看,那吃了熊心豹子胆企图偷飞入殿靠近小绿的,不是小红是谁?! “啪——” 皇帝放下御笔。 陈公公心惊胆战。皇帝近日心情非常不好。 小红你要完了。 小红对自己的前途一无所知。 它沉迷在自己成功潜回小绿身边的喜悦中,站在鸟笼外,探头去啄小绿的羽毛。 “今天真高兴,今天真高兴!”它甚至掐着嗓子喊了出来。 皇帝伸手将鸟掐住,声音幽幽道:“这只蠢鸟,炖了。” 蠢鸟小红鸟躯一冷,羽毛炸了开来:“大胆!大胆!” 皇帝冷冷看了陈公公一眼。 陈公公面色一肃:“咳,老奴去炖了它!”说着,双手从皇帝手中接过小红,弓着身子灰溜溜走了。 小红还不知死活一路在他手中扑腾:“大胆!大胆!” 皇帝垂眸扫了眼趴着笼子看小红的小绿,冷冷道:“果然是个蠢货。” 他冷哼,追着跑,蠢得厉害。 *** 姜漫在明辉阁中时明明意识清醒,可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回来的。 醒来时,外边天光大亮,她躺在自己的床上。 刘婆子推门进来:“今日怎地才醒,该准备准备去学馆了。” 姜漫松了口气。 她昨晚还担心那些人是不是将刘婆子怎么了。 “你怎么了?不舒服?脸色有些白。”刘婆子伸手来摸摸她额头。 姜漫掀开被褥:“做了一夜噩梦。” “对了,你昨夜里睡得好?”她状似不经意地问。 “很好,一觉醒来便天亮了。”刘婆子替她梳头,“不过,总觉得睡得太死了。难不成前几日夜夜去吓姜柔,睡得不足,如今得补回来?” 她嘀嘀咕咕,眉宇间有些郁闷。 姜漫看了眼镜子里,有些惊讶地比了比:“我是不是长高了些?” “是呢。”刘婆子也比了比,“以前只在这儿,如今到这儿了。” 她替姜漫插上一株白玉点翠的簪子,戴上一套的白玉耳坠子,衬得她的脸粉扑扑的,白里透红,肌肤吹弹可破。 她没忍住在姜漫脸上掐了掐。 “再过几年,你就要嫁人啦。” 姜漫一怔,随即满不在意笑了笑:“早呢。” 她有些心事重重,刘婆子看在眼里,只不提及,琢磨着她遇到什么事了。 到了学馆门口,刚下马车,正好碰上林见鹤。 姜漫前几日还躲着人家,如今却又要想办法解决明辉阁之事。 她硬着头皮上前:“林见鹤。” 林见鹤停下,一张脸眉目若画,只是眼睛冷得很,居高临下看她,矜贵冷漠。 第48章 火舌 048 “何事?”林见鹤开口,声音如同他这个人呈现给人的印象,冷静,利落。 有一瞬间,姜漫觉得面前这个人跟上辈子的林见鹤距离很近。 他们好像重合了。 她心里苦笑一声,告诫自己,上辈子的林见鹤是命运赠给她的礼物,就当是生命里唯一出现的温暖。 眼前的人,不是他啊。 “哦,灯节眼看到了,史岱焕想问问蒙磊,是否跟我们一起游花灯?”姜漫压下心底的思绪,将视线移到林见鹤身后。 被点名的史岱焕摸了摸后脑勺,眼睛里迷蒙一闪而过,随即兴奋起来,期待地看向蒙磊。 林见鹤眉眼一冷,定定看着姜漫:“姜姑娘想问史岱焕,叫住我是何意?” 姜漫:“我看你对我敌意甚深,提前跟你打个招呼再走近。不然我怕你觉得我心怀不轨,想要暗算。” 林见鹤冷嗤,淡淡扫了眼她身后的史岱焕,一字一顿:“蒙磊,有事。” 在他身后翘首以盼的蒙磊:“……” 姜漫面上带笑,问蒙磊:“是吗?” 林见鹤淡淡看蒙磊一眼。 威胁不言自明。 蒙磊:不,我没事,我想去游灯。 但他握了握拳头,涨红着脸对姜姑娘说违心话:“对!姜姑娘,我有事!” 说完人气呼呼地跑了。 不跑?他怕他一个忍不住冲上去跟林见鹤拼命。 可他越跑越气,越跑越气。 “砰——”他一脚踢在街角一株榆树上,枯叶哗啦啦往下抖落。 他想起爹爹的话:“凡事顺着他。” 爹爹身有旧疾,天一冷,疼得卧床不起。 想着想着,心里那口气陡然便空了。 他垂着脑袋,有些沮丧地往回走。 姜漫看着蒙磊跑走,对林见鹤道:“那你去不去灯节呢?” 林见鹤难得一怔。 似乎没有料到她会问他。 他抿着唇,板着脸:“不,去。” 姜漫:“哦。” 史岱焕有些着急地扯了扯姜漫袖子,这个动作落在林见鹤眼中,莫名有些碍眼。 姜漫笑了笑:“不去啊。” 她转身离开,又回过头,无所谓道:“真不去吗?” 林见鹤定定看着她。 姜漫笑弯眼睛,跟他的眼神对上,眼睛偶尔眨动一下,眸子像是一池倒映着绿树花堤的春水。温暖明媚。 林见鹤有种错觉,好像她希望他去似的。 他嘴唇轻轻一动,快要开口时脑子里瞬间清明。 这个女人惯会骗人的。 他眸子一眯,仿佛刚才的动摇都是错觉,浑身气息泛冷,一字一句:“不去。” 姜漫摆了摆手:“不去就不去,至于生气么?” 她一边走一边嘀咕:“反正还有一日……” 后面又说了什么,寒风呼呼的,声音被风吹碎,听不清。 林见鹤抿了抿唇,目光盯着她的方向,视线渐渐飘向很远的地方。 那时候他已不是处处可怜的小皇子。 他有了兵马,笼络朝臣,将一切都铺好了。 这是他准备了很久很久的事。 包括将侯府的一切替她夺回来。 “姜漫,要是侯府归你,你高不高兴?”青年装作不在乎的样子问,视线却看向别处。 “侯府啊?”穿一袭碧绿衣衫的姑娘坐在河堤上,双脚晃来晃去,笑得眉眼弯弯,露出几颗雪白的牙齿:“给我我也不要。” 青年有些生气:“你不是受他们欺负,因他们不开心么?为何不要?” 姜漫看着他,笑得阳光都明媚了:“要侯府做什么啊,你看我什么都没有,所以你对我来说是最宝贵的啊。” “胡说什么!”青年眉头跳动,手指忍不住蜷缩起来,耳廓悄悄漫上一层薄红。 姑娘丝毫没有发现,她盯着青年,双眼清澈,一字一句,很认真,犹如说誓言一般:“林见鹤,你真的是我在这世上最珍贵的朋友了。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 想到这里,林见鹤眉眼冷下来,喉咙里嗤笑一声。 骗子。 姜漫要入宫前说的话又在心底重复,他那颗不安分的心仿佛被浇了一层寒冰,顷刻间冷透了。 她说:“林见鹤,我与你当朋友,只是觉得你可怜。我救你,只是想让梁玉琢看见,想让他对我有好感。” 她说:“林见鹤,你别拦我,我一定要入宫,这是我这辈子,唯一要做的事,你不要害我。” 她用祈求的语气说的。 哭得那么可怜。 呵,还不知道谁可怜谁。 林见鹤眼前掠过当时的画面,青年一颗心冷透了,只冷冷骂她:“蠢货!梁玉琢不爱你!” 蠢货无可救药了。 她哭着骂:“不用你管!” 青年一颗心小心翼翼捧上去,被她砸得稀巴烂,还踩进泥里,碾成灰,一场大雪,冻结了一切。 那颗心也冻死了。 蠢货入宫了。 她死了。 林见鹤觉得有些冷。 他收回望向姜漫的视线,身体里钻进了丝丝寒气,冷彻骨髓,而心里,却有股名为暴戾的火焰在灼烧。 他冷冷地想,这次,不要再相信蠢货了。 他不会给她机会的。 “那个,林见鹤?”蒙磊有些怕他,尤其是现在。 他觉得林见鹤像是随时要大开杀戒一样。 林见鹤不耐地看他一眼。 “游灯,真不能去啊?”他怂怂地问。 一双大眼睛委屈又不甘心。 林见鹤眉头一蹙:“不去。” “那为什么不去啊?”蒙磊问。 “不然,”林见鹤凉飕飕的道,“你要不要试一下,看去了我能把你怎么样?” 蒙磊:“……”这人,这人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脸色涨红,支支吾吾:“那倒是不必。” 可是心里还是不甘心,他觑着林见鹤,嘀嘀咕咕道:“那可是灯节啊!大梁京城最出名的盛会,我在边关听过无数次,好不容易能亲眼见着一回,为何不去啊?!” 林见鹤彻底停下,不耐道:“滚。” 蒙磊摸着脑门,看着他走远。 “不行,我一定要去!”他就不信林见鹤神通广大。 灯节人山人海,多他一个又怎样。 于是,他私下里神神秘秘跟姜漫和史岱焕传了纸条,说明避着林见鹤去的意向。 “为何要避着林见鹤?”史岱焕不解。 蒙磊如今对着史岱焕说话心里直发虚,忙道:“不是避着,是他不去,我们三人结伴而去,教他知道,未免觉得孤独。我们这是为他的心情着想。” 史岱焕清澈的眸子转了转,对姜漫道:“姜姑娘,是这样吗?” 姜漫看了眼蒙磊,看得他不好意思起来,铁汉般的脸上飘过红云:“是的是的!” “你那日不是有事?昨日你也点了头。”姜漫道。 蒙磊:“我看完灯就去!来得及!”他为昨日迫于林见鹤威压感到羞耻。 姜漫沉思着:“好吧。明日牌坊楼底下见。” 蒙磊:“好!” *** 比撒谎跟令人羞耻的事是什么? ——那便是谎言被戳破。 他们三人顺着人流,兴高采烈一盏灯一盏灯赏过去。 灯节乃是大梁冬日里非常盛大的节日。 家家户户做了灯挂起来,万里长街,被灯火照得煌煌如昼。 人流水一般向前涌动,人人手中都提着灯盏。 他们往州桥边去,河岸上有盛大的焰火。 三三两两还能看见不少外邦之人,全都是慕名而来观看京城焰火的。 蒙磊身体最壮,个头又高,他走在前边替姜漫和史岱焕开道,手里提着一只小巧的兔子灯。 与他这个人格格不入。 姜漫手里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狸猫,史岱焕给自己买灯时店家赠送的。 她本意不太想拿,但拗不过旁边两个少年。 他们大概觉得不好意思。 唯一的女孩子都不提,他们两个男的提着,怪不好意思。 为了这些男孩子们的自尊,姜漫免为其难,就,提着了。 史岱焕也渐渐走到她侧前方,挡住一些撞过来的人流。 他羞涩道:“每年灯节都有许多孩子走失之事,姜姑娘千万跟紧了。” 姜漫虽有些无语,但也点点头:“放心,丢不了。” 蒙磊很是兴奋,睁着大眼睛到处看,每一盏灯都看,眼睛都要忙不过来了。 “走马灯!”他拉着姜漫和史岱焕奔过去。 姜漫视线落在那一面一面转过去的漂亮图案上。 花草虫鱼,神话故事,水墨山川,烟火百家…… 那是极美的画面。 她看着看着有些痴,目光一动不动。 灯火照在那些图案上,人物像是活了,一颦一笑,提笔行卧,活生生的。 蓦地,她觉得自己眼花了。 灯里,怎么有个林见鹤。 他穿一袭白衣,淡墨勾勒几笔,就将他浑身的冷漠与阴郁刻画得淋漓尽致。 那双漂亮的眼睛,平日里是难得见一次笑意的。 骂人时冷笑一声,眼睛稍稍弯下,眼尾狭长,晕染了桃花一般。明明是最适合笑的眼睛。 身边所有声音似远似近,她嘴巴微张:“林见鹤。” 走马灯还在转,那人却不动。 姜漫回过神,暗恼难得闹得晚,人就糊涂了?这明明是林见鹤,活生生的林见鹤。 她想起此行是瞒着林见鹤的,不由歪头瞧了眼蒙磊。 蒙磊已经傻掉了。 这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子提着个娇小可爱的兔子灯,垂头站在林见鹤面前,像是做错了事。 画面莫名有种喜感。 姜漫忍不住脸上露出笑容。 林见鹤淡淡扫她一眼:“我说过什么?” 蒙磊脸色涨红:“有,有事。” 林见鹤嗤笑:“所以?” 蒙磊握紧了拳头,梗着脖子:“等逛完街灯就去。” 姜漫注意到林见鹤身上衣物,不是寻常时候的旧衣。 这件礼服,乃是按规制来的。 她将小狸猫灯放到林见鹤手里:“这么多人都能遇上,真是巧。当真不跟我们一同赏灯?” 说完,她又打了个补丁:“你不来,蒙磊觉得有愧于你,看灯都没甚心情。” 本来心情很好的蒙磊:“……” 林见鹤目光落在灯笼上圆滚滚的两色小狸猫身上。 他沉默着,半晌,将灯接过来,却是屈起食指,指尖轻轻一弹,将蜡烛挥倒,纸张“哗啦”燃烧起来,那只小狸猫,眨眼便被火舌吞灭。 “你做什么!”史岱焕惊了。 姜漫也有些吃惊。 林见鹤扔了烧得只剩竹架的灯,冷冷道:“不走?” 姜漫迟疑地跟了上去。 史岱焕和蒙磊有些气呼呼的。 第49章 焰火 049 大概觉得姜漫的灯被烧了,她会难过,史岱焕与蒙磊不约而同停在一个老板的摊位前。 这家卖的灯很别致,非常精巧,很多姑娘家围在那里。 他们盯着最上头那一盏兔子灯前,默默转过头来看姜漫。 “怎么?”姜漫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倒是做工别致,很有心思。” 史岱焕与蒙磊齐齐对老板道:“要那一盏。” 林见鹤负手立在一旁,与他们隔着一定距离,冷眼旁观。 姜漫抬眸问他:“你喜欢什么样式的灯?” 林见鹤扫了眼那些活灵活现、小动物般讨人喜欢的灯,冷声道:“不必问我。” 史岱焕和蒙磊正好拿了小兔子过来,递与姜漫:“姜姑娘,方才那盏灯烧了可惜,你别难过,这个给你。” 他们将灯递到她手里便松了手。 姜漫低头一看,这灯做得非常逼真,小兔子蜷起腿,身子胖乎乎的,两只红红的眼睛,耳朵垂着,连其身上毛理都勾勒得栩栩如生。 灯腹中点着一根蜡烛,夜里很好看。 她道:“谢谢。” 人群渐渐往州桥的方向去,他们也被挤着,顺着人流走。 史岱焕和蒙磊两个不知挤到何处去了,姜漫个子不高,人流里,她掂了几次脚,全是黑乎乎的人头,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她叹了口气,暗道幸好约好在哪里碰面,否则走散了可不是好玩的。 她索性也不挣扎了,顺着人流走。 走着走着,她突然警惕起来。 旁边这个穿白衣服的,是不是从方才起一直跟着? 她状似不经意般抬头看了一眼。 “林见鹤?”她这才想起来,林见鹤今日穿了一袭月牙白的袍服。 林见鹤比她高出许多,她抬头,也只到他肩膀位置。 林见鹤脊背挺得很直,,闻言侧过头来,看她时眸子里浸了点寒意。 他不说话,似乎懒得开口,只漫不经心看她一眼。 像是在说:有屁快放。 姜漫:“林见鹤——” 人群不知怎么加快速度往前流动起来,她被撞得一个趔趄,头往前,直直撞在林见鹤胸口。 人流还在往前涌动,姜漫只感觉林见鹤掐着她肩膀一提,将她从左边提到了右边。 然后,他便掐小鸡仔似的,掐着她走了一路。 姜漫:“……” 她使劲挣了几下:“林见鹤,你放下,我自己能走。” 林见鹤不耐:“对自己的本事心里有点数。” 他淡淡扫一眼姜漫,用十分嫌弃的口吻:“我只是,不想,再被你撞上来。脑袋多沉,好意思?” 说着,他还拂了拂胸口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 好像给她撞了,就沾了尘土似的。 姜漫瞪大圆溜溜的眼睛:“林,见,鹤。” 林见鹤拎着她走得轻松,喉咙里漫不经心道:“侯府没饿着你。” 说着掂了掂。 “啧”了一声。 姜漫彻!底!炸!毛! 她大吼一声:“林见鹤!” 人群里回过来一些眼睛,好奇地盯着她。 姜漫脸色涨红,咬牙切齿:“你,把我放下。” 林见鹤轻笑一声:“当真?” 姜漫一字一顿:“不然我咬你。” 林见鹤似乎权衡了下得失利弊,果断松手。 真的就是,手从抓着,到松开。 姜漫经历了一场自由落体。 每个经过的人,都要回头看她一眼。 流动的人潮,以他们为中心,空出一个缝隙。 姜漫觉得很丢脸。 她气笑了:“力气很大啊,你很厉害啊,哈?” 如果她的牙齿没有咬得咯咯响,拳头没有捏得那么紧,她那无辜的大眼睛完全让人感觉不到在生气。 她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林见鹤眉眼冷冷看了眼撞上来的人,人群自动避开他们,离得远些。 他抬步往前走,姜漫咬了咬牙跟上。 “林见鹤,你不是不来观灯,为何会出现在灯市?”姜漫绞尽脑汁想些话题,想打击打击他,却有些无处找补。 林见鹤不回答。 姜漫视线落在他今晚的衣袍上。 这不是他平日里会穿的。 总觉得宫里应该发生了什么事,皇帝,见他了? 她心里一惊。 再联想到林见鹤似乎不怎么好的心情上。 她往前走了两步,方才火气瞬间没了。 旁边过去的不知道是哪家府上的人,饶有兴致地说些见闻。 “今儿皇帝批了大皇子出宫建府的提议。” “大皇子不早就该出宫建府了吗?皇帝多舍不得才留到如今。” “此乃早晚之事,有甚稀奇。今晚最令人唏嘘的不是那七皇子么?” “七皇子?何时突然冒出来一个七皇子?” 姜漫视线眯了眯。 “不知,过两日就会明白了。” 林见鹤不紧不慢的走着,面色看不出什么,仿佛方才那些话没有钻进耳朵里似的。 姜漫手紧了紧。 “姜姑娘!”终于走到尽头,史岱焕和蒙磊焦急地朝他们招手。 姜漫又仰头看了眼林见鹤,将心下思绪掩住。 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她且先处理了明辉阁之事再说。 上辈子,林见鹤出宫,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了。 大皇子,在她印象里确实很受皇帝宠爱,没有这样早就出宫。 “你们怎么回事,一眨眼就不见了,我与蒙兄担心你走散了。”史岱焕走上前来,见他们没事方才放心。 姜漫看了林见鹤一眼,笑:“幸好约了在此处看焰火。” 她成功将话题转移,史岱焕顺着她的话道:“再晚些你们便赶不上开头了。快来,蒙兄已站好了位子!” 史岱焕引着她上前,回过头看她一眼,心有余悸:“姜姑娘,方才我与蒙兄当真吓得不轻。” 他纠结地看了眼林见鹤:“林公子跟着总算是让人松口气。” 姜漫失笑:“你们太过紧张了吧,我能有什么事。” 她丝毫没有觉得方才那段路有什么值得这样紧张的。 史岱焕瞪大清澈的眼睛:“每年灯节都有好些贼人,专偷小孩。” 姜漫:“我不是小孩了。” 林见鹤侧眸看她一眼。 史岱焕白嫩嫩的面上染上红晕,有些羞涩地道:“可姜姑娘,你长得好看!就是,我怕贼人看见你,就要偷你走!” 姜漫无语。 她挥了挥手:“史公子,你成日里少看些话本子。” 蒙磊扭头,着急地招呼他们过去。 “快来,要开始了!” 姜漫又看了林见鹤一眼。 林见鹤察觉了,垂眸,面无表情。 姜漫啧了一声,扭头跑向蒙磊他们:“来了!” “林兄!快!”蒙磊有些记吃不记打,他想看这场传闻中的焰火很久了,见者有份,他想与所有人一起看。 林见鹤依旧是不紧不慢。 他走到时,州桥河对岸,数万从火光拔地而起,冲向半空。 这场面,着实有些壮观。 姜漫想到回不去的家,眼里微不可查闪过一丝淡淡的落寞。 她忍不住侧头看了眼林见鹤。 他的眼睛很漂亮,轻轻看着前方,透明的瞳孔中映着漫天焰火,睫毛从侧面看去,很长。 他的视线是漫不经心的,是淡淡的。 不为这些绚烂而惊喜,也不为其他事而悲。 这一瞬间,姜漫很清晰地认识到,这不是上辈子的林见鹤。 可能这辈子没有她插手,林见鹤性情更冷,更理智。 林见鹤眼睫一颤,缓缓转过头来,与她视线对上。 姜漫浑身一僵,扯出个笑,先发制人:“你不看焰火,看我?我比焰火好看?” 蒙磊有些担心地对她使眼色。 姜漫面上笑眯眯的,手却握紧了。 林见鹤嫌弃地皱皱眉:“你想多了。” 他轻轻抬手,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指着她的眼睛:“你眼角有眼屎。” 姜漫浑身一僵,笑容有些挂不住,心里气得牙痒痒。 史岱焕惊了,忙转头来看:“哪里?” 蒙磊更是用两只傻乎乎的大眼睛盯着她:“没有啊。” 姜漫呵呵一笑,不信邪地拿帕子擦了把脸。 重点擦了眼睛。 她咬着腮帮子,问蒙磊:“有吗?” 蒙磊猛摇头:“没有!” 姜漫也不知道林见鹤说的是真还是随口搪塞。 她,很气! 这个小气鬼!一定是肆意报复!她心里大喊大叫,给自己打气,快不要脸红,一定是林见鹤诬赖! “那便是你看错了。”她声音平静道,脸上一片正色,“眼睛不好,便话少些。” 林见鹤只淡笑一声,随即扭头继续盯着焰火看。 姜漫觉得,这比他开口冷言冷语还要让人火气大。 因为他没有说话,虽然态度像鄙视,但她没法怼回去。 这小气鬼!她实在有些忍不住,伸手一戳,恰好戳在他腰间。 她记得,林见鹤此人腰间最是敏感,一戳,哪怕他板着脸呢,立刻笑出来。 可这次,她戳了一指头,林见鹤毫无反应。 再戳,依旧没有。 她心里有些冷,手指一顿,再也戳不下去了。 林见鹤顺着她手指的力道低头,目光很深:“你在做什么?” 姜漫有些沮丧,箍着腮帮子:“哦,不当心碰到,请见谅。” 她仔细观察林见鹤的表情,与平日里一般无二,他应当,真的,与上辈子那人无关了吧。 这样想着,她的心猛地一疼,连带着身体其他地方也疼起来。 “姜姑娘,你怎么了?脸这样白。”史岱焕首先发现不对。 姜漫疼得站不住似的,捂着肚子往地上倒。 第50章 糟糕 050 “姜姑娘!”史岱焕吓坏了,忙扶住她。 姜漫勉强笑了笑:“没事,可能吃坏了肚子。” 说是这样说,她的脸色实在很吓人。 “我们不看焰火了,我带你去看大夫!”史岱焕焦急地看了眼围堵上来的人群。 “蒙兄,快来帮忙!” 姜漫已经疼得无暇旁顾,她捂着肚子蹲下,浑身发冷,手心里都是冷汗。 眼前一阵一阵发晕。 一只修长的手从旁边伸出,提着她的肩膀,将她放到一旁的椅子上。 她视线模糊看了一眼,只看到林见鹤的侧脸。 冷锐的,精致的。眸子看着她,看不分明情绪。 可能身体太难受了,她鼻子也一阵一阵泛酸。 外面人群吵闹,灯节,大梁京城最负盛名的节日。焰火烧过的上空全是烟蒙蒙的,连月亮星星都看不见。 她想家,想上辈子,唯一的朋友,林见鹤了。 肚子还那么疼。 特么的,好疼。 林见鹤垂眸看着她。 一张疼得惨白的脸,眼睛灰蒙蒙的,没有神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鼻子也泛红。 她伸出手,迟疑了一下,随即抓住他衣摆。 姜漫好难受啊。她有些难过地想,就抓一会儿。特么的太疼了! 林见鹤皱了皱眉,要拂开的手,突然顿了一下。 两滴泪水,顺着那双乌黑的眼睛掉下来。像冬日屋檐上融化的冰晶。 他心里涌起一阵暴躁。 “姜姑娘,请见谅,蒙兄帮我们开路,我背你去医馆。”史岱焕与蒙磊说好,气喘吁吁跑过来。 看见她抓着林见鹤衣摆,史岱焕惊了一下,但也顾不得,说着就要将她的手拉开。 林见鹤蓦地点了他手臂一下。 史岱焕手一麻,忙缩了回去:“你做什么?!” 林见鹤抿唇,垂眸扫了眼姜漫抓着他衣摆的手,默不作声,微微弯腰,伸手轻轻一揽,将姜漫抱了起来。 他眉头跳动,显得极为烦躁,心情很不好。 抱起人就走。 他扫了眼史岱焕胖乎乎身板:“我带她去。” 声音有些冷,还有些不屑。 史岱焕:……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胖乎乎的身躯,眉头跳动,脸色涨红。 “你,你少瞧不起人!”可等他去追,哪里还有林见鹤的影子。 问蒙磊,蒙磊只道:“他一踏进人群,我的视线便被挡住了,再抬头,早没了影子。” 河对岸火光冲天,焰火五颜六色,人群欢呼不止。两人却没有什么心情继续看了。 “林见鹤,他好似对姜姑娘有敌意,姜姑娘不知道怎么了,给他带走会不会有问题?” 两人对视一眼,想到一处去了,忙挤进人群里,四处上医馆去找。 姜漫只觉得身体陡然一轻,再回过神,人已经落入林见鹤怀中。 她神志已经难以清明,勉强压抑喉咙里止不住的痛苦呻.吟。 她以前在医院做过志愿者,病人疼得□□的声音给她留下心理阴影。她怕自己也吓到别人,咬牙忍着,嘴唇咬破了,也不肯泄出一丝半点声音。 林见鹤面色清冷,身影融入黑夜,像一道影子,在人群里,如入无人之地,踏雪无痕,身形如风。 他漫不经心垂眸,淡淡扫了眼姜漫,看到她咬破的嘴唇,视线一顿,心里那股暴躁愈发压抑不住。 他加快速度,暗处跟着他的京墨心里一惊,忙勉力跟上去。 姜漫渐渐阖上眼睛,全部的心力全用来跟肚子里的疼痛对抗。她恍恍惚惚想起,上辈子死的时候,姜柔那一刀,都没有这样疼。 她蜷缩起来,疼得厉害,身体都在颤抖。 她的手不受控制,环住林见鹤的腰,仿佛再也忍不住一般,喉咙里泻出一丝呜咽。 “呜。” 林见鹤身体一僵,腰上,被她抓着的地方,宛如被烙铁烫到,直烧到心房里去,胸口暴烈之气砰地一声炸开来。 他冷笑一声,眸子黑沉沉的,速度却更加快了。 他的心里有一片荒芜的沙漠,寸草不生。如今,那荒漠了着了一场大火。 像是要把一切都烧尽了。 他抿唇,面色冷如寒冰。 今日灯节,医馆照常是不休息的。 又是焰火又是灯火,难免有人伤到哪里,这一日,医馆总是忙个不停。 刚送走一个烧伤了手的小儿,医馆大夫忙里偷闲,坐在窗边,一边瞧一眼河对岸那漫天的灿烂焰火,一边喝茶品茗。 伙计脑袋累倒了趴在桌上,睡得呼噜阵阵。 突然,“哐——”地一声,门被人一脚踢开。 大夫心头一跳。 伙计身体一抖,立刻醒了过来。 寒风透过大开的门从房里呼啸穿过,冷得人脑子里一个激灵。 大夫和伙计看着进来那少年,有些不知所措。 这少年生得眉目如画,矜贵高雅。 偏偏一双眼睛戾气横生,扫过来时,直让人心里打颤。 “这位——”大夫张口。 林见鹤看到头发花白的大夫,脚下风一般掠过来,到了榻前,轻轻将怀中之人放下,让她躺好。 他冷冷道:“还不过来看病。” 大夫擦了把汗,立马将杂念抛诸脑后,眼前只有病人。 伙计忙打热水,并将药炉烧起来,准备煎药。 “她肚子疼。”林见鹤再次将视线落在姜漫惨白的脸上,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大夫替姜漫把脉,吩咐伙计:“替这姑娘擦擦汗。” 伙计手脚麻利洗了条布巾,交给店里小丫头:“哎!” 大夫沉吟着:“这姑娘年方几何?” “翻年十四。” “这位……公子,不知是姑娘何人?”大夫有些纠结地问。 林见鹤视线沉沉看着他:“问这个做什么?” 大夫吓得缩了缩脖子:“这姑娘,这姑娘她——” 林见鹤皱眉,一把捏住他脖子:“庸医,她怎么了?” 大夫被掐得脸色涨红,气都喘不上来,他咳嗽得难受,颤颤巍巍道:“公子放心,这位姑娘,她没病。” 林见鹤掐得更紧一些,面色发冷:“再说一遍?” 大夫是看他身份不凡,又一身戾气,怕是哪家纨绔败类,手段残忍之徒。 而床上这个小姑娘,长得实在美得惊人。 他这辈子,从没有见过哪家有这样好看的公子和小姐。 他顾忌林见鹤身份,担心他对这姑娘不利,心里便留了个心眼。 “等姑娘醒来,自己便知晓了,这肚子疼,不是大事。”大夫顶着生命危险,诚诚恳恳道,“公子还请松手?老夫替姑娘开药方。” 林见鹤手渐渐松开,随手将大夫丢到一边。 他知道这家招牌,大夫是个有本事的。 不然,他不会第一时间往这里赶。 可怜大夫一把老骨头,被他又是掐又是提又是丢,一把老骨头实在受不住啊。 林见鹤注意到他站着发呆,冷冷提醒:“开药。” 大夫身体一个哆嗦,忙提笔开始写:“好的,好的,开药。” 开完,他主动将药方递到林见鹤跟前。 林见鹤淡淡扫了眼,见多是一些调养滋补之物,不由皱眉。 联想到大夫说姜漫醒来自己就知道怎么回事,他眉头皱得更甚,不由一把抓过大夫,压着眉头,眸子盯着他:“若是敢动手脚,你可知道后果?” 大夫暗暗心惊,哪家的少爷煞气竟这般重! 他额头汗流不止:“公子信我,老夫这医馆祖上传下来,开了百年,不敢砸招牌。” 他揪心地看一眼榻上躺着的姜漫,不由替她捏了一把汗。 不知哪里来的姑娘,落入这样一个人手里,唉! 小丫头替姜漫擦了汗,给她喂了一碗热姜汤,又按大夫的吩咐,将一个小暖炉塞进她手里,让她抱着,捂在肚子上。 她偷偷盯着姜漫的脸看,暗暗羡慕,好漂亮的小姐。 林见鹤视线扫过,见姜漫眉眼舒缓下来,脸色也不似之前那样苍白,眉头的暴戾渐渐散去一些。 心下却又生气起来。 他道:“京墨。” 医馆外面陡然走进来一个人。 大夫吃了一惊,暗道好险,幸好刚才按下了动手的念头。 京墨进来:“主子。” 林见鹤看大夫一眼,眉眼高高在上,好似看透了他内心想法。 大夫有些不自在。 林见鹤漫不经心走到姜漫床前,垂眸盯着她。 她正以蜷缩的姿势,乖乖躺着,眉目有些脆弱,嘴唇给她咬破了,薄薄一层淡红,在苍白的脸上,有些惊人的艳丽。 他眉头一皱,又看了看,将这张脸,跟记忆之中的对比,却发现,他已经快要记不清脑海里那个懦弱胆小的形象了。 那双眼睛艰难地挪动了下,眼睑轻轻颤抖,睫毛动了动,眼睛缓缓睁开。 她先是有些茫然,跟林见鹤视线对上,眸子里渐渐化开混沌,变得清明。 也由一开始的茫然,变得吃惊,变得后怕。 林见鹤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暴戾。 怕? “再不醒,我就将你卖了抵药钱。”林见鹤冷冷道。 姜漫视线一转,看到房中靠墙高高的药柜,桌子上的药包,空气里也弥漫着药味,心里顿时明了,这是医馆。 可医馆里一个人也没有。 空荡荡的。 她张了张嘴,有些疲惫似的,对林见鹤笑了笑:“我怎么了?多谢送我来医馆。” 她将头发上一支金钗取下:“卖我也抵不上药钱,用这个抵吧。” “怎么,只有我们两个人,大夫呢?史岱焕他们呢?” 林见鹤:“你一下子这么多问题,我先回答哪一个?” 他反正就是看她不顺眼似的,哪怕她在一边呼吸,他都觉得碍眼。 可能是肚子不疼得那般厉害了,那些低迷的情绪也随之而去,姜漫听他这话,只是牙痒痒,倒不难过。 她感觉到手里的暖炉,肚子暖烘烘的,很舒服,懒洋洋的,一动都不想动。 “那劳烦林公子,挑您喜欢的回答两个?”她还有心情调侃。 林见鹤见她这副样子,跟方才那副脆弱得要哭出来的样子判若两人,脸色顿时有些黑。 “大夫说你自己醒来便知是怎么回事。”他不耐道。 一个不注意就被京墨给抓走的大夫:“这位壮士,老夫有要紧事还未交代,那位姑娘,那位姑娘她——” “闭嘴。”京墨一手提着小丫头,一手提着老头,三两下离医馆远了。 他动手封了老大夫哑穴。 老大夫呜呜半天,他心想,那姑娘需得尽快回家啊! 姜漫不解:“我自己如何知道?”她皱眉,手又摸到暖炉,肚子上暖烘烘的。 一阵热流似乎顺着肚子而下。 她身体一僵。 林见鹤见她面色不对,眉头一皱:“天色不早,既然好了,走吧。” 他转身,往门口走。 姜漫咬了咬牙,躺着不动。 林见鹤发觉她没动静,停下,侧头看她。 姜漫脸色僵硬:“你走吧。” 林见鹤发觉她面上似有排斥之色,眼睛里也有些躲闪,目光不由沉了下去。 他一字一顿:“你,要等谁来?” “史岱焕?还是蒙磊?” 姜漫摇头:“我还有些不舒服,再躺一会儿。” 她自己都不知道,撒谎的时候,眼睛不敢看人。 真是,两辈子都改不掉。 林见鹤气息悠长地轻笑一声,漫不经心扫了眼窗外,道:“我一般,不帮人。帮人,一般帮到底。这个恩情,也要一整份讨回来。” 姜漫愕然。 “你可以选,背着,还是抱着。” 他面上很嫌弃:“反正,你虽则不轻,对我来说,都差不多。” 姜漫反应过来,心里七上八下,用了大力气将他推得一个踉跄:“不用!你快走吧!” 林见鹤是真没有防备。 不然不可能教她一推就推出去两三步。 他嘴角笑容顿住,眼睛平静下来。 他用一种非常平静的目光看着姜漫。 姜漫头皮发麻,心里不知怎么有些疼。 林见鹤抿唇,深深看了她一眼,嗤笑一声,冷冷道:“随你。 他的背影挺直如松,宁折不弯,从背后,都能看出他不高兴。 姜漫有些后悔,刚才反应太激烈了,一把把人推那么远,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少年人的自尊。林见鹤送她来医馆,她该道一声谢。 全都乱了。 她感觉腹部一阵阵热流往下涌,朝四周看了看,暗骂,怎么就这么巧,偏偏要在这个时候…… 她忙从榻上下来,将褥子包在自己身上,急急忙忙往外走。 每走一步,似乎都有热流流下。 她的脸上一片赤橙黄绿青蓝紫,顾不上许多。幸好夜色深,这里又不在灯市那边,人不多。 只能回府再说。 她裹着褥子,走得有些艰难。 看方向,这里离侯府还有段距离 她心里着急,看着侯府的方向走,忘记注意经过的是什么地方。 走得深了,她脑海里电光火石反应过来,这是杏林巷! 她心里一紧,忙加快脚步,改成跑起来。 至于其他的,她此时已经顾不上了。 杏林巷,是上次林见鹤带她走过,碰见明凤抱着她姐姐明鸾哭的那条巷子。 聚集了京城里下九流与各路流氓乞丐。 很乱。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扑通扑通的声音,冷风呼呼刮过,和着风声,她似乎还听到了其他声音。 她脸上一白,更用力地跑起来。 那声音渐渐逼近,直到近在眼前。 她不得不停下。 是有人靠近。 他们拦住她,目光炯炯,盯着她的脸。 有人用火把从她脸上晃过。 “哟,哪里来的小美人,怎么一个人在夜里跑,多危险?” “就是噻,到哥哥这里来,哥哥带你回安全的地方去。” 姜漫轻轻喘着气,目光从四周扫过。 她抿唇,脸色冷下来。 “哟,小美人还挺有劲儿!” 对面几个人虎视眈眈,突然,他们手中铁锁合力一套,姜漫不提防,被他们套得栽倒。 那铁锁不轻,很长。 是早就拉好的。不知道原来为谁准备。 她脑袋撞在地上,眼前一晕,思绪不知道停了多久。 只听得耳边一阵惨叫。 待她眼前清明过来,便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她一脚踢过去,给那人抓住。 她伸手去挣,那人轻轻一点,她手腕便麻了,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她心里很怕,脑子却很冷静。 “蠢死了。” 姜漫挣扎的动作一滞。 她瞪大眼睛,林见鹤举起火把,皱着眉凑近她,仔细扫了眼她的脸,又伸手在她脑袋后头摸了摸。 没有摸到血。 他这才懒散下来,嫌弃地看着她:“很厉害的姜姑娘,你这是怎么回事?” 姜漫视线想要往一边看,看那些堵住她的人。 他们方才还在□□,这会没有声音了。 她担心那群人突然袭击。 林见鹤却摁着她脑袋,将她的头转过去,伸手一掐她的腰,将人抱起来,冷嗤一声,嘲讽:“平日里吃太多是浪费食物,给乞丐吃了还能干活,你吃了连个废物都打不过。” 姜漫满头黑线,若是平日里,她自然谨慎,今日乱糟糟的,大意了。 正在咬牙想着怎么给他怼回去,腹部一股热流汹涌而下,她瞪大眼睛,猛地僵住。 “林见鹤!”她有些惊惶地道。 林见鹤脚步一顿,不耐地低头,视线又在她脑袋以及脸上仔细看过,没有看到任何伤口。 “你最好是有事。”他凉飕飕道。 林见鹤好像轻轻一掠,就掠出常人跑几十步那般远。 姜漫视线里,只能看到倒在地上那些人模模糊糊的影子。 还有,她从医馆带出来的,那床褥子。 “我的褥子。”她喃喃道,脸色涨红。 林见鹤掐着她的腰,将人提起一些,看到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语气嫌弃:“矫情。” 他一手扯下大氅,兜头从姜漫脸上盖下去,将她完完全全罩在里边。 姜漫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 她有些绝望道:“林见鹤,你放下,我能走。” 她已经,能感觉到,有些不好。 林见鹤的声音幽幽的:“你,很重,自己知道?” 姜漫一把掀开他的外袍,不敢看他:“嗯,我重,我自己走吧。” 林见鹤停下,若有所思看着她,随即冷笑一声:“送你到医馆,欠我一次,救你于杏林,欠我一次,送你回侯府,又欠我一次。” “三次。”他走得不紧不慢,给她敲警钟,“我从不白救人,记得还。” 姜漫绝望了。 “三次,都会还你,你放下,我自己走就行,会还你的!” 林见鹤冷冷道:“不行。” “我这人,不占人便宜。” 姜漫满脸欲哭无泪。 “后门!”她提醒。 林见鹤又淡淡看她一眼,一边往后门走,一边道:“不要以为能命令我。” 姜漫胡乱点头,她已经凌乱了,不敢想象衣服底下是什么样子。 到了竹苑后门,姜漫发现这里昏暗一片,灯火黯淡。 她短暂地,轻轻松了口气,但这口气也没完全松出来。 “林见鹤,”她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个什么表情,“劳烦,送我进去,我翻不进去。你的大恩大德都记下!” 林见鹤若有所思看了眼院墙:“呵,我说了,不要以为能命令我。看在你这么求我,我便勉为其难,送佛送到西。” 姜漫知道他会轻功,之前就见识过。 没想到他轻功好像不错。 他轻轻一跃,他们便落在院子里。 姜漫也顾不上想这么许多,她忙道:“可以了,放我下来吧。” “你受伤了?”林见鹤的声音在黑暗中听起来有些不对劲。 姜漫彻底僵住了。 她不敢抬头,眼睛死死盯着脚下:“没!没有!” 她是真的欲哭无泪啊:“你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佛也送到了,你走吧!” 她不敢看林见鹤衣袍是怎样一副惨状,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转身就要跑。 林见鹤一把捏住她肩膀,很用力,她后知后觉发现不太对。 “林见鹤?” 林见鹤半晌没有声音。 她能听到他轻轻起伏的胸膛,能感受到他身上汹涌暴戾的情绪。 他手越抓越紧,简直要给她捏碎似的,疼。 姜漫有些害怕:“林见鹤?我没受伤,真的!” 林见鹤的脸色白得像纸,目光在姜漫脸上一寸寸扫视而过。注意到她闪躲的目光,浑身气息都沉了下去。 “姑娘?”刘婆子听到动静,忙打着灯笼赶过来。 她发现有另一道气息,感觉不对,立即将灯提到前面,看见两人对峙,一颗心提了起来:“姑娘,这,这,他怎么会——” 姜漫看见灯就想死。 “没事,你先回去!”她目光几乎有些锐利了。 刘婆子又瞥了眼林见鹤,这才转身有些小心翼翼地往回走。 “要不要把灯留下?”她有些担忧,这么黑。 “不用!”姜漫立即拒绝。 姜漫感觉林见鹤情绪不对劲。 方才刘婆子过来,她的心简直跳个不停!林见鹤方才是不是要杀了刘婆子! 她抹了把汗,腹部又一阵汹涌。 她也不知道,这林见鹤怎么回事啊,那么讨厌她,不是该拂袖离开吗? “这是怎么回事。”林见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幽幽的。 姜漫眼前一黑。 林见鹤面色苍白,垂着头,目光盯着自己衣摆。 灯光再昏暗,他穿的是白袍,衣摆上那大片大片血渍触目惊心。 姜漫脸色涨红。 天,找个洞让她钻进去算了。 林见鹤一只手抓住她胳膊,将她带到光亮地方,他的视线有些压抑,有些暴躁:“哪里来的血?” 姜漫咬了咬牙,她想起林见鹤上辈子,身边从来没有女人,这辈子眼看也是没有了。 可这特么的叫她怎么说! 她恼羞成怒:“快走吧,没受伤!真没!你更没有受伤!” 她将人一推就跑了,一边警告:“别跟来!” 京墨在侯府屋顶上找到主子,他小心翼翼靠近:“主子?” 林见鹤目光盯着竹苑,主屋里还亮着灯。 他声音充满戾气:“将那大夫抓来。” “是。” 老大夫被抓到屋顶,吓得快要尿了。 林见鹤掐着他的脖子:“说,怎么回事?” 他方才想到上辈子姜漫倒在血泊里的情形,情绪才那般暴躁。 这会冷静下来,便知道其中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古怪。 “老东西,给我卖关子是不是?”他声音发寒。 老大夫也顾不得操心别人,只小心翼翼道:“真不敢骗你啊,那姑娘醒来了定然知道怎么一回事。那姑娘,她不是生病,她是,她是姑娘家来月事了!” “呼——”寒风飕飕吹着。 京墨只愿意自己也能化成这风,消失无踪。 林见鹤眸子里闪过一丝迷茫,等反应过来,他掐得大夫差点当场逝世。 “滚。” 他将大夫扔给京墨,冷冷看了二人一眼。 京墨提起大夫,二话不说,闷头就逃。 林见鹤怔怔看着衣摆,突然想起姜漫恼羞成怒跑走的那一幕。 他坐在冷风里,坐了一夜,石像一般。 翌日,姜漫没有去学馆。 她躺在床上不肯出门。 老脸都丢尽了。近期她都不想见到林见鹤。 崇文馆。 蒙磊跟史岱焕昨夜找了很久,才打听到姜漫去过的那家医馆,后又派人去侯府询问,得知姜漫在府中,这才放下心回去了。 早上来到学堂,姜漫竟然没有出现,二人不由有些担心。 林见鹤目光扫过史岱焕一旁的位子,情绪看不分明。 史岱焕纠结了一会儿,扭头来问:“林兄,姜姑娘昨日究竟怎么了?后来你送她回府了吗?” 林见鹤目光落在手中书卷上,漫不经心道:“嗯。” “那她今日为何没有来?是什么病症?大夫如何说的?” 林见鹤脑海里又闪过昨夜里姜漫羞愤欲死的表情。 老大夫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她是姑娘家来月事了!” 他抬眸,盯着史岱焕,似笑非笑:“我为何要告诉你?” 史岱焕瞪大眼睛:“你这人!” 蒙磊忙将他架远了:“史兄切勿冲动,冲动乃是大忌!” 下了学,史岱焕挑衅似的,提高声音对蒙磊道:“蒙兄,姜姑娘身体有恙,今日我们去侯府探望一下。正好也将夫子的话带给她。” “好啊。”蒙磊摸了摸脑袋,憨笑道。 闻言,林见鹤没说什么。 只史岱焕兴高采烈与蒙磊走在路上,突然天将劫匪,史岱焕惨遭劫掠,最终只留得一套贴身衣物,不止冷得发抖,还只能等到天暗下来,方才偷溜回府。 回去后便抱着爹娘哭诉:“这帮贼人,太过分了!娘,快帮我找厉害的侍卫,太丢人了!” 他爹娘自是满口答应。 蒙磊对这套可太熟悉了。 他冲到林见鹤跟前:“你为何,又打史岱焕!” 林见鹤转了转茶盏:“我乐意。” 京墨正领着人将昨夜里林见鹤动手后的尸体处理,正好撞见蒙磊。 他看见那些尸体,脸色发白:“这是,这是——” 林见鹤视线未动,声音有些冷:“该死。” 那些尸体死状极惨,蒙磊看了一眼便浑身不适,立即扭头。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林见鹤:“你怎可随意杀人?” 京墨警告他:“蒙公子慎言。这些乃是行凶作恶之徒,杀人无数,死有余辜。” 蒙磊讪讪:“真,真的?” 林见鹤不耐:“没事就滚吧,免得惹我不高兴连你也杀了。” 蒙磊后知后觉发现,林见鹤心情好像,还不错? 他难得聪明一回:“史兄他是个好人,你,你以后不要再打他了吧。” “滚!” 蒙磊灰溜溜被京墨扫地出门。 他嘀咕:错觉,什么心情不错。明明跟平日里一样脾气差。 姜漫才躲了一日,宫里当天传来帖子,皇帝赐大皇子出府,宫里有宴各家都得进宫拜见。 姜漫如今顶着永昌侯府嫡女的头衔,不得不去的。 她只能抱着侥幸心理,这种宴会,林见鹤都不会出现。只要她不乱跑,应该碰不上林见鹤。 她还不想见林见鹤。 太尴尬了。简直是社死现场。让她能躲几日是几日。 自从孟宵出事,侯夫人断断续续病着,姜柔的院子里没有传来声响。 永昌侯失去孟府,忙着在朝中拉帮结派,巩固权势,姜漫也很少见到。 这次入宫,几人站在一起,永昌侯用打量货物的目光看她,孟玉静拿看仇人的目光看她。 姜漫淡淡行了一礼,便爬上马车。 到了宫门,各府夫人视线隐晦看孟玉静一眼,嘴边的话题转了风向。 孟玉静脸色难看了一瞬,冷冷扫了姜漫一眼。 姜漫对着众人淡淡一笑,走到同样被孤立的赵君濯身边:“赵姑娘,别来无恙,近来可好?” 赵君濯父亲刚入京,官职不高,只是个六品的文职,是以并不能入崇文馆与他们一起读书。 赵君濯笑:“一切都好,姜姑娘气色不错。”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姜漫如今成了侯府嫡小姐,身份高出一大截。 看见她走近赵君濯,几个小官家的姑娘暗地里气得咬牙。 姜漫视线掠过那几位:“需不需要帮忙?” 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赵君濯笑道:“不必。多谢姜姑娘。” “你也帮过我一回,需要帮忙不必客气。”姜漫挥了挥手。 孟玉静不耐烦地频频向她看来,警告她快些过去。 姜漫告别赵君濯走到她身后,跟着入宫。 “侯府什么地位,不要跟不三不四之人来往,没得跌了我们侯府的身份。”孟玉静冷冷道。 姜漫回答得敷衍:“知道了。” “你——”她哪里听不出敷衍,姜漫只差拍着她的脸说:“知道了,闭嘴,长舌妇。” 她心里的火气嗖地飙了上来。 若不是顾忌在皇宫,她定要收拾这无法无天的一顿。 “若不是我阿柔病着,轮得到你入宫。”她警告,“你给我老实一点。” 姜漫耳朵里都要起茧子了。阿柔阿柔,她且看着,你们的阿柔,连亲生父母都杀,这样一个人,不知道会给你们什么结局呢。 她漫不经心跟在后头走着,也懒得凑上去讨孟玉静嫌,一直到了大殿里,随着众人坐下。 不久,先是三皇子到了,接着是大皇子。 然后是其他皇子。 皇帝没有皇后,陪他出席这种大宴的一般是萧贵妃,今日乃是皇帝替大皇子办的宴,大皇子生母荣妃也到了。 坐在上头,着华服,光彩照人。 姜漫打量着上面几位皇子。 三皇子梁玉琢,这个人她很熟悉。 大皇子,上辈子印象中早早的死去了。皇家容貌都差不到哪里去,大皇子十七八岁,自然比不上林见鹤,但也是个衣冠楚楚的败类。 她看了一眼,私底下翻了个白眼。 这家伙从小到大欺负林见鹤。 其他一些皇子出场机会不多,姜漫印象不怎么深。 “皇上到——” 众人起身行礼,姜漫跟着众人起身,跪下,行礼。 直到头顶上传来一声阴沉沉的“平身”,姜漫便坐下。 她视线隐晦地从皇帝脸上扫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个皇帝,感觉比上次见,没那么阴沉了。 孟玉静警告她安分一点。 姜漫视线无聊地扫过对面那些人,偶尔观察几位皇子。 大皇子看着就不安分,几巡酒过,他便溜了,不知道做什么坏事去了。 皇帝对他也真是宠。这么个废物点心,纵得无法无天。 这样的宴席,林见鹤是不会出席了。 但是,灯节那日她听到皇帝让林见鹤出宫了,还给了他七皇子的头衔。 她还没有顾得上打听,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弄清楚。 正想着,斟酒的宫女不知怎么在她身边绊倒,一壶酒洒在她衣摆上。 “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小宫女吓得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孟玉静目光沉沉地看了姜漫一眼:“毛手毛脚,一会儿还要恭贺大皇子,成何体统,快去换掉,车里有备用的。” 永昌侯撩起眼皮,不冷不热:“一点小事都出错,日后谨慎一些,快去。” 姜漫无语。 她点点头:“唔,那祝你们小心一些,别被酒洒了。” 小宫女主动给她领路。 她离开大殿不久,有位皇子不知怎么,端着的酒壶好端端砸下去,砸了侯夫人一身的酒。 孟玉静当场就沉下脸来,还是永昌侯冷声让她冷静。 那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孟玉静平日里哪里会放在眼里。 再一想到姜漫临走时那诅咒一般的话,她心里给她狠狠记上一记。 孽种。 姜漫跟着小宫女出去,宫女不停给她赔不是。 她倒是挺喜欢出来的。殿里吵死了。 还有孟玉静和姜卓然方才的眼神,她简直要气笑了。 走着走着,旁边似乎有人在骂人。 姜漫仔细一听,不是大皇子是谁? “你这种孽种,父皇竟然给你皇子头衔,还让你出宫,我呸,你这种丢人现眼的东西,出身低下,也配!” 姜漫心里一跳。 从始至终只有大皇子梁玉明一个人的声音。 入宫前她那些纠结的情绪,全都淡了,她提着一颗心,小心翼翼走近,探过镂空雕花隔扇一看,梁玉明带着几个太监堵着一个人。 那人脸色苍白,眉眼精致,让人见之不忘。 他定定站在那里,梁玉明的话他从小听到大,不知道还会不会难过。 “孽种,就该永远被我踩在脚底下,不要妄想爬上来!不然就是找死!” 他说着,一棍子抡过去,眼看就要砸在林见鹤脑袋上! 姜漫吃了一惊,提起手边一块松动的砖就扔了过去。 这具身体从小干活,力气大。 “啊!”梁玉明惨叫一声,那边一片慌乱。 姜漫脸色有些白,立即冲过去,拉着林见鹤就跑。 什么尴尬,什么羞耻,她脑袋里此时只剩下后怕。 那一棍子轮下去,林见鹤不知道会怎么样。 她一边带着人跑,一边道:“你怎么不知道躲?那一下子不是闹着玩的。昨日看你对付歹人,不是很利索,怎么到自己,就傻了?” 林见鹤低低笑了一声。 姜漫抽空回头看他一眼,发现他脸色很不好。 她后知后觉,立刻松开手:“大皇子不敢拿我怎么样,一会我去警告他。你自己小心些。” “欠你三次,今日还了一次,剩下两次。”她给自己的行动找了充分的理由。 带路的小宫女不知道被她落到哪里了,索性她知道路,挥了挥手便要走。 林见鹤道:“姜漫。” 他的脸色真的有些白。 姜漫一怔,她怎么有种错觉,好像回到了上辈子。 “我们不熟,你要叫我姜姑娘。”小姑娘耐心地劝解。 “姜漫。”少年冷哼。 “姜姑娘!” “姜漫。”少年不肯改。 姜漫有些恍惚,她不知不觉道:“我们不熟,你该叫我姜姑娘。” 林见鹤抿唇,嗤笑:“姜姑娘。” 姜漫也不知道在期待些什么,心里陡然一空。 她点了点头:“嗯,走了。” 那个小宫女方才不见,如今不知道怎么找来了,给她领路。 林见鹤看着她走了。 他脑子里回放着方才那一幕。 她毫不犹豫冲出来,向梁玉明砸了过去。 他嘴角勾起,随即狠狠抿下去,看不出丝毫痕迹。 姜漫再次回到大殿时,大皇子不知道怎么惹了皇帝,给压在地上打板子。 那么多臣子,就这样打,大皇子里子面子全没了。 至于他还在吵吵着什么其他的,皇帝摆摆手,给他把嘴巴堵上了。 姜漫,还怪幸灾乐祸的。 第51章 吓人 051 小宫女将姜漫带回宫殿后,出了大殿,走到无人处,身形突然影子一般消失在黑暗中。 仔细看,一条细瘦的身影快如疾风,轻飘飘,在宫殿里掠过。 她绕来绕去,最后来到一间颇为气派的小阁楼。 一红一绿两只鹦鹉在笼子里叽叽喳喳,多数时候是那只小红叫个不停。 它叫十句,小绿大概搭理一句。 一个衣摆上镶了紫色,头发花白的老太监,笑眯眯地逗着两只鸟儿,嘴里哼着那西厢记的曲儿。 紫色,一品大员的官袍才是紫色。 老太监在这宫里乃是头一份,是皇帝赐的恩裳。 虽然谁都不晓得皇帝为何对他格外不同。 小宫女一靠近,他头都未回,笑道:“带过去了?” 小宫女严肃着脸:“禀告公公,幸不辱命。” 陈公公笑眯眯地转过头,看着她小小年纪老气横秋,不由点点她脑门:“一本正经的,没点小孩样儿。跟我说说,姜姑娘可出手了?” 小宫女试着想要笑一笑,但常年板着脸,习惯了,她只是学着别人的样子扯了扯嘴角。 “得嘞,别笑了。怪吓人的。板着脸也挺好。”陈公公忙摆手。 小宫女抿唇,依旧严肃着脸:“是,姜姑娘扔了块砖石,将大皇子砸中了。皇上这会正在大殿里打板子。” 陈公公笑眯眯的:“行了,我知道了。” 他从衣袖里抓出几颗糖,给小宫女:“去吧,日后见机行事,聪明一点,别给陛下撞见了。不然陛下生了气,我都不好求情。” 小宫女显然也想到了皇帝生气多么恐怖,很是严肃地点了点头:“蓝衣自当谨慎,不会教陛下发觉!” “嗯。去吧。” 小宫女一转身,又一阵风似的消失在夜色里。 “今儿真高兴!今儿真高兴!”小红扯着嗓子喊。 陈公公点了点它脑门,笑眯眯道:“可不是。” *** 大殿里,众臣都没料到皇帝会打大皇子板子。 大皇子自来嚣张,兼之三皇子这些年四方游历,宫中便由他一家独大,没有人压得过他去。 今日怎么好端端就给打了板子。 大家心惊胆战地看着,唯恐祸及自身。 大皇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眼睛里又是委屈又是愤愤不平。 他只是中途溜出去收拾林见鹤,父皇从来不管他,怎地这次就要打他? 一定跟林见鹤这次出府脱不了关系。 他一边嚎哭,一边在心里狠狠给林见鹤记了一记。 荣妃心疼得不行:“皇上,明儿他身娇体贵,怎么受得住这般刑罚,求求皇上饶了他,臣妾回去定好好告诫,求求皇上了!” 皇帝只是若有所思盯着几案,直到宫人满头冷汗报:“皇上,三十板子已打完。” “你可知错?”皇帝声音沉沉的。 大皇子抽抽噎噎道:“儿臣知错了,再也不敢了,父皇饶了儿臣吧!” 他伤心极了,父皇明明最疼爱他,居然为了林见鹤打他。 他一定不会放过林见鹤的。 “带他下去,不许太医治伤。明日起,逃学一次,三十板子。” 梁玉明惊了。 皇帝不耐:“带下去。” 荣妃松了口气。她也发愁自家儿子骄纵跋扈不学无术,皇帝只是罚他去学馆,她心里有些乐见其成。 萧贵妃则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席上气度高华的自家儿子。 大皇子这顿打,让众臣心里有了些许嘀咕。 难道三皇子归来,皇帝对大皇子的疼爱便少了? 他们心中各自计较,看三皇子的目光便不同了一些。 梁玉琢察觉,嘴角微微一笑。他端起酒杯,自啜自饮,好不自在。 姜漫也看出席间风流云涌。 看来,梁玉琢回京,大臣们心里都不安分了。 她垂眸,手指在小几上划来划去。 上辈子,三皇子归来,萧氏与荣氏两大阵营各自扶持皇子,暗地里勾心斗角,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这场昏天暗地的储位之争给了林见鹤喘息之机。 他趁机成长了起来。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姜漫手指一顿,又想起大皇子随手向林见鹤举刀的场景。 “混账,大殿上也敢走神。”孟玉静冷声提醒。 皇帝累了,摆驾回宫,大臣们恭送。 姜漫顺着众人行礼,没有将孟玉静的话放在心上。 这场大宴本为庆祝大皇子出宫建府所设,没想到大皇子却受了责罚。众人一时也不知皇帝心里想些什么,只脚下急急匆匆往外走。 尤其是姜卓然之流。今晚嗅到的风向令他们心中疑虑,急着回府与谋士商议。 姜卓然先走一步。 姜漫只得与孟玉静同乘一车。 她与赵君濯道了别,在孟玉静隐忍的目光里踏上马车。 孟玉静视线几次落在她脸上。 像是第一次见她,细细打量。 姜漫蹙了蹙眉。 孟玉静的目光,绝对称不上友善。甚至连毫无情绪都称不上。 她的视线是带着蔑视的,令人不舒服的。 姜漫抬眸,回看过去。 “倒是长了张不错的脸。”孟玉静目光平静道。 姜漫淡淡看着她,等着她的下一句。 “大皇子,你今日见了,觉得如何?” 姜漫心思一转,将今日所做之事和盘托出:“我用砖石砸了他。他手上那道伤,想是挡砖石受的。” “什么!谁给你的胆子?”孟玉静目光错愕,语气不敢置信。 姜漫:“他还瞧见我的脸,明日不定就要上门来找麻烦。说实话,我有些担心。” 孟玉静胸膛起伏,指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姜漫把玩着发梢:“我有些愁。” 她笑嘻嘻的样子可看不出哪里忧愁。 果然,她道:“我担心,见了他,我就想收拾他。咱们侯府百年清正,最是要求心怀天下。我见不得大皇子欺负人。” 孟玉静严厉警告她:“我告诉你,你敢闯祸,我便罚你日后都不许出府,日日找人看着你。” 姜漫视线定定看着她,看得孟玉静火大:“瞪什么?你还敢瞪人!” 想到姜柔此时病得多重,她看着姜漫红润的脸更生气。 姜漫:“恐怕很难,所以我给你提个醒,免得到时候你承受不来。” 她扭头,掀起车帘去看外边,快近年关,街上做生意的小贩很多。 她的声音幽幽传来:“我呢,怕是,要,经常闯祸了。” “你也别见怪。毕竟,我也没见怪你方才心里那番龌龊心思。” 孟玉静脸色一青,咬牙:“你再说一遍。” 姜漫叹了口气:“你敢打我的主意,我就打大皇子主意,保准让侯府两头不是人。” 孟玉静冷笑一声:“凭你也想翻出天去?未免太瞧得起你自己。将你配给大皇子,已是你福分到头了。” 姜漫:“唉。那咱们,各凭本事?” 孟玉静憋了一肚子气,看她的目光飕飕放冷气。 姜漫漫不经心负手走着,刘婆子跟上来,压低声音道:“又出了什么事?” 姜漫:“他们想拿我给姜柔做垫脚石。” 侯府失去了一直臂膀,姜卓然不得放下对萧氏的芥蒂,为侯府未来做打算。 皇子之间的争斗已经初见端倪,此时不站队,日后怕后悔。 姜卓然又不想放过任何一丝机会。 他算盘打得好。将姜柔留给三皇子,姜漫送往大皇子府。 就算押错一个,他都不会输得一败涂地。 想得美。 姜漫冷哼。 她回房后便叫刘婆子准备笔墨纸砚, 趴在桌前奋笔疾书。 刘婆子想要瞧瞧她写的都是些什么,奈何她捂得死死的,不许她看。 过了会子,她探头一瞧,人趴在桌上,嘴巴里咬着笔头,口水都流出来了。 她摇了摇头,走过去,打算将人扶到床上。 视线不经意一撇,脸色顿时僵住。 她忙将那些纸张盖住,提着姜漫便扔到了床上。 姜漫呼呼大睡,不知做了什么好梦,笑得甜甜的。 翌日,刘婆子端了水进来伺候她洗漱时,视线不经意一扫,桌上那些纸全都不见了。 她有些不自在道:“昨夜里写的东西呢?” 姜漫将手中整好的笔墨举起来,拿给她:“这儿。” “风流先生?”刘婆子瞪大眼睛,“如此,如此粗鄙,下流!姑娘你——” 姜漫笑眯眯道:“不是我,是你。” “我?” “刘妈妈,劳烦你走一趟,去白鹭书斋,将这笔墨送给掌柜的吧。唔,便说是你写的。” 刘婆子脸色涨红:“我不!我才不会写如此下流无耻之事!” 姜漫挑眉:“哎呀,不至于不至于,你可以易容,若是你去了,我便替你想个办法,看看那胥琛如今心意如何,可好? 刘婆子有些迟疑。 “快去快去,我今日还想看到大皇子吃瘪。” 姜卓然夫妇敢打她主意,她就将水搅得一团浑浊。 大皇子来崇文馆进学,架子不是一般大。 他穿一袭金玉白锦袍,头戴玉冠,吊梢眼,趾高气昂。 众人待他进去了,方才随后入内。 此前,大皇子很少出现在学馆。他惯不喜欢被拘着,从来也不将他人放在眼中。 若不是皇帝这次出手,没有人敢说他不是。 姜漫笑眯眯地从他身上扫过,心情甚好迈进了他们那间学堂。 “史兄,早。” “姜姑娘,你身体无恙了?”史岱焕睁着圆溜溜的眼睛。 姜漫脸色一僵,脸上烧了起来,忘记的记忆突然涌到了眼前。 她视线不知怎么向林见鹤偷偷一瞥,却正好被他撞见,只得更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平静道:“无事,史兄不必挂怀。” 史岱焕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什么那晚吓坏了,到处找她…… 姜漫默默坐下,垂着头,感觉到林见鹤目光似乎从她身上掠过,她更不自在了。 她阴森森的看着史岱焕:“你说累了。” 史岱焕:“没啊,还有——” 姜漫笑容逐渐恶劣:“还说不说?” 史岱焕有些害怕:“姜姑娘?”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我不说了?” 姜漫点点头:“嗯,好好读书。” 史岱焕:??? 上午,林见鹤休息时出去了一趟,再回来,身上气息便有些吓人。 史岱焕缩了缩脖子,后怕地对姜漫道:“又,又怎么了?” 姜漫回头看了眼林见鹤,皱了皱眉。 第52章 奇书 052 “林见鹤!站住!” 下了学,大家都往外走,大皇子领着人,气势汹汹过来。 林见鹤就走在姜漫前边。 闻言,他脚下一顿,缓缓测过头看了一眼,视线平静,无波无澜。 他没听见似的,转过身去,不紧不慢往外走。 他的脊背挺得那样直,什么都压不倒一样。 大皇子被他这副神态气到,再联想昨日大殿挨打事宜,火冒三丈。 他带着的那几个狐朋狗友将林见鹤团团包围起来。 “看你往哪儿跑。”他冷笑一声,到底顾忌这里不是个折磨人的地儿,向跟班们示意。 他对着林见鹤阴阴一笑,招呼众人:“跟我走!” 林见鹤给他们围着,没有丝毫逃走的余地。 他面色平静,没有什么情绪,也没有挣扎。 众人交头接耳,以目光示意,都不敢开口,看着他们以势欺人,就这样,光天化日,不知道带着林见鹤要去干嘛。 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史岱焕有些着急:“姜姑娘,我去找我爹帮忙!” 蒙磊拦住他:“等等。他应该不会有事。” “你看他们那么多人!”史岱焕跺了跺脚,“不可见死不救。” 蒙磊突然道:“姜姑娘呢?” 他们抬头一看,姜漫不知何时已经跟了上去。二人心里一惊。 史岱焕急了:“不管了,先跟上去再说!”说完人就跑了。 蒙磊拍了拍脑门:“哎!”他心里嘀咕,林见鹤心机深沉,不教别人吃亏就算了,怎么可能自己吃亏。 这人眼睛一动,就可能把他们仨摞起来卖了。 想是这样想,他看着史岱焕那跑得气喘吁吁的样子,一咬牙,暗骂:“我是去救姜姑娘,至于林见鹤,自求多福吧,这个坏人。” 大皇子见到林见鹤,无非想出一口恶气。 学馆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万一传到父皇耳朵里,又是他的不是。 他这次长记性了。 屁股至今犹疼,越疼,他心中越气。 崇文馆紧邻朱雀大街,出了门,往左拐,旁边进去就是一个小巷子。 他打发两个跟班把守好巷口。 林见鹤理了理袖子,目光高高在上,漫不经心看着他。 梁玉明心里火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他一脚踹过去:“你个孽种,见到本皇子还不跪!” 林见鹤轻轻一动。 大皇子使了大力气,一脚落空,人栽了下去。 他只觉得屁股上不知被什么砸了一下,正好砸在昨日的伤口上,他疼得“啊”一声大喊出来。 人摔在地上,急忙用手去扶,却碰上昨儿夜里砸伤的手。 “啊——”又是一声嚎叫。 林见鹤皱了皱眉。 其他人见大皇子摔了,心里惊慌,七手八脚忙跑来扶。 “给我狠狠打他!打得他满地找牙!”大皇子气疯了。 林见鹤目光淡淡往巷口一扫,姜漫忙缩了回去。 她掂了掂手里捡来的石头,抡胳膊准备砸过去。 “姜姑娘。”一道温润的声音蓦地在她身后响起。 姜漫眼睛一亮,随手将石头扔了,提高声音道:“三皇子。” 里边的人好像吓了一跳,安静下来。 梁玉琢笑道:“准备抄近路,碰上姜姑娘,巧了。” 姜漫笑笑:“三皇子请。” 梁玉琢点了点头:“姜姑娘再会。”说着人就进去了。 身后跟着两个侍卫。 姜漫探头一看,巷子里,林见鹤一个人孤零零站着,冷漠疏离,面色平静。 梁玉琢见到林见鹤,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并没有说什么话。 林见鹤连点头都没有。 他就那副遗世独立的冷漠样子,梁玉琢走远了,他才往巷口走来。 依旧是不紧不慢的。 大皇子大概也怕在这种时候被三皇子撞见他欺负林见鹤。 昨日之事让他提高了警惕,行事已经有所收敛。 姜漫在林见鹤出来之前溜掉了。 林见鹤走出巷口,目光向她逃跑的方向看了一眼。 史岱焕和蒙磊恰好赶到。 “你没事啊?姜姑娘呢?”史岱焕捂着胸口,要累死了。 林见鹤冷漠道:“未曾见过。” 他看上去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史岱焕看着他背影走远了,摸不着头脑:“姜姑娘跑哪去了?” 蒙磊:“许是回府了?” “也对。” …… 姜漫回去后,立即奋笔疾书,直写到天色暗下才停笔。 刘婆子在一旁看得是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还是给白鹭书斋。”姜漫将写好的纸张整理好,递给刘婆子。 刘婆子接过,嘀嘀咕咕道:“不成体统。” 姜漫:“等等,我与你一起去。你给我也易个容吧。” 白鹭书斋名字听上去似乎是个正正经经的书肆,实则非也。 姜漫将手稿递过去,那细眉细眼的老板笑眯眯接过去,迫不及待翻看起来。 “妙啊!金风玉露**巫山这一回,真是妙极了!” 姜漫摸了摸嘴角胡子,笑眯眯:“惭愧惭愧。” 她问:“不知那第一回卖得如何?” 掌柜一指书肆里正奋笔疾书、埋头苦抄的那群人:“你瞧。公子所著这篇,今日最受推举,早上抄的都卖完了。我这边还有好些人催着。” “掌柜的,今日那风流先生的书可曾有抄出来的?”好几人急急忙忙凑上来问。 姜漫扫了一眼,一群黑眼圈。 得嘞,一看就是老青楼顾客了。 刘婆子在一旁听得面色古怪,浑身不适。 姜漫交完手稿,瞧了瞧书斋里热火朝天的景象,跟掌柜道别回去。 “你日后还是不要来了,万一被人认出,我看你还怎么见人。”刘婆子警告。 姜漫把玩着发梢:“放心,不会有人认出来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刘婆子也是个未嫁过人的黄花大闺女,看她写的那些漫天胡扯的话本子,实在窘迫得很。 反观那个乱写乱画的始作俑者,丝毫觉得尴尬。 姜漫:“哎呀,有好戏看了。” 翌日。 姜漫踏进学馆,那些平日里斗鸡走狗的纨绔们今日奇怪得很。 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脑袋也挤在一起,不知在看什么东西。 这副有失礼仪的样子被夫子瞧见可是要惩戒的。 她清了清嗓子,走近常一起玩的纨绔身边,猛地探头过去:“看什么呢,这般神神秘秘?” 大家吓了一跳,做贼心虚,一窝蜂散了。 姜漫挑眉,嘴角翘了翘。 大皇子昨日为防被三皇子抓住把柄,丢下林见鹤,未来得及警告,人就跑了。 此事他回去后越想越气。 越想越觉得没面子。 林见鹤这个孽种私下里不定怎么幸灾乐祸。 他一早便打探清楚,三皇子被父皇留在宫里,抽不开身来崇文馆。 他冷冷一笑,撸起袖子,准备给林见鹤点颜色看看。 一段时间没有收拾,这个孽种嚣张了。 昨天给他逃过一劫,今天就让他承受双倍的痛苦。 他一早上都在恶狠狠的想怎么收拾林见鹤。 打一顿,腿打断,扔进结冰的湖里,冻上三个时辰。 捞出来时想必冻成了一坨冰。 他越想越兴奋。 “大皇子。”老夫子严肃地问了他一个问题。 大皇子敷衍过去。 他还没有发觉,上至夫子,下至学堂里其他人,看他目光都怪怪的。 他自认身份高贵,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 待到夫子离开,他招呼三两纨绔准备去堵林见鹤,好好收拾人。 贵妃派给他的下人脸色有些白。 “主子。贵妃方才派人传了话。” 那三两纨绔也有些支支吾吾。 大皇子一人踹了一脚,看见林见鹤,冷喝:“林见鹤,站住!” 很多人都向这边看来。 他们早就知道大皇子很是讨厌林见鹤。从早些时候,他便经常派人欺负林见鹤。 只是这会,大家看大皇子的目光有些怪异。 他那些跟班们不敢不跟,照例将林见鹤围了起来。 梁玉明今日决定就在这里将人收拾一顿。他堂堂大皇子,谁敢跟他作对,他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林见鹤面色依旧是常年没有见过天日一般的苍白。 他这次停了下来,目光平静地看着大皇子。 周围之人暗暗捏了一把汗。 姜漫从人群里钻进去,一直钻到最前边,能看到林见鹤背影。 她往学馆门口的方向看了眼。 大皇子身边的奴才有些着急:“殿下,娘娘叮嘱了,有万分火急之事需得商议,不可耽搁时间了。” “滚,狗奴才,管到我头上来了!”梁玉明一脚将人踢得吐血。 周围人倒吸一口气,忙退后一些。 姜漫看见学馆门口走进来一个人。 她松了口气。 那人直直朝着梁玉明来。 来的时候,梁玉明正指挥手下冲林见鹤身上招呼。 林见鹤侧身,没叫他沾上,他便恶狠狠叫人下死手。 “大皇子。陛下有令,命殿下即刻回宫。” 梁玉明动作一僵,有些心虚地回过头去。 这小太监是承平殿里的人,皇帝身边的。 陈公公手底下第一人。 他当然认识。 皇帝传他,看来不假了。 可昨天刚挨了板子,今日父皇这样严厉让他回宫,不是好事吧? 他脸色有些白。想起母妃亦派人宣他尽快回宫。 出什么事了? 他有些紧张地抬头,这才注意到,所有人看着他的目光都有些怪。 “父皇召我有何事?”他道。 “陛下未曾说明。”小太监四两拨千斤。 等到他们走远,史岱焕偷偷道:“这两日,京城里出了一本奇书。” “奇书?何人所写?”蒙磊茫然。 “这不重要!”史岱焕眼睛极兴奋,“重要的乃是——大皇子入宫受罚去了!” “你怎知道?!”蒙磊吃惊。 “因为这奇书,主人就是咱们大皇子。那书写得可太奇了,你定要看看。” 第53章 杀意 053 “那男子生得一副秀气面孔,脱了衣物,露出赤条条身材,腹间竟有几块硬朗肌肉,只见他挑眉一笑,邪肆得很:“美人儿,看爷如何疼你。” “女子脸上飞起两抹红晕,眼波娇羞,细腰不盈一握,水蛇一般扭动起来……” 皇帝手指一紧。 他端坐着,眸光漆黑,神色有些煞人 大皇子进来,对殿中气氛颇为不安,忙跪下:“给父皇请安。” 皇帝不冷不热地嗤了一声。 “不知父皇唤儿臣来,所为何事?” 皇帝垂眸,冷冷盯着桌上字迹,杀气不经意显露,大皇子额头渗出汗来。 “你做了什么好事?”皇帝嗓音带着独特的韵律,教人觉得害怕。 梁玉明白着脸,思来想去昨日才挨打,明明没有闯祸啊。 难不成哪个老东西又在父皇面前告他的状? 他声音颤抖,不安道:“启禀父皇,儿臣,儿臣愚钝,请父皇恕罪。” 皇帝捏着那几页纸张,越看,视线越沉。 梁玉明算是知道问题出在那些纸上。 谁给父皇说了什么? 他咬了咬牙,大着胆子道:“父皇,昨日父皇惩戒,儿臣铭记于心,不敢违背,这两日勤奋进学,自问不曾有失礼不妥之处,请父皇明鉴。” 皇帝终于将视线从纸张上挪开,却是冷笑了一声:“勤奋进学?” 这一声直把大皇子吓得打了个寒颤。 皇帝敲了敲桌,陈公公躬身走到大皇子面前,将几页手抄字迹呈给他看。 大皇子一开始还有些迷惑,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看着那些内容,瞪大眼睛,视线闪闪躲躲,有些心虚。 待看到后面,他眼睛里火冒三丈:“谁干的!何人如此污蔑我!” 他吓得魂不附体,忙跪下:“父皇,儿臣绝不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此乃杜撰,定是有人看儿臣不顺眼,陷害儿臣,请父皇明鉴,请父皇替儿臣讨回公道!” 皇帝垂眸看着他,弹了弹手中纸页,声音里带着杀意:“这些事,你没做过?” 梁玉明眼神一慌:“父皇,男女□□,这,这,儿臣也是情难自禁,儿臣日后不敢了,真的不敢了!但是后面那些,全是胡说八道,儿臣定不敢做有损皇室颜面之事!” 他说着哭了起来:“父皇要替儿臣做主,有人诬陷儿臣。” 从他踏进大殿之中起,皇帝情绪就冷得可怕。他一共没见过几回父皇生气的时候,每一回,他都怕极了。 不管别人说他有多受父皇宠爱,他自己心里清楚,几年前父皇可能是真的喜欢他,宠爱他,但这几年来,父皇情绪越来越难以揣测,人也越来越给人一种阴沉冷肃之感,他每回见了,都怕得要死。 这一回,父皇是当真生气。 “呜呜呜父皇。”他哭得又是害怕又是难过。 皇帝摆了摆手:“关起来,事情未查清楚之前,不得出宫。” 他视线带着很浓的敌意盯着纸页上的字迹,声音冷如寒冰:“派人盯着大皇子勤奋进学。” “是。” 陈公公打发人将哭哭啼啼的大皇子带走了。 “陛下,那书斋?”陈公公试探性地问。 皇帝手指一紧,那纸张裂开一道缝。 他勾唇一笑,如画的眉眼却沉着戾气,眉目间一股慑人的狠辣:“开。” 陈公公总觉着皇上说得咬牙切齿。 他视线扫过其中一页,老脸不由一红,暗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视线却忍不住扫过去。 他心里啧啧称叹:姜姑娘这文采,绝了! 入木三分啊! “可好看?”一道笑中带刀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陈公公心道不好,忙严肃了脸,将纸稿全都卷起来,一板一眼道:“不好看。” 皇帝冷冷看他一眼,拂袖走了。 “去扫冷宫。”皇帝的声音传了过来。 陈公公嘴角一抽:“是,陛下。” 他认命地抱了扫帚走了。 沿途小太监小宫女们瞧见,笑哈哈打趣:“陈公公,又惹陛下生气啦?这回是怎么了?” 陈公公笑眯眯道:“年纪大了,容易出错。老咯。” *** “我说祖宗,你今日把太子的底兜出去,不怕人家找上门啊?”刘婆子嘀嘀咕咕,“那可不是个好惹的,若是被抓到,永昌侯府未见得护得住你。更何况,沉香苑那边对你虎视眈眈呢。” 姜漫用两只细瘦的手托着下巴,趴在桌上,望着湖面,眸子发亮:“你的本事,我信得过的,放心,没人抓得着。” 刘婆子有些担心,看了看周围,凑到她耳边:“宫里那位,京城里的眼线多着,你小心点。” 姜漫:“其一,我用左手写的字,不会有人认出;其二,我只是手痒一回,写都写完了,我们只管按兵不动,任它外边搅得天翻地覆,将京城翻出天来,也没人抓得着我。” 刘婆子点了点她的脑袋:“就你鬼机灵。” “不过,”刘婆子有些生气地看着她,“你老实交代,那些东西都是从哪里看来的?” 姜漫眼珠子转了转:“话本子呗,看的多了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当真?” “嗯,真真的!” 刘婆子若有所思。 姜漫笑了笑。 “明辉阁所定期限要到了。”她眼睫毛长长垂下,嗓音有些哑。 刘婆子皱眉:“林见鹤,他身份在那里,明辉阁未必敢对他如何。你便是将他带去,也不一定出事的。” 姜漫拖着声音:“我想知道,谁要他的命呢?这几日看大皇子行事,无头无脑,全凭心情,他未必肯花这么大功夫对付林见鹤。” “此事我也觉得奇怪。按理来说,他一个无权无势之人,除非有深仇大恨,不然没必要为他招惹上明辉阁。” 姜漫扬起脸来,笑靥如花:“我有办法了,你再帮我一回好不好?” *** 姜漫早早地来到学堂,出乎意料,林见鹤乃是第一个到的。 她一进来,只觉得林见鹤看她的目光很是不善。 她抿了抿唇,走到自己的位子上。 林见鹤桌椅已换了新的,便坐了回去,姜漫亦从史岱焕旁边挪到自己原来位子上。 她与林见鹤之间,只隔着一条容两人走过的道。 她睫毛颤了颤,假意抬头往林见鹤旁边的窗户看去,就撞见他正以一种难以揣测的目光看着她。 并非善意的目光。 她跟他对视,不能表现出心虚,虚张声势道:“看什么看?” 林见鹤只深深看了她一眼,便垂下眸子,翻看起手上书册来。 他浑身都泛着冷意。 姜漫吃了瘪,气得吹了吹刘海。 她算了算,前期的重要剧情已经偏了十万八千里,所以,她可不可以松一口气? 她有些纠结地搓了搓脸,明明林见鹤最大的本事,就是在人群中隐身,但她就是觉得他存在感很强。 她总是,忍不住,想看一看林见鹤。 她还总是觉得,林见鹤目光在她身上。 虽然不是什么善意的目光。 她趴在桌上,皱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林见鹤如今一看她,就想起那纸稿,想起那慢纸的荒唐。 他狠狠压住心底的暴躁,不然,怕忍不住将她抓起来。 “你看的什么书?”姜漫忍不住又扭过头,看他好像在书里夹着几页纸,看书的目光,像要杀人似的。 林见鹤冷冷看她一眼:“多管闲事。” 姜漫气笑了:“谁稀得知道!小气样!哼!” 她扭过头去,偏到另一边趴着。 过一会儿,她浑身坐不住似的,还是翻过身来,目光盯着林见鹤手中的书稿,心里打着鬼主意。 不知道看的什么好东西,这样苦大仇深。 “孔融让梨知不知道?看的什么,让我也看看?”她眼睛里带着一些不自觉的撒娇憨气。 林见鹤手指紧了紧,目光彻底冷下来:“滚。” 姜漫:“……” 她眉头一蹙,圆溜溜的眼睛气得睁大:“咱俩这梁子结大了我跟你说!” 林见鹤只是淡淡看她一眼,心情很糟糕的样子。 姜漫拿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心里咬牙,我要将他写成个身教体软的小可怜,任我揉搓捏扁,一抬头就眼泪汪汪撒娇,哭起来嘤嘤嘤的,又软又萌! 想着想着,她脑子里也不知道脑补了什么,嘴角疯狂上扬。 林见鹤看到她笑得如此奇怪,又看到她在纸上写画,料到她又在琢磨那些话本子,唇角渐渐抿直。 天气好像突然冷了起来。 姜漫打了个喷嚏,从想象中回过神来。 林见鹤不知何时走过来,正垂眸看着她手中写画的鬼画符。 她手一僵,不知怎么,耳廓泛红,心里发虚起来。 林见鹤将她泛红的耳垂看在眼中,视线更冷了。 姜漫凝神一想,不对,这人方才敢跟她说滚,她是那么不记仇的人么? 于是她抬头,淡淡道:“何事?” 林见鹤将目光从她笔下鬼画符移开,只拿出手中纸稿仍在她面前,声音如冬日泉水一般清澈泛冷:“你写的。” 姜漫看见纸上内容,嘴角笑容一僵,眼睛里闪过难以置信。 “这是什么?”她低垂着眼睛,手缓缓伸过去,将那些稿纸拿了起来。 林见鹤嗤笑一声:“你左手所写。” 姜漫心里更加震惊。 她手勉强控制住才能不抖:“什么?我写的?” 她扫了一眼纸上内容,好像被吓到似的猛地丢到他身上:“下流!无耻!有辱斯文!” 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语气难以置信:“林见鹤,没有想到,你竟是这种人!” 她气得发抖似的狠狠指着那些稿纸:“快扔掉!本姑娘的眼睛险些要瞎了!呕!” 林见鹤目光平静,就那么看着她。 姜漫心虚,总觉得他看透了:“看什么看!不许看!” 林见鹤笑了:“你真是,让人出乎意料。” 他的目光有杀意。 第54章 病恹 054 姜漫呲牙:“不劳你挂心,哼。” 林见鹤不冷不淡道:“此事若是上报,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说是我便是我了吗?我堂堂永昌侯府小姐,才不会做这种事。”姜漫道。 “随你。”林见鹤的目的似乎也不是非要跟她较出个是非真相,他将那几张纸丢下便回自己位子了。 “将你的东西带走,本姑娘可不要别人丢的东西。”她心虚地将那几张纸捡了,夹在一本书里,扔到林见鹤桌上。 林见鹤只是扫了一眼,没说话。 懒得理她似的。 姜漫想到什么,不由生气起来:“林见鹤,你竟买这种书看,真是令人想不到。” 林见鹤垂着眸子,一心一意翻看手中书册,并没有给她回应。 姜漫更气了:“有辱斯文!” 林见鹤这才抬头向她看来,不冷不热道:“比不得姜姑娘。” 两人之间火药气息颇浓,史岱焕与蒙磊一进来就感觉不好。 姜漫想到,林见鹤怎么会是去白鹭书斋买话本子看的人呢,她越想,心中越觉憋闷,手中书册一角被她不知不觉蹂.躏得不成样子。 她视线又不由自主往窗户的方向看。 林见鹤的脸在淡黄的晨曦之中,白得有些透明了。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林见鹤侧脸的细小绒毛。 他抿着唇,嘴唇也有些泛白。 再往上,是挺直而陡峭的鼻子。 然后,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睛。 睫毛细长,垂着。 眉头紧蹙,额头有许多汗。 汗? 姜漫发觉不对,仔细去观察他的表情,发现,林见鹤面上似乎一派不耐,是平常的冷漠样子。 但是,他的手,正放在腹部,挺直的脊背也弯了些。 他脸色白得不正常。 这分明是不舒服。 姜漫迅速在纸上写了几笔丢给史岱焕,转头走到林见鹤旁边,道:“这位,本姑娘有话同你讲。” 林见鹤冷冷看她一眼,眼底满是暴躁:“滚。” 姜漫啧了一声,二话不说,拖住他袖子就往外走。 林见鹤用力一拽,她险些被拉得摔倒。 姜漫眉眼有些严肃,警告他:“你是要乖乖自己走,还是让我叫人来抓你走?” 她以眼神指了指正在学堂外面候着的刘婆子。林见鹤是见过刘婆子的功夫的,拿捏一个他绰绰有余。 林见鹤眉眼愈发暴躁,却只是带着无边冷意盯着她。 像是要把她变成一座冰雕似的。 可惜她铜皮铁骨,对于这种程度的冷气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她心里有些着急,拖着他立刻出了学堂。 林见鹤大概是疼得狠了,完全没有力气挣扎,任由她拖着走,除了以不善的目光威胁,大概没有能力采取其他行动。 直走到崇文馆门外,走到姜府马车前,姜漫陡然停下,回过头看了眼林见鹤泛白的脸,惊讶道:“你脸这样白,是不是生病了?” 她说着上上下下顺理成章地打量:“还是哪里受伤了?” 林见鹤嘴唇白得发青,额头上细细的汗珠顺着鬓角落下,打湿了两鬓的头发。 他眼神平静,道:“不劳挂心,若无事,告辞。” 他手臂一震,将姜漫的手甩开。 “等等。”姜漫扯住他袖子,气得不行,一伸手便拂了他的穴位,然后招呼刘婆子赶紧过来将人扶起来,一起送到旁边医馆。 林见鹤的目光冷得可以杀人。 姜漫:“我看你是病糊涂了。” 若是仔细一些,便会发现她手中抓着的胳膊上传来很轻微很轻微的颤抖。 疼的。 不知道怎样的疼,林见鹤这样的人都难以忍受,痛苦到这种境地。 她的心蓦地一揪,随之又有些生气。 “大夫,看看这人。”她语气不好。 大夫瞧见林见鹤脸色,又被他神情所慑,不太愿意。 “再不麻利点,我将你医馆砸了。”姜漫冷冷道。 大夫忙过来,道:“何处疼?” 林见鹤并不配合,只用幽深的目光冷冷地看着大夫。 大夫害怕啊。 他抹了把汗。 “大约是这里疼。”姜漫伸手捂了捂林见鹤之前捂着的地方。 林见鹤身体一僵。眼睛缓缓垂下,嘴唇泛青,声音却还是平稳,他冷冷道:“多管闲事。” 如果不是姜漫细心,又对他很了解,可能还发现不了。 闻言,她笑眯眯道:“对,本姑娘就爱多管闲事。尤其是你这种,越是讨厌我,不想欠我人情,我偏要让你欠。这是第二次,还你上次恩情。只剩下一笔了。我要早日还清欠你那三笔人情,以后也就少些瓜葛。” 林见鹤扭过头去,连她声音都不想听了似的。 大夫道了一声:“得罪了。”抓起林见鹤的手腕诊起脉来。 姜漫看他疼得都快要压不住身体轻轻的颤抖了,却还不肯服软。 她道:“大夫,他怎么回事?” “这位公子五脏势弱,其中尤以腹部为甚。观其面色,体内积弱,非一朝一夕之功。长此以往,恐怕……唉,年纪轻轻,当爱惜身体才是。” “他怕是腹部一阵一阵抽疼,有如百爪挠心,钝刀割肉。实在非常人所能忍。” 林见鹤医生都没吭过。 姜漫喃喃:“胃病?” 她有些恍惚地回想,林见鹤从小吃不饱穿不暖,饥一顿饱一顿是家常便饭。但她不知道林见鹤有胃病。 他从没有表现出来过。 难道,是她从没有细细观察过,所以都忽略了吗? “滚。”林见鹤气息低沉,声音明显有些不稳。 姜漫抿唇:“你替他开药吧。” 大夫忙退身至一旁写方子,眼睛里闪过无奈。 想了想,他道:“这位公子积习已久,老夫从未见过这般糟糕的体质。日后需精心调养,否则有损寿命啊。” 姜漫:“劳烦写下调理之道。” “不必。”林见鹤扭过头去,侧脸线条冷锐,说出的话也带着刀剑之气。 姜漫:“你自己说的,送佛送到西。药都开了,告诉你如何吃药,算我送佛送到西。我就是这般热心,不必言谢。” 林见鹤冷嗤一声。 姜漫注意到,他眉头皱着,冷汗细细密密布满额头。 她随手拿出帕子,在他额头上按了几下,视线落在他的腹部。 之前在学堂里,他疼的时候会轻轻捂着腹部,这会大抵是因为大夫的话,他的手垂在两侧,碰都不碰一下腹部。 “让他的腹部暖一些是否有用?”姜漫不懂医,只记得未穿书前,有胃病的室友胃疼的时候,抱着暖的东西,会舒服些。 大夫打发伙计熬药,抽空道:“这,或可一试。” 姜漫让小丫头生了个暖炉,她仔仔细细包好了,轻轻放到林见鹤怀里,将他的手从袖中抽出,握在暖炉上。 林见鹤垂着眸子,分辨不清情绪,直让人觉得寒意阵阵。 他没有说什么。 姜漫松了口气。这种时候,最怕林见鹤暴脾气上来。 伙计熬了药,端来,林见鹤许是觉得她很烦,很想快些治好了离开,他端起药碗,一口气便喝得精光。 大夫问他感受如何,他闭着眼睛,抿紧了唇,一句话都不说。 姜漫见他疼成那副样子,还不服软,心里又有些气恼,又有些无奈。 她低头回想,这辈子,跟林见鹤交集很少。 不知道林见鹤私下里能否每顿都吃好,能否每日都睡好。 他才十几岁,身体怎么就坏成这样了呢。 想着想着,她鼻子有些发酸。 喝过药没多久,伙计端来一碗东西。 姜漫闻见一丝甜甜的气味。 伙计分别端给姜漫和林见鹤。 “这是——”姜漫一眼瞧见碗里的煮得软糯的粥。应当是加了糖。 这糖可是贵重之物,普通人家舍不得的。 大夫道:“这位公子,日后需得按时用膳,万不可整日不进食。” 姜漫盯着林见鹤:“你整日不吃饭?” 林见鹤皱着眉头,对那一碗带着甜腻的粥很是排斥:“拿走。” 伙计吓得打了个哆嗦,险些将粥打翻。 姜漫:“放着,我来。” 伙计听她吩咐,将粥放下就跑了。 老大夫嘀嘀咕咕去后院看药熬得如何。 姜漫淡淡看林见鹤一眼,没好气道:“惯的你。” 她冷笑一声,端起碗来:“甜的,不爱吃?” 林见鹤眉头狠狠跳动,满脸排斥,以实际行动告诉她,——不吃。 姜漫:“呵,这正是大夫安排的,你不吃也得吃。本姑娘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你不是给我记了账,如今我便好好还。” 她端起碗,舀了一勺粥,递到林见鹤唇边。 他将嘴角抿直,冷冷地看着姜漫:“拿走。” 姜漫将碗放下:“若我没有猜错,你今日早上定然没有用膳。” 她这才想起来林见鹤身上那股违和感是什么了。 他很瘦,脸色也常年苍白。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健康之人。 她将碗放下,伸出一只手,捏了林见鹤下巴,硬是将粥给他喂了进去。 一勺。 两勺。 三勺。 林见鹤浑身气息冷得冻死人。 “甜的不好吃吗?”她看林见鹤那般排斥,忍不住舀了自己碗中的尝了一口。 “师娘熬的甜粥最是好吃。”伙计有些眼馋。 姜漫笑了,对林见鹤不冷不热道:“听见没,不管甜粥咸粥,喝下肚子才是正经,像你一般,把自己搞得病恹恹的,不舒服吧?” 第55章 鼻血 055 “林见鹤!你这个孽种,竟还敢出现在这里!”大皇子收到眼线报信,得知林见鹤在这儿,立即气势汹汹找来出气。 大夫和伙计吓得两股战战,早已溜了。 姜漫不紧不慢,将一小碗粥给林见鹤硬吃下去。 他看起来是气得不行,气压黑沉沉的。 梁玉明本就生气,此时竟还被两人忽视,更气了。 “将她给我丢出去。”他指着姜漫恶狠狠道。 几个侍从提醒他:“大皇子,此乃永昌侯府二小姐。” 大皇子有些意外,上下打量了几眼,显然知道她的身世,有些轻视:“姜二小姐,自己请吧。” 侍从们请姜漫出去。 姜漫回头看了眼躺在榻上,脸色仍然白得纸一般的林见鹤。 他眉眼平静,目光深如幽泉,看她时依然充满戾气。 姜漫笑了一声,道:“大皇子有何贵干?” 梁玉明皱眉,对她不识抬举很是不满:“本皇子办事,何时轮到你过问?念在你父亲面子上,本殿让你自己走,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姜漫手里端着半碗粥,林见鹤无论如何都不肯吃了。 她将那碗“啪”一声放到桌上,抽出帕子擦拭手指,笑道:“不知林见鹤如何得罪大皇子了?不巧,我父亲今日令我请林见鹤过门一叙。大皇子有什么账,待他去过我侯府再算如何?” 梁玉明脸色沉了下去:“永昌侯要见这孽种?”他心里闪过许多念头,头一个,便是这贱种不会说服了永昌侯,站在他那一方吧? 不可能! 他眯了眯眼睛,冷笑一声,命令手下上前去拖林见鹤:“侯爷想见,本皇子当然要卖侯爷面子。不过,本皇子心里有口恶气不得不出,他得罪本殿在先,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恐怕以为本皇子好欺负。” “至于,那之后他还能不能去见侯爷,看他造化了。”他冲姜漫笑得不怀好意,“给我往死里揍!” “是!” 梁玉明的侍从说着便冲了过来。 姜漫站在林见鹤前面,脸色冷了下去:“你们敢!” 她拿起那半碗粥,随手一扔,“啪”一声摔得四分五裂,残余的粥溅得到处都是,大皇子脸色发青:“找死!” 他气得指着林见鹤:“好,竟还有人护着你,当真是长本事了!” “姜二小姐怕是还不知道这孽种是什么人吧?”梁玉明蓦地冷笑一声,阴沉沉道,“杂种,永远只能是杂种,得像狗一样活。喝药?他也配?” 林见鹤漆黑的眼睛里泛起一丝煞气。 他的眉眼间一派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惊。 那张苍白的脸,像是一张惨白的纸张,给月光一照,脆弱得好像一戳即破。 他的唇角抿成直线,袖中的手蜷起。 姜漫心口一滞,眼睛里彻底冷了下去。 “这贱种乃是他娘与人苟合所生,够不够低贱?”梁玉明用充满恶意的眼神看着他们。 “闭嘴!”姜漫一拳头砸在梁玉明脸上,“砰”的一声,梁玉明惨叫一声,捂着满是殷红,眼睛不敢置信的瞪大,他大吼一声,“给我抓住她!” 姜漫大喊:“刘妈妈!” 刘婆子快要晕过去了,她咬咬牙一阵风似的进来,将大皇子及其手下全都点了穴。 大皇子目眦欲裂,鼻血横流,张口无声,简直要气疯了。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如果眼睛能杀人,姜漫早已被他的目光刺得千疮百孔了。 “祖宗,你瞧瞧你干了什么!”刘婆子咬着牙一字一句,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姜漫视线一顿,缓缓回过头去看林见鹤。 她头皮有些发麻。方才纯粹是太生气了。她一直都知道,林见鹤的母亲,对他来说是不可触及的地方。从他能抛弃梁氏的一切,唯独留着母亲给的名字,就可以猜到一二。 她不知道林见鹤很小的时候是怎样生活的,他跟母亲有没有相处。 但是,梁玉明刚才的话,就是在他心上插刀子。 林见鹤嘴唇有些干燥,他有些意外地看了姜漫一眼,淡淡道:“很厉害,大皇子都敢打。”甚至带了些调侃。 他的心情,看起来,似乎,并不是非常糟糕。 姜漫松了口气。 她感受到身后大皇子想要杀人的目光,皱了皱眉:“那什么,本小姐纯粹是看不惯有人在我面前这样嚣张。与你并无关系。” 林见鹤只淡笑了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姜漫盯着他那个笑有些怔住了。 他笑的时候,眉眼舒展,狭长的眼睛微微弯下,嘴角轻轻翘起,眼睛里似有亮光。 很,好看。 姜漫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心虚地将视线移开,看了刘婆子一眼,刘婆子正满脸愁绪对着梁玉明几个。 看样子应该是听不见她的心跳声的。 她手指紧了紧,总觉得脸有些发烧,却又做贼心虚似的不敢偷偷摸一下。 梁玉明这梁子肯定是结下了,不过她也不怕他就是了。 原书里她是个炮灰,梁玉明比她好不到哪里去,早早就下线了。 此人看似阵势大,实则杀伤力不强,脑子也不是很聪明。他还想着拉拢永昌侯府,不会把她怎么样。 至于林见鹤,情况总不会比之前更糟糕了。 这样一想,她走到大皇子面前:“我爹还在府中等候,人我带走了,今日实乃不得已,还望大皇子见谅。” 她怀着一肚子心虚折回林见鹤床前,也不敢看他的脸,只板着脸淡淡道:“得罪。”便将自己的披风兜头罩在他脸上,将人小心翼翼背起来,招呼刘婆子,“走。” 刘婆子被她这一连串操作搞蒙了。 她回头瞧了欲要杀人的大皇子几个,一边跟上姜漫,一边对她背着这么个男人感到不可思议:“祖宗,你还背上瘾了,快给我背着。” 林见鹤在姜漫耳边淡淡道:“你敢。” 姜漫嘴角一翘,对刘婆子道:“不必,马车到了。” 她状似不经意地问林见鹤:“你住在何处?还欠你一个人情,今日两清。” 问完,她低头往马车的方向走,心跳扑通扑通,跳得她心惊,唯恐别人也听到了。 她知道林见鹤出宫了,如今在宫外住。虽然不知皇帝到底为何会同意让他出宫,但日后他在外面,想必比宫中自在一些。 半晌,背上之人也没有声响,姜漫眼睛不由垂下,嘴角抿了起来。 林见鹤目光落在她眉眼间,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见她问了一遍,果真像是随口一问,迫不及待想要撇清关系,银货两讫,他原本有些扬起的唇狠狠压了去。 “杏林巷。”他声音有些冷,像是冬日里结了冰的山泉。 姜漫:“哦。” “杏林巷?”她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林见鹤却是不搭理她了,脸色有些冷。 “我自己能走,放下。”他冷冷道。 姜漫便也没有强求,她这会总觉得自己心跳响得异常,唯恐给人听见,顺势便将人放下了。 于是,林见鹤脸色更冷了。 他的身体应当还是不舒服的,脸色依旧是白,嘴唇上也没有血色。 姜漫将人捉住送进马车里,让刘婆子驾车。 “我顺路送你。” 林见鹤抿唇:“多谢。” 总觉得这声音里有杀意。 姜漫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又生气了。 想到梁玉明提到林见鹤母亲之事,她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 林见鹤既然不提,她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马车里气氛有些僵滞,只有车轮滚动,一颠一颠,姜漫身体随着马车而晃动。 她想说些什么,心里却很乱,怕多说多错。 也不知道为何就怕。 林见鹤开口打破了这沉静。 他冷冷道:“梁玉明,是胡说八道,敢信,我杀了你。” 姜漫心里一动,抬眸去看他,却见他目光一片漆黑,看着窗外,好像看到很远的地方,身上笼着一层阴郁,不知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切,我又不是傻子。”姜漫鼻子不知怎么有些酸,她提高声音掩饰过去,“用得着你提醒。少瞧不起人。” 她想起来上辈子那个青年,突然就有些难过了。 “杏林巷到了。”刘婆子刻意提高声音了一般。 马车猛地停下,姜漫给晃得往前扑去,忙抓住身后窗子才没扑到林见鹤身上。 她心里思绪非常乱,不知道怎么就是不太敢看林见鹤的眼睛,只糊弄道:“杏林巷到了,不送。” “多谢,告辞。”林见鹤也没什么好语气。 姜漫实在捉摸不透他是如何生气的。 等人走了,她才一拍大腿:“忘记问为何住在此处了!” 她捏了捏眉宇,思前想后,都觉得剧情早已乱七八糟,完全看不出上辈子的走向。 他住在杏林巷,想必那日救她也是正好碰到了。 她不知怎么,竟然有些失落。 觉察到自己在想什么,她倒吸一口气。 她怎么可能会期待那日是林见鹤专门来找她的?! 笑话,不可能。 她使劲摇了摇脑袋。 “这是怎么了?”刘婆子掀开车帘,瞧见她这副样子,吃了一惊。 “没什么,回府吧。”姜漫道,“怕是府里又闹起来了。” 刘婆子牙一疼:“我说你什么好。那林公子,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用得着你去救啊,这下好了,给自己惹了一身麻烦。你尚且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敢管别人的闲事,管闲事就算了,还敢管到皇子身上,皇子也就算了,你还将大皇子打得出了鼻血……” “停!”姜漫给她念得脑壳疼,“回。” 刘婆子哼了一声:“这会子功夫,恐怕已经传到府里去了。” 姜漫揉了揉头发:“虱子多了不怕痒,他们也不能拿我如何。” “……” 第56章 每年 056 “二小姐。”管家果然在等着她。 姜漫点了个头,不冷不热:“我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管家命人拦住:“侯爷有请,二小姐想必知道原因,如果二小姐不去,轻恕我得罪了。” 他话音刚落,那些侍卫就围了上来。 姜漫笑了,回头打量着管家:“大小姐病好了?” 管家板着脸:“大小姐吉人天相。” “也对。祸害遗千年。”姜漫点了个头,“既如此,那,走吧。还等什么?” 她改了主意,扶着刘妈妈的胳膊,往主院走去。 管家脸色有些沉,抿唇,示意侍卫跟着,以免她半途出幺蛾子。 姜漫这次还真没耍什么心眼,一路走到了主院。 红药与孟妈妈在门口说些什么,见她来了,红药脸上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姜卓然生气早已在姜漫意料之中。 她一踏进主屋,姜卓然便摔了一只茶杯过来。 “啪——” 茶杯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姜漫往侧旁挪了两步,躲开飞溅的茶水。 “你还有脸回来。”姜卓然冷喝。 姜漫目光从正屋中三人身上扫过。 孟玉静和姜卓然还是老样子。 有一个人,让她目光一顿。 姜柔。 她自从病了,姜漫便有些日子没见了。 她穿一件白狐狸毛领的袄子,下身是绣金撒花石榴裙。看起来愈发瘦弱,脸色愈加白,可能是瘦了,五官便更突出,那双眼睛,看人时带着笑,柔弱的,芙蕖一般的笑。 姜漫只觉得有些瘆得慌。 “妹妹。”姜柔冲她一笑。 姜漫视若无睹,淡淡扫过,不置可否。 姜卓然:“你即刻便去大皇子府赔罪。” 姜漫:“不去。他无理在先,定然不敢声张,堂堂永昌侯府,有理也站不住脚不成?” “放肆,你什么身份,大皇子什么身份,纵然你有理又如何,这天下姓梁,你可知你今日鲁莽行径给我侯府造成多大麻烦,这罪你非赔不可。” 他冷笑一声:“若是不想丢了小命,乖乖给我去认错,大皇子是打是罚都给我受着,直到他出了这口气为止。” 姜漫抬起下巴,目光从他们几人脸上扫过:“我,不去。” 她看了眼姜柔仿佛真心实意替她担心的样子,嗤笑一声:“我不去,有本事你抓我去。你敢抓我,我就将大皇子平日里欺压学子,草菅人命之事广而告之。你看看是你的动作快,还是我的动作快,不怕成为大皇子眼中钉你就试试。” 丢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她便揉了揉太阳穴:“既然无事,我很累,回去睡觉了。” “啪——”她前脚刚踏出去,屋里便传出砸杯盏的声音。 她只是突然想起好些日子都没有见过姜柔,想也知道姜柔不会乖乖待着,正好来看一眼。 这一见,果然大变样了。 “还挺有意思。”她笑了笑。 生活无聊,若是没有各种调剂,一辈子岂不难过。 她过的每一日反正都是多出来的,多活一日少活一日,没有差别。 与其如死水一般,不如,让它刺激一些。 “刘妈妈,帮我易容。” 太阳最后一丝余晖都消失殆尽,黑夜迫不及待来临,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可怕的怪物,正盯着他们。 刘婆子不是很赞同,姜漫软磨硬泡软硬兼施才叫她易了容。 “你不是只想易容玩玩吧?”刘婆子做完最后一丝伪装,很是怀疑地盯着她,“你说实话。” 姜漫将头发梳成林见鹤的模样,眼睛有些亮:“我试试而已。” “这双眼睛细看,还是差得很远。”姜漫盯着铜镜里的脸喃喃道。 林见鹤的眼睛漂亮多了。 不是任何易容可以模仿出来的。 “这个时辰了,睡吧祖宗。”刘婆婆无奈。 姜漫又看了眼镜子里易容的脸:“其实不仔细看,分辨不出。你易容果然厉害。” 刘婆子:“哼,那是自然。” “改日让我看看你的真容吧,我还不曾见过,万一哪一日相见不识,岂不是难过?” 刘婆子感觉她这话不对,皱眉:“混说什么,便是你认不出我来,我也认得你,放心好了,必不会见面不识。” 姜漫笑了:“那倒是。” 刘婆子又一样一样将易容揭下来,她在姜漫面前也没有藏私,告诉她这些都是什么,作何用处,如何伪装才会更逼真。 姜漫索性无聊,便听了听,她打了个哈欠,道:“你这手艺稀有得很,就这样教给我了?” “放心,就算你要学,没个三年两载也学不会。更何况,学此道者,必得下苦工,脸只是其一,身形骨骼声音改变才是重中之重。你,吃得了苦?” 姜漫眨了眨眼睛:“那倒是。我只吃甜不吃苦。” 刘婆子扑哧一声笑出来:“快睡。” 姜漫擦完脸,钻进热烘烘的被窝里,鼻端是刘婆子点的熏香,她熟悉这个味道,眼睛闭上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翌日,没有在学堂见到林见鹤。 朝堂上不知发生何事,皇帝大怒,连斩两名大臣。 萧贵妃一夜被贬,大皇子连夜入宫,被拦在宫门之外。 一夜之间,萧氏好像大厦将倾,人心惶惶。 大抵皇帝对象萧氏发难,大皇子与宫中贵妃六神无主,她昨日得罪大皇子那点小事,他们早已顾不上了。 姜漫几次侧头去看窗户方向,看到那个空荡荡的位子,不由抿唇。 第一位夫子离开后,她捡起书匣,偷偷溜了。 蒙磊和史岱焕注意着她的动静。 她溜出去没一会儿,又回来,走到蒙磊身边:“蒙公子,林见鹤昨日身体不适,今日未曾来学堂,不知是不是身体不适,你可要随我一起去看看?” 蒙磊还不及开口,姜漫便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平日里看你们关系不错,蒙兄想必比我更担心吧?” 蒙磊:“咳咳,那是自然,自然要去。” 说着,他心里有些嘀咕,林见鹤会生病?他怎么有些不太相信。该不会是去做什么坏事,所以才不来吧。 那他此时跟姜姑娘前去,不会因为坏了他的好事而遭到报复吧? 他用可怜的仅有的那点见识抓耳挠腮思考林见鹤为何不来的原因,等到上了马车,发现史岱焕也来了。 “史兄?你这是——”他瞪大了眼睛。 林见鹤平日里就够不待见史岱焕了,史岱焕这次自己送上门怎么行。 史岱焕大手一挥:“同窗生病,去探望乃人之常情,蒙兄你也忒不讲道义,也不知叫上我。” 蒙磊对这个没心眼的彻底无语了:“姜姑娘,你怎知林公子住所?” 姜漫:“不巧碰到了。故而知道。” “原来如此。” 白日里杏林巷总归是安全的。更何况还有刘婆子等人在。 她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最后找到了一户门上挂着“林府”二字的宅子。 “这是林公子府上?”史岱焕摇着扇子打量。 姜漫上前叩门。 “吱呀——”门推开,一位老者探头来,问,“你们找谁?” 姜漫有些疑惑,道:“林见鹤可住在此处?” 老者浑浊的眼睛动了动,视线在她脸上顿住:“不知姑娘找我家主子所为何事?” 姜漫:“我们乃是他的同窗,特来拜访。” 老人目光不看蒙磊和史岱焕,只道:“我家主子确实是姑娘口中之人。不过,主子交代,若要探望,一日只放一人进来。不知姑娘——” 老人心里打着主意,若是姜姑娘不同意,他便说看在同窗的面子上通融,可以多放人进去。总之,姜姑娘来,他是松了口气。 姜漫咬牙,心里暗骂林见鹤小气。就他这样的性情,怎会有朋友。 蒙磊:“既如此,蒙某改日再来便是。”他更觉得林见鹤在搞事情了,这种时候不要凑上去自找苦吃才是正道。 姜漫拉了蒙磊和史岱焕来,原本就是要掩饰自己的目的,让自己的到来不那么显眼。 如今只能放一人进去,她气的牙痒痒。 史岱焕看了眼姜漫:“姜姑娘,今日便劳烦你了,还请向我们告知林兄身体状况,我等先行告辞,改日再来。” 说完,他便和蒙磊走了。 姜漫眯了眯眼睛,盯着史岱焕背影,这金尊玉贵的小公子不会发现什么了吧? “姜姑娘,请。”老者笑眯眯道。 姜漫摇了摇头,把史岱焕那个有些奇怪的眼神抛之脑后。 她将脸板了起来,抿唇:“既然蒙兄与史兄托付,那我勉为其难去看一看吧。” 门推开,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面影壁。 院子不新,看起来有些年成,胜在有韵味。 白墙绿瓦上都有岁月侵蚀的痕迹,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几乎没有什么声音。 “林见鹤住在这里多久了?”姜漫不动声色打听。 老者似乎是想了想,才道:“不久。” “他为何没有来学堂?昨日回来后可曾请了大夫,身体不舒服吗?” “这——”老者叹了口气,“实不相瞒,公子自从昨日回府,老奴已经一日不曾见到了。” 姜漫惊愕:“什么?” 老人引着她穿过一道垂拱门,站到一处院子外,有些忧心道:“公子将自己关在院中,不许任何人打搅。” “你是说,回来这么久,他滴水未进?” 老人叹了口气:“每年这个时候……” 他唉声叹气地走了。 姜漫站在院外,回头看了眼老人的方向,咬牙:“林见鹤在搞什么。” 老人面上实则很凝重,他叹气,唉。 姜漫一想到林见鹤昨日疼成那副样子,今日竟敢不进食,谁给他惯的毛病。 她原本心里还有些说不清的别扭,这会什么都没想,将门推开,没好气道:“林见鹤?” 无人应声。 第57章 驱赶 057 没有人应声。 姜漫回头看了眼老者离去的方向,继续在院子里喊:“林见鹤?” 她皱着眉头,绕过垂花拱门。 这是一座小院子,有着不大的天井。墙角是一片绿竹,还种着许多叫不上名字的花草。 很雅致。 大梁讲究,天井中不植树,否则便形成“困”势。 她没好气道:“林见鹤?本姑娘有事找你。” 北边屋里似有一丝动静传来,她忙走近,敲了敲门:“林见鹤!” 这人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她心里一紧,伸手将门推开:“是你的管家叫我进来的。” 她目光在房间里逡巡一圈,哪里有人的影子。 倒是通往后院的窗户大开,之前门关着还没有什么,此时门一开,风灌进来,门板和窗户全都哗哗响。 她目光透过大开的窗扇在后院里扫过,似乎看到了一抹衣角。 她脚下一转,立即往后院跑。 “林见鹤。”姜漫胸脯轻轻起伏,细细喘着气。 林见鹤穿了一席宽大的黑袍。 他斜倚在亭子里,日光照在脸上,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他的目光落在一派枯寂的湖面上,眼神平静,漆黑的眸子里情绪分辨不清。 她方才看到的便是黑色袖袍一角。 她脚底踩到枯枝,“咔擦”一声,打破了这里的平静。 林见鹤不可能听不见。 但他懒得回头看似的,依旧坐在那里。 她方才在院中喊的声音也不低,林见鹤必然是听见了。 若是往常,她定要生气,然后找茬。 但此时,她莫名觉得,林见鹤心情不好。 “林见鹤,你做什么呢?”她走过去,顺着林见鹤的目光看向湖面。 什么都没有。 林见鹤的声音听起来与平日无异,一样的冷淡:“没什么。” 姜漫:“蒙磊与史岱焕担心你担心得不行,非要拖我前来,他们还将昨日大夫所开之药带了来。已交由你府上管家去煎了。” “那便多谢了。” “要谢就谢他们二人好了。我并不是特来看你的。” 林见鹤嗤笑一声,眼睛里有些暴躁:“管家真是越老越糊涂了。我记得交代过不许人进来。” 姜漫:“他没糊涂,你不想让人进来便该锁了门。我一推就进来了,怪谁。” 她盯着林见鹤白得不正常的脸:“我说,林见鹤,你怎么回事?” 她伸手往他冒冷汗的额头上一碰,吓了一跳。 “好冰!” 林见鹤淡淡看了她一眼,皱眉:“谁家小姐如你一般没规矩。” 姜漫气笑了:“呵,能耐了。你如此能耐,怎地还将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她咬牙,伸手在他腹部不轻不重碰了一下,林见鹤皱着眉头弯了弯脊背,闷哼一声,脸色更白了,冷汗顺着额角留下。 姜漫手仿佛被烫到,整个人打了个哆嗦。 “你怎么了?”她喊了一声:“来人啊!” 她伸手扶住林见鹤,摸了摸石桌上的茶壶,冰得她一个激灵。 她进来时还看到林见鹤喝了茶。 “你竟敢喝这样冷的茶!不要命了?” 她的手碰到林见鹤胳膊,只觉得此人身上都是寒气,顺着她的手直往她身体里钻。 这绝不是在室外待了一点点时间而已。 “你在此处坐了多久了?”她将披风解下,扔到他身上,此人惨白着一张脸,漂亮的眼睛却渗人得慌,漆黑而深沉。 姜漫心口一震,像是被一只大手捏住了心脏,喘不上气来。 她拉住系带使劲一绑,紧得他喘息困难,目光也自然而然转移到她脸上,用漫不经心的嗓音道:“找死?” 姜漫冷笑:“我看是你找死。” 她脸色有些不好,手上动作更是粗鲁。 林见鹤咳嗽了两声,皱着眉头硬是压了下去。 姜漫:“呵,你不是能耐,受寒了?” 林见鹤蹙眉,淡淡看了她一眼。 姜漫梗着脖子:“看什么看,照你这么作践,我看也甭想活得长。” 林见鹤嗤笑道:“不劳你操心。” “少自作多情。本姑娘从不替人操心。” 她方才喊人还是有点用处的,老管家在院外高声问发生了何事。 姜漫提高声音喊了回去:“将你家主子的药送来,顺便送碗粥来。” 老管家领命去了,林见鹤又恢复那副冷漠样子,对周围一切都不闻不问。 他斜倚着,以手支颌,眼睑垂下,睫毛很长。 风吹过来,园中花草沙沙作响。 “你可以走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姜漫目光落在他一身黑袍上。 记忆中,似乎闪过什么,但是太过久远,她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些什么。 “主子,药熬好了。”管家小心翼翼将药和粥送到石桌上,在他开金口说滚之前退了下去。 离开之前还看了姜漫一眼,对她笑了笑。 林见鹤冷冷的视线扫过管家。 姜漫没好气道:“我当然会走。只是见不得人这么糟践自己。什么事想不开,不吃不喝?” 她拂袖坐下。管家准备了两份吃食,她正好饿了,端起自己那碗吃了起来。 “唔,还不错。看不出来,你还有个不错的管家。” “你害着胃病,还不知道饮食,当真就不想活了?”她捏着碗,喉咙里像是含了玻璃碴,动辄鲜血横流,手攥得发白了。 林见鹤脸色白得透明,整个人病恹恹的,透着薄凉的气息。 “你不好奇我的身份?”他突然开口。 姜漫:“不。” “嗤。”林见鹤笑了一声,“你是心知肚明。” 姜漫看着他恹恹的眼睛,猜到事情或许与他身世有关,不动声色道:“你不说,我怎会知道?我又不会刻意去打探别人私事。” 可能是此时风太过安静,亦或许碗中飘来粥与药的气味令人熟悉。 林见鹤冷笑了一声,道:“数九寒天,你去外边走走,路边饿殍不知凡几。如今寒气既消,眼看春暖花开,总该熬过去了。” 他淡淡道:“熬过去便多活一年。” 姜漫手指一紧。 “只不过熬不熬过去,不由你说了算。”他看着隐隐冒出嫩芽的老树,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再等两日,树发新芽——” 姜漫心揪得疼,她胡乱抹了一把林见鹤满头的冷汗,将药递过去打断他的话。 “药冷了。” 林见鹤没说什么,接过来,一口气喝了下去。 他身上戾气很重,喝完将碗随手一丢,情绪说变就变,对着姜漫杀气腾腾:“再不走,别怪我命人将你丢出去。” 姜漫一时不知是不是该生气。 林见鹤慢条斯理地端起桌上的粥吃了起来。 她笑了笑:“我这人很有自知之明,用不着你驱赶。我走了。” 快要走出垂拱门时,她回头没好气道:“本姑娘当真没有见过比你更粗鄙的主人,简直大开眼界,哼。” 说完她便跑了。 第58章 噩梦 058 林府老者看见她跑得那般快,忙唤道:“姑娘,等等。” “何事?”姜漫回过头。 老者笑道:“方才厨房多做了些糕点,赠与姑娘聊表心意,多谢姑娘前来探望,还望姑娘不嫌弃。” 姜漫接过来:“不嫌弃,方才的粥也很是好喝,多谢老伯,我告辞了。” “姑娘慢走,有空可多来玩儿。我家主子还从未在旁人面前那般好脾性呢。” “好脾性?”姜漫翻了个白眼。 林见鹤好脾性,世上便没有脾气恶劣之人了。 老者摇了摇头:“姑娘若是认识他久了,便知道了。” 姜漫心道,恐怕没有人比她认识林见鹤更久的。上辈子,他性子就乖张,只是在她跟前收敛一些。这辈子则是更甚。她没有给他留个好印象,这辈子,林见鹤回回对她没有好脸色。 她深吸口气:“老伯,林见鹤近日怎么了?看起来情绪不好得很。” 老伯叹了口气:“主子之事,下人哪里好说啊。每年这几日,不吃不喝的。唉。” 姜漫神情有些恍惚,走在巷子里,有些宅子里面探出二三支红杏,花枝压得低的,扫过她发顶,清淡的香味拂过鼻端。 她手里提着老者给的糕点,一步一步,走得极慢。 看到红杏,她心底不由感叹,上辈子死的时候,入宫前看到满城杏花梨花。 一片花瓣落下来,落在她头发上。 她伸手捻起,目光盯着那薄红的花瓣,猛然想起她前世就死在这几日了。 京城杏花早开,元宵未到,花已开。 她死在元宵前几日。 死时的记忆已经极力模糊淡去,但总归不舒服。她皱了皱眉,将那股翻腾的带着压抑的记忆按下去。 夜里,她觉得有些疲惫,兼之还有一场重要的仗要打,早早就睡了。迷迷糊糊中,耳边有人在说话。 她睁开眼睛,视线摇晃,她在一匹马上,躺在一个人怀里。 岁暮天寒,彤云密布,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冷峻瘦削的脸。 线条锋利,像是一柄利刃。 他的面容苍白冰冷,只有抱着她的胸膛是暖的。 她的心没来由的一疼。 林见鹤。 她不知道怎么了,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着,要捏碎了一般疼。 “他们都死了,你不必害怕,我陪着你。”他抿了抿唇,不熟练地说了好些话。 他的眼睛很好看,半垂着,落在她身上,微微弯下。他平日很少笑的。 姜漫上辈子死后魂魄跟在他身边,不知道是不是当时思绪动荡,她不知道他说了这么多话。 “本想带你走,谁知晚了一步。”他一只手扬鞭策马,一只手揽着她,紧紧将她箍在怀里,她的脸贴着他的脖颈,只觉得他身上冷得厉害。奇怪,她明明是个死人,什么都感觉不到才是,但她就觉得,林见鹤很冷。 后面还有有大批追兵。 当时林见鹤陈兵通州,快马加鞭至京城也要一天一夜。 她没有见到他是如何闯入皇宫的。 想也知道,京城重重关卡,最后他只剩一个人。 必然是死战。 “你没心没肺。”林见鹤笑了笑,脸上愈加白了,胸膛震动,咳嗽了几声。 “说那么狠的话赶我走,真是个狠心的女人。”他喃喃,“我已用了最快的速度赶来,本以为,你见了我,必然要大骂。” 他咳得愈加厉害,她只觉得脸上有些湿润。 林见鹤伸出袖子替她抹了抹脸,分明是含笑的眼睛,她却只觉得鼻子酸得厉害。 “你当真是——”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剩下的话飘在追兵铁蹄轰隆声中,但是姜漫听到了。 “心里一点都没有我。”这话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分量,却让人觉得沉重。 姜漫只觉得自己在不断坠落,她满脑子都是林见鹤的声音。 “心里一点都没有我。” …… 她猛地睁开眼睛,浑身被汗浸湿了。 “姑娘,怎么了,我听到你在叫。” 姜漫胸膛剧烈起伏,睁着眼睛,直直的,一动不动。 “姑娘!” “备水,我要沐浴。”她眼睛动了动,开口时声音有些疲惫。 刘婆子担心地看了看她,先出去吩咐人备水了。 姜漫心里久久不能平息。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为何又梦到林见鹤,还梦到上辈子没有听见的话。 她满脑子都是林见鹤,他含笑的,咳嗽的,冷漠的,发脾气的。 想着想着,这辈子那个阴郁暴躁的少年闯进来,跟记忆中的面孔重合,她有些分不清了。 “水来了。” 姜漫有些害怕。 上辈子的是上辈子的,跟这辈子不是一个人。 她不能将这辈子的林见鹤与上辈子混淆。 她泡在热水中,刘婆子压低声音道:“今晚,我听到一个极为重要之事。” 姜漫思绪迟缓,被动接收她说的消息。 “明辉阁之所以要林见鹤,牵扯到一些旧事。” 刘婆子继续道:“林见鹤母亲与明辉阁有旧怨。她曾逼明辉阁许诺,不得出手伤他。” 姜漫听到林见鹤,眼睛动了动,目光追了过来。 “明辉阁对此怀恨在心,他们不能主动出手,便寻各种机会,借他人之手,要毁了他。” “他们已经出手多次?”姜漫思绪顿时清醒,声音带着冷意。 她不知道林见鹤还遇到过这样的事。 “大抵是。虽不知他如何平安活到了现在,但其中凶险可想而知。” 刘婆子扶着她到一边,靠近暖炉,替她熏干头发。 姜漫趴在软枕上,垂着视线,心口那阵疼仿佛还不曾褪去。 “你从何处听闻的?”姜漫问。关于明辉阁之事一直打听不到,怎么突然就有了蛛丝马迹。 “这些旧事,永昌侯他可是清清楚楚。”刘婆子道,“今日真是凑巧,永昌侯只是无意之中提起,谈了几句,恰恰是关于此事。恐怕知道此事之人并不少。” 姜漫:“你是说,永昌侯那一辈的老人?” 她沉吟着,在刘婆子耳边说了几句话。 *** 杏林巷,林府。 主人的屋子里一片乌黑。 林见鹤平躺着,面容即使在睡梦中也含着戾气。 他身体动了下,眉头蹙了起来,额头上浸满了汗珠。 他思绪清晰,身体却不受控制。 这已是不知道多少次梦中出现在这里。 他勾了勾唇,笑得凉薄,胸口虽然没有刀,却好像在汩汩流血。 他附在这具身体里,跟着他厮杀。 他能感受到这具身体的绝望和焦急。 太过焦急,杀红了眼,冲红了眼。这些情绪侵蚀了他的理智。 他要越过这重重围困,去皇宫里救一个人。 他不能晚。 渐渐地,那些人忌惮地后退,不敢靠近。 他身上不知道是何人的血。或许是别人的,或许也有自己的。 他用上了生平最快的速度,他心焦得发疼。 梁玉琢骗了她,该死。 他离开承平殿,提着刀,从太监口中问到她在皇后殿。 他咳了咳,所过之处,一片血泊。挡他者死。 林见鹤默默看着这一切。这一路厮杀,他梦里重复了无数次。 他的脚步发沉,离皇后殿越来越近。 林见鹤脸色发白,冷声道:“停下。” 他却用更快的速度向前冲去。胸膛里心跳渐渐加快,甚至有一丝喜悦。 他抿唇,眼睛弯了弯:“她必然要生气的。” 他将喉咙里的咳嗽狠狠压下,嘴角微抿,声音里含了笑意:“气就气吧。” “梁玉琢那伪君子死了,她总会明白识人不清。蠢是蠢了点,也就我能忍。” 林见鹤眉头紧蹙。 大殿逼近眼前,林见鹤脸色煞白,身体好像给人用几匹马拉扯着,要四分五裂。 他抿唇,咬着牙,一字一句,声音颤抖:“不要去。” 青年怀着满腔喜悦,冲了进去。 “轰——” 林见鹤不能闭上眼睛。 血,无边无际的血。 姜漫倒在血泊里。 她的眼睛紧紧闭上,嘴角还带着笑。 他脑子骤然一疼,好像给无数尖针刺穿。 青年浑身一僵,脚下趔趄。 他的瞳孔收缩,露出个可笑的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姜柔一声尖叫还未发出,被他一刀砍断。 他弯下腰,脊背都弯了下去,低得快要伏到地上,双手颤抖着去抱姜漫。 她那么轻。 他一下子却没有抱起来。整个人摔在血泊里,他浑身都颤抖起来。 林见鹤只觉有一双手,掐住了他的咽喉,铁爪一般,用了要捏碎他的力量。 他眉眼闪过暴戾,胸中杀意肆虐,仿佛滔天巨浪,席卷一切,毁灭一切。 “主子,明辉阁有要事汇报。”老管家在门外问。主子睡觉时万不可靠近,否则会被误伤。 “到亭中来。”林见鹤声音非常冷漠,甚至含了一丝暴戾。 管家示意黑衣人去后院亭中。 “主子,有人在调查旧日之事。”黑衣人跪地道。 林见鹤闭着眼睛,日光晒在他脸上,并没有让那苍白的脸上有血色一些。 他不冷不热道:“杀了。” 手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回主子,按规矩,本要处理,只是,只是此人乃姜二姑娘身边之人。” 林见鹤睁开眼睛,看着他,声音有些冷:“查到了什么?” “回主子,什么都没有查到。往日之事只有几个老臣知晓,他们知道的也仅此而已,姜姑娘查不到什么。” “盯着姜府动向。”林见鹤摆了摆手,“接生意,让他们拿姜卓然换,多嘴之人,留口舌无用。” “是。”手下满头大汗,忙躬身退了出去。 京墨走进来,神色看起来有些异样。 林见鹤一掌挥出,京墨捂着胸口退了三步,嘴角渗出血来。 “何人让你来这里?”林见鹤声音里带了戾气。 京墨跪下:“主子恕罪,京墨此乃,有重要之事禀告。” 他神色很难得带了些惊惶:“姜姑娘……扮作你的样子,来了明辉阁。” 林见鹤目光顿住,回头,声音有些沉:“再说一遍。” 京墨心里也是滔天巨浪。 他道:“姜二姑娘,易容作主子的模样,已到了明辉阁。” 第59章 冰凉 059 刘婆子说,面容容易改变,身形却不容易。 她不明白姜漫为何要折磨自己。 姜漫身形较之林见鹤,矮了一尺有余。便是她易了容,也极易让人认出。 更何况,明辉阁是傻的吗? 那林见鹤日日出现于人前,今日姜漫去了又如何,待到明日,林见鹤出现,他们自然知晓姜漫欺骗了他们。 若是姜漫今晚逃过一劫,明日等着她的,又岂是什么好下场。 “你到底怎么了?醒来以后就闷闷不乐,谁惹你了?姜柔吗?我大可将她捉来,任你出气,没必要跟自个儿过不去。” 姜漫坐在床帐里,双手抱着膝盖,腕子上戴着赤金镯子,显得手腕空荡荡的。 她将下巴搁在膝盖上,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呆呆的,睫毛又浓又密。 闻言,她眼睛一抬,眸子里有些平静:“开始吧。” 刘婆子见劝不住,赌气道:“我不干,有本事你自己做。” 她嘀嘀咕咕道:“说风就是雨的,那种功夫我练了许多年,如今才能游刃有余,你一日武功没有习过,简直是不知所谓。” 姜漫吸了吸鼻子。 “怎,怎么了?”刘婆子有些心虚,“不是我不帮你,你太不知天高地厚了。易容也就罢了,动骨头,那可是要命的呀,会疼死人的!” “刘妈妈。”姜漫张开手抱住刘婆子,将头埋进她怀里。心里跟钝刀子割似的。 “到底怎么了啊,祖宗!”刘婆子也心疼,拍了拍她的背。 “给我试试吧。”姜漫带着笑道。 上辈子她没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回去现实,是她唯一的、仅有的念想。 如今,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很难受。 那种滋味,好似暖烘烘的心底突然结冰,整个地给冻成了冰渊。 …… 林见鹤一路上眉头紧蹙。 这几日他身上气息本就吓人,此时更是有种说不出的慑人。 京墨跟在他身后,向他详细通报自己所见。 越听,从林见鹤身上传来的威压越甚。 “你如何知道,是姜姑娘易容的?”林见鹤的声音有些哑。 京墨手心里攥着一把汗,他道:“暗处之人看到姜姑娘从永昌侯府出来,出来时,身后跟着刘婆子。” 林见鹤身形极快。 若是有人看见,恐怕会以为过去的是一阵风。 …… 姜漫心里赌着一口气。 她浑身都疼。将人的骨骼缩短或者拉长,这种秘术,以她社会主义接班人的身份,本来万万难以接受也不会尝试的。 但她心里的念头野草一样疯长。她需要疼痛来提醒自己。 让自己好好站着已经用去她全部精力,其他无暇多想。 她站在明辉阁大殿之内,风从轩窗吹来,垂地的帐幔轻轻飘荡。 她只觉得眼前一切都在晃动,脚仿佛也要离地,整个人都要凭空飞起。 骨头里传来密密麻麻的疼,好像有人用钻头不停地往骨头里敲打,好疼啊,她难受地想。 她咬破嘴唇,让自己不至于失去神志。 可这点疼相比于骨头里的疼根本不算什么。 她眼睛上好像蒙了一层纱,朦朦胧胧,快要看不清了。 林见鹤上辈子,身上那么多伤,流了那么多血,他是不是,很疼? 她心里遽然一紧,心脏好像给人一刀一刀割开。这疼痛从心里蔓延到四肢百骸,犹如万箭穿心,她甚至恍惚感觉胸口破了个大洞,寒风从胸口肆虐。 冷,疼。 她还记着自己来此处有其他目的,不能教人看穿。 她咬了咬牙,努力打起精神。 林见鹤便是此时进来的。 他脸上一片冰冷,只是全由黄金面具覆盖,只有一双漆黑的眼睛,携着千钧之力落在姜漫身上。 她脸色发白,看起来与“林见鹤”无异。 他目光在她额头汗水上停了下,淡淡道:“林见鹤?” 那声音压得低,犹如金石之声,好像又带着说不尽的冷漠。 姜漫感觉脑袋重得可以随时栽倒在地。 她凝起全副身心,让自己不至于倒下。 “嗯。”她一开口,声音沙哑,完全听不出异样。 旁边扮作姜漫容貌的刘婆子心疼得厉害,她冷声道:“人已带来,你要他做什么?” 林见鹤定定看着姜漫:“林见鹤?” 姜漫抬眸,视线往他的方向看去。 但她其实已经看不清任何一个人了。 她的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快要消散了一般。只有疼痛,折磨着她。殿内一切都虚晃得厉害,对方的声音仿佛也从四面八方来,恍恍惚惚,分辨不清。 她用最后一点清明,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她已经意识到,疼痛侵蚀了她的大脑,她随时可能倒下。 刘婆子的易容术是超过古老小说里的千面郎君的。就算倒下,她今日也是以林见鹤的身份倒下的。 若是死了…… 她嘴角艰难地弯了弯,林见鹤会不会真的生了气,不肯等她? 刘婆子看着她心里又是担心又是懊恼。她知道姜漫很疼。 甚至她自己,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疼。 循序渐进缓缓练这门武功,她所遭受的痛苦就已经是常人难以忍受的了。 姜漫如今的痛,比她多百倍千倍。 师父说过,除非疯了,否则没有人能忍受这样的疼,人,若是到了这一步,求生之心也所剩无几了。 刘婆子有些替她难过。她知道姜漫不是个普通的小姑娘。 她有那样的家人,却丝毫不曾有半点难过。 她是无根之萍、幽谷悬崖上的藤蔓,千年如一日的生长着。 姜漫看着明辉阁主人,眼前恍惚又出现了林见鹤的样子。 上辈子的,这辈子的。 她皱了皱眉,将这辈子的林见鹤驱赶出去,努力回想上辈子的那个人。 突然,她猛地咬牙,不知咬得有多狠,嘴里都是血腥味。 血,从她嘴边流下,红得让人眼睛发疼。 她的脸又是那样白,嘴边的殷红看上去便有些触目惊心。 “骨头拉长的时间越长,只会越疼,过半个时辰,神仙也受不了。”刘婆子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姜漫只觉自己飘了起来。 脚离开地面,大殿倒转,帐幔扭曲,窗棂亦变了形状。 她扯了扯嘴角,心里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 是不是快见到林见鹤了? 刘婆子心知是时辰到了,她着急,伸手去拉姜漫。 有只手比她快一步。 分明是她站在姜漫身边。那只手却在她前面将人带了过去。 明辉阁主人看了她一眼。 只一眼,刘婆子恍惚有种被人用刀定住的毛骨悚然之感。凉气自脚底升起,只窜到胸口。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毫不怀疑,方才对方是要是杀了她的。 他将姜漫带走了。 背影孤傲,冷漠,暴戾。 他看你一眼,你便知道他脚下踏的是尸山血海,不知自己哪里会惹他不快,活不过明日。 刘婆子定定看着,恍惚间生出一种荒谬的错觉。 明辉阁主人的背影,跟姜漫如今的背影融合了…… “你还没有说清楚,要林见鹤做什么?”她鼓起所有勇气怒吼一声。 不能让他就这样带走姜漫。 姜漫要知道的,要帮她问到。 对方脚步丝毫未停。 京墨走来,声音如出一辙的冷漠,道:“你可以走了。” “我们明辉阁要杀的人,不会留到现在。”他说了一句出乎意料的话,“他不会死,但你若是还不走,我就不得不出手了。永昌侯我尚且不放在眼里,你,想死?” 刘婆子打了个寒颤。方才那个人,这个人,对她寒意甚重。 这人说话铿锵有力,语气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明辉阁说话算数,她自来清楚。 “好,我走。”她心里狠狠松了口气。他说姜漫不会死,那便是真的不会死。 只要能活着,她没有其他更多的要求了。 这时候不论怎样的折磨,都比不过那疼痛给姜漫的折磨。 她想起姜漫的笑来。 她那么疼,却笑得让人心酸。好像小孩子丢失了重要之物,茫然而无措。 她深深看了眼京墨,目光望向姜漫消失的方向,深深吸了口气:“告辞。” 说罢拂袖离开。 京墨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看了许久,方才将视线收回。 *** 林见鹤走出大殿,视线淡淡向周围扫了一眼,所有人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他垂眸看去。 怀中人面上没有一丝血色,下巴上的殷红刺目。眉头紧紧皱着,薄薄一层眼睑,青色细小血管清晰可见。 汗水将两鬓打湿,额角细碎头发一缕一缕,全被汗水浸湿了。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按了按她蹙起的眉宇,随即手指快如闪电,迅速在她身上几处穴位点下。 姜漫视线一颤,半睁开眼睛,看着眼前人,。 她高兴地喃喃:“林见鹤。” 林见鹤心一颤,视线盯着她,一动不动。 姜漫却再也无力支撑似的,眼睛缓缓合上,嘴角留着那抹满足的笑容,眼角淌下泪来。 那浓密的睫毛洇湿了,显得愈发脆弱。 她的手,紧紧抱着林见鹤的腰。 林见鹤停下站了许久,久到让人误以为这不是个活人。 突然,他收紧手臂,将怀中之人抱紧一些,缓缓低下头去,用脸碰了碰姜漫冰凉的脸。 第60章 一更 060 “所以,明辉阁将我放了,还通知你接人?”姜漫瞪大眼睛。 刘婆子百思不得其解,迟疑道:“是,不然呢?是那个冷冰冰的蒙面侍卫亲自送来的消息。” “对了!”刘婆子一拍脑门,“那侍卫说了,他们明辉阁与林见鹤之间恩怨一笔勾销。” 她说着,将姜漫全身上下仔仔细细检查过,又拉着她的手腕听了半天脉象,确信昨日易骨并未对她造成影响,狠狠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些不可思议。 她不放心地探查姜漫的骨骼,一边道:“我师父他老人家说过,易骨之人,终身要受疼,半身不遂亦有可能,你当真没有哪里疼?” 姜漫看着她的手捏了捏她的胳膊腿,也有些不解:“当真不疼。一丝疼都没有了。”昨日之事恍惚如一场梦。 她思绪清明,心里有股暖流,整个人犹如重新活了一次。 明明昨日只觉眼前黑暗,漫漫人生也无甚趣味。 刘婆子抹了把汗:“或许你天赋异禀也未可知。总而言之,没有事最好不过,你个祖宗,我都做好一辈子跟在你身后伺候的准备了。” 姜漫笑了笑,脑海里又闪过昏迷前隐隐约约看到的林见鹤的轮廓,心里仍旧空荡荡的。 她将手放在胸口,那里还有些挥之不去的抽疼。 她将脑袋搭在刘婆子肩膀上:“昨日做了场好梦。梦见了想见之人。” 刘婆子早已察觉她的不对之处,一针见血道:“你是不是有了意中人?是不是那人说了什么?” 姜漫望着窗外发了芽的桃树,鼻子里又泛酸起来。 她紧紧捏着胸口衣物,淡淡道:“过去的事了。” “当真有!”刘婆子吃惊,“是谁家公子,你年纪小,不懂其中复杂,有事万不可憋在心里。” 她拍了一把自己脑门:“我昨日也是昏了头了,竟听了你的话。” 姜漫拍了拍她的背:“不必自责,是我非要让你做的。更何况,如今没事,不是很好么?昨日之事不必再提了。” “是不是林见鹤?!”刘婆子猛然反应过来。姜漫为了谁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不是林见鹤是谁! 姜漫伸出的手顿了下,随即自然道:“不是他。” 这辈子的林见鹤,不是她心里那个人。 刘婆子心里虽然存了疑,却只是将她看得更紧了。总觉得这姑娘近来情绪不大对劲,万一冲动之下再做出什么事来,可就不好了。 此事之后,姜漫声称身体不适,需要调养,向永昌侯请示,崇文馆暂不去了,待到身体好全乎了再说。 永昌侯忙于朝堂之事,对姜漫之事懒得费心思。 她不去,也少了祸事,不去便不去了。 至于姜柔,自从上一回见过,收敛沉静了很多,甭管真假,看上去是越发叫人看不透了。她不再往姜漫跟前凑,更多的是跟在孟玉静身旁,学习掌家之道。 崇文馆之中,姜柔身体好了之后继续去着,一开始,受些刁难,时间一长,旧事渐渐被人遗忘,她又受永昌侯宠爱,自然与其他普通小姐不同,在崇文馆中的地位也渐渐恢复了往日。 显然,她学聪明了。 姜漫,将自己圈在院子里,一步也不出去。 有几次,孟玉静派人来请,姜漫只闭门不出,说是身体不适。 久而久之,那边也遗忘了这里似的,没什么人来瞧了。 她日复一日重复着简单枯燥的生活,睡觉,起床,浇花种草,晒太阳,夜里又去睡觉。 刘婆子一开始还跟她讲理,试图劝解。后来看她死了心似的,眼睛里都没有了光彩,无计可施,只能随她去了。 姜漫不出去,她得出去。主院那边冷落了竹苑,院里除了个洒扫丫头,其他人都跑光了。 每日吃饭都是问题。 主院一开始还遣人送,过个一两年,见这边失了势,捧高踩低的,饭也不送了。 说与姜漫,姜漫成日里都在走神,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刘婆子心道真是疯了。 她将厨房之人收拾了一顿,好教他们都知道竹苑里住的才是侯府小姐,如此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去收拾一次,不然这帮狗仗人势的不长记性。 院里桃花开了四回,第二回开的时候,萧府公子飞身跃上墙头,笑眯眯地问姜漫:“没良心的,我日盼夜盼,你怎么都不来看我了?” 姜漫只淡淡看了他一眼,躺在椅子上,闭了眼睛:“你挡着我晒太阳了。” 萧随挑眉,看向刘婆子:“谁招惹你们姑娘了?这般凶。” 刘婆子倒是仔细打量了下这位萧公子。她对姜漫那个意中人从未放弃猜测,既然姜漫否认了林见鹤,那必然是另一个她认识的人。 会不会是萧随? 想想并非不可能。 只是渐渐的,她否定了这个猜测。 因为,姜漫对萧随的态度,并不比其他人特殊多少。 在如今的姜漫眼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她性子寡淡到七情六欲都要没了。 刘婆子时常为此叹息。好好一个姑娘,怎地就成了如今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她看着姜漫那张出落得让人赞叹的容颜,心里叹息不已。 外面人人夸姜柔长得美,若是见了姜漫如今的样子,怕是没人那么说了。姜柔哪里及得上姜漫一半。 “姜姑娘。” 墙上传来一道轻佻人声。 刘婆子叹了口气,暗道,这萧公子还真是有恒心,又来了。 都三年了啊。 桃花树下,姜漫躺在椅子上,眼睑阖着,肌肤在斑驳的日光下莹白如玉,眉眼如画,嘴唇像是沾了薄薄的胭脂,泛着桃花一样的颜色。 刘婆子每看一回,都要捂着扑通扑通跳动的心激动一回。 见姜漫连眼睛都不睁,萧随摇了摇扇子,自墙上跃下。 他穿一袭碧纱袍,是新近的上等货,腰间缀着翡翠等物,样样价值不菲。 昔日少年长成青年,身形拔高,气质越发不羁,桃花眼流转间皆是风情。 刘婆子暗暗警惕。萧随如今在京城里的名声,那叫一个风流倜傥,红颜知己无数。 她默默站到姜漫身旁。 萧随眉头一挑:“刘嬷嬷,你挡着你家姑娘的太阳了。” 刘婆子瞪他一眼:“萧公子今日怎地有空来?” 萧随一点儿也不将自己当外人,拉过一张椅子,坐到姜漫旁边,目光落在她闭着的眼睛上,长叹一声:“春光正好,正是踏青好时节,你家姑娘当真要从冬睡到春,从夏睡到秋不成?” 他还手贱地伸出指腹,去动姜漫长长的睫毛。 刘婆子忙挡下来:“萧公子,男女主授受不亲。” 萧随眼睫一动,盯着姜漫:“小丫头,你头顶桃花都开了几回了,还不肯醒?” 刘婆子对于姜漫的定力是很服气的。 她若是不想醒,任你怎么叫,她都不醒。 不知道梦里有什么好事,让她这样。 萧随将扇子别到腰间,嘴唇勾了勾:“你不知道,今日外头多热闹,小爷我无聊得紧,出去玩如何?” “早知你无情地很。”他叹道。 随即,他一手抄起姜漫的腰,身形一转,人已经出现在几步之外的墙头了。 刘婆子大惊:“你做什么!” 萧随潇洒一笑;“再睡下去,你家姑娘人要傻了,我带她去晒外头的太阳。” 说完他就跃了下去,碧纱袍在阳光下熠熠生光。 刘婆子跺了跺脚,忙追上去:“你给我站住!” 这个萧随如今是一肚子坏水,带着她家姑娘能有什么好事! “找死?”姜漫只是懒得动,并非真的睡死过去了。 萧随一碰,她就醒了。 萧随一边踏风而行,一边低头,眼波微挑:“哟,姜姑娘醒了?做着什么好梦了,可是梦见了小爷我?不然怎地不肯醒来呢。” 姜漫索性就着这个姿势,双手抱臂,淡淡道:“放我下去。若是给人撞见,惹出麻烦,你便死定了。” 萧随嘴角一抽,向前面看了一眼,摸了摸脑门,心虚道:“哈哈,姜姑娘见笑了,如今怕是,不发现都不可能了。” 姜漫感觉不妙,视线往前一扫,眉头跳了跳。 只见河岸边众多公子女眷,绣衣罗裳,珠玉环佩,姹紫嫣红,一派水边丽人,春日踏青景象。 他们齐齐看着姜漫和萧随的方向。 姜漫一眼就看到了亭中那个一袭白袍的青年,满头乌发披至腰间,眉目出尘,眸光漆黑,许多贵女围在亭外,嬉笑着引他注意。 姜漫微微一怔,恰与他目光对上。 她淡淡一笑,点头示意,随即平静地移开。 她抓住萧随胳膊,狠狠拧了一把,从他怀里跃了下来。 见她转身就要走,萧随本要抓她胳膊,但顾忌她如今已十八,怕当真影响了她的名声,便拿扇子将人拘了过来。 “好容易才出来一回,京城里许多人你都要不认识了,回去做什么,跟小老太太似的。走走走,小爷带你玩!” 他也不顾姜漫反对,推着她就向水边走来。 姜漫竟然挣脱不得。 她咬牙:“找死是不是?我不去,快放开。” 萧随:“平日里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今日这样儿的好日子,错过了要等一年,我不!” 气得姜漫狠狠踩了他一脚。 萧随嘶了一口气,戏谑道:“没想到你安安静静的,倒是有阎罗夜叉之相,小爷的脚要是给你踩坏了,日后走不了,你就得做牛做马伺候我。” 姜漫嘴角抽了抽,眼看是挣脱不得,她便不挣扎了,只与他离得远些。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在水边那些人身上扫过,却又一次跟林见鹤目光对上。 他的视线从萧随脚上移开,有些冷,眸子冷泉似的,幽深,平静。 很像。 像上辈子那个人。 姜漫嘴角渐渐抿直,眉眼也不再笑了。 第61章 二更 061 姜漫穿一袭绣金撒花石榴裙,外披一件薄纱袍。 乌黑墨发绾了个高髻,露出修长的脖颈。 她出落得高挑,眉眼一动,俱是风华。 那双眼睛微微下垂,睫毛又浓又密,眸子平静地看着众人。 他们盯着姜漫,有些迟疑。 “这是哪家府上的小姐?”有人迟疑地问萧随。 其实他们心底希望她是哪位萧随的红颜知己,但碍于姜漫浑身气质,并不敢这样说。 她一身的气质,那样的容貌,说是千金小姐,没人不信的。 但她方才确确实实与萧随一起来,举止颇有些亲昵。 便叫人不得不多想。 姜漫这几年,断断续续做梦,总是梦见上辈子死的那一日发生之事。 每次醒来,都觉怅然若失。 她发现,她对梦有些着迷。 醒来什么都没有,梦里有林见鹤。 平日里她便越发懒得动心思。过一日是一日。 如今再听到这些人质问,恍如隔世。 她看了眼人群里那个受人簇拥的人,她旁边站着三皇子。 她当然看见了姜漫。 “这是我妹妹。”姜柔笑着先开了口。 有些老熟人想起往事,看着姜漫:“姜二姑娘,你身子好了?” 这些年姜漫不出现在人前,大家都快忘记了侯府还有个真正的小姐。 姜柔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地位。 姜漫:“嗯。” 赵君濯也站在姜柔不远处,她走上前来,笑得和气:“姜姑娘,我是赵君濯,几年前你帮过我。” 姜漫也笑了笑:“我记得的。你们在做什么?” 赵君濯笑着回头,指着那些茶几摆设,道:“冬日里憋久了,三月三出来踏青。姜姑娘何不妨与我一道?上次一别,我总想来姜府探望,只是侯夫人关心姑娘,不容人打搅,惭愧。” “多谢你的心意了。我喜欢清静,便一直静养了。” 旁边传来一阵喧哗,赵君濯看了一眼,笑道:“你还记得林公子吗?” 姜漫目光盯着被人围着的林见鹤,不经意道:“崇文馆读书之时曾是同窗,认识。” “林公子画得真妙!”那边一阵欢呼。 赵君濯笑道:“他如今是京城里最受追捧的公子之一,容貌出众,才华少有人及。多少姑娘围着他。恐怕今日来的大多数贵女,都是冲着传闻来看他一眼的。” 姜漫又向那边看去。 林见鹤盘膝坐在亭中,几案上放着一张纸,他悬腕提笔,动作洒脱,纸上飘如游龙,挥洒间拔山盖世,引来一阵阵惊呼。 姜漫笑了笑:“是吗?挺好。” 萧随顺着她目光看了一会,笑道:“小爷的字不比他差,待明日写了与你看。” 姜漫客气地笑了笑:“不必了。” 萧随摇了摇扇子:“那不行,必须送。不然我怕你误会我字不好。” 姜漫嘴角抽了抽,深深看他一眼:“随你。” 萧随面上一派得意:“不必不必。小爷的字连老师都夸过,便宜你了。” 赵君濯饶有兴趣地看着萧随耍无赖,拉住姜漫:“你要他东西需当心,萧公子如今红颜知己无数,不晓得无意中就得罪了哪一个呢。” 姜漫幽幽道:“是啊,得当心才行。” 萧随眼尾一挑,低下头凑近两个丫头,笑道:“想不到赵姑娘对小爷这般上心,事无巨细都知晓呢。” 赵君濯张口无言。 梁玉琢看不过去,走上前来:“萧兄,那边诸位还等着你过去,在这里跟小姑娘聊什么,随我走吧。” 他对姜漫点了点头:“姜姑娘,许久不见,身体可还好?” 姜漫:“很好,多谢挂怀。” 她感觉有道目光注视着自己,抬眸看了眼,是姜柔。 她刚要移开视线,却发现她看的并非自己,而是梁玉琢。 姜漫便也随着姜柔的目光,向梁玉琢看去。 “姜姑娘?”梁玉琢目光询问,笑着问她。 姜漫摇头:“无事。” 梁玉琢又笑了笑,冲赵君濯点头:“告辞。” “恭送三皇子。”赵君濯盯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许久。 姜漫察觉到什么,垂下目光,没有说破。 姜柔对梁玉琢有意,这是原书走向。 而梁玉琢,貌似跟赵君濯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上辈子,姜柔做了三皇子妃,赵君濯是侧妃。 两个人都有手段,不相上下。 相比之下,赵君濯正派许多。 “二姐。”一道少年声音打断了姜漫思绪。 她回头,姜钰出落得俊秀端方,丝毫看不出小时候傻孢子样儿。 他身旁跟的是胥琛。 姜漫看了胥琛一眼。 胥琛垂下眸子。 “二姐你身体好了怎么也不跟父亲母亲说一声。”姜钰道。 他与姜漫一般高,抽了条似的,脸上那些婴儿肥也没了。 姜漫看着远处,淡淡道:“我也没想到会出来。既然你知晓了,见他们时顺便告知一声便是。” 姜钰微笑:“姐,你该亲自向他们请安才是。” 姜漫笑了声,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我不呢。” 她眉眼昳丽,笑起来璀璨生辉。不少人偷偷看着。 姜钰耳朵红了红:“姐,小时候不懂事,你别放在心上。” “不,我这人记仇。” 说完她拍了拍姜钰肩膀:“千万别招惹我。” 姜钰抿唇看她走远了。 姜柔这次没有一上来就找姜漫麻烦。 她该如何还是如何,比起小时候,从容稳重多了。 姜漫在河边走着,刘婆子默默跟着她。 “刘妈妈,胥琛做了姜钰侍卫?” 刘婆子点点头:“是的。几年前就做了。” 姜漫找了块石头坐下,目光若有若无望向亭子的方向。 那里不断有许多姑娘围上去,叽叽喳喳,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想不想听听林见鹤之事?”萧随若有所思,笑眯眯地问。 姜漫眼睛一顿,淡淡道:“不用。” “啧,不愧是连未来永昌侯都敢给脸色的人。脾气真差。” “路在那边,请。”姜漫毫不客气赶客。 “这林见鹤,我早在崇文馆之时便与你说过,他不简单。”萧随宛若没有听到,一本正经侃侃而谈。 他笑眯眯看了眼亭中一派冷漠,却引得众贵女越发倾慕的林见鹤,接着道:“如今炙手可热,比起当年,真乃天差地别。” 他又凑近一些,打趣道:“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天大的手段,连宫里那位都转了态度。” 实际上,京城不少人都在揣摩其中的缘由。毕竟林见鹤当年有多不受皇帝待见,大家有目共睹。 只是可惜,无论他们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刘婆子日日念叨,姜漫也听到一些。 耳听为虚,今日一见,与她印象中相差太远。与上辈子也截然不同。 上辈子林见鹤一直都与众人作对。他心中有不平,行事便极端。众人多有避讳。 今日的林见鹤,与上辈子那个青年越来越像,她分辨不清,不敢再看。 “我要回了。”她不管萧随怎么挽留,提起裙摆就走。 刘婆子跟姜钰身边跟着的胥琛对视一眼,忙跟了上去。 林见鹤写字的手顿了下,眸子微微抬起,向她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随即又低下头去,神情平静,从面上看不出丝毫影响。 只是,他盯着几案上的纸,眉头微蹙。 写好的一张纸上晕了墨。 这一张毁了。 他将纸揭开,小童忙收了放到一旁。 “回。”林见鹤道。 他提了笔墨就走了,只留给众人一个出尘的背影。 众贵女惋惜不已。 “往日都不来,今日还没有两炷香时间呢,这么快便走了啊。” “本姑娘还没看够,林公子真真是梦中郎君,我非他不嫁!” “噗。”萧随笑了笑,摸着自个的脸,问旁边几个姑娘:“小爷我的脸比之那林公子如何?” 几个姑娘性子火辣,毫不客气的笑出声,一字一句道:“萧公子风流倜傥,林公子高不可攀,我们自然爱那高不可攀的君子。” “去去去,没甚品味的丫头。” *** 京墨跟在林见鹤身后。 他知道主子在思考。 这几年主子行事也不同寻常。 林见鹤走得不快。 他淡淡抬眸,看了眼盛开的桃花,几年前的事情蓦地浮现于眼前。 姜漫知道明辉阁与林见鹤有旧怨。 她不计后果,易了容貌,疼成那样来明辉阁,与找死无异。 若是他还没有接手明辉阁,她去了,就走不掉了。 当时当日,他心里似乎想了很多,如今却想不起那些思绪。 他替她疗伤,很清楚她做了什么,受着什么样的折磨。 陌生的情绪自心尖涌起,明明是这辈子醒来便发誓要杀了的人,他的手只是颤抖,不是高兴她受伤。 而是害怕。 她疼,他没想到自己那么怕。 他试图回忆过往痛苦,以此抵消内心软化。 但是,她疼得哭了。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不停地喊林见鹤。 所有感情汇聚起来,他麻木地想,不要挣扎了,他有无数次动手的机会,每次都没有伤她。 放弃抵抗吧。 他扯了扯嘴角,盯着姜漫,喃喃道:“再给你一次机会好了。这次再做错,我一定不会手软。” 她不疼了。眉目舒展,自发圈起来,紧紧搂着他的腰。 他抿唇,嘴角弯了弯。 就算原谅她了,也不能让她太得意。这个女人惯会骗人,还会得寸进尺的。 他的心泡在暖烘烘的蜜糖中,头一次对第二日产生期待。 第二日,他早早到学馆,目光若有似无掠过门口。 所有人都到了,她没来。 等到学馆关门,京墨报她不来学馆了。 他望着漆黑的夜色,声音很平静,仿佛预料之中似的:“她亲口说的?” “是。” 第三日,他仍旧早早到了。 姜漫没来。 第四日,第五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嗤。”林见鹤冷笑了一声,想起萧随今日抱着她出现。 京墨心里叹了口气,姜姑娘啊姜姑娘,你太能惹祸了。 第62章 三更 062 皇子们一个个成年了,外家暗地里卯足了劲争权夺利。 皇帝几年前瞧着就不行,没想到几年后依然如是。 他看起来依旧病恹恹的,脾气暴躁,动辄杀人,手中有一批暗卫,监察百官,几年来许多犯事官员抄家的抄家,问斩的问斩,朝臣们对这个皇帝敬畏得很,丝毫不敢有不臣之心。 前两年蛮族来犯,皇帝指了永昌侯往边关对敌,直打到关外蛮族腹地,逼得他们一退再退,至少五年之内,他们无力起兵。 “咱们的陛下,手段了得。”有人在姜卓然耳边这样说。 上朝路上,朝臣们低声絮语。议论近来朝政大事。 其实并无甚可议论的。如今海清河晏,没有旱涝,百姓们日子过得安稳,朝臣每日上奏无非鸡毛蒜皮小事。 他们每日绞尽脑汁,唯恐被皇帝拉出去打板子。 所以争权夺利才暗流汹涌。 一句话,闲的。不干点大事,没法显示出他们出众的才能。 “废话连篇,拖出去,长点记性。”皇帝今日情绪非常不好。 这位所奏之事鸡毛蒜皮的朝臣便遭了殃。 板子啪啪啪打在人身上,朝臣们额头上浸出汗来。 他们心里苦啊。这无事可奏,皇帝说他们偷懒。 硬奏,皇帝说是废话。 太难了。 永昌侯脸上表情严肃。自边关之战结束,他回京已有一年多。 在皇帝每日板子威压之下,大臣们兢兢业业,如今京城里连偷鸡摸狗都稀罕了。 偷鸡摸狗毕竟算是案子,刑部的官员人人盯得紧。 要知道,如今若是肚里没点底,上朝如上刑场。 姜卓然是其中无事可奏的典型。 那板子一直打个不停,他心里叹息。今日也无事可奏。 只能寄希望于萧老太爷。老太爷年纪大了,对付皇帝很有一套。 文人拽起来,很令人头疼的。 希望他今日也勇敢一些,出列堵住皇帝的嘴。 “永昌侯。”皇帝那低沉带着韵律的声音响起。 众人为他鞠了一把同情泪。 “陛下。” 姜卓然做好被皇帝怒斥一顿的准备了。 “府上二小姐,休学四年,在家中做何事?” 姜卓然有一瞬间茫然,这个女儿几年未见,无人在他跟前提起,他都要忘了。 不过他还记得这是承平殿,忙道:“小女身体有恙,故而一直在家中休养。” 皇帝淡淡道:“你身边这些大臣,哪个品级比你低?萧太傅府上嫡子尚乖乖在崇文馆进学,永昌侯府小姐何以不能?是我大梁崇文馆配不上你永昌侯府不成?” 他语调一沉:“让一个出身低微的养女入学,崇文馆只配得上侯府养女?” 姜卓然一惊,忙跪下:“陛下,绝无此意。臣即刻便让二姑娘进学,请陛下恕罪。” 大殿中气氛紧张起来。 众人也不知道皇帝怎地突然发作这一下。崇文馆? 朝臣们忙庆幸,幸好抽着打着也将府上那群崽子们送进了崇文馆。 萧太傅摸了摸胡须,心里头一次对萧随这不争气的孙子点了点头。 他瞧了眼吓得脸都白了的姜卓然,眼里闪过一丝同情。 皇帝似乎是满意了,情绪虽然仍是低沉,但没有让人打板子。 陈公公道:“退朝。” 皇帝眼神幽深,嘴角勾起,笑得恶劣。 姜卓然出宫的路上只觉丢脸极了。 没想到这个姜漫,哪怕是在那待着,跟个死人一样,都能给他惹祸。 *** 姜漫回府没多久,竹苑的门便被哐哐哐砸响了。 几年了,这还是头一次。 她刚闭门不出那段时间,侯府也没人这样强硬地想要进来。 洒扫的小丫头有些慌张:“姑娘,怎么办?” 姜漫摸了摸她的头:“无事。到后院去玩。” 刘婆子跟她对视一眼,出了屋子去瞧。 “谁?” “二姑娘,侯爷有请。”是管家的声音。 姜卓然有事找她。 刘婆子皱眉。 “开门。”姜漫道。 管家的架势,她不去,便要将门砸开。 没必要。装门还要时间呢。 几年不见,管家头发更白了,常年板着脸,眉宇间的皱纹更深。 “二小姐,请。” 她回府后换了一身轻便衣裳,本准备用过晚膳便回屋。 满头墨发只在脑后松松绾了个髻,其余皆披散在身后。 她进来时,孟玉静眼睛睁大,心里暗暗吃惊。 姜卓然亦有些惊讶。 几年前姜漫容貌隐隐不俗,只是没有想到,如今长开来,会这样让人惊叹。 她那双眼睛像孟家人,却比所有孟家人都好看。 姜柔的声音轻柔,道:“妹妹。” 姜卓然清了清嗓子:“你如今也长成了大姑娘,你母亲择日便要替你挑选夫婿。侯府小姐没有见不得人的道理,明日你便去崇文馆。” 姜漫定定看了他一眼:“知道了。”姜卓然这副架势,不容她不去。 其中原因目的。她回去自会查。 “你父亲吩咐,谁教你的规矩,你该乖乖回‘是’。”孟玉静瞧着她的容貌,眉头皱了起来,总觉得有些祸水之兆。 豪门贵族娶妻娶贤,美色太甚,人只道是不够稳重,并非什么好事。 姜漫只看了她一眼,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轻轻笑了一下。 她一笑,那双眼睛弯下。 若是方才当得起一个美,如今简直要倾国倾城了。孟玉静心头一梗。 “你便是诚心的是不是?四年不知孝敬父母,如今一出来便给我气受,孽障。” 想到婚事,她勉强压住怒火:“要嫁人了还这般不知稳重,你如今不是小儿,到了崇文馆孰轻孰重自己掂量着,若是坏了名声,谁敢娶你。” 她心头盘算过之前替阿柔打算留意的一种适龄公子,将那些门第太高,太过出挑的撇过,姜漫性子跳脱,那些府上的当家夫人她当不了。她可不像碰一鼻子灰,被人说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以阿柔的稳重的得体,才勉强配得上。 这样想着,她也不想留着姜漫给自己难受:“明日我会让管家派人送你去崇文馆,回去收拾收拾罢。” 她摆了摆手,打发她走。 姜柔冲她笑了笑。 姜漫嘴角一勾:“那我便告退了。” 到了竹苑,刘婆子迎了上来:“没有打听到发生了何事,侯爷下朝后回府第一件事便是叫管家来传人。” 姜漫若有所思:“朝堂上的事……” 只她无论如何想不到,此事是皇帝下了令。 她叹了口气。树欲静而风不止。 刘婆子却有些欣慰:“好歹出去见见人。你没见主屋那些人见了你的模样,那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姜漫揉了一把她的头:“行了,瞧把你高兴的。” “我是怕你再待下去,人待傻了。多好的年纪,整日里待在这个小院子里,暴殄天物。那侯夫人有句话说的还行,你堂堂侯府千金,哪里见不得人了。明日到了崇文馆,多少公子要拜倒在你石榴裙下。” 姜漫笑了笑,手情不自禁摸了摸胸口:“快睡吧。” 那里虽然不疼,却木木的。 翌日。 孟玉静说让管家送,实则怕她出幺蛾子,称之为“押送”还差不多。 马车上街,够威风的。 姜漫无精打采坐在马车里,一路上连马车帘子都无甚兴趣掀起,街上那般热闹,她跟老人似的,没有丝毫好奇之心。 刘婆子愁死了。 她将帘子打起:“你瞧,那一片全是新开的,首饰铺子,绸缎庄子,你多久没做衣服了,今日回来我们去逛一逛。” 姜漫:“打发人买了来就行。” 刘婆子不死心,又指着另一边开吃食的店铺:“这些吃食都是如今京城里小姐夫人最喜欢的,那家的蜜饯果子盛名在外,你去尝尝?” 姜漫盯着手掌心的纹路:“你若想吃,打发人买来便是。” “……”刘婆子看着她,心底有些难过起来。 “唉。”她叹了口气,凑近她,低声道:“你那意中人,若是难受,忘了他吧。崇文馆多少才文出众之人,总会有你中意的。” 姜漫眼神一顿,笑了笑:“好啊。” 比喜欢更难过的,大概是等她察觉喜欢的时候,什么都来不及了。 她还害得他死了。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她抿了抿唇。世上的事没有能后悔的。 “吁——”马车停了。 “二小姐,崇文馆到了。”管家在车外道。 姜漫抬头,脸上异样,她笑了笑:“走吧,好久没来,不知有没有变化。” 刘婆子握了握她的手,扶她下车。 姜柔显然并不想与她同乘,她早早就到了。 这个女人确实聪明了许多,知道自己跟姜漫一起来,没有丝毫好处,只会让几年前的旧事重新翻到众人眼前,让自己再一次置身那种尊严全无的境地。 而且,姜漫如今的容貌,她只要一想起那张脸,便想拿一把刀,一刀一刀给她划烂。 四年时间,崇文馆学子来来去去,添了许多生面孔,往日同窗也长大成人,姜漫未必还认得出来。 当然,许多人也不认识她。 “哟,姜姑娘,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你不是死活不肯来?”萧随语调拉长,摇着一把洒金扇围着她啧啧感叹。 姜漫往学堂方向走,淡淡道:“今儿刮的是南风。” “你必定好奇为何永昌侯非要你来崇文馆对不对?”萧随笑眯眯道。 姜漫眼睛一顿:“果然是朝堂之事。” “聪明!”萧随点头,“你叫我一声萧哥哥,我便告诉你怎么样?这生意划算吧!” 他像个拐骗儿童的人贩子,可惜了一张俊脸。 活脱脱像个不怀好意的。 姜漫眼角抽了抽:“爱说不说。我自有办法知道。” “哎!小丫头,我比你年长一岁,叫我声哥哥你不吃亏啊,以后但凡你有求于我,我必定答应!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美事,到了你这儿怎么还嫌弃了!” 姜漫:“没办法,我觉得,你不比侯府那姜钰年长多少,叫不出来。” 她一脸真诚。 萧随气笑了:“小爷我?姜钰?” 姜漫点点头,回身走了。 萧随骂骂咧咧跟了上来,合起扇子,桃花眼含笑:“罢了,上辈子欠了你的。不叫便不叫罢。你这叫‘奉旨读书’。” 姜漫眼睫一颤,深深看了他一眼。 萧随见她明白了,不由再次笑了:“说你聪明呢。一点就透。” 奉旨读书,意味着皇帝让她来的。 皇帝为何要下这样的命令,谁都揣摩不透。 见她转身就走,萧随赶紧追上去:“你这小丫头,小爷对你多好,哥哥不叫便罢了,‘谢’字总当得吧?” 姜漫笑了笑:“多谢萧兄。” 萧随呆住了,目光看着她的背影,许久未动。 “萧兄?萧兄?” “啊?”萧随反应过来,耳廓一红,打开扇子使劲扇了扇,“今日怎地如此之热,奇了怪了。” 他走得很快,史岱焕摸了摸脑袋:“萧兄怎么了?呆呆的,不像他平日作风啊。” 蒙磊想起方才看到的一幕,眼皮一跳,忙向学堂窗口看去。 果然,林见鹤已经坐在那里了。 他有些担忧道:“史兄,你让萧兄平日里多带些侍卫吧。” “啊?” 史岱焕看他也呆呆的走了,更摸不着头脑了。 “一个个奇奇怪怪的。今日是怎地了,如此邪门。” 到了学堂,他便知道发生了何事。 “姜姑娘!”他也不知道为何,一眼就认出姜漫来。 她小时候在人群里便已经与众不同,如今一眼看过去,眼睛里第一个只能看到她。 他激动得脸色涨红,快步走到姜漫身边:“姜姑娘!你来学馆了!” 姜漫见到昔日小伙伴,笑了笑,眼睛弯下:“是,许久未见。” “四年了,你身体好了呀?我与蒙兄去侯府探望,侯夫人担心搅扰你休养,不许人去打扰。我可难过了。” 史岱焕几年前便虎头虎脑胖乎乎的,如今瘦了些,只是脸上依旧有肉,白嫩嫩的,眼睛又黑,姜漫不由想起以前的事。 “多谢史兄挂怀,如今身体无恙。” “那便好那便好。”他笑得见眉不见眼的。 蒙磊捂了捂脸。完了,他已经感觉到林见鹤角落里传来的寒意了。方才忘记提醒史岱焕。 不过,他转念一想,提醒又有什么用,以史岱焕的性子,见了姜漫,什么提醒都没用。 史兄啊,好容易过了几年平静日子。心疼你。 姜漫见到史岱焕,自然想到了另一个人,——蒙磊。 没想到他们如今坐在一处。 她拍了拍蒙磊肩膀:“蒙兄,许久未见,一切可好?” 蒙磊见到她还是很高兴的,他笑得露出一排白白的牙,衬得肤色愈黝黑:“都好,姜姑娘,你能回来,真高兴!” 姜漫扑哧一笑,眉眼放松许多。 她从方才起,便不由在意坐在窗口那个青年。 只是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到其他人身上,不要看那边。 但是笑着笑着,她还是忍不住侧了一下头。 视线便跟林见鹤对上了。 他穿一袭天青色袍服,肤色如玉,眉目如画,眉山眼水间不带一丝感情。 那双眸子漆黑,看着她,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林见鹤长大后这张脸,实在跟前世太像了。 她心中巨恸,没敢再看,忙回头,笑得越发明媚:“哈哈哈。” 林见鹤皱了皱眉。 蒙磊忙道:“夫子来了。” 众人这才坐好。 姜漫觉得,这个夫子绝非常人。 彼时林见鹤在学堂,他不曾表现出丝毫异样,如今姜漫骤然回来,他亦淡然。 说不定,夫子是皇帝的人。 她顺着夫子,去揣摩皇帝的意思。用复杂的思绪掩盖见到林见鹤后心底翻涌的情绪。 好容易压了下去,夫子又要分组了。 “姜漫。” 姜漫看着剩下的萧随、史岱焕和蒙磊,向夫子发出求救的信号。 显然,夫子冷漠拒绝了。 他笑眯眯道:“林见鹤。” 姜漫硬着头皮道:“夫子,林见鹤不愿与我一组。” “夫子,我与姜姑娘一组罢!”萧随道。 “夫子,我也愿意!”史岱焕睁着大大的眼睛。 夫子忽视这两人,问林见鹤:“林公子,当真?” 林见鹤淡淡看了姜漫一眼,薄唇勾起:“我从未说过此话。” 姜漫张口无言。难道是逆反心理,她开口了,林见鹤与她作对? 早知等他开口拒绝好了。 夫子道:“既如此,姜姑娘,你便与林公子一组。” 然后,他对着剩下三人:“只剩三人,你们三人一组罢。” 萧随嘴角一抽。 史岱焕摸了摸头,有些许小小的失落。但想到姜漫每日都会出现在学堂,又开心了起来。 蒙磊方才拉过史岱焕,奈何他窜起速度过于快,没有拉住。 他丧气道:“是。” 史兄,不是兄弟不帮你。 “走吧,诸位。”人都走光了,萧随招呼大家。 他笑眯眯将一张俊脸凑近姜漫:“小丫头,我们顺路,一起走。” 林见鹤抄起桌上书册,淡淡道:“不顺路,从后门走。” 他看了姜漫一眼,好像带着威胁。 真像。 姜漫有些恍惚,快要分辨不清上辈子的林见鹤了。 “快些。”林见鹤声音压低,有些不耐似的。 上辈子林见鹤便经常这样说话,姜漫都形成了条件反射。 她想也没想拿起东西就跟了上去。 直到出门,她方才反应过来,她本意不想跟着林见鹤的。 “侯府不给你饭吃?”林见鹤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听见她脚步停了,便冷冷开口。 姜漫吸了吸鼻子,迈步跟了上去,目光一直看着这个背影,一眼都没有错开。 林见鹤猛地转过身来,看着她皱眉。 姜漫吓了一跳:“做什么?” 林见鹤走过来,一步一步逼近。 姜漫视线从他眼睛上移开,落在他下巴、脖颈上,渐渐往后退。 “你躲什么?”林见鹤语气发沉。 姜漫没看他的眼睛,不知道他的情绪。但是从语调便知道他不高兴了。 她梗着脖子:“你不过来,我会躲吗?” 林见鹤冷笑一声,走到了她面前。 他比她高出了许多。 姜漫感觉到他垂下目光,正在看她。 她手指攥紧,下意识屏住呼吸。 “不要以为你如今身份不同了,就敢欺负我。本姑娘过去可以收拾你,现在也可以。”她还是受不了林见鹤那专注的目光,猛地将人推开了。 林见鹤举着手。 手里一截枯树枝。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姜漫。 姜漫一怔,反应过来,忙摸了摸头发。方才推人时,是感觉到头发被拉扯了。 “哦,我只是见不得邋遢。”林见鹤玩味道,“姜姑娘为何如此激动?” 姜漫恼羞成怒,大吼一声:“要你管!” “嗤。”林见鹤笑了笑。 姜漫更气了。 第63章 稳住 063 “这是要去何处?”林见鹤越走越偏,姜漫看着周围陌生的景色,有些纳闷。 “找个地方将你卖了。” “什么?”姜漫有些不敢相信,这是林见鹤说出的话。 她没好气道:“林公子,本姑娘与你不熟,快说要去哪,不然我不走了。” 话说,今日林见鹤话多了许多。 四年前,她从明辉阁回来,让刘婆子一直盯着林见鹤与明辉阁动向。 明辉阁果然说话算话,再也没有找过林见鹤麻烦。 他这几年过得安稳,一步步走到众人面前,才华出众,引得许多人景阳。 林见鹤停下,回过头看着她,嗤笑:“那你便待着别走。” 他提示姜漫看看四周。 姜漫看了。 偏僻得紧。 还真是个毁尸灭迹的好去处。卖人,估计不行。 找不着买家。 “此处夜里时有狼群出没,距太阳落山还有一个时辰,你若本事大,想试试夜里与狼群共处之趣味,便待着吧。” 他说罢继续向前走去,不紧不慢,从容得很。 仿佛笃定了姜漫这个胆小鬼会跟上去。 如果是以前的她,不要面子也会跟上去的。荒郊野外,孤魂野鬼,乃是她生平最怕。 临近日落,乌鸦的叫声都凄厉得紧。 让她待在这里,她打死也不愿意。 但是她如今已不是过去的姜漫了。 首先,她不能教林见鹤把人看扁了。 她冷哼一声,没有搭理他的话。 林见鹤越走越远,姜漫咬牙抵抗,不肯认输,索性背过身去,往来时的路走。 她可以找路回去的嘛。这样既不用求林见鹤,也不用在这里过夜,两全其美。 越想越觉此计甚好,脚下步伐越快了。 “我就不信了。”她嘀咕着,又回头看了眼林见鹤丝毫没有停下来意思的背影,赌气似的跑了起来,离他越来越远。 跑了许久,气喘吁吁停下时,她有些怔愣,忍不住笑了笑。 “至于么。”没想到林见鹤一句话,她情绪起伏那么大。甚至还做出了这种小时候会做的事。 眼前景象看着有些眼熟,似乎是之前经过的地方,她摇了摇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真是鬼迷心窍了。” 这样咕哝了一句,她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没瞧见人。 她心里定了定,往前面走去。 太阳挂在山头,又大又红。 只是眨眼的功夫,它便像一个绯红的盘子,从山尖上滑落下去,天蓦地暗下一些,让人猝不及防。 姜漫往四周看了一眼,乌鸦叫得更凄厉了。 她打了个哆嗦,撒腿往前跑去。 赶紧跑赶紧跑。 若是她有错,罚她做什么都行,不必用在荒郊野外一人过夜来惩罚她。 她这人怕黑,怕鬼。 可是天越来越暗,她好像一直在打转。 她快要哭了。 “林见鹤你个王八蛋,本姑娘要是香消玉殒,芳华早逝,被狼吃了,我做鬼也要来找你!呜呜,呸!鬼什么鬼,别自己吓唬自己!这世上本没有鬼,都是那些胆小鬼害怕,杜撰出许多吓人事。” 她紧紧抱着自己,天太黑,看不清路,不远处好像就有狼嗥,她吓死了。 骂林见鹤不顶用。 狼会爬树吗? 姜漫站在一株大树底下,仰头看了看树冠。狼嗥此起彼伏。 她脸色吓白了。 林见鹤找来这么个地方,果然是要将她丢了,故意吓她么? 她还傻傻跟了来! 林见鹤打了个喷嚏。 他向四周看了眼,喃喃道:“到了。” 昨日,他向京墨问了些许事。 “去找些书。”他平静道。 京墨有些疑惑:“主子,可是秘籍?” 林见鹤不带情绪看了他一眼:“如何获取她人好感之秘籍。” 京墨一句话未说,下去了。 不到一炷香,他抬了两大箱子书进来。 常年面瘫的京墨,对他所珍藏的书籍侃侃而谈:“主子,这些乃是属下这些年攒的书,你看看是否有用处。若是无用,属下遣人再去搜罗!” 想起京墨那兴奋的目光,林见鹤便皱了皱眉。 他趁着太阳尚未落山,从袖中拿出书来,面色严肃,仔细将那一页“初学者”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颇有种这一世习武练习基本功的架势。 然后面无表情,却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 风景,他看了看四周,——符合书籍记载,都是荒凉且偏僻之处。 天色将晚。亦符合。 人,仅胆小鬼姜漫与他二人。 天时地利人和,万事俱备。 “对方最害怕之时,务必陪伴身旁。如此最能获得好感。” 林见鹤嗤笑一声。此书措辞诡异,文辞不通,语言粗鄙,奈何在京城里颇受欢迎。 “主子一定要看看这个!萧随,红颜知己无数,他床头便有本此物。” 林见鹤回过神,发呆的时间一长,天暗了。 他扭过头,用平日里对姜漫不耐的语气:“不过天黑,你怕成这幅鬼样子——” 说到一半顿住。 后面什么都没有。 姜漫没有跟上来。 他向远处望了望,没有人。 “砰——” 林见鹤将手中书扔了。 他唇角抿成直线,施展轻功,身形如一阵风。 四周查看了,没人。 他眉头越皱越紧,脚下步子有些乱了起来。 “姜漫,出来。”他将与姜漫分开之处找了个遍,没有半点人影。 今晚没有月亮。 夜幕幽深,黑得慑人。 姜漫吓得瑟瑟发抖。 她趴在树上,狼群绿油油的眼睛在树下望着她。 她被包围了。 这是个不小的狼群。 几匹狼围着树干走来走去,试图往上攀爬。 它们的牙齿尖锐如刀,眼睛幽幽地盯着她。 狼群不时发出嗥叫,仿佛商量着如何跃上来将她分撕了。 她有些更咽:“垃圾林见鹤,救命啊!” 此时也只能祈祷林见鹤良心不安,发现她不见,回来找一下她。 林见鹤,会良心不安吗? “你再说一遍?”有个声音幽幽地传到她耳边。 姜漫吓了一跳,忙抓住树干稳住身形。就这样掉入狼嘴她非要冤死不可。 “林见鹤!你吓我!”她听出林见鹤的声音,黑暗中让她毛骨悚然的感觉一瞬间消散。 第64章 大爷 064 林见鹤轻轻挥出一掌,看似无力,落地却有千钧。 “砰——”一声,山野震颤,大树剧烈晃动起来。 那一掌,在地上劈出极深的裂痕。 姜漫忙抱紧树干,不敢置信地看向林见鹤。 他的脸在夜色里朦朦胧胧,侧脸线条冷厉,嘴唇抿着,看上去一贯的冷漠。 狼群呜咽着后退。 为首的狼看了姜漫一眼,灰溜溜地带着狼群跑了。 “你,你什么时候这么厉害?”姜漫看了眼地下鸿沟,又看了看林见鹤。 林见鹤皱了皱眉,看着自己的手指,似乎有些不满。他扫了眼树下鸿沟。 方才那一掌若是出掌再快些,造成之震慑必定更甚。 他看着姜漫,目光有些冷:“你倒是能给自己找事。” 这话姜漫不服气了,“若非你故意将我丢在这荒无人烟之地,我会遇到狼?我看是你不怀好意,公报私仇,心胸狭隘。” 林见鹤一字一句,气笑了:“我,心胸狭隘?” 心胸狭隘是姜漫为了凑气势胡乱加上去的,没有事实根据,且不符合实际。 林见鹤确实不心胸狭隘,他就是小心眼,记仇。 “不是心胸狭隘也是小肚鸡肠!”话出口,姜漫就知道又气急乱说了话。 林见鹤果然生气了。 他冷冷看她一眼,抿直了唇,一个字不说,纵身跃下树去。 身姿轻盈,和风而行。 一派高人风范。 若平时她还能感叹一下人才辈出。 如今却是顾不上。 她怕黑。如今还怕狼。 姜漫慌了。 “林见鹤!”她抱着树干忙往下爬。 方才狼群逼近,她完全慌了神,如何上的树已是记不清了。 因着害怕,越爬越高。 她如今一动,树冠都在晃动。 她就趴在最顶上,树枝最细之处。总觉得稍有不慎,就会踩断树枝掉下去。 虽则她不恐高,但往下一看,黑黝黝的,挺高的,光是想想摔下去,砸地上,甚至会砸到石头上,脑袋撞得“咚”一声那种后果,她就发慌。 手心里汗也越多。 风也不小,呜呜在吹。 吃得树冠越晃越厉害。 “这风怎么这么大啊。”她紧紧抱着树干,不时看两眼林见鹤的身影,唯恐他不耐烦等,扭身就走了。 可她当真不敢动了。 树枝晃动太厉害,她整个人就在树上晃来晃去,树枝甚至发出“咔擦”声响。 不会要断了吧? 她脸色发白,眼睛紧紧盯着下一跟树枝,上身在树上晃动,脚努力去够那个树杈。 还差一点。 她心里怕极了,但还是咬牙去够。 够到了! 她眼睛一亮,一脚踩下去,手也试着放开,去抓下面的树枝。 “啊?!”她整个人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林见鹤你做什么?” 林见鹤冷笑一声,目光带着嫌弃:“你手一松,人立即砸到地上摔成肉饼信不信?” 姜漫的后领被他拎着,喘息困难。 他武功不知什么时候习得的,竟当真这般好。 姜漫被他带着,身形好似踏风,稳稳当当从空中滑过。 她后怕地去看方才树枝,发现她抓着的那根树枝松开后立即弹向了高处,她根本够不到下面那根。可不是要摔下来。 “我好歹曾经背着你走了好几里地,若是敢眼睁睁看着我摔下来,我日后便日日到你梦里,吓死你。”姜漫翻了个白眼。 林见鹤拎着她落到地上。 闻言,他不耐地看她一眼,半垂了眸子:“自己站好。” 原来是姜漫受惊不小,压根还没反应过来落到了地上,仍然躺在他手臂上,让他给托着。 林见鹤话一出口,手便要撤了,姜漫忙用力扒拉了两下林见鹤衣袍,借力站了起来。 笑话,她能给人扔到地上? “嗤。”林见鹤冷笑一声,拂了拂袖子,转身就走。 姜漫毫不迟疑跟了上去。 “林见鹤,你必须跟我道歉。”她心中非常愤懑,“今日之事,全是因你而起,于我完全是无妄之灾。” “你走这般快,是心虚吧!” 林见鹤回过头:“闭嘴。” 姜漫气笑了:“林公子,林少爷,是你有错在先。我还不知今日我们为何要来此处?你不说清楚,我定要上报夫子,你找别人一组罢。” 林见鹤懒得理她似的,根本没有停下来与她解释的意思。 他的背影修长挺拔,脚底看似不快,眨眼却远了。 “你这人——不讲武德!” 姜漫提起裙摆小跑着追了上去。 “你休想甩掉我!” 林见鹤这次注意身后动静,速度刻意放慢,等她追上来,嘀嘀咕咕骂人,便又快一些,姜漫见他远了,顾不上说话,忙着急追上来。 如此循环往复,姜漫跑得气喘吁吁,头发也被枯草大风吹得乱糟糟的。 她没力气骂人了。 林见鹤停了下来。 姜漫抓紧时间躺到草丛里歇息。林见鹤也累了?竟然停下来了。 她以为林见鹤这厮非人呢。 她此时真是又饿又累。 躺下来根本不想动。 但她怕黑。怕林见鹤扔下她走了。 她便紧紧盯着林见鹤一举一动。 他往某个方向看了眼,又回头看她一眼。 姜漫瞪大眼睛,瞪回去:看什么看!记仇! 林见鹤皱着眉头,低头沉思。 是何处出了问题? 他望向远处。 那里有一片大湖。 落日时水面波光粼粼,浮光跃金,锦鲤自水面跃起,仿佛追着落下西山的太阳而去。 两岸凤凰火开得盛,映得人脸都是红的。 这是书里写的。 虽是本无聊至极毫无用处之书,所记载景物倒也不算虚言。 至少此景他看到了。 按那废物书所说,此景必得带人来看。不论何人,定会心花怒放。不论心情如何低沉,必会喜上眉梢。 废物。他淡淡地想。 回去让京墨将那些无用之书都烧了。 他看着姜漫大字摆开,连眼睛都懒得睁开的模样,心里为那本书下了定论。 “无用之书,废物无误。” 姜漫偷偷盯着林见鹤动静,心里暗想,也不知道他停在这儿干啥。这地方她偶尔来过一次,太阳正好落山,水面上映着落日余晖,倒是很有一番壮丽。她还把此印象写入了第八十本以“无名书生”为名印刷的通俗读物之中。 她拧着眉头想了想,那书,好像是她兴之所至,写来指手画脚教人谈情说爱的。 卖得还挺不错? 唔。她有些心虚。 毕竟都是瞎掰。 “不过。”她嘀咕,“买书之人应当只是对猎奇故事感兴趣,不会当真有人想用此书俘获他人真心吧?” 姜漫当真是累了。一炷香……半个时辰过去。她让自己醒着都是问题,更不要说盯着林见鹤了。 她觉得这样不行。 “林大爷,什么时候回?” 林见鹤:“你很累?”看不到景色? 姜漫没好气:“你说呢,大爷。” 林见鹤拂袖就走。 背影看起来有些生气。 姜漫咬牙爬起来追了上去:“等等我!” 第65章 呵呵 065 林见鹤上辈子,一直在姜漫背后看着她一次一次跑远。 她一心只追着梁玉琢。 他在一旁冷眼看着,暗中争权夺利,培植力量,跟梁玉琢争皇位。在心底发誓,早晚有一日,他会将梁玉琢踩在脚下。等他成了皇帝,她眼中该能看见自己了。 “林见鹤,等等!”姜漫抓住他宽大的袖袍。 感觉到胳膊上拉动的力量,林见鹤从思绪中回过神,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回头盯着姜漫看。 “看什么!”姜漫扯了他袖子一把,“本姑娘也是你看得的!我还没算你今日公报私仇的账呢!” 她的脸长开了,眼睛乌黑水润,很大,明亮张扬。 睫毛又浓又密。 脸颊圆润,肌肤如玉,鼻子挺拔而秀气, 嘴巴因生气而不自觉微微撅着,腮帮子也有些鼓。 这张脸,与上辈子是一样的。但是这个人,更鲜活。 不知不觉,她的一颦一笑,都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比之上辈子,更甚。上辈子,她与自己同病相怜,他们相依为命,不可分舍。他对她有怜惜,更不允他人伤她。 但他也知道,上辈子,姜漫性子懦弱。没有人护着,谁都要欺负了她。 这辈子她变了。她张扬,跳脱。完全变了一个人。只有偶尔,他才能从她身上看到一些上辈子的影子。 他一开始冷眼旁观,心中满是暴戾,看世间一切都觉面目可憎。活着没什么意思。 但他又安排了前世一样的场景,再次出现在姜漫面前。 不知道这次,她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若是选了与上辈子一样的,那便杀了她。 若是选了与上辈子不同的,她不肯救他。 他笑了。她若不肯好好选,那只能他帮她选一条路。 林见鹤左掌中凝聚掌力,出现在姜漫脖颈上。 “做什么?”姜漫丝毫没有察觉危险,又扯了一把林见鹤胳膊,“我警告你,再不将我送回侯府,我明日当真会向夫子告状!” 林见鹤看着她:“你可知我一掌下去,你就没命了?” 姜漫肚子里的火腾地一下就上来了。 她抓住林见鹤的手,张口就狠狠咬了下去:“腻在说一遍!” 林见鹤皱了皱眉,见她跟只狗似的,伸手捏住了她颈子。 “你当真是不怕死。”他只是捏着,却没有将她拎开。 姜漫狠狠咬了两下,到底也不敢下死嘴,觉得差不多就松开了。 就这样,林见鹤手上立时便出现两排整整齐齐的牙印子,咬得挺深,看起来有些发青。 林见鹤冷笑一声,视线从牙印上移到姜漫脸上。 “谁教的你,学狗咬人?”他的声音像是寒冰里浸过一般。 姜漫心里委屈。 她经历了被狼围,险些摔下树,追着林见鹤跑这一连串事情,如今只想回府,躺在自己的床上,安安稳稳睡觉。 她越想越气:“我烦死你了!” “你到底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天这样黑,我要回府!” 林见鹤嘴唇抿紧,手从她脖颈松开。 他道:“你从未来过此处?” “这鬼地方谁爱来谁来!鸟不拉屎的,谁愿意来。” 她瞪人,眼睛都红了。 林见鹤拂袖就走。 姜漫心中委屈爆发,眼泪忍不住掉:“王八蛋,林见鹤,你不要落我手里,这仇我记一辈子呜呜呜。我让刘妈妈打死你。” “我走不动了。”她真的好累啊。 林见鹤顿住,转过头,等着。 姜漫才不搭理他,一个劲往前走。 走过林见鹤身旁的时候,他没什么情绪道:“走不动了?” 姜漫没理他。 林见鹤躬下身,对她道:“我数到三,你不上来便自己走回去。” 姜漫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时停下来都不往下掉了。 她呆住了,有这等好事? 林见鹤皱眉:“一。” 不等他喊二,姜漫二话不说爬到他背上。 “走快点!” 她伸出脚踢了踢林见鹤的腿。 “若不规矩,我将你扔下去。”林见鹤声音里带着警告。 姜漫瞬间腿也不酸了,脑袋也不困了,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 她暗想,真应该再吃重点。 林见鹤背着她,依旧走得不急不缓。 她一开始调皮捣蛋给林见鹤找麻烦,身子动来动去,就是不肯消停。 后面不知怎么,乖了下来。 她安安静静趴在林见鹤肩膀上,耳朵里是他轻轻的呼吸声。 他的侧脸当真是好看,睫毛很长。 姜漫不敢直直看他,过一会儿不经意似的看一眼,过一会儿再看一眼。 也没有人说话。 草丛里有不知名的小虫子的叫声。 很安静。 气氛变得有些混沌,姜漫几次试图开口打破这奇怪的氛围。 “你不要以为背了我,我便会不记仇了。”她只能没甚底气地嘀咕这样一句。 她方才差点问出口的话是:林见鹤,你当真很讨厌我吗? 林见鹤微微测了下头,他的眉毛鸦翅一般,微微皱着:“你想说什么?” 他显然知道姜漫想法天马行空,跳脱得紧,不知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姜漫心里突然就有些难受。这种感觉近来时常出现。 她看着林见鹤,心就不受控制一般跳动。扑通扑通。但她动心的是上辈子的林见鹤。 他消失了,眼前的,不过是跟他长得一样的人而已。 她不能混淆。 她喜欢的人,只在记忆中,是她自己弄丢了。 她活该难受。 林见鹤蓦地停下。 冰冰凉凉的东西,顺着他的脖颈,滑入领口。 背上的人身体轻轻颤动。 他的手紧了紧,嘴唇抿直,冷声道:“再把眼泪掉进我脖子里,我就将你扔了。” 姜漫胡乱在袖子上抹了抹眼泪,不服气:“胡说,明明是下雨了。” 林见鹤眸色深沉:“只会哭,你还会做什么。” “你只会骂人,只会凶人,你又会什么?”姜漫吸了吸鼻子,用很轻的声音嘀咕道:“我不会认错,你就是个王八蛋,惹人讨厌。” 林见鹤听见了。 他垂下眼睑,淡淡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来这里?” 姜漫勉强打起精神。 林见鹤道:“听说,太阳落山,此处景色值得一看。看了心情会好。” 姜漫眼睛眨了眨,心道,难不成林见鹤看了她那本书。 “谁说?”姜漫问。 “不知。” “你从何处看到,亦或是听到这话的?” 林见鹤不急不慢地走路,过了一会儿,才道:“一本书上写的。” 姜漫“扑哧”笑出声来。 林见鹤眉眼舒展,道:“为何发笑?” 姜漫心里那叫一个得意啊,难过的情绪一扫而空。 她清了清嗓子,道:“这话啊,我也看到了。乃是无名先生所著那本《论如何抱得美人归详谈》里的——等等——” 她反应过来,瞪大眼睛,心中生起气来:“林见鹤,你竟看这种书?” 林见鹤抿唇,眸子里有些阴沉:“你看得,我看不得?” 姜漫握了握拳头,硬挤出一丝笑:“呵呵,不知你是想抱得哪位美人归啊?” 林见鹤:“姜姑娘又是想要讨得哪位才俊的心?” 那本书分上下两卷,上卷写男追女,下卷写女追男。 姜漫既然看了,定是看那如何追男去的。 林见鹤眸色深沉,难道除了梁玉琢,她心里又有了其他人? 他将萧随、史岱焕、蒙磊一一拎出来,冷静判断,杀气四溢。 姜漫:“你管我是讨谁喜欢,有本事你先说。” 林见鹤声音有些冷:“多管闲事。” 姜漫拍他一下:“我,一点儿也不想知道,你想抱得哪位美人归。不稀罕。” 林见鹤:“最好。” 姜漫生了一会儿气,又不太甘心。 她心里列举了京城里那些姑娘,姜柔?呸呸呸,她将姜柔扇到一边。 还有谁? 她手心里有汗,手指有些发冷。 他们实在走了很久,林见鹤脊背宽大,很有力量。 姜漫反应过来,他们都长大了。 这个年纪,该要议亲娶妻成家了。 她是不会嫁人的。 但是林见鹤会娶妻。 光是想到这件事,她就呼吸困难。 “史岱焕在议亲了。”她道。 林见鹤犹自在心里一个个列举她可能中意之人,他嘴角勾起,眼底杀意浮现。 姜漫以为他懒得理自己。 “听说是他外祖家的女儿,改日我去见见,看是怎样一个妙人,史岱焕欢喜成那样。” 她嘀嘀咕咕说着:“蒙磊说他娘也在张罗婚事。” “林见鹤,你与他们一样年纪,也在议亲了吧?”她状似不经意地将话题引过来。 闻言,林见鹤脸色更冷:“不牢你操心。” “你中意的是哪家小姐,跟我说说,京城里没有我不认识的姑娘家。” “你不认识。”林见鹤冷漠道。 姜漫一怔,心骤然发疼,她扯了扯嘴角:“不可能,你说,我一定认识。” 林见鹤到底没有说是谁,只道:“好啊,你说你仰慕哪家公子,我便告诉你我中意哪位姑娘。” 姜漫眼神闪了闪:“你不认识。” 林见鹤冷笑一声:“到了。” 姜漫抬头,是侯府。 林见鹤还特意走的竹苑后面那条街。 她吸了吸鼻子:“墙太高,你飞一下,将我放到里面。” 林见鹤没说什么,纵身而起,揽着她一跃便到了院子里。 他松开手,没有看忙赶过来的刘婆子,目光有些冷地盯着姜漫,道:“姜姑娘成亲,我定去男方家添礼。” 他心中冷笑,当然,他得有命活到那一日。 姜漫脸色有些白,只是夜里看不清。 她眉目也泛了冷意:“多谢林公子好意,今日便不谢了,请。” 林见鹤拂袖踏风,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眨眼消失在院中。 “这是怎么了?”刘婆子替她擦了擦眼睛,“是不是那林见鹤欺负你!我跟他没完——” 说着人就要追过去。 姜漫:“不许去!” 她用袖子抹了把眼睛:“我要弄清楚他喜欢谁了。对方肯定不喜欢他!” 林见鹤那副坏得要死阴晴不定的脾气,没有姑娘家会看得上他的! 第66章 脏污 066 翌日。 崇文馆。 史岱焕进来时见姜漫与林见鹤都已在了。他没有发现两人之间僵滞的气氛,满面红光,直奔过来: “姜姑娘,今日我在醉仙楼摆宴,下了学一定要去啊!” 说完,又转向林见鹤。这几年林见鹤处境逆转,如今俨然皇帝跟前的红人,他与旁人很少亲近,几乎独来独往。 反而是姜漫年纪还小的时候,他们几个之间关系还较为亲近一些。自打姜漫闭门静养,林见鹤也越发沉默,他不敢擅自接近,如今主动开口邀请,颇有些不自在: “林公子,你有空也来!” 姜漫率先道:“我去。” 林见鹤本要客气拒绝。他抬头深深看了眼姜漫,对史岱焕道:“嗯。” 史岱焕受宠若惊。 林见鹤如今的地位,若要说得具体一些,那便是——与三皇子不相伯仲。 要知当年他是连姓氏都没有的不祥之人,宫里最低贱的宫人也能踩上一脚。 三皇子,天之骄子,母妃是萧贵妃,外祖萧氏。 史岱焕即使对朝堂之事不甚敏锐,也知晓林见鹤从几年前爬到如今地位,是何等手段了得。 这也是他忌惮林见鹤的原因。 他爹三令五申,脑子不聪明没什么,别蠢得自己找死就行。 “林见鹤,你给我见了绕道走。” 这是他爹原话。唯恐他不小心给史家招了大祸。他很听爹爹话的,这几年都避着。 今日这不是高兴么,学堂里又只来了姜漫与林见鹤两人。他见到姜姑娘,想起几年前他们几人一同游玩,就顺便问了问林见鹤。 问出口他便心里打鼓。 怎么都没想到林见鹤答应了。看起来不像要找茬的样子。 史岱焕挠了挠头:“谢谢赏脸。” 姜漫:“什么事这样高兴?”史岱焕一进来就满脸笑容。 史岱焕圆圆的脸笑得见牙不见眼:“我表妹来京都啦,她第一次来,人多,热闹!” 姜漫想起他快定亲之事,调侃道:“呀!川府之地出美人,那定然要去见一见了。” “嘿嘿。”史岱焕脸颊不禁一红。 姜漫觉得怪有意思的。史岱焕性子软乎乎的,竟然就要成亲了。 “对了,你还不曾说过,何时何地,又如何与你表妹相识的呢。”姜漫有些好奇。 蒙磊恰在此时进来,闻言朗声一笑。 史岱焕脸红,忙摆手示意蒙磊别说。 蒙磊笑道:“我们金尊玉贵的史公子离家出走,一人跑到川蜀,风餐露宿,沿路乞讨,险些饿死之时一头栽进水里,旁人以为他想不开,纷纷叹息。” “哎!蒙兄,别说——” 蒙磊身材高大,体格强壮,伸出胳膊将他挡开,哼道:“现在知道丢人了,当日我跑死几匹马,困得眼睛睁不开,好容易才追上。日后你有了儿子孙子,我也告诉他们。说你们爹,爷爷,小时候干过多蠢之事。” 史岱焕急得直跳脚。 “后来呢?”姜漫问。 蒙磊摊手:“不必我说你也猜到了吧。这小子命大,被人救了。他本就是前往川蜀投奔外祖家,被人偷光了盘缠,又不肯回京,才落得那么惨。这一路过去,可不就到了外祖之地。” “救他的,就是那表妹?”姜漫笑问。 说到这个,蒙磊笑个不停。 姜漫道:“笑什么?” “等你见了那表妹,你便明白我所笑为何了。”蒙磊摇摇头,“不说傻人有傻福呢。” 史岱焕跳得脸色涨红也没把他嘴巴堵住,他气呼呼道:“都说不许逢人就说,本少爷不要面子的么?” 蒙磊嘴角一抽:“嗯,你要面子。” 姜漫忍不住笑了。几年不见,这两人感情越发好了。 她目光不由转向林见鹤。 他的侧脸冷硬,一如既往的阴郁且沉默。 一如既往,独来独往。朋友也没一个。 正如此想着,门口进来一个人。 是赵君濯。 “史公子,算我一个,我也去。” 蒙磊嘴角一抽,难以置信地看着史岱焕:“你到底说与多少人知道?” 史岱焕摸了摸头:“喜,喜事,多些人知道岂不更好?” 他美滋滋一扬手:“本少爷将醉仙楼包了,都去!” “听闻史公子醉仙楼设宴,我们若是去凑个热闹,可否讨人嫌了?”门口又来了一道声音。 姜漫耳朵一动,抬头扫了一眼。 那一起走进来的,是姜柔和梁玉琢。 方才问话的,就是姜柔。 她笑着向姜漫点了点头,看向史岱焕:“史公子可否给个面子?” “这,”史岱焕刚刚才放了话,他看看姜柔,看看她旁边的三皇子,又要扭头看姜漫,但是忍住了。 “都去都去!”他强打气道。 蒙磊提了他小腿一脚,疼得他嘶了一声。 他也很委屈,姜柔这女人一贯的心气高,向来只与三皇子等走得近,对他们是理也不理的,谁晓得她偏偏在他放了话的时候来。 而且扯上三皇子,他能拒绝吗? 他偷偷瞄了一眼姜漫,有些心虚。 姜漫看见赵君濯正打量着位子,便道:“赵姑娘,坐这儿。”她指了指自己前边。 那里两个位子正好空了出来。原先的学子考了功名,做官去了。 赵君濯道了谢,坐到姜漫前边。 梁玉琢笑看了他们一眼,径直走到赵君濯旁边空位上:“真巧,此处有空位,我便坐在此处好了。” 姜漫挑眉。 梁玉琢对上她戏谑的目光,笑着点了点头:“姜姑娘,许久不见。” 姜漫:“见过三皇子。” 她的态度实在是客气礼貌得紧。 “三皇子与姜大小姐怎么会来此处?”赵君濯问。 姜漫觉得,她问得很有意思。 一则是,他们这处学室,多是一些不思上进之人。梁玉琢一开始就不在这里读书,姜柔更不必说。 二则是,赵君濯话里似乎有话。她跟梁玉琢,上次姜漫便发现有些蹊跷之处。 上辈子这两人有纠葛,这辈子,好像关系也不一般。 她视线轻轻一扫,姜柔手指都要掐白了。 梁玉琢笑道:“我看见你来,便来了,正巧在门口处遇见了姜大小姐。” 姜柔笑了笑,脸上看不出丝毫破绽:“正是。” 夫子进来看到这么些人,面上倒是不显山不显水,讲课之时却明显能感觉到他的激动。 姜漫扶额,这大抵是每个老师的通病。古今中外都适用。 崇文馆自来有这样的传统。若是学生喜欢哪位夫子所授之课,自可前去听。 如今这些人来,是对夫子水平和受欢迎程度的肯定。 老头子从头到尾,胡子都翘得老高。 快翘到天上去了。 姜漫摇了摇头。即使刻意提醒自己,目光却还是不止一次转向了林见鹤。 又一次转过去险些被林见鹤发现,她忙抽出一本书递给史岱焕。 “这本书送与你,祝史公子心想事成。” 史岱焕受宠若惊捧了过来。 一看,激动道:“这不是,这不是无名先生那书后续么?他都断了几年未曾写了,你怎会有?!” 姜漫咕哝:“唔,我从永昌侯那儿偷的。” “啊!”史岱焕纠结地看看书,仿佛那东西是个烫手山芋。扔吧,舍不得,不扔吧,怕永昌侯剥了他的皮。 姜漫拍拍史岱焕肩膀:“敢扔?” “不敢不敢。”史岱焕猛摇头。 偷偷摸摸将书塞进了自个儿的书匣。 “当真是偷的?”他迅速回过头又问。 “不然呢?”姜漫挑眉。 “没事没事!”史岱焕又迅速回过头去。 这书他可宝贝着呢,凭着那没写完的半本,他讨得表妹喜欢,去岁他随母亲前往川蜀,当时正是川蜀暑气最重之时。 他一身胖乎乎的肉都被太阳烤干了几斤。 自从小时候落水被那个小丫头救了,他心里就一直惦念,被父亲派人接回京城后常写信送去。如此,竟也一直没有断了联系。 去岁,母亲要张罗婚事。 他心里头一个想起的,便是那个在水里奋力往前游的身影。 他摸了摸书匣里的书,喜上眉梢,咧嘴露出个笑。他当时不知道哪里来的执拗,非要去川蜀一趟不可。 “若是不去,我便不娶妻。”他要问问表妹心意。 母亲说绾娘非外祖家骨血,只是乡下人家死完了,外祖家接来养的孤女,不配他的身份。 他不认。 “我还未问过她,她还不定会允了我。” 史岱焕还记得,绾娘一只手拖着他,将她三个身子重的小胖子扔到岸上,一脚踩到他肚子上,将水逼出来。 她生得纤细,举止不羁,眉目冷静:“下次不想活了选别的水去投,这水是我家的。不许投湖,听到没?” 她说得认真,且充满了威胁的意思。 史岱焕吓得浑身瘫软,眼睛都红了,瘪嘴哭道:“什么人都敢欺负本少爷。我告诉你,我,我有个朋友,在边境杀过敌的!你欺负我,他揍你!” 那姑娘扫了扫他没出息的样儿,嗤了一声:“疯了。” 说吧,迈开腿大步跑远了。 长头发在身后飘来飘去,乌黑发亮,她身上的铃铛“当啷”“当啷”一路飘远,很好听。 母亲快马加鞭送信到外祖手中。外祖乃是当地大族,派人搜罗,找他,太好找。 外地来的,胖,白。母亲极有可能还说明了他如今可能的惨状。 外祖见到他丝毫没有惊讶。 仿佛他理当这样惨。 史岱焕又见到了绾娘。她站在外祖身边,一身短打,手腕脚腕上待着细细的银镯子,一圈一圈,嵌了精致小巧的铃铛,辫子上也绑了。走路时叮叮当当的。 她看着史岱焕,似乎有些心虚。低下头去。 史岱焕昂着脏污的脸,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暗想,叫你小瞧爷! 第67章 面具 067 “然后呢?不会是你以势压人,逼绾娘嫁你罢?”姜漫双手枕着脑后,靠在椅背上,醉仙楼临湖,此时正薄暮,湖面楼船画舫穿梭,船娘唱着江浙的调子,婉转悠扬,直飘出老远,引得岸上行人回头探看。 一派热闹。 “当然不是!”史岱焕涨红了脸。 “哦。”姜漫忍不住扯了扯他的头发。 “姜姑娘?”史岱焕疼得嘶了一声。 姜漫:“哼。有道是有异性没人性。恭喜史兄啊。” 她这话里怎么听怎么一股酸味。 萧随碰了碰她胳膊:“姜姑娘,怎么,心上有人?” 姜漫清了清嗓子,视线不自觉轻轻从林见鹤身上一扫而过,快得仿佛并不是看他,只是不经意的一个动作而已。 “让我放在心上的人还未出生呢。” 萧随摇着扇子,端起酒来喝了一杯,并邀约道:“那正好,山川美景,风月无边,何苦自寻烦恼,来,你我干一杯!” 姜漫瞧着史岱焕那喜滋滋的模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端起酒杯,与萧随轻轻一碰,仰头潇洒灌了下去。 萧随有些惊了:“哟,今儿什么日子,这般好兴致!” 姜漫抹了把嘴:“少废话,是男人,就喝!” 她将自己的杯子倒满,举到面前。 萧随挑眉,哼笑:“小瞧爷?虽则不必你说爷也是京城里无人比得上的英俊男子,但既然你放了话,不喝显得小爷怕了你似的。今儿我还就非让你瞧瞧爷的酒量。” 姜漫心里有些好笑。仰头一饮而尽。 她今儿穿一袭天青绣了素兰的衣裙,衬得肤如凝脂,整个人带着股仙气似的。 她趴在椅背上,坐得没甚讲究,一杯接一杯喝酒,脸上氤氲了一层淡淡粉色,眼睛水洗过一般,睫毛又浓又密,忽闪忽闪的,乌黑的眼珠子看人时,真教人心软。 尤其眼尾那抹薄红,仿佛抹在人心上。 萧随喝着喝着,心旌神摇,只觉醉了。 另一边,史岱焕一群人说说笑笑,热闹极了。间或传来绾娘带着蜀中口音的官话,声音柔软活泼。 萧随看着姜漫一杯一杯喝,她的眼睛水润明亮,看人时让人觉得她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人。 她现在看着自己。 萧随心骤然停了一拍。 他手指猛地捏紧,手中瓷杯硌得指腹发疼。 姜漫脖子歪了歪,靠在椅背上,眼睛犹自痴痴看着萧随。 他扯了扯嘴角,眸子深了深,盯着姜漫:“小丫头,你再这么看爷,爷可要以为你对我情根深种了。” “啪!”姜漫扬手一甩,甩在萧随脸上。 萧随捂着脸,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姜漫摇了摇头,眼睛定了定,嘀嘀咕咕道:“本姑娘才不会对你情根深种。” 她说完又重复了一遍,说着说着,眼睛红了起来。 “不会,情根深种。”她声音更咽了。 “姜漫!”萧随摇了摇她肩膀,“你醉了” 不然怎么说疯话。 姜漫眼泪吧嗒吧嗒掉:“呜呜呜。” 她身体没骨头似的,坐不住,直往地上滑。 那边一群人玩得正热闹,倒是没有人顾上这边。 萧随将扇子往腰间一叉,后悔让她喝那么多酒,得赶紧给她灌醒酒汤才是。 他一手抓着姜漫胳膊让她不至于真的坐到地上去,一边扭头喊人。奈何那边声音太过吵闹,根本没人听见。 “我抓着她。” 萧随猛地回头。 林见鹤一身冷气,正垂眸看着哭个不停的姜漫。 萧随不太想把人交给他。姜漫知道自己醉酒后这副哭啼不止的模样,恐怕要跟他没完。 若是这副模样还教跟她不对付的林见鹤看到,她会记仇,一段时间不理会自己了。 见他没有动,林见鹤伸手,萧随甚至没看清楚他如何动的,自己的手却给一股力量挥开,松开了姜漫胳膊。 姜漫此时哭得更难过了,脸上全是泪。 “呜呜呜难受。” 萧随心疼了。 他警告林见鹤:“我马上回来,你好好看着人,别让她掉到地上了。” 林见鹤冷冷看了他一眼,嘴唇抿直了,不语。 萧随看见姜漫满头的汗,伸手想替她擦一擦,被林见鹤挡住了。 “萧公子,男女授受不亲。”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冷漠得很。 萧随摸了摸扇子,“我只是想试试她有没有发热。我去找醒酒汤,你把人看好了。” 他心跳很快,有些心虚,说完快速往楼下跑。 林见鹤收回目光,盯着姜漫看了一会儿。 “啪!” 萧随在楼梯上碰到小二,交代他快速煮一碗醒酒汤来,因着对林见鹤并不放心,记挂醉得疯疯癫癫的姜漫,他交代完便立即往回跑。 “人呢?” 分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刚才人就在这儿。 他猛地跑到窗边,湖上船来船往,灯火通明,画舫里传来丝竹管弦之声,夹杂着各色笑声。 黑黢黢的湖面,昏黄明亮的灯光。 一眼望到底。 萧随眯起了眼睛,迅速在楼内看过。 史岱焕一群人犹自在玩,唱戏的咿咿呀呀,锣鼓喧天。 他咬牙切齿:“林见鹤,你敢!” 姜漫总不是自己跑的。他方才就在楼梯上,姜漫醉成那样绝不可能是自己从窗户里跑的。 林见鹤带走了她! 他拂袖转身,平日里总是带笑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笑容。 “公子您的醒酒汤好了!”小儿小跑着端上来醒酒汤,却见萧公子没有听见似的,脚下生风,迅速下楼去了。 “奇怪。”小儿摸了摸后脑勺。 林见鹤这几年得皇帝器重,汲汲营营,在朝中揽了不小的权势。 此人邪气得很。 他现在心里不住后悔,方才为何要将人交给林见鹤。姜漫那副容貌…… “给我将府中所有人手派出去,秘密寻找,不得声张!” “是!” …… 却说萧随转身跑走,姜漫哭着哭着,抱住林见鹤衣摆,整个人往他身边缩。 林见鹤一动不动盯了她半天。 他眼睛里有怒气。 猛地将自己衣摆抽出来,冷声道:“什么人的酒你都喝?” 姜漫默默流泪,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她眼睛里一片水润,张了张嘴:“林见鹤。” 她不依不饶抱住林见鹤的衣摆,说什么都不肯放。 “你不许走。” 锣鼓敲打得越密集,戏唱到了最紧张的时候。 林见鹤抿唇,眸子深了下去。 他听见萧随脚步声往上,正在跑。 他勾了勾唇,携起姜漫,瞬间消失在窗外。 “站好,装酒疯在我这里没用。”待到落地,他将没骨头似的往他身上倒的姜漫一个指头推开。 让她靠墙站着。 姜漫显然不是他的手下。 并不听话。 她迷迷蒙蒙睁开眼睛,看着林见鹤,又哭又笑:“林见鹤!” 还扑上来:“林见鹤呜呜呜。” 林见鹤颇为嫌弃,用一根指头重新将她推开。 “站好。” 姜漫脑子里有些混沌。 她看着眼前林见鹤那张脸,心里又是酸涩又是高兴。 她有很多话想说,上辈子没说的。这辈子耿耿于怀的。 她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 上辈子她死后就想这么做了。 她替他擦了擦眼角,心脏好像给人攥紧了,喘不上气来;“不要哭。” “林见鹤,别哭。” 林见鹤眸色有一瞬间怔愣。 那只细细瘦瘦的手,轻轻拂过他的眼角。指腹分明柔软,却烫得他心头一颤。 她的眼尾氤氲着薄红,泪水止不住一滴一滴往下掉。 林见鹤缓缓伸手,抓住姜漫,制止了她。 姜漫眼神一颤,身体轻轻颤抖起来。 她脸色慢慢发白,抖得越来越厉害,整个人像是想起极害怕的事情,神情惊惶,快要崩溃一般。 她猛地上前,死死抱着林见鹤。她能感觉到他的心跳,他的皮肤都是热的。 “林见鹤,你回来了是不是?”她去摸他的脸,整个人将他抱得紧紧的。 “轰隆——” 明明白日里晴空万里,大雨说来就来。 “哗啦——” 姜漫脑子里昏昏沉沉,给雨一淋,慌慌张张去脱自己的披风:“给你披着,不要淋雨,不要着凉,我给你披……” 她一边口齿不清的说着,手里着急去解披风的绑带,却根本解不开。 她急得哭了:“林见鹤要着凉了怎么办,我给你披——” “我自己来。”林见鹤抓住了她的手。 不知道是着凉还是怎么,她的手心一片冰凉。 林见鹤将兜帽给她戴上,抓着她就走。 姜漫昏昏沉沉跟着他:“你的手呢?手给我抓着,你不能跑掉。这次我不会丢了你的,你放心。” 林见鹤浑身都淋湿了。 雨水顺着鼻梁滑下,滚过嘴唇,落入领口。 他手指攥紧,转过身,抓住姜漫肩膀,目光盯着她,直直看到她眼睛深处:“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姜漫担心地皱了皱眉:“林见鹤,你淋湿了。” 她伸手替他擦雨水,踮起脚,凑到他面前,笑得眉眼弯弯:“不怕,我陪着你。” 她轻轻,轻轻,用嘴唇碰了碰林见鹤脸颊。 林见鹤怔住。 雨水太冰,她的唇太软。 犹自带着桃花香气。 “不怕!”她笑了。 林见鹤不由伸手,碰了碰脸上。 他的心不受控制,所有在此之前筑建的高墙,轰然倒塌,灰飞烟灭。 三月之雨犹带冬寒。 而他却暖如六月艳阳。 他抿直了唇,眉眼冷了下来。 姜漫犹自未觉。 她想,如果这是梦,就让梦不要醒来。 林见鹤上辈子一直未等到的,她藏于心底无人可说的。 雨越下越大,春雷划破大地,闪电照亮夜空。 “林见鹤,我有一事未向你说。”雷声在耳边轰鸣,她哭道,“林见鹤,我后悔了,我喜欢你,我好后悔!” 雷声远去,姜漫蹲在地上哭得一塌糊涂。 她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林见鹤直直站着,半响都没有动一下。 雨声间歇,远处有行人脚步声传来。 姜漫哭得累了,蜷缩着不知何时睡着了。睡着也很害怕,不时抽噎两声,伸手朝空中抓去。 林见鹤垂眸看着她,眼睛无波无动。 “去那边看看!都给我仔细点,少爷吩咐了,一定要找到人!” “是!” 街尾处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林见鹤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大人!找到了!在这里!” “快去通知少爷!” 一众人将姜漫抬上马车,迅速消失。 林见鹤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他看着萧随将姜漫交给刘婆子,看着刘婆子将她带回屋里,吩咐人烧水,熬药,驱寒。 他在屋顶站了一夜。 春雨洗过的早晨带着泥土的芬芳。 太阳出来了。 “吱呀——”主屋门推开,姜漫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今儿天气真好啊。” 没心没肺。 林见鹤嗤笑一声,拂袖离开,背影带着冷意。 崇文馆。 萧随一看见姜漫,便问:“小丫头你没事吧?” 姜漫翻白眼:“我能有什么事。” 萧随挑眉:“下次,小爷绝不与你喝酒。你酒品不好,喝醉了就哭,还乱跑。害得小爷找了半夜,费了大功夫才找着人,你喝醉了怕是给人卖了都不知道!” 姜漫揉了揉额头,隐隐约约想起这回事。 昨日见史岱焕那厮成双成对,她也不知怎么心里有些难受,忍不住多灌了几杯。 后面好像看见林见鹤了? 还做了其他事。 她揪住萧随衣领:“我喝醉后你便将我送回府了?” 萧随摇了摇扇子:“不然呢?” 姜漫摇摇头,暗道幸好。 她清了清嗓子:“多谢萧兄了。您老人家辛苦了。” 萧随作揖还礼:“不敢当不敢当。你日后在外切不可喝酒。吓人得很。” 姜漫:“不喝了。” “砰——” 旁边传来好大一声响。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 “怎么回——” 史岱焕见是林见鹤桌椅碎了,瞪大眼睛,手指颤颤巍巍:“这是,这是——” 林见鹤冷冷看他一眼。 史岱焕迅速收回手指,后怕地退了退。 姜漫看到林见鹤,脑海里浮现出昨日酒醉后梦见之事。 不对,她梦见的是上辈子的林见鹤。 萧随眯了眯眼睛,他还未来得及质问林见鹤昨日为何带走姜漫又将醉酒后的她独自一人丢在街上。 但他心中对此人产生敌意。这敌意来得突然,却让他不得不防。 “林公子桌椅又坏了?”夫子进来看到,打量了一圈,看有无其他位子。 偏偏此时已经坐满。 “姜漫,你帮林公子前去林夫子处重新换桌椅罢。” 姜漫指了指自己,有些不情愿:“夫子,学生还要上课呢。” 林见鹤却是比她更不愿意似的,早已拂袖离开。 夫子道:“还不快去。” 姜漫莫名其妙,只得跟了上去。 她嘀咕,夫子吃错药了。 林见鹤很嫌弃她似的,根本就不等她。 姜漫追上去:“林见鹤,没听到夫子吩咐,你等等!” 她没注意到,这不是去往林夫子处的路。 周围渐渐幽深起来。 林见鹤停下,浑身泛着冷意。 姜漫后知后觉发现不对。 不知怎么,她觉得林见鹤有些令人害怕。 他侧眸看着她,渐渐靠近。 姜漫:“你做什么?” 林见鹤将她逼到靠墙位置,无处可逃。 他半垂了眼睛,睫毛很长,嘴唇抿着。 说话的声音冷如寒冰。 “看来你是不记得了。我帮你回忆回忆。” 他说着,缓缓伸手,轻轻拂过姜漫眼角。 姜漫仿佛被烫到似的,猛地往后缩。 可背后是墙,她根本无处可逃。 “你昨日做了什么好事,丝毫不记得了?” 姜漫脑子轰地一声,昨晚那些画面一帧一帧浮现。 她手足无措:“抱歉,我,我喝醉了。” 林见鹤薄唇轻启:“喝醉了?看来是打算赖账了?” 姜漫又怕又急,心里还有说不上来的难受。 她没想到,昨晚那人是眼前的林见鹤。 她嗫嚅:“抱歉,我,我认错了人。” 林见鹤猛地捏住她脖子,漆黑的眸子深不可测:“认错了人?你敢再说一次?” 姜漫脸色涨红,喘息困难,她的心也给人攥住了一般,疼得厉害。 她从没有想到,她这样想林见鹤。想得魇住了,着了魔一般。 她盯着眼前这张脸,他跟林见鹤一模一样啊。 可是他不是。 她猛地闭上眼睛:“抱歉。” 林见鹤手颤了一下,声音充满了失望,在她耳边响起:“把我当别人?” 他难过道:“我以为,你也喜欢我的。” 姜漫眼睫一颤,咬牙狠心不看他。 可是,那个“也”,让她心里一阵一阵抽疼。 “你不知道。那一年下大雪。我在崇文馆前跪着,骨头疼得要断了,没有人伸手。我以为我要死了。”他的声音和着微微的风,很淡。 “你大概不记得救了我。”他失望道。 姜漫心里一颤。 “你,能不喜欢别人,只喜欢我么?”他轻轻在她耳边祈求。 像极了,上辈子林见鹤的心声。 姜漫怔住了。 她的心揪紧,拉扯着,被无数刀子割着。 她心疼得喘不上气,声音颤抖:“林见鹤。我不值得。” “不行么?”他失望地问。 姜漫心里蓦地涌起一阵辛酸。林见鹤不应该这样求别人。 她眼睫一颤,轻轻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张脸,道:“很难。” 林见鹤那双漂亮的眼睛垂了下去,低声道:“这样么?” 墙头上桃花飘下,落在他头发上。 姜漫受不了林见鹤这样的语气这样浑身失落的样子。 她怕她忍不住点头。 她转身就走。 “我会等。”林见鹤的声音丛身后传来。 “我一直等。” 他的语气是失落的,看着姜漫,眼睛里却是暴戾和偏执。 姜漫脚步顿了一下,脸色发白,她没有说一句话,提起裙摆跑远了。 第68章 阴影 068 姜漫走在街上,脸上一片麻木,整个人犹如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街上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她却恍如走在无人的深渊。 周围一片漆黑。 无边黑暗仿佛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要将她吞吃下肚。 “不可能的。”她嘴唇发白,喃喃自语,“一定是昨晚喝太多酒,还没有酒醒。” 她这样麻痹自己,昏昏沉沉回到侯府。 刘婆子诧异她不是去了崇文馆,怎地这个时辰就回来了:“今日夫子有事?” 姜漫却好像压根没看见她,直直往房中走去,眼睛都不动一下。 “祖宗!又怎么了?!”刘婆子在她身后问。 姜漫踏进屋里,走到床边,僵硬地钻进被子里,放下床帐,木着一张脸,躺在枕头上。 眼睛失去了灵动生气,直直盯着床帐,整个人被人抽走了灵魂一样。 刘婆子惊了:“姑娘?怎么了?我去找大夫!” 姜漫不闻不问,只发呆。 刘婆子摸了摸她的脸,温度正常,不发烧,她急得不得了,将她全身查看了一遍,没有受伤。 “怎么跟中邪了似的。”刘婆子跑到院里打发小丫头去找大夫。 七八个大夫诊脉,开药,竹苑忙得不可开交,甚至引来孟玉静注意。前院都打发人来问。 这副架势,前院以为姜漫快死了。 刘婆子叉腰大骂:“滚,我们姑娘好着呢!睡一觉起来活蹦乱跳的,都滚!” 那些前来探听消息的丫头们一窝蜂被她赶走了,一边不情不愿走,一边愤愤暗骂,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 她抹了把汗,回到屋里,大夫仍然满头大汗,说不出个所以然:“你们姑娘没病啊。” 每个大夫都这样说的。 刘婆子疲累地摆摆手:“我知道了,多谢大夫。”让小丫头好生将大夫送走。 自己捡了大夫被她软磨硬泡开的方子,多是一些安神补脑的。 她抓了药来自己煎熬。 她就坐在外间,打开窗户,坐在门槛上熬药。 一边熬药,她一边跟姜漫说话。 姜漫眼睛睁着,她没睡着。 “我说祖宗,什么大不了的事,咱们不跟自己过不去啊。你要是累了,就好好儿睡上一觉,醒来了,就算过了。” 姜漫没有声音,她就一个人说:“你昨儿到底碰见谁了?谁跟你说什么了?你的性子,就算是这侯府没了,也不至于这样。” “肯定是心里难受了吧。” …… 屋子里药味弥漫,她丢下蒲扇,拿过布巾,盖了药罐子的两只耳,隔着布端起药罐,将浓稠的药汁倒进碗里。苦涩的味道在鼻端散开。 她调侃道:“谁让你不爱吃药,这下好了,不吃也得吃。除非你跑掉,不然我就给你全喂下去了。” 姜漫还是躺着。 眼睛呆呆地盯着床帐,不知是在西想什么,还是,根本不想理会其他。 刘婆子将药端过去,揽过她脖子,让她半坐着,自己捉了药匙,轻轻搅拌,将药晾得温度适中,便舀了一勺喂进她嘴里。 她轻轻咽了。 “哟,这会倒是乖了。”刘婆子笑了笑。 喝了药,姜漫睡了过去。 她的脸长开了,但并非寻常美人尖削的瓜子脸,而是鹅蛋脸,两颊有肉,鼻子小巧,眼睛闭上,睫毛很长,不时颤动一下。 好像受惊的羽翼。 刘婆子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直到她睡熟过去。 她看着姜漫,神色复杂。 姜漫心里有事。她一直不是表面上那个没心没肺的姑娘。 翌日,姜漫醒来,盯着床顶看了一会,眉头皱了皱。 她的半条胳膊又麻又疼。 她侧看下去,刘妈妈正揉着脑袋从床边抬起头来。 姜漫幽幽道:“刘妈妈,你不在自己屋里睡,枕着我胳膊睡什么?” 刘婆子猛地松了口气。 她眉毛一竖,一手掐了掐姜漫的鼻子:“祖宗,你终于醒了?” 姜漫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昨日在想一些事情,不是故意吓你。” “敢再来一次,信不信老婆子将你那些话本子全烧了?!” 姜漫抱住她胳膊,脸颊蹭了蹭,讨饶:“刘妈妈,我知错啦,你大人大量,手下留情。” “噗——”刘婆子被她一副夸张的表情逗得忍不住笑出声。 姜漫也笑了起来:“不生气不生气。” “下不为例。”刘婆子警告。 姜漫握住她的手:“下不为例。” “早膳都是你爱吃的,一大早让小丫头们全城去买,快起床洗漱。” 刘婆子推了姜漫一把,让她快从床上下来。 丫头们端着洗漱用具进来,姜漫自下床让人伺候梳洗。 刘婆子一边弯腰整理床褥,一边不经意似的问:“今日还去崇文馆?” 姜漫的声音里毫无阴霾:“当然去啊。” 刘婆子皱了皱眉。 姜漫回头冲她嫣然一笑:“这世上没什么事儿能难得倒我。” 用过膳,她在刘婆子担忧的目光里坐上姜府马车,去学堂。 街上早早热闹了起来,同一个方向,好几辆马车。 姜漫闭着眼睛,身体随着马蹄奔跑轻轻晃动着。 昨日清晨的阳光透亮,照得一切无所遁形。林见鹤昨日的话犹在耳边。 “这是他的玩笑。”姜漫轻轻笑道,“骗人的。” 她语气肯定,说了两遍。仿佛这样就能加重使之成为既定事实的可能。 “砰——” 马车里传来闷闷的声音,好像有人用拳头狠狠打在马车壁上。 车夫专注控马,担忧地问:“小姐,发生了何事?” “无事。”里面传来姜漫平静的声音。 “是。”车夫便将之抛到脑后,一心一意赶车。 马车内,姜漫眉头拧得打结,疼得眼睛里泪水打转。 她吸了吸鼻子,盯着自己的手,忙低头吹了几口气。 “呼——” “呼——” “呼——不疼不疼……嘶好疼。” 她只是恼火不该跟萧随喝酒。喝酒就罢了,不该喝得那样醉。 喝醉就喝醉好了,偏偏跟着林见鹤走了。 走了不算,她不知哪根筋不对,把他当成上辈子那个人。 她轻薄了人家。 想起此事,继而又想起了昨日林见鹤似是而非的表白。 一切都因那杯酒而起。 她确定,林见鹤是讨厌她的。 那么昨日的反常,是报复?亦或是想要使她难堪? “吁——” 马车停了。 “小姐,请下车。” 姜漫回过神,整肃表情,将情绪全都收敛起来,面上波澜不惊。 她掀帘,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林见鹤穿了一袭天青直裰,身子修长挺拔,就站在马车前。 他以白玉束冠,眉目如画,正温和地注视着姜漫。 显然是特意等着。 四周其他人的视线若有似无向这边望来。 姜漫一脚踏在车轼上,下车也不是,回头也不是。 两人四目相对,姜漫心中惊浪滔天,唯恐林见鹤又如昨日一般,让她束手无策。 林见鹤看着她笑,这已经是让她束手无策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姜姑娘还不下车么?”林见鹤道。 姜漫忙下车,动作太慌张,落地时险些崴了。 她手忙脚乱抓住马缰企图稳住,旁边伸来一直修长的手,稳稳将她托住。 “当心。” 姜漫仿佛给毒蛇碰到一般反应剧烈。 她猛地将林见鹤的手甩开,整个人瞬间跳开,离他三步远。 林见鹤面上有些错愕,看着姜漫,漆黑的眸子充满了失落:“姜姑娘?” 姜漫对这样的林见鹤很陌生。 她脸色一阵白:“多,多谢林公子出手相助。” 林见鹤深深看了她一眼:“姑娘可还记得我昨日说的话?我是真心——” 姜漫提起裙摆,打断他:“夫子快到了,我先走了!” 落荒而逃。 她自己心跳扑通扑通越来越快,拍了拍自己的脸,做梦似的:“清醒点。姜漫。” 林见鹤望着她的背影,眸子幽深。 “咳咳,林公子?”梁玉琢脸上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走到林见鹤身边。 林见鹤皱了皱眉,不耐地看他一眼。 梁玉琢揉了揉眼睛:“方才我还以为出了幻觉,认错了人,心想,谁这么胆大,敢假扮你。” 林见鹤声音很冷:“找死?” 梁玉琢举起两根手指:“不敢。只是,公子——” 他们周围的侍从将周围围观之人隔开,远远看上去,林见鹤面无表情,梁玉琢笑容满面。这是平日里两人的模样。 梁玉琢低声道:“公子,姜姑娘若是放在心上怎么办?” 他总觉得,姜姑娘,不似完全不在意主子的。 林见鹤一步一步走远,声音传来,重若千钧:“管好你自己。” 周围人窃窃私语。 好些人心里暗想,这两人果真是面和心不和。 林见鹤进来时,姜漫视线又一次不受控制从门口扫过。 恰好就撞进了林见鹤的眸光里。 他身后是晨曦,整个人笼在柔光中。似乎柔软了起来。 姜漫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低头看着书卷,不敢再抬起。 可她的耳朵却不受控制地去追逐林见鹤发出的一丝一毫的声音。 他衣摆摩挲的声音。 他的脚步声。 甚至是他呼吸的声音。 这些声音好像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到,重锤一般在她心里咚咚直响。 旁边又传来椅子拖动,整理书本的声音。 姜漫低着头,眼睛没有按,却把什么都听见了。 林见鹤喜欢庄子。离夫子进来还早,他看的是庄子哪一篇呢? 她有些无聊的想着。 却感觉头顶落下一片阴影。 那椅子拖动的声音也在她身旁戛然而止。 姜漫有些怔愣地抬头。 林见鹤笑了。 他垂下眸子来看她,手里的书放到桌上。 “我坐此处。” 第69章 本能 069 姜漫僵硬地张口:“哈?” 林见鹤兀自盘膝坐下,清冷的味道从他身上传来。 姜漫感觉右半边身子都僵住了。 她鼓起气势,居高临下道:“你坐这儿,教萧随坐哪?我就当林公子说笑,快回去罢。”她心里嘀咕,林见鹤当真是吃错药了,怎么回事! 林见鹤侧头看她一眼,淡然道:“他自有去处。” 这一日的课,萧随竟没来。 没来! 姜漫听课听得乱七八糟,只觉得心里七上八下,心跳就没安生过。 她悄悄掐了自己手背一把,疼得嘶了一声。 “怎么了?”林见鹤轻声道。 姜漫耳廓一红,梗着脖子,理直气壮:“恁地打扰我听学!转过去!” 林见鹤目光在她书本上一扫,伸出修长的手指,指腹在书页上一搭,轻轻替她翻过三四页。 他宽大的袖袍垂到姜漫胳膊上,身上若有似无一股干净的气息,弥漫在姜漫鼻端。 姜漫屏住呼吸,只觉得心跳都停了。她不知为何心虚,害怕被他发现什么似的。 “夫子讲到这儿了。”林见鹤的声音里有一丝认真。 姜漫脸上烧了起来,胡乱道:“我当然知道夫子讲到这儿了!我温故而知新,少多管闲事!” “姜姑娘,我所说都是真心话,你为何对我成见这样深?”他有些失落道。 姜漫脸上烧得不成样子,她眼睛往前扫了一圈,见夫子与其他同窗皆没有表现出异样,这才松了口气。 她着急忙慌搪塞道:“你不必跟我耍这样的手段。既讨厌我,便不必如此辛苦千方百计接近我。我知道你的目的,想要报复对不对?” 她说这话时,转过头,直视林见鹤眼睛。 她很少这样跟他对视。往往稍稍一触,就移开视线去了。 她的眸子水润透亮,棋子一般乌黑,眼尾往下,双眼皮褶皱很深很深,睫毛又浓又密。 林见鹤直直看着:“何意?” 姜漫:“你说的话,我不信。你不要再接近我了。你是个聪明人,总该知道我既然知晓你的谋划,便不可能上当。” 林见鹤目光幽深,眸子未动,嘴角扯了一下,似乎是冷笑了一声,便转过头去。 “知道了。”他浑身气息冷下去,应该是生气了。 姜漫感觉到他目光放在书本上,没有再抬起头向夫子的方向看过。 他很生气。 姜漫松了口气,心里有些复杂。 剩下的时间她自己也听不进去夫子授课,林见鹤存在感太强,哪怕他一句话都不说,只单单坐在那里,就让她连每一次呼吸都要注意,小心控制,唯恐呼吸乱了,给他发现什么。 虽然她心里很清楚,林见鹤什么都不会发现。 夫子讲完课,林见鹤收拾了书册,抿着唇,身上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拂袖便离开了。 没有再与姜漫讲一句话。 史岱焕看着林见鹤出了门,立即回过头问姜漫,满脸后怕:“你做甚了?方才我在前面可是替你一直捏了把汗!” 姜漫苦笑一声:“他这人就是在左也不高兴,右也不高兴,什么时候见他高兴过?甭理他。” 史岱焕皱眉一想:“好像是这个道理。可是你招惹了他,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蒙磊也担忧地看了眼姜漫,有些欲言又止。 “停!”姜漫心绪本就杂乱,此时更听不得他们张口闭口林见鹤。搅得她心神更不宁了。 “无事,你们回吧,明日见。”她恹恹地摆摆手,将那二人担忧的表情抛到身后。 她还在想林见鹤转过去时那个眼神。 里边有些情绪,她不太明白。 林见鹤对她,除了厌恶与无感,怎么会有那般复杂的情绪。她的心当时一紧,有些后悔话是不是说重了。 可是不说得重些,怎么能让他死心。 “哎。”她抬头看了看天,一脚踢飞小石子,嘀咕道:“成年人的烦恼啊。” 崇文馆门口,车夫见她出来,忙迎上前:“小姐,可是回府?” 姜漫回神,摆摆手:“我要去街上走走,你跟着罢。” “是。” 姜漫很介意林见鹤方才的眼神。她从路过装满稻草的车上抽了根稻杆,在街上一边走,一边无意识地在手里将稻揉搓成好几截,一截手指般长的叼进嘴里,目光无意识地晃着,其实上面也没看进去。 车夫尽职尽责驱马跟在她身后不远处,姜漫走着走着,回过神时,天早已暗下。 她叹了口气,回头喊车夫:“回府吧。” 车夫忙将车驱赶上前,待她坐进去,马蹄便哒哒哒奔跑起来。 醉仙楼。 京墨站在三楼窗边,看着姜漫坐上马车要回永昌侯府了。 屋子里摆着一张十六扇大屏风,每一扇上都是肆意潇洒的水墨,浑然天成。此物出自前朝名师之手,若是被识货之人看到它就这样摆在房中,怕是要惊掉下巴。 暴殄天物。 屏风后,是一张塌,榻上斜倚着一个人。 天青直裰,肤色如玉,眉目似画,只眼神幽深,一望便知绝非善类。 他修长如玉的手指捏了酒壶,仰头喝着,浑身的暴戾之气。 京墨回道:“姜姑娘回了。是否要属下——” “啪——”林见鹤薄唇勾起,冷笑一声,声音沉得结冰,“滚。” 京墨欲言又止看他一眼,心里叹了口气,躬身退了下去。 “慢着。”京墨走出屏风,林见鹤恹恹的声音传来,“再拿一壶酒来。” “是。”京墨眼睛里闪过什么。 他出了房门,自去备酒,回来后敲了敲门:“主子,酒来了。” 一道气劲将门推开。 京墨进去了。 林见鹤正以一手支着下颌,眼睛恹恹地闭上,淡淡道:“放下,出去。” 京墨握着酒壶的手紧了紧,轻轻将就放到他身旁的桌几上。 “属下告退。” 门轻轻阖上了。 林见鹤拧着眉头,抓起酒壶,仰头喝了一口。 屋外,京墨离开,脚步匆匆往走廊尽头去。 醉仙楼凡共三层。只是常人最高只到得第二层。 他想起方才的酒,冷静自持的脸上有些许做了坏事的不自在。脚下用了轻功,几息之间就下去了。 方才,他在窗户边看见姜漫要走,兼之屋子里那位又在生闷气,鬼使神差,一道气劲打出去,姜漫马车便坏了。 一楼许多客人往窗外探看,京墨坚毅的脸上露出不经意的好奇,与他这个人利落冷漠的气场很不搭。 他问:“外边发生何事?” “姜二姑娘马车坏了,正找人修哩。” 京墨第一次干这种事,他只是觉得,姜姑娘若是今日不说些什么,主子那里不知又要不高兴多久。 哪怕她说些其他话呢。 如今,他得想办法将人引上去。 用何办法?他只会杀人之道,习武之道。这等弯弯绕绕之事他并不擅长。 幸得这里有一坛醉仙楼百年陈酿。主子逢喝必醉。 他额头有些汗。若是给主子发现……罢了,发现便发现好了,他有些无奈的想。 手下得了他的吩咐迅速出去了。 醉仙楼外。 姜漫刚坐上马车,车轮没转两下,只听见砰地一声,马车猛地一晃,突然停下,她脑袋差点砸在车壁上。 车夫说车坏了。 姜漫只得下车。她已经走了好几条街,此时方觉腿软脚酸,走不动了。 车夫说,马车损坏严重,一时半会修不好。 姜漫打发他去租一辆来。 恁是过了许多时候,也不见人回来。 她累了,看了眼旁边的醉仙楼,干脆进去歇一歇,顺道将晚膳用了好了。 就是门口有个一袭黑衣的男子,面无表情,她总觉得有些熟悉,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那人回视她,目光倒没有恶意,就是此人看人的目光,跟看物件一般。让人感觉有些奇怪。 姜漫说要吃饭,掌柜的召来小二:“堂中已经客满,带姑娘上三楼,天字一号。此一间设两桌,以屏风相隔,仅此一桌还空余了。” 姜漫对这些不怎么挑剔,只道:“晓得了。还是老样子,本姑娘饿了,快些上菜。” “得嘞!” 京墨看着人上去了,方才慢慢上去。 小二极为机灵,路上说趣逗笑,姜漫扔给他一锭银子:“快些上菜。” “马上!” 他将桌子擦得干干净净,抹布往肩膀上一搭,人就像一片云似的飘下去了。 姜漫这桌在床边,正好看见楼下自家那坏了的马车。 她一边喝茶,一边拿指关节轻轻敲击桌面,思绪又不知飘哪儿去了。 “哗啦——” 屏风那边突然传来瓷器碎在地上的声响。 姜漫一个激灵,扭头往那边看去。 屏风挡着,隐隐约约瞧见是有个人。 听着是把酒壶砸了,声响可大了。 姜漫叫了声小二,外面静静的,没有人应声。 屏风那边的人砸上瘾了,一个酒壶不算,接二连三,开始砸其他物什。 “砰——” “啪——” “咚——” 连椅子都摔碎了。椅子腿砸到姜漫不远。 她眉头皱了起来,起身往那边走了两步。 “里头那位,此乃酒楼,不是你家,还请注意影响,打砸了别人的物件可是要赔的。而且,你吵着我了。” 她转过屏风,抬头一看,怔住了。 那个斜倚在榻上,醉眼朦胧,浑身戾气的,不是林见鹤是谁? “滚。”察觉到人来,林见鹤狭长的眸子一眯,身上杀意涌现。 姜漫忙退后一步,道:“林见鹤,你喝醉了?” 林见鹤猛地坐起,直勾勾看着她。 他盯着姜漫,朝她走近。 走得很稳,又不像是喝醉之人。 姜漫心里起了疑惑,但是总觉得林见鹤危险,本能地往后退。 第70章 算账 070 姜漫:“你的侍卫呢?我去找。”她手心有汗,林见鹤浑身气势吓人,她转身就跑。 “跑什么?”林见鹤带着些许恹恹之气的声音在她耳旁传来。 姜漫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忽然之间就出现在自己身旁的人。 林见鹤,是用飞的不成? 林见鹤抓住她肩膀,声音低沉,彷如呢喃:“站住。” 姜漫挣了下,挣不脱。 她有些紧张:“林见鹤。你松手。” 他确实醉了。浑身的酒气。 林见鹤“砰”一下,脑袋砸在她肩膀上,趴在她身上不动了。 姜漫的腰险些给他砸断。 她摇摇摆摆才没有倒下去,幸好背后靠着横栏。 “林见鹤,醒醒!” 身上之人毫无动静。 姜漫长长叹了口气,使了大力气将人从身上扶起。 醉酒之人很沉。一脱离她的肩膀,林见鹤便似没有骨头一般往地上倒。 他比她高一个头还多,身姿看似消瘦,其实是劲瘦,手放上去,便知很有力量。 姜漫拉着他,得用很大力气才不至于让他倒下去。 “有没有人!” 她朝出口大喊了两声,酒楼跟打烊了似的,一点儿声音都听不到了。 也没有人上来。 林见鹤站不住。东倒西歪,连累得姜漫也跟着东倒西歪,手忙脚乱,满头大汗。 没有人帮忙。她想着让林见鹤先在此处待一会儿,她去找林见鹤身旁伺候的来照顾他。 可她只要一松手,便被林见鹤抓住。 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明明醉眼朦胧,却还是让人警惕。 他抓着姜漫,她怎么都走不脱。 这样也不是办法啊。 姜漫脑壳疼。 林见鹤似乎格外喜欢将头搭在她肩膀上。 这样一来,他的呼吸便喷在姜漫脖颈上。 姜漫很不自在。 眼前这张脸太过于出色,平日里冷漠阴郁,此时面如桃花,姜漫看一眼,心扑通扑通跳个不止。 她啧了一声,就着林见鹤趴在她肩膀上的姿势,一步一步,用了一炷香时间,才从横栏处挪到了榻上。 她喘得跟狗一样。 林见鹤看起来瘦削,喝醉了真真能压死个人。 “砰——” 她试图将林见鹤拨开,让他睡到榻上去,结果自己被拽得栽下去,两人一前一后都摔在榻上。 姜漫倒是没摔疼。她忙爬起来去看林见鹤。 他的头撞在几案上,破了一道口子。这会眉头微微拧着,浑身都是暴躁的气息。 姜漫忙将人扶起来坐好,视线往四周一望,焦急不已。 “咦?”她目光定在几案下方,迅速伸手将那里的纱布与金疮药拿起来。 “这里怎会有这样的东西。”她喃喃着,心里有些不解,手上却麻利地替林见鹤包上伤口。 林见鹤眉头拧得厉害,一脸排斥,就差怒起杀人。 姜漫没想到他这样讨厌包扎。 “你休想怪到我头上。”她不管林见鹤排斥,硬是抓住他的脑袋,给他伤口包好,嘴里喋喋不休,“我也是无妄之灾,倒霉到家。你一个人在这里喝什么酒,醉了都没人管。本姑娘善心大发,才要帮你的,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包好了。”她轻轻抚了抚自己包得漂亮的蝴蝶结,对上林见鹤那双格外好看的眼睛。 林见鹤一动不动盯着她。 打从姜漫看见,他就一直看着,生怕她跑了似的。 姜漫耸耸肩,仔细对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喃喃:“也不知道是真醉了,还是……”上辈子,林见鹤没有醉过。 她也不清楚他喝过多少酒。 这样一想,她心里又隐隐作疼。她欠那个人太多了。 “我走了。你的侍卫想必会来的。”姜漫叹了口气,看林见鹤的目光,犹如看待一个值得善意对待的晚辈。 “去哪里?”幽幽的声音从姜漫背后传来。 她不由一个激灵。 只是还不待她反应过来,身后之人手指如闪电,快速在她身上几处穴位点过,她便立即动弹不了。 “你做什么!”姜漫睁大眼睛。 林见鹤揽着她的腰,将人带到榻上,让她乖乖躺下,躺在自己眼皮底下。 他就静静盯着她。犹如一只大狗,紧紧盯着自己的食物。 天色已经暗了下去,整个酒楼三层似乎被人遗忘了,一个人也没有上来。 房间里没有烛火,天上月亮升起,下玄月,并不够明亮。 姜漫跟林见鹤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恼道:“你快把我穴位解开。” 林见鹤抿唇,眸子里暴躁一闪而过,将她往自己身边一揽,蛮横地捂上了她嘴巴。 “唔唔唔!”姜漫气得要死:“林见鹤!” 她简直绝望,林见鹤身旁伺候的人都是死的吗?主子不回府,没有人来找一下? 她又想到刘婆子必然快找来了,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天知道,林见鹤喝醉了不省人事也就罢了,明日她若是这副样子醒来,再跟林见鹤对上,她可以料到到时将会是何等尴尬。 “林见鹤!”姜漫嘴里吧啦吧啦,眼睛瞪得圆圆的,简直要喷火。 林见鹤定定看着,好像发现什么稀奇之物,漂亮的眼睛里疑惑一闪而过,不知怎么,白玉似的脸上飞上一抹红晕,耳廓都红了。 他嘴唇抿直,猛地将手从她嘴上挪开,跟被刺猬扎到了似的。 姜漫后知后觉发现不对。 “你脸红什么!”姜漫恼羞成怒。 林见鹤缓缓凑近,他皮肤是苍白的,跟没有见过阳光一样,常年带着些病态的白。 凑得近了,姜漫连他脸上最细小的绒毛都看得清楚。 这真是一张老天厚爱的脸。她心里感叹。 林见鹤喝醉了原来是这副样子。有好奇心。 更像个活人。 见他只是盯着自己看,姜漫放松了些警惕,只待刘婆子来接她,届时便可以脱身了。 “我若是你,便好好待着,免得有把柄落入我手中,明日醒来后悔得想死。”姜漫还是希望林见鹤好好睡一觉,不要折腾了。 冷不丁地,姜漫的脸,被人用手指戳了一下。 林见鹤戳完,脸上依旧是那副理直气壮,生人勿近的表情,一副全天下老子最吊的样子。 一点儿心虚都!没!有! 姜漫眉头一拧:“姓林的,你做什么?” 林见鹤冷哼一声,戳上瘾了。 他将姜漫摆了个斜倚着的姿势。 方便自己戳。 他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伸手过来,在姜漫脸颊上轻轻一戳。 她脸上有些肉,一戳便一个窝窝。 “林见鹤!信不信我咬你!”姜漫深吸了口气,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现在住手,我原谅你酒醉无知发疯,这笔账不跟你算!” 林见鹤掀起眼皮淡淡看她一眼,置若罔闻,继续伸出手指,一戳一个准。 “啊!我跟你没完!”姜漫骂骂咧咧,“刘妈妈你再不来我就要被人给欺负了。这里有个王八蛋!” 林见鹤这次伸出两只手。 他抓住姜漫腮帮子,两边都捏住,轻轻捏了捏。 然后他笑了。 春风化水,暖风拂面。 姜漫怔住。 险些以为他酒醒了。 “姜二姑娘。”他淡淡开口。 姜漫心里一凉。完了,这是醒了。 “为何对我成见这样深?”他的目光专注,幽深。姜漫以为自己要被吸进去。 她身体一僵,面色平静道:“没有成见。” 林见鹤皱眉:“有。” 姜漫闭了闭眼睛:“不是对你的成见。” “那是对谁?” 姜漫张了张口,有些艰难地道:“大抵是,我自己。” 说出这话,她心里有什么东西劈开阴霾,显露出来。 她一直在,自我厌弃,么? 刘婆子不知在暗处等了多久,就等一个时机对林见鹤出手。 只是,她还是低估了林见鹤。 她还没有靠近姜漫,便被林见鹤一掌挥开,整个人摔在地上,咳出一口血来。 她自诩轻功一绝,没料到连一掌也躲不过。 “你到底是何人?”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林见鹤。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功力,还是她印象里那个处处受人欺负的林见鹤吗? 一个人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武功从无到有,进步到如此地位。 这人太危险了。深不可测。 刘婆子迅速起身:“你要做什么?” 林见鹤皱眉,眼里暴躁不耐:“滚。” 他浑身气息蓦地阴沉起来,立在姜漫身前,看刘婆子的目光充满杀意。 他心知此人来抢他的东西。 不行。 不能抢。 杀了她。 几招下来,刘婆子根本不是林见鹤对手。 姜漫在一旁看得目眦欲裂,恨不能起来打爆林见鹤的头。 “林见鹤!你做什么,住手!”姜漫咬牙切齿。 林见鹤心里不高兴,居高临下看着她:“要杀。” 姜漫梗着脖子:“你杀她,如同杀了我,你试试。” 林见鹤皱着眉头不解。 但他感觉到姜漫身上的怒火。这怒火似乎跟他伤了老婆子有关。 林见鹤对着刘婆子释放杀气,冷声道:“滚。” 姜漫:“快走,我没事,等他酒醒我找他算账,你快回去疗伤。” 刘婆子看了眼被林见鹤护犊子似的护在身后的姜漫,咬了咬牙,“小心点。” 姜漫:“快走。” 刘婆子深深看了眼林见鹤,一个转身,消失在门口。 姜漫松了口气,狠狠瞪了眼林见鹤,闭上眼睛,胸脯起伏不定。 第71章 卖乖 071 姜漫气呀! 她闭着眼睛想了想,越想越气:“你将我穴道解开,我要将此事记下,你画个押。待到明日醒来咱们再算账。” 林见鹤见刘婆子走了,杀气倒是收敛了,人安静下来。 他对姜漫的絮絮叨叨听而不闻。 “哎?做什么?!”姜漫一惊。 林见鹤将她打横一抱,往塌里边放,自己在她旁边躺下,将她整个人挡得死死的。 姜漫当真是有心暴打他一顿。 身体动不了,她只能动嘴皮子,气都不顺了:“好,我等着,有本事你便一直让我别动。”她在心里暗暗记仇,她且等着,看林见鹤明日酒醒了如何应对。这家伙平日里冷淡得要命,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没想到竟做出这种丧尽天良之事! 她不管,无缘无故,点她穴位,这就是丧!尽!天!良! “睡觉。”他将手放到姜漫眼睛上,声音淡淡的。 姜漫眼睫不受控制地颤抖。 “呵,本姑娘今儿还就不睡了,我要睁眼到天明,要盯着你。我要你一醒来,就知道自己做了怎样的禽!兽!之!事!”她就记仇了! 她说着,眼睛使劲眨巴眨巴,睫毛跟小刷子一样在他手心扫来扫去。 林见鹤抿唇。掌心被睫毛扫过之处发痒,那睫毛似乎直挠到心上。 他唇线抿得愈发直,眉眼有一瞬迷茫,耳廓不知不觉红了。 姜漫什么都看不见。她正用全部心神跟林见鹤作对。全身上下,她也就只有眼睛和嘴巴可以动了。 “林见鹤?”姜漫见他半晌不说话也不动,以为他睡着了。 这怎么行?! 本姑娘在这边失眠,你能睡觉?! “林见鹤!”她提高嗓门喊。 “嗯?”耳边传来极好听的声音。姜漫控制不住莫名其妙心口一颤,耳朵烧了起来。 她恼羞成怒:“离我远点。” 林见鹤盯着她发红的耳廓,眸子漆黑,说出的拒绝冷冰冰:“不。” 姜漫郁卒。 林见鹤简直是靠着她耳朵说话的一般,呼出的气都喷在她脸上了。 她道:“你不用睡觉的?三更都过了。” 旁边没有声音了。但是姜漫能感觉到他的注视。 这人一晚上看啥呢? 姜漫不解。乌漆嘛黑的,什么都看不见,这人又醉醺醺的,一直盯着自己看什么。 “等下!”姜漫想起上上辈子看过的乱七八糟的故事集,警惕心突然有了。 她这张脸,不说比得上林见鹤容颜绝世,起码也称得上是美人吧。 这小子,该不会是醉了酒,被她的容貌迷惑了吧? 她咽了口口水。 有点危险啊。 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林见鹤不知道坐起来在做什么。 突然,她感觉一只手在解自己的衣带。 姜漫惊呆,猛地大喊:“你做什么!” 林见鹤眸子里神色认真:“你睡不着。” 姜漫大眼睛里满是害怕和迷茫:“所以呢?” 林见鹤淡淡道:“更衣。” 姜漫倒吸一口气,立即闭上眼睛:“我睡得着!我立刻马上睡着!不信你看!” 她突然又睁开眼睛警惕地看着林见鹤,警告他:“你不许乱动,不然扰得我又睡不着了。” 林见鹤点了点头,盯着她的眼睛:“睡觉。” 姜漫心里极度不甘愿,却是敢怒不敢言,一腔怒火无处发泄。 她憋屈地闭上眼睛,假装自己睡着了,欺骗自己睡着了。 林见鹤又窸窸窣窣躺下来,一只手抓住她手腕,头就挨着她的脑袋,一呼一吸间,鼻息可闻。 房间里安静得很,夜色很深了。 姜漫努力放缓呼吸,不教人察觉破绽。 这很痛苦的。呼吸都不能乱。 一乱,林见鹤仿佛狗耳朵一样灵敏,立即便转头看她。 搞得她很崩溃。 直到过了很久,她感觉自己再不大口呼吸一把就要憋死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暗骂:“林见鹤你个王八蛋。” 身旁林见鹤应该是睡着了。他没有丝毫动静。 姜漫习惯性扭头去看他,他躺得离自己很近,脸几乎贴着她的脖子。 他的手牢牢抓着她的胳膊。 姜漫试着抽了抽,睡得很死的人,这时才皱眉,嘴唇不满地抿了起来。 姜漫忙不敢乱动。 “嗯?”她后知后觉眼睛睁大,“穴位解了?” 她转过身来,一下子变成与林见鹤面对面的姿势。 近距离看着这张脸,安安静静睡着了,眉眼出色,看上去温和无害。 “切,都是假象。”姜漫翻了个白眼,她可还没忘了昨晚若不是自己拦住,这人能要了刘婆子的命。 “也不知道哪里习得的武功。”姜漫喃喃,“变得这样厉害了啊。” 她嘴角扯了扯,露出个复杂的笑容,吸了吸鼻子,害,不愧是林见鹤。就算没有她帮忙,一样会成为大梁最厉害之人。 希望,他这辈子有个好结局。 不,是一定会有个好结局。 她又挣了挣,林见鹤眉头一拧,面上戾气就显现了,生生破坏了那副温和静谧的假象。 她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也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临睡前,她总觉得自己要做一件事,但是想不起来。 姜漫是被照到脸上的阳光刺醒的。 她睁开眼睛,望着陌生的屋顶发了会儿呆。 等了半晌,没有刘婆子催她起床的声音。 昨夜的记忆慢慢浮现,她眼睛睁大,紧张地往旁边看去。 林见鹤安安静静睡着。阳光照在他脸上,那张脸简直不似人间该有的。 连她,也不由看着发了会呆。 她想起,上辈子,就曾经对着林见鹤这张脸发过呆。实在太过出色了。 她摇了摇头,提醒自己正事,有正事要办。 如今虽然能动了,但是昨日之仇不能不报。 “林见鹤。”她凑到他耳边猛地提高声音。 林见鹤睁开眼睛,目光清明,简直不像刚醒来的。 他皱眉,不悦地看着姜漫:“你为何会在此处?” 姜漫气笑。很好,居然抢占先机倒打一耙。 她语气带着杀气,咬牙切齿,一字一句:“你好好想想,我为何在这里?” 林见鹤揉了揉太阳穴,脑子里一抽一抽的发疼。 他的目光顿在桌面上那一坛酒上,眼神渐渐深了下去。 “想起来了?”姜漫讽刺道。 林见鹤手一动,掌心似乎还能触到昨晚的痒意。他抿唇,声音淡淡的:“没有。” 姜漫将脑袋凑到他眼前,认认真真盯着他的眼睛:“撒谎。” 林见鹤拂袖起身,面上神态自若:“随你怎样想。” 姜漫暗暗骂道:梁子结大了。早知昨晚将他胳膊割了也要让他画押。 “你还未说,为何会在此处?”林见鹤盯着她,若有所思。 姜漫气得肚子疼:“哈?” 她翘起二郎腿,胳膊枕到脑袋下,冷笑:“哦,本姑娘贪图你的美色,昨夜特地趁你醉了酒,占了你的便宜。怎么,要不要负责啊?” “还别说,林公子不愧是京城众女心仪之人,那声音,那身材,啧啧啧。” 她心里恶狠狠磨牙,叫你装! 继续装! 林见鹤眉头拧了起来,不悦地看着她。 姜漫瞪回去,看什么看,怕你不成。 她一甩头发,从那榻上起来,不用照镜子,都知道头发乱糟糟的。 “唔,昨夜睡得甚好,本姑娘很满意,走了,不必送!”她摆摆手,大摇大摆往外走。 “站住。”林见鹤声音里带着冷气。 姜漫双手环胸,回过头:“干嘛?” 林见鹤冷静道:“既然姜姑娘已与在下有了肌肤之亲,那便商议一下嫁娶事宜。” 姜漫:“啥?” 林见鹤:“改日我自会请媒人上门提亲。” 姜漫脸色绿了。 林见鹤脑袋有问题了。 这不是要她骑驴难下么?总不能刚才放出去的话,现场自己打脸吧? 她咳了咳,一脸正色:“提亲不必了。” 林见鹤:“不行。” 姜漫:“我说不必便不必。本姑娘自来有善心,谁让我昨日碰到你喝醉了呢,同窗一场,见你身旁无人照顾,帮忙照顾一二,你不必多想。” 提亲什么的,见鬼去吧。 林见鹤:“京墨。” 门外立即有一人进来。 正是姜漫昨日在醉仙楼门口遇见的那侍卫。 姜漫瞪大眼睛,指着京墨控诉:“你这侍卫做什么吃的,主子有事怎地不见你人影?昨日做什么去了?” 若不是喊不来人,她何苦来哉! 京墨板着一张面瘫脸:“禀告姑娘,在下昨日前去追击敌人,不料中了对方阴招,吸入迷药,今日早间方才醒来。” “编吧。”姜漫心里火大,“接着编。” 总觉得这是一场针对她的阴谋。 林见鹤冷声道:“安排提亲事宜。” 京墨大声道:“是,主子!” 一主一仆,完全没把姜漫当成个活人。 姜漫摆了摆手:“我话已至此,别白费功夫,我不会答应的。” 林见鹤抿唇。 京墨立即退下。 “没有人能在我面前得了便宜还卖乖。”林见鹤冷声道。 姜漫:“???” 谁得了便宜了? “既占了便宜,便乖乖等娶。”林见鹤扭过头,声音带着几分沉肃。 “不是,”姜漫目瞪口呆,她指了指自己,“这位林公子,你转过头,看着我。你对天发誓,你不记得昨晚做过什么了?” 林见鹤面上一派冷静:“不记得。” 姜漫气笑了:“占便宜是吧?卖乖是吧?” 她气得狠了,抓着林见鹤胳膊,将他拖到窗边。 两人探出头,底下有人惊呼:“林公子!” 有些比较小的声音提到了“姜二姑娘”。 姜漫:“我让你见识见识,何为占便宜,何为卖乖!” 她事后回想起来,觉得自己一定是气疯了。 也有脑子不清醒的原因。 一定是这样。 第72章 议亲 072 “啊!”底下人群传来惊呼。 此时正是早市开的时候,街上车水马龙,摆摊的赶集的络绎不绝。 醉仙楼恰好又在京城繁华地段。 林见鹤近几年名声在外,好些人都认得他。 姜漫当着众人的面,胸中梗着一股气,一手捏过林见鹤下巴,做了件谁都没有料到之事。 她嘴角勾起,眼睛一眯,两只手伸到他领口处。 林见鹤面色平静,淡淡看着她。好像料到她不敢怎样一般。 姜漫笑了一声。 伴随着底下人的惊呼,她将林见鹤睡得略有些松垮的衣领双手往下一扯,露出健硕的胸膛。 然后,在林见鹤怔住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她轻笑一声,将他衣袍一拉,从他身上扯下,抱着就跑:“回敬你的,不必谢!” 她大笑着跑走了。 底下许多女子踮起脚尖,虎狼一般跳起来往上看。 “啊啊啊啊!”尖叫声此起彼伏。 林见鹤皱了皱眉,伸手将被姜漫拉开的衣领合拢,将身体遮掩住,冷冷向外看了一眼。 那些尖叫的姑娘们咽了口口水,该干啥干啥,三两下作鸟兽散。 原本热热闹闹的醉仙楼底下,竟然冷泠清清一片。 林见鹤浑身都泛着冷意。 京墨抱剑转过身去。 他的方向,还能看见姜漫跑得有多欢快。 他有些郁闷,他家主子天人之姿,姜姑娘当真看不见不成? 再说姜漫,一时冲动一时爽,事后回想悔断肠。 她抱着林见鹤衣袍,越发觉得这是个烫手山芋。 “啧。”她停下喘了口气,皱着眉头盯着怀中的衣袍,一脸苦大仇深。 “我真是脑子进水了。”她拍了拍自己脑袋,拿这衣物有些不知如何下手。 还有方才之事,做的时候全凭一腔意气。 如今越想腿越软。 脸也烧了起来。 烧得耳朵发烫。 “啊!”她一脚踢飞石子。 能怎么办,又不能丢在路边。 真那样做了,她怕林见鹤杀人。 鉴于这衣袍她无处可藏,为了不让侯府之人发现,她从后巷里走,鬼鬼祟祟钻进家里。 刘婆子正坐在门口发呆,一见她回来,用上她毕生功力冲将过来,吓得姜漫撒腿就跑。 “你别过来!” “你可回来了!”刘婆子大声道。 姜漫:“说过让你别担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这……”刘婆子盯着她怀中衣物,不解,“你怎会拿着林见鹤的衣物?” 姜漫眉眼耷拉下来,无精打采的:“我有位朋友。” 刘婆子疑惑地看着她。 姜漫继续道:“她若是,当街,将林见鹤衣物扒了,你说,会有何后果?” 刘婆子额头上渗出汗来,她艰难地笑了笑:“你这朋友,还怪胆子大的。” “这,这事儿照我做人的经验看,你这朋友,该乖乖洗干净脖子,给那位送上门去。”刘婆子有些后怕地缩了缩脖子。 姜漫:“啊?这般严重?” 刘婆子冷哼一声:“你以为呢?” 她突然盯着姜漫:“你出了院门这些日子,有些事我还未来得及跟你提。” 姜漫被她突然这样正经地盯着,怪有些不自在:“何事?” “这林见鹤啊,你可千万不能将他同之前那个受人欺负之人相提并论。”刘婆子说起来,脸色渐渐有些白,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可怕之事。 她说,你这朋友怕是惹了大麻烦。 说,就在去年上元,有位疯狂爱慕林见鹤的小姐,在街上见到林见鹤,整个人疯了一般朝他扑上去。 “我当时就在一旁。”刘婆子后怕道。 她说林见鹤面色平静,脚下只轻轻一动,便让开了。 那位小姐真不知是不是中邪了,不依不饶。嘴里说出的话简直不堪入耳。说些什么她爱慕公子已久,夜夜不能安眠,哪怕无名无分,只跟在他身边做个丫鬟也心甘情愿。 林见鹤身旁侍卫将她拦下了。 林见鹤从头至尾,没有看她一眼,也未说一个字。 意外发生在林见鹤转身离开之时。 那姑娘不知哪里生出的勇气,哭喊着,不要命一样猛地冲了过去。 她抓住了林见鹤袖摆。 “你没见那姑娘当时表情,当真中邪了。也怪当时人群突然冲撞,竟教她抓住了空子。” 刘婆子说,那姑娘抓住了林见鹤衣袖还不罢休,整个人朝他身上扑去。 说到这里,她停下了。 姜漫睁大眼睛,牙根有些痒痒。这林见鹤,还怪招桃花的,哈。 “怎么样了?”她假装不经意的问。 刘婆子面无表情:“林见鹤是会再三教人钻空子的人么?那丫头教他一掌拍出去,直打出丈远,只剩口气了。” 姜漫打了个寒颤。 “下手这,这般重?” “这算什么?”刘婆子叹了口气,“更惨的还在后头呢。那姑娘父亲也是个不小的官。得知她闯出这等祸事,连夜将人逐出家门,如今都不知晓是死是活了。” “没有人再见过她?” “刚出事那几日经常见她在家门口吵闹。后面渐渐不见了。”刘婆子说完,没好气地点了点她额头,“你说,这林见鹤如此阴狠,你敢当街脱他衣裳,我看咱们不如连夜收拾细软跑路吧。” 姜漫:“你怎知就是我了?倒也不必这样害怕吧?”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见泪。那林见鹤早已不是当年的林见鹤了。我真后悔没有早些与你讲。如今除了逃命,你还有什么法子与他抗衡?他在朝中的势力恐怕连侯府都不能硬抗。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怎么是好?” 姜漫眉头拧得快打结了。 她将手中衣袍往刘婆子手中一抛:“那啥,你先拿会儿。” 她脚下有些发软。 两人正面面相觑思考如何解决,前院里突然来了人传。 真是奇了怪了。 前院恨不能府中没有竹苑这块地,下人们见了都要绕路走的,此时派人来做甚? 不知怎么,姜漫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早上,林见鹤说要派人提亲那居高临下的语气。 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二小姐,夫人请小姐过去。”管家道。 还是管家亲自来请。 看来非要她去不可。 姜漫面色冷凝:“何事?” “小姐去了便知。” 姜漫转身往回走:“刘妈妈,关门,送客,不去。” 管家声音沉了下去:“对二小姐来说,是好事。” “夫人说了,二小姐若是不去,她便定下了。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二小姐还是莫要摆架子。” 姜漫挑眉,侧身,笑看着他:“不管好事坏事,你说话的态度让本姑娘不高兴。” “既然是下人,便谨记自己的本分。想教训我?还轮不到你。”姜漫话音刚落,刘婆子便一脚将人踹了出去。 她收脚,站直,拍了拍手,看着管家不屑:“老婆子想这样做很久了。” 姜漫笑得灿烂:“夫人既然有请,那就走吧。” 她带着刘婆子踏出门槛,衣摆在空气中带出风声。 下人们噤若寒蝉,忙小心翼翼扶起管家,瑟瑟发抖,不敢多言。 管家脸色沉得滴水。 他一瘸一拐跟上去。两个小厮上来扶他,他一脚踢过去:“笨手笨脚!滚!” 姜漫到得主院,只见丫头们来来往往,低头疾走,一副忙忙碌碌的样子。 姜柔正站在门边,见她来了,笑道:“妹妹来了。” 姜漫:“母亲找我何事?” 姜柔笑,笑容深处有深意:“妹妹是有福之人,进去吧,进去便知晓了。” 姜漫面上表情渐渐沉肃起来。 靠近主屋,里边传来一道陌生妇人的声音。 姜漫站在帘外,稍有迟疑,姜柔掀开帘子,笑道:“妹妹来了。” 里边的夫人抬头来看,眼睛里闪过一抹意外与惊艳。 她笑了:“我以为是怎样一个人,这二姑娘生得花儿似的,怪不得叫人惦记呢。” 孟玉静笑了笑:“夫人过奖。” 那妇人上前来,握住姜漫的手细细将她看了一看,笑道:“真是个难得的美人。这眉眼,跟画里出来的似的,教人一见就心喜。” 姜柔攥紧了手心,笑着看她们。她掌心越疼,面上笑得越温和。 孟玉静深吸口气,心里到底有些不喜。阿柔作为姐姐,都还没有议亲,姜漫便招惹了这么个了不得的人。 她早间听阿柔说姜漫做了何事,气得险些背过气去。 众目睽睽,她竟敢! 简直辱没她侯府名声。 “不知这位是——”姜漫打断了屋内众人的心思。 妇人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不怪二小姐不认得我,我啊,这些年一直吃斋念佛,深居简出,京城之中还认得出我的怕是不多了。” 孟玉静惶恐道:“夫人言重了。京城之中,谁敢忘记夫人恩泽。” 姜漫眼睫动了动,将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她以为是哪家的夫人。 听孟玉静语气。这妇人身份不是一般贵重。 “小丫头,我乃昌平伯夫人,今日受人所托,来向贵府询问一门亲事。” 姜漫眼神一紧。她方才就有不好的预感。 这预感竟成真了。 她抿唇,扯了扯嘴角,向孟玉静看去。 孟玉静向昌平夫人笑道:“七皇子能对阿漫有意,是她的造化。” “不错,七皇子能看上我们府上这小丫头,是她的福气。这门亲事,七皇子能请得夫人出动,姜府惶恐。” 妇人笑了笑,看向姜漫:“小丫头,你呢?我受人之托,那小子说问问你,是否愿意?” 姜漫看着她的眼睛,这妇人生了一双极美的眼睛,年轻时想必也是风靡京城的美人。 她的目光温和,好像她说出什么,都在她意料之中。 “我不愿意。”姜漫道。 姜柔嘴角勾了勾。 “放肆!”姜卓然脸色一变,“婚姻大事,岂容你多嘴,这门亲事我替你定下了!” 那妇人转头对姜卓然摇了摇头:“永昌侯,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冲动易怒啊。我这趟来,是来问二姑娘的意思的。她不愿意,那便罢了。那边也没强求的意思。” 她笑着对姜漫道:“二丫头跟我投缘呢,日后可来昌平伯府上走动。你不愿意,我便去回绝了那小子。” 她竟就这样走了。 那一身气度,非阅尽千帆,历经沧桑不能有。 姜漫听到昌平伯这个名字,便记起了她是谁。 一个书中只出现过名字,她上辈子并没有见过的人。 活在众人印象中的,大梁长公主,如今一个人守着昌平伯府的孤家寡人。 曾几何时,长公主这三字都叫人惊叹。 惊才艳艳,美人倾城。 姜漫看着那身影,心里有些复杂。 她懒得理会姜卓然几人,随后也离开了。 留在那里,少不得一堆麻烦。 她自己心里还乱得很。这个林见鹤,存心找茬是不是。 第73章 脸红 073 翌日,大雨。 京城笼在一片水雾之中。 姜漫最讨厌雨天。到处泥泞,空气中弥漫着水汽。惊雷乍响,总觉得哪个黑心肝的做了坏事被劈中了。 姜漫撑着油纸伞,从马车上下去。 她视线一转,目光顿住。 林见鹤穿着一袭白袍,长身玉立,停在不远,正看着这边。目光被水汽模糊,看不到底。 姜漫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猜测他在打什么算盘。这事儿她昨晚琢磨了一晚上,心中承认自己不该扒人衣服,但林见鹤也不该拿婚姻之事威胁她,开她玩笑。 总而言之,两人各占一头,打平。 这样想着,她心中增添些许勇气,咳了咳,镇镇定定地下了车,目不斜视地从林见鹤面前经过。 林见鹤并没有出言阻止。 姜漫走出一段距离,嘴角勾起。很好。 两下相安互不打扰,这样最好。 至于刘婆子所说,他将人姑娘整得那样惨之事,她自动过滤了。 好心情只持续到她踏入学堂门口之前。 “丫头!”姜漫一只脚刚踏进去,萧随便气急败坏摇着他的洒金扇疾步走来。 姜漫满脸疑问:“萧兄,何事?” 萧随一脸郁闷与憋屈,扇子猛地一阖,甩袖往他原先位子上一指:“太过分了!他们将我和你拆散了!” “咳咳咳咳咳!”姜漫险些呛住,“萧兄,注意措辞。” 她皱起眉头往自己位子上走,萧随跟在一旁嘀嘀咕咕念叨这与他换位子之人是何等霸道蛮横,毫无道理。 “你与我这么多年感情,你得站我这边!”萧随抱臂赌气。 姜漫往旁边桌上看了一眼,视线有些古怪。 “你可知是何人将你的位子用了?”姜漫心里又有不好的预感。 不必萧随说明,那占了他位子之人已然来了。 他一袭白袍,身上带了外头的水汽,头上以白玉束冠,视线没有看向萧随和姜漫,径直走向那位子。 然后在两人视线中堂而皇之地,款款落座。 相当怡然自得,优雅从容。 姜漫咽了口口水。 冲萧随使了眼色。 萧随“刷”一声打开扇子,使劲摇了几下,狐狸眼眯起,对林见鹤道:“林公子,不知你用了什么法子,硬是将我的位子换了呢?这位子本公子甚是喜欢,并无挪动的意思。 林见鹤虽已被皇帝赐了府邸,封了皇子名号,但是他并不让人叫他七皇子,在崇文馆中只用林见鹤的身份。大家以为他是想在私底下接触学子,收揽势力。 林见鹤翻书册的手顿了下,淡淡道:“据萧太傅所言,萧公子已不必待在崇文馆。萧公子昨日就该知道才是。” 他抬起眼睑,目光漆黑:“缘何今日又来了?难道萧公子不想入仕?” 萧随脸上笑容渐渐消失。 他狐狸眼弯下,笑了:“林公子消息这般灵通。” 他一脸委屈地看向姜漫:“阿漫,日后不能日日与你一同听课了。不若你来萧府,这样我们就能日日一起玩了!” 姜漫:“你胡说些什么。入仕不是好事么?” 萧随乃是萧府嫡长子,是未来萧氏家主,一个大族的梁子都要挑在他的肩上。萧老太爷让他走的每一步必然都是深有其意的。 也不是萧随能够反抗的。 他这些年恣意放纵,看似无法无天,实则此人最擅人心,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萧老太爷未尝不是看出他这方面本事,才放手让他在崇文馆中这样胡闹。 “我伤心了。”萧随捂着胸口,一张风流的脸刻意做出苦巴巴的表情。 非常做作,非常假。 姜漫拍拍他的肩膀:“萧兄好生做官,日后小妹靠你罩了。” 萧随眼一亮,使劲摇了摇扇子,一点她额头:“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姜漫握拳。 萧随这才笑眯眯地冲林见鹤抱拳:“开个玩笑,望林公子不介意。今日我专程来见见同窗,还有阿漫,毕竟一起同窗这些年,日后不常见了。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啊。” “记得找我玩。”他冲姜漫摆手,一副风流潇洒的模样,大摇大摆地走了。 扇子摇动得狠了,萧随额前两捋头发不时扇得飘起来。 姜漫摇摇头,坐下打开书册。 发觉旁边有些冷,姜漫吸了吸鼻子,朝左边挪了挪,视线往右边一看,林见鹤正皱眉盯着她。 姜漫想起昨日扒他衣服之事,还是有些不自在与心虚,视线与他相对便立即移了开去。 糟糕的是,她脸不知为何烧了起来。耳朵也热得厉害。林见鹤那覆盖着薄薄肌肉的裸.露.的胸膛在她眼前挥之不去了。这人看着瘦削颀长,她是当真没料到他脱了衣服是那样。 她克制住了伸手去摸脸的冲动。 “笃笃笃。”林见鹤指关节敲了敲桌子。 姜漫吓了一跳。任谁在心里想些奇怪之事时被当事人打断,都会有种心慌意乱的荒谬感。 她没敢回头,盯着书册,死死压着声音,唯恐泄露了自己的心虚:“怎么?” 林见鹤探究地看着她:“姜姑娘发热了?” 他说着,手似乎下意识想要伸过来放她额头上。 姜漫忙往后一仰,躲开。 “胡说!”她心虚,“本姑娘身强体壮,健硕如牛,才不会发热!” 林见鹤目光中有种莫名的意味:“健硕,如牛?”他上上下下看了眼姜漫。 姜漫恼羞成怒:“看什么看,不许看!” 林见鹤只是缓缓抬起手,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已经将手背摁在她额头上,一试即离。 他淡淡道:“可以烫熟鸡蛋了。” 姜漫一惊,根本来不及反应。她自己伸手一摸,手心冰凉,与额头上滚烫对比鲜明。 她自己心虚,分不清究竟是生病了,还是再普通不过的脸红。只咕哝道:“这有什么奇怪,没准一会儿就不热了。” 她摇了摇脑袋,昨夜翻来覆去没睡着,早上起来便昏昏沉沉的。 熬夜不好,不好。听闻会秃头呢。 她正在心里想些杂七杂八的,猛不丁胳膊被人抓住。 “你做什么?”姜漫被林见鹤抓着往外走。那只手的温度从衣衫之外传到皮肤上,又从接触的皮肤之处直传到了心里。 她的心不受控制跳得厉害。 她昏昏沉沉地想,完蛋,本来脸上就烧,现在更洗不清了。 恐怕烧得更厉害了。 她甚至觉得鼻子里呼出的气息都是烫的。 林见鹤眉头皱得很紧。 京墨一见他这副架势,惊了:“姜姑娘这是?” 他一看姜漫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视线也飘飘忽忽,不甚清明,便知他病了。 “属下马上备车。” 姜漫只觉得很累,这林见鹤还要抓着她走路。当真是太气人了。 “林见鹤,你做什么,本姑娘不走路,你给我放开。” 林见鹤冷笑:“放开?等你烧成傻子再来与我讲道理?” 他好像很是嫌弃地说了句:“敢变成傻子,我就将你冻成冰雕。” 姜漫:“这人脑子有病?” 她自认为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挣扎,殊不知只是有气无力地动了动胳膊。 在林见鹤看来,那点动静与其说是挣扎,不如说默认。 到了崇文馆外,京墨已备好了马车。 林见鹤将人从肩膀上一提,就拎到了车上。 姜漫昏昏沉沉间竟还能想起这场景似曾相识。 “旁边不就是医馆?到哪去?”姜漫再后知后觉,也知晓确实是病了。纵然不甘心也无用。 她还记着得罪了林见鹤这事,不由提高了警惕。 “昨日姜姑娘做了何事想必不必我来提醒。”林见鹤阴恻恻道,“得罪我有何下场,你那多嘴多舌的婆子没同你讲个清楚明白?” “咳咳。”姜漫道,“此事说到底,是你不对。你喝醉酒,害我有家回不得,本姑娘照顾你一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就是……” 她小小声道:“不就是扯了扯你衣领,如此也算扯平了。” 她又嘀嘀咕咕道:“再者,你还派昌平伯夫人到我府上,拿我亲事吓唬威胁。这也未免太过,堂堂男子,心眼竟如此之小。真是小气。” “你再说一遍?”林见鹤喉咙里发出一声带着讽意的刺笑,“扯了扯衣领?” 姜漫摸了摸鼻子:“不是吗?” 林见鹤抓住她两只手。 姜漫眼睛缓缓睁大,忙缩手。 但是林见鹤握得紧紧的,捏着,纹丝不动。 姜漫抽不出来。 “做什么?”姜漫满脑子害怕。 林见鹤:“既然姜姑娘记不得,我便帮你回忆回忆。” 他将姜漫的手放到自己衣领处,抓着她的手,用力握紧,扯住领口,然后,慢慢将衣领拉开。 这期间,林见鹤目光阴恻恻地盯着姜漫的眼睛,一动不动。 姜漫头皮发麻,心头像是揣了个不为人知的鼓,咚咚咚地响个不停。 她使劲往回缩手,怎么都抽不回来。 那衣领是越拉越下,覆着薄薄一层肌肉的胸膛又露了出来。 姜漫喉咙不自觉滑动,眼睛慌乱之中不敢再看,忙要移开视线。 “你眼睛敢动一下试试。”林见鹤幽幽道。声音里满是杀气。 姜漫咽了口口水。眼睛也不敢动了。 她保持着视线盯着林见鹤胸膛的姿势,整个人都傻掉了。 她硬着头皮道:“我,我好像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 “我把你衣服拉开了。”姜漫哆哆嗦嗦道。 “呵。”林见鹤轻笑一声,握着她的手,再往下一拉,那外袍便拉了下去。 “不,我认为你还没有完完全全想起来。”林见鹤衣衫不整,这副样子,配上那张脸、那双漂亮却带着煞气的眼睛,杀伤力惊人。 姜漫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果断低头:“我错了。” 她说着,忙把脱下的衣袍给他还原。期间不小心看见他的胸膛,又是一阵脸红耳热。 惹不起惹不起。 林见鹤幽幽道:“你脱了我衣袍。” 姜漫随口应付:“是是是,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林见鹤:“你脱了我衣袍,此乃我日后妻子方能做之事,你既做了,我让人上门求亲有何不对?” “对对对……”姜漫说到一半反应过来,忙反口:“不对不对,我脱你衣物,不是,我拉你衣领,只是意外。成亲乃是大事,怎可因一二意外儿戏定之?” 林见鹤不说话,只用阴沉沉的视线看着她。 第74章 吃药 074 姜漫忙转移话题:“内啥,你到底要带我到何处去?” 她企图挑起车帘看一眼窗外,被林见鹤一道劲气制止。 这厮不冷不热道:“到了自然知晓。” 姜漫心慌啊。刘婆子说的话又在她耳边回荡。什么他一掌就将人姑娘打得倒飞出去,重伤啊。 那姑娘还只是抓了他袖子而已。 她这问题可大了。她把人衣服扒了…… “哈哈。”姜漫硬着头皮干笑两声,摇了摇脑袋,以减轻晕眩。好歹不能晕过去。 不然岂不是送人头。 她使劲眨巴眼睛,脸上烧得她脑子已经很难维持清明,兼之马车里气氛凝滞,她便更加提不起精神。 “还要多久才到?”她没发觉自己的声音已然虚弱无力。 林见鹤看着她,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姜漫反应迟钝,没有接收到他身上低沉的气息,她还在等林见鹤回话呢:“啊?你说什么?” 马车狠狠晃了一下,姜漫不可避免向前栽去。 “啧。”林见鹤轻轻伸手捉住她衣领,将她拉住,“到了。” 姜漫又摇了摇脑袋,手软软地去拉林见鹤衣袍。她眼前在转,不抓住点什么,人就要倒了。 马车停下了。 “让,让车夫开稳一点。”姜漫骂骂咧咧,“车都要翻了,晕。” 林见鹤垂眸看着她那副晕乎乎的样子,冷笑:“那老婆子将你看得那般紧,连主子就要烧傻了都发现不了?” 姜漫缩了缩脖子:“怎么有些冷了?” 马车停了一会儿,林见鹤保持着拎她领子的姿势,面上表情没有变化,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姜漫烧得出汗,忍不住去扯领子时,林见鹤方才收回视线,面上一派冷淡,掀开车帘,下车后将姜漫提溜了下来。 京墨嘴角抽了抽。 姜姑娘当真是被主子拎着下马车的。 任谁看见了都要感叹一句:这位公子当真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 正这样想着,京墨蓦地觉得有些冷,一惊,主子视线从他身上掠过。 他打了个哆嗦,忙跟上去:“已先派人安排好了房间和大夫。” 林见鹤皱了皱眉。姜漫在林见鹤手里压根就不老实,这会又拉扯他衣衫了。 门口下人们吓得忙垂头不敢看。 林见鹤眼神一冷,所有人,包括听闻消息前来门口迎接的管家也打了个哆嗦,垂头退后,不敢多看。 林见鹤皱了皱眉,将姜漫又伸出来扒拉他领口的手拉了下去,微微弯身,在众人不可思议中,将姜漫打横抱了起来,大步迈进了皇子府中。 管家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京墨。 京墨抱剑忙跟上主子,对管家道:“愣着做什么,让人安排的一应物什都准备好了?” 管家一个激灵,忙迈着小碎步,三步并作两步赶紧的跟上去:“京墨侍卫,这是怎么回事?那位姑娘是——” “不该打听的不要打听,好奇心害死猫。” 管家浑身一凛,反应过来,闭上了嘴巴,忙吩咐手下人快去传。 “都给我仔细点伺候。”这还是他们主子第一次带女人回来。主子竟然亲自将人抱进府。 额滴神呐。不得了了。 姜漫就觉得自己躺在一个船上,这船轻轻的在水面上晃啊晃啊,晃得人头晕。 她没好气地拍了拍船板:“别晃了,晕。” 林见鹤浑身寒意又重了一层。 他脚下很快,身形如同一阵风般穿廊过厦,来到一间装饰精巧的屋子。 一头发花白的老头早已候着。 见林见鹤进来,老大夫忙行礼:“见过七殿下。” 林见鹤将人放到床上。期间姜漫手抓着他袖子不肯送,林见鹤抓着她手拽了下去。 他冷声道:“愣着做什么,来看病。” 大夫忙上前。 林见鹤退后两步。 大夫擦了把汗,往姜漫脸上瞧了一眼,心中一沉,又搭了手指给她瞧脉象。瞧了许久,林见鹤不耐道:“高大夫的医术连这样的病症都要瞧这么久?” 大夫忙道:“这位姑娘着了凉,有些发热,热度退下便可醒来。老夫这就让人熬药。” 林见鹤上前一些,垂眸盯着姜漫:“只是发热?” 高大夫额头上渗出汗来:“臣方才听脉象,这位姑娘脉象细而无力,此乃五内虚弱之症。” 林见鹤目光一寒,沉沉看向大夫。 大夫两腿战战,一边擦汗,一边硬着头皮道;“殿下放心,老夫定能调理妥当。” “为何会有虚弱之症?” 姜漫觉得热了,将身上的被褥踢开,嘴里念念有词,虽听不清,但看她那副语气表情,大抵是骂人的。 林见鹤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伸手,拧着眉头将她额头上的汗擦了。 动作略有粗鲁。 正在此时,姜漫迷迷糊糊中仍不忘撅着腮帮子骂人:“林见鹤,你等着!” 老大夫天灵盖一个激灵,又擦了一把汗,哆哆嗦嗦回答林见鹤方才问题:“这位姑娘,应是夜里多梦,时常惊醒,如此长年累月,身体必然亏损,血亏气滞,内里虚弱无神。” 感觉到皇子殿下身上又冷了下去,大夫忙又道:“这场发热正是时候,姑娘这内气滞郁,长此以往,必出大事。此时借着发热散出一些,未必不是好事。殿下放心。” 说完,大夫已经拟好了方子,管家亲自接过来:“殿下,我这便去熬药。” 下人们端水的端水,替姜漫擦汗的擦汗,床前顿时一番忙碌。 “殿下。”替姜漫擦汗的丫头脸都是白的,哆哆嗦嗦垂着头站在林见鹤面前,“姑娘的衣衫被汗浸湿了,可否,可否替她换了?” 林见鹤声音是一贯的冷:“换。” 他说罢回眸看了眼姜漫,随即走了出去。大夫等人一溜烟都出去了。 丫头险些瘫在地上起不来。 等人都走了,她忙回到姜漫床前替她脱衣裳。 换洗的衣物早就备好了。小丫头也不明白,府上分明没有女主子,为何京墨侍卫吩咐管家备了这许多精美舒适的衣裙,甚至就连一应配饰全都备齐了。 她一边手脚麻利替姜漫换上干爽的衣衫,一边看着她的脸发呆,嘴里不禁感叹:“她真美啊。” 难怪主子对她这般好。 “瞎嘀咕什么呢?快些盖上被褥。姑娘发热呢,若是有个不好,小心你的脑袋!”小梨花点了点翎儿的脑门。 翎儿替姜漫盖好被褥,将她包得严严实实。 “小梨花,她会不会是以后的皇子妃?”翎儿神神秘秘道。 小梨花道:“嘘,不要命了,殿下之事也是你能乱说的,快走,殿下还在等着。” 两人确认替姜漫一切都收拾好了,这才整理了被褥,前去回禀林见鹤。 “殿下,姑娘衣物已换妥当。” 林见鹤面无表情“嗯”了一声。 小梨花和翎儿忙抱着姜漫换下的衣物恭恭敬敬地退下。 管家端了药来:“殿下,风寒药已熬好。老奴这便让人喂姑娘喝下去。” 林见鹤目光从那黑乎乎的药上掠过,抿了抿唇:“唔。” 管家立刻叫住小梨花,让她给姜漫喂药。 小梨花退下一哆嗦,硬着头皮回头:“是。” 林见鹤走近床边,看着丫头小心翼翼替姜漫喂药。姜漫倒也乖觉,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药全都乖乖喝了。 他皱了皱眉,让高大夫继续说如何调理的问题。 高大夫拿出毕生所学,表情认真:“待到姑娘醒来,需得问一问姑娘所梦为何,臣推测,这位姑娘睡不好已有五年之久。若是能替她治好心病,这多梦之症亦可根治。若是……若是……” “说。”林见鹤语气冷如寒冰。 大夫抹了把汗:“若姑娘不肯说。老夫亦可替姑娘调制‘回梦’。此乃臣祖上所传,可让人入睡。” “心病除了,便能睡好?”林见鹤淡淡问。 大夫忙道:“是。殿下有所不知,睡觉一事,于身体至关重要,若长期亏损,身体必不堪重负,早晚如蚀蛀之柱,内里腐朽,倒塌就在旦夕之间。” 林见鹤摆了摆手:“先将‘回梦’呈上来。若对人有害——” 他看着高大夫的目光,让高大夫浑身发冷:“殿下放心,此物绝无损益,臣以性命担保。” “你全家老小性命皆在你手里攥着。”林见鹤淡淡道,“下去吧。” “是。”高大夫心慌意乱地下去了。 喂药的小梨花听见林见鹤那句威胁高大夫全家老小性命的话,手里的勺子轻轻一抖,药没喂进姜漫嘴里。 她吓得脸色发白,忙替姜漫拭了拭,小心翼翼喂药。 “都下去。”林见鹤冷漠的声音响起。 小梨花脚底窜起一股寒意,心底几乎绝望了。 她们刚入宫不久便被分到七皇子府邸,这位殿下脾气捉摸不定,阴晴难测,下人们整日里战战兢兢。 她常听闻犯了错的宫人是如何被杀,如何被责罚,对这位殿怕得要死。 今日第一次在殿下跟前做事,她本就怕得要命。 完了。 这是她心里唯一的念头。 林见鹤见她呆呆的,声音愈发冷:“下去。” 小梨花眼睛发红,忙小心翼翼将药碗放下,躬身退了出去。 林见鹤皱了皱眉,端起还剩一半的药碗,坐到床边。 姜漫闭着眼睛,因为发热,皮肤白里透红,睫毛很长,眼睑动得厉害。 嘴里喃喃呓语,眉头也不情愿的样子,一看又不知在心里骂什么。 林见鹤舀起一勺药,喂到她嘴边,她很乖,自觉张开嘴咽了下去。 “总算有点用处。”林见鹤淡淡道。 就这样一勺一勺,他把半碗药喂完了。 看着空了的药碗,他垂眸沉思了一会儿:“京墨。” 京墨立即进来:“主子?” “一碗药便够了?”林见鹤声音有些冷,“去问高御医,两碗是否更好一些?” 京墨忙去了。 高大夫一听,心里一惊,暗道:殿下对那女子果真非同一般。 其实这发热当真不是大病。若非是殿下交代,他一碗药就灌得差不多了。熬药时考虑到这女子看起来娇滴滴的,药量多了怕是嫌苦不肯喝,故意减半药量,分几次熬制。 “殿下既然吩咐了,两碗自然没有问题。如此,病症也好得快。臣这便让人去熬。” 管家早已吩咐好将火看好,这第二碗药,很快便熬好了。 他挺着肥胖的身躯,迈着小碎步忙端进去:“殿下,药好了。” 林见鹤声音冷静无波:“给我。” “是。” 林见鹤接过药碗,用勺子搅拌几下,待到不烫了,这才低头又开始喂药。 姜漫就是很乖。 她从没有这么乖。勺子放到嘴里,自己就咽了。 林见鹤嘴角不自觉勾起,冷哼:“吃个药而已,果然是没见识的,当什么好东西吃。” 第75章 噩梦 075 “咳咳咳咳!” 姜漫醒来时,满屋子灯火惶惶,照得人眼睛睁不开。嘴巴里苦得厉害,有人给她嘴巴里喂东西。 她吃了一惊,脑袋一仰,呛得咳嗽起来。她想也没想,一巴掌打翻了碗。 “啪——” “做什么?!”她睁大眼睛,这才看清床边坐着的是谁。 林见鹤。 他将碗随手搁在侍女端着的盘子里,抽出手帕擦了擦手上溅到的药汁,不冷不热道:“这样有力气,看来确实好了。” 姜漫眼睛里的警惕渐渐放下,视线扫过自己身上衣物,又是一惊,忙抬头去看那侍女。 林见鹤嗤笑,将染了药汁的手帕扔进盘子里,用有些嫌弃的眼神看了眼姜漫:“侍女换的。” “哦,多谢林公子。” 侍女惊讶地抬头看了姜漫一眼。 姜漫摸了摸自己额头,不烧了,但是身上还是有些不舒服,总觉得冷飕飕的。 她看了眼黑沉沉的窗外:“什么时辰了?” “一更。”林见鹤离床三四步距离的桌边,随手翻开一本书,认真看了起来。 姜漫:“多谢林公子找大夫替我治病,只是……夜已深,怕家人担忧,烦请派一辆车送我回府,姜漫不胜感激。” “没车,若要此时走,便自己走回去。”林见鹤翻了一页,淡淡回答。 外边恰在此时划过闪电,片刻后响起吓人的雷声。 “哗啦——”雨砸在房顶上,像是下了冰雹。 姜漫一口气噎在嗓子里,脸上笑容僵住,强挤出笑容:“不知如今在杏林巷还是?” 她以前只知林府是在杏林巷的。但是这个屋子看着不似寻常住宅。 “这是七皇子府上。”林见鹤道。 从始至终,他坐在桌边,没有回头,声音也没有丝毫起伏。 “七皇子府?”姜漫有些惊,她不由起身,忙下床,目光四顾,“我是怎么进来的?都有哪些人看见了?” 林见鹤声音有些冷:“你不必担忧会有风言风语传出。” 他又有些嫌弃地看了眼姜漫:“再者,此事姜姑娘得便宜,吃亏的是我。你有何担心?” 姜漫指了指自己,难以置信。 她怎么就占便宜了?? 林见鹤目光扫过她赤着的脚,眉头一皱。 翎儿本在一边小心翼翼点灯,见状,一惊,忙道:“姑娘,小心着凉。” 她忙扶着姜漫,让她坐到桌边,将新鞋拿给她。 姜漫有些不自在,拿过来自己踩着。 这么一来,她便坐到林见鹤对面了。 灯火晃着,林见鹤的脸在烛光下,隽永深刻,姜漫按了按心口:“当真不能派车送我回去?” 林见鹤没有抬头,淡淡道:“明日一早自然有人送你回。大夫尚在府上,你待听完大夫如何说再下决定不迟。” “不就是寻常发热,有何值得大惊小怪——”姜漫满脸无所谓,却在林见鹤渐渐变冷的目光中说不下去了。 她的心不知怎么的,猛地像被蜜蜂蛰了一下,刺刺地疼,那疼又慢慢发胀。 “既然如此,那劳烦林公子了。”她有些怔愣地说道。 翎儿心中震荡不已。若非是在主子眼皮子底下,她简直要抱着小梨花跳三圈,要在屋顶上大喊三声。主子完全像变了个人!他待这位姑娘,简直与任何人都不同! 林见鹤摆了摆手,下人们鱼贯退出。翎儿机灵地替姜漫披了厚厚的披风,得了这仙女似的姑娘一笑。 笑得她欢呼雀跃,高高兴兴退了下去。 下人们都出去了,房间里便空荡荡的。 姜漫想着时辰不早,林见鹤看起来也不甚高兴,于是自觉颇为善解人意道:“承蒙林公子帮忙,不胜感激,时辰不早,我一人在此等候大夫便是,不敢打扰林公子休息。” 她眨了眨眼睛,示意林见鹤不必在这里陪她浪费时间,自可去忙。 林见鹤淡淡看了她一眼,不为所动。 那目光怎么说呢,姜漫绞尽脑汁也没想出该如何形容。总觉得不对劲。 林见鹤垂眸看着书上文字,指腹稍稍用力,翻过一页。懒得回她一般。 姜漫自讨了没趣,不由摸摸鼻子,心底暗暗嘀咕:罢了,她理亏在前,欠人人情在后,本姑娘心胸宽大,不跟这厮计较。 空气凝滞,气氛僵硬,姜漫伸长脖子向门口处望了望:“这大夫何时来呢?我自小身强体壮,发热而已,想来已经痊愈,不是什么大事。” 林见鹤坐在这里,她浑身都不对劲。 “时辰不早,我有点困。”姜漫打了个呵欠,希望林见鹤能听懂她言下之意。 这回林见鹤倒是有反应了。 不过仍然出乎姜漫预料。林见鹤将书本阖上,对她道:“若是困了,我让下人服侍你睡觉。” 说着,便要起身去吩咐。 姜漫眼睛一亮。这是要走了。 她暗道:快走吧快走吧。她心跳很不对劲。得离林见鹤远点。 没想到林见鹤只打开门,在门口吩咐了一句,前边给她拿鞋子的侍女又进来:“姑娘,我扶你到床上睡。” 这不是姜漫要的效果啊。 谁还不会上床睡觉了??林见鹤怎么回事,她一个黄花闺女,不说美若天仙,也是闭月羞花,最关键,林见鹤不该避嫌?! 她一个姑娘家睡觉,他杵在屋里不走是几个意思?? 姜漫推开翎儿的手,不绕弯子了,她道:“咳咳,林公子,你替我请大夫我很感激,既明早方能离开,天色已晚,男女有别,林公子可否暂行离去,我困了。” 她语气真挚,她也知晓这是别人地盘。 林见鹤缓缓抬起眼睑,将目光落在她脸上。 姜漫笑了笑,等他说话。 “床。”林见鹤伸手指了指她醒来躺着的那张床,淡淡道,“是我的床。” 他又示意道:“屋子,亦是我的。” 说完,他继续坐下,翻开另一本书看起来。 姜漫眼睛睁大,惊呆了。 她不敢置信道:“这,这是你的寝室??” 她将目光转向翎儿,翎儿点了点头。 姜漫心里乱七八糟,忙道:“帮我换一间屋子吧?下人住的也可。” 她在屋里走了两步,心慌意乱的,又道:“我看那大夫也不必等了,府上既然没有马车,我还是现在就走好了。” 翎儿忙拉住她:“姑娘风寒刚下去,此时外头风大雨大,你如何走回去,怕是病要加重。” 林见鹤随手一道劲气打出去,窗户“呼”一声打开,“哗啦——”外边的雨直往屋内泼。 人若是出去,恐怕会立刻淋成落汤鸡。 姜漫冷得打了个哆嗦。 “老实待着罢。”林见鹤又用带着些冷嗤的声音道,“我难得大度,你若再不乖乖坐着,打扰我看书,我便不留你了。” 姜漫咬了咬牙,被他这不冷不热的态度气得不轻。 她一声不吭扭身走回去,脱了鞋子爬上床,钻进被子里,露出个脑袋,一双眼睛狠狠瞪了林见鹤一眼。 她心想,有什么不自在的,床可是她在睡。本来过意不去占了别人屋子的,但林见鹤说话当真能气死人。 让他没地儿睡才好! 翎儿忙替她盖好被子。 姜漫念头一转,觉得不对啊。 “七皇子府上,连间多余的屋子都没有吗?”她道。 翎儿忙垂下头,手上忙个不停:“禀姑娘,这府邸是老宅子,如今只收拾出两间院子,其余的尚未收拾妥当,无法住人。除了此一间主屋,其余挤满了下人,大家伙如今且凑合着。待到得了空,将其余院子修缮整理妥当,便不会这般了。” 姜漫:“哦。” 她心里琢磨,林见鹤赐府好像也有不少时间了,不都说他如今是皇帝身前的红人,地位非同一般么?怎地下人连皇子府都还没有整理好? 难不成他处境并不如外人传言那般? 这样一想,她眼里便有些冷。 林见鹤若有所觉,侧眸看了她一眼。 姜漫却觉得脑子昏昏沉沉,从方才醒来,房间里的香味就让人很想睡觉。 她的目光在香炉上扫过,视线迷迷糊糊,渐渐睡着了。 翎儿见状,忙跪下,等林见鹤吩咐。 “香换了。”林见鹤摆了摆手。 翎儿忙道:“是。” 她将姜姑娘醒来后点燃的香炉整个儿拿走,换上清静凝神的檀香。 关门时,她看见主子走到了姜姑娘床边,正垂下眸子盯着她瞧。 她不敢多看,赶紧关上了门。 房中景象也就看不见了。 姜漫睡着睡着,又做起梦来。 这梦她都习惯了。 她见到上辈子的林见鹤,他就站在高高的阁楼上,一袭白衣,玉冠束发,头发乌黑如瀑,公子如玉,视线温和。 “姜漫。”他向她招手,“过来。” 姜漫心头绽开一朵花,雀跃着奔跑过去,跑得猛了,撞在他身上,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 “淘气。”他笑道。 “哈哈哈吓你的!”姜漫跳起来抱住他,笑得开心极了。 突然,天上阴云密布,电闪雷鸣,天地都黑了。 姜漫吓得抱紧林见鹤:“要下雨了。” “嗤。就这点胆量。”原本抱着她的人,将她推开,林见鹤脸上温和消失,变得面无表情。 他手中长剑在电闪雷鸣中寒光阵阵,向她劈来。 林见鹤的目光,充满了仇恨和憎恶。 “啊!” 她惊叫着醒来。 林见鹤正若有所思看着她:“做噩梦了?” 姜漫猛地将他推开:“走开!” 林见鹤没有防备,被她推得一个踉跄,若是寻常人,早已跌倒在地。 他的视线渐渐冷了下去。 姜漫猛地将头埋进怀里,脊背弯下去,胳膊紧紧抱着膝盖。 她身上都在轻轻颤抖。 “大夫说,你内气滞郁,常年多梦,五内积弱,这是病根。”林见鹤没有起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什么梦这样吓人?”他声音飘忽,好像一阵清风。 姜漫不知怎么,鼻子一酸,眼泪再也止不住。 她咬着胳膊,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 第76章 圈套 076 林见鹤伸出的手颤了一下。 他嘴唇抿直,手指蜷缩起来。 “嗤。”他笑了一声,眼睛深如幽泉,定定看着姜漫,眸子里满是暴躁阴郁。 “三岁小儿尚且不怕梦,你的出息到何处去了?” 姜漫:“闭嘴。” 她抖得更加厉害。她用嘶哑的嗓音,声音有些颤抖:“滚。” 林见鹤瞳孔皱缩,双手托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来。 姜漫并不想给人发现她哭了。 但是根本没法掩饰过去,脸都是湿的。 她此时也不想看见林见鹤的脸。 “做什么,你快走吧!”她使劲摇头,双手用力挣扎,狠狠推了林见鹤一把。 林见鹤眉头狠狠皱了起来。 他抓住姜漫的胳膊,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噩梦而已。你都醒了。” 闻言,姜漫身体僵住,视线停在他脸上,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她眸子里有些惊惶,盯着他不放。 林见鹤皱眉,将她的头摁过来,摁在自己怀里:“看在你的确吓得不轻的份上。我允许自己吃点亏。” 姜漫一边能够清晰地明白他在说什么、做什么,一边却好像陷入混沌之中,朦朦胧胧。她感觉这是她所盼望的那个林见鹤的怀抱,那些痛苦和折磨,在这里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温暖。 她脑中的那份清醒渐渐妥协,朦胧之中,只记得抱着她的是林见鹤。身体处于一个安全温馨的环境中。 她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不由伸出手,毫不迟疑,环住他的腰。 梦中景象,定是假的。她嘴角弯了弯,大脑渐渐坠入更深的迷雾。 林见鹤浑身一僵,视线缓缓垂下,落在她伸出的手上。 手掌所在,犹如烧红的烙铁,烫得肌肤火热,还有密密麻麻的疼。 他轻声道:“姜漫?” 怀中传来轻轻的呼吸声。 他轻拍的手停下,胳膊方要用力将她放开,却又顿住。 他抿唇,视线又在她伸出来的胳膊上扫过,出了一会儿神。 翌日。 姜漫醒来时,只觉得怀里抱着什么硬邦邦东西,且热得慌。 她一脚踢开被子,伸手在那东西上摸来摸去,闭着眼睛摸了半天,摸出是一个人。 “刘妈妈,你怎地又来我床边睡觉了。”姜漫迷迷糊糊中,习惯使然,将头埋进刘妈妈怀里,双手紧紧环住她的腰,“好困,让我再睡会儿。” “摸够了?”一道冷淡的声音传来。 姜漫一怔,眼睛眨了眨,猛地往后:“啊!” 林见鹤斜倚在床头,衣衫不整,墨发披散,手中拿着本书,目光懒懒地向她看来。 那目光,不爽,且带着杀气。 姜漫张口无言,吓得脸色都白了。 她一只胳膊还压在他腰下,一仰头,就是覆着薄薄肌肉的胸膛。 和那双好看,且带着慵懒煞气的眼睛。 姜漫内心崩溃。 她抬头看看林见鹤的脸,再低头看看眼前的腰,又伸出手看看自己的手。 手渐渐颤抖起来。 越抖越厉害。 “想起来了?”林见鹤幽幽道。 姜漫脑子里电光火石,闪过昨日夜里一幕幕,脸上顿时赤橙黄绿青蓝紫。 她看着自己的手,简直无法直视。 只要想到方才,她就是用这双手,摸遍林见鹤全身,她只想挖个洞,将自己埋了。 啊!!! “看来是想起来了。” 林见鹤将书一合,随手扔到一边,视线从姜漫脸上扫过,意味深长道:“既然想起了,那我们来算算这笔账。” 姜漫嘴唇颤抖:“林公子,七殿下,我我我,我昨儿夜里烧糊涂了。” “呵。”林见鹤冷冷道:“昨晚烧糊涂了,今早是怎么回事?” 姜漫吸了吸鼻子,问出清醒过来后心底最深的疑问:“我早上刚醒时往往不清醒。我以为……我以为是照顾我的婆子。冒犯之处,实在抱歉。可是林公子,你既然醒了,为何还要待在我床上?你若是不待在床上,自然便不会被我……咳咳,便不会有这回事了。” 林见鹤嗤笑一声:“怎么,如今倒是我的不是了?不知道是谁,但凡我要抽身,便又哭又闹拳脚相加,那双胳膊跟就差没将我衣服扯下去了。” 他突然低头:“你该不会早有觊觎之心,趁着生病,故意占我便宜?” 姜漫睁大眼睛,将他推开:“胡说!” “是否胡说,姜姑娘怕是心里有数。”他冷冷道,“当真是人心不古,天道无常。” “那啥。”姜漫觉得目前这个姿势对她很不利,她推了推林见鹤,“林公子,能否先下去再说话。” 待在床上,万一有人进来,那她长了一万张嘴也说不清了。 林见鹤不动,一副看穿她把戏的表情:“姜姑娘惯会耍无赖,为了我的清白,保持不动才能堵住你狡辩。” 姜漫气得倒仰。她有些着急地往门口望了望,日光已经照了进来,用不了多久,下人都要进来了。让他们看见这个样子,那还得了。 “你待如何?”姜漫气呼呼道,“你堂堂大男人,何至于这般大呼小叫,我一个女子尚且没说什么,你至于吗?” “当然至于。”林见鹤冷哼,“你姜姑娘毁我名声在前,如今又做出这等事来,本公子日后如何面对妻子?” “说得好像有人愿意嫁给你似的。”姜漫翻了个白眼,“说吧,什么条件。” 她算是明白了,这厮一定有所求,不然磨磨唧唧的,何必浪费时间。 “既然占了便宜,那便用其他的来还。”林见鹤道。 姜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警惕道:“怎么还?” 林见鹤视线又从她的手上扫过。 姜漫脸色爆红,将手收回去。不知道是不是做了坏事的原因,她手烫得厉害。 “行吧,我答应了,快下去!”她已经听到了侍女的脚步声,让他们看见真就完了。 林见鹤冷冷道:“姜姑娘亲口承诺,若是反悔……想必你也知道我的手段。” 姜漫推了一把,将他推下床去:“快走。” “姑娘可是醒了?翎儿来伺候姑娘梳洗。” “笃笃笃。”门上敲了三下。 姜漫视线在屋里一扫,林见鹤已经不见了。 她表情蓦地有些扭曲,脸颊也红得厉害。 她暗骂:本姑娘分明是光明正大,身正不怕影子斜,林见鹤这货搞得跟偷晴似的,艹。 “吱呀——”翎儿和小梨花以为她病还未好,推门进来了。 “姑娘你醒了!” 姜漫点了点头。 她给这场病折磨得不轻,坐在那里,弱不禁风的样子。 姜漫还是有些心虚,视线在房中看了一圈。 “昨儿可真是吓死人了。”翎儿瞧了瞧她的脸色,“如今瞧着好多了。待会高大夫来诊脉,菩萨保佑,姑娘可千万要好起来。” 姜漫给她们摆弄着梳洗好了,坐到桌前用早膳。 她吃的心不在焉。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落入圈套了。该死的林见鹤没说要她用什么换呢。 让她想,也实在想不出来。 “七皇子呢?”她问。 “主子许是去了书房处理要务,我帮姑娘问问京墨侍卫去。”小梨花笑了笑,露出两个梨涡。 姜漫放下手里的粥,面色凝重:“府上有书房?!” “当然有啦!”小梨花笑道,“主子的书房可大了,里边的书很多,姑娘想看什么样的,保管都有!只消说一声,奴婢立马给你去找。” 翎儿猛地低下头,胳膊轻轻碰了碰小梨花。 姜漫绷着脸,皮笑肉不笑:“是吗?若是想在书房里看书,可有榻供人坐?” 小梨花只顾着服侍姜漫,没注意到翎儿不对劲,她笑道:“姑娘想看什么书?只要主子点头,里头不止有榻,若是午时累了,在那里睡一会儿也是行的。主子的书房好些读书人都称赞的。竹林通幽,翠屏如嶂,他们说,读书时眼睛里都是绿意。” 姜漫咬牙:“如此,甚好。” 她在心里将林见鹤踩了又踩。果然,这厮在算计她。 她就说,堂堂七皇子府,怎会连一间多余的屋子都收拾不出来。 再联想到今日早上之事,她握拳,这梁子大了。 翎儿面色发白,不敢看姜漫。 姜漫视线落在这小丫头身上,笑眯眯道:“就这一间屋子?” 翎儿一抖,头垂得更低;“姑娘恕罪。”都怪她今早起来迟了,急急忙忙忘记跟小梨花通气。如今怎么办,坏了主子的事,会不会脑袋不保? 这样一想,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小梨花反应过来不对,脸色也白了。 姜漫看小丫头哭了,嘴角抽了抽:“本姑娘不治你的罪,别哭了。” 翎儿一听,哭得更凶了。 姜漫拍了拍她肩膀:“这是你家主子的主意,我找他算账去。他若是不要你们了,日后去我永昌侯府上,不比这里差的。别哭了啊。” 她弯下腰,将靴子蹬上,拍了拍手,大步流星往外走:“你家主子呢?” 她气势汹汹,惹得许多人侧目。 京墨:“姜姑娘,这边请。” 他好像早就等着她似的。 姜漫站住,盯着他看。 京墨有些不自在,用询问的语气道:“姜姑娘?可是在下脸上有何不妥?” 姜漫摸着下巴,眼睛里有探究:“带路。” 京墨立即转身:“请。” 姜漫一路上瞧了瞧这座府邸,的确是座老宅。越走她越惊讶。 这不是寻常宅子。它离皇宫很近。 她记得,上辈子,萧贵妃本想求皇帝将这宅子赐给三皇子,皇帝没答应。 竟给了林见鹤? 她心里疑惑起来,皇帝对林见鹤态度的转变实在很奇怪。 第77章 嫉妒 077 姜漫到书房时,除了林见鹤,房中还有一老头子。看服制,应是太医。 林见鹤瞧见她进来了,对太医点了点头。 京墨引着姜漫坐下:“姜姑娘,请坐。” 姜漫胸口几欲喷出的火下去几分,喉咙里的话也咽了下去。 有个不知深浅的大夫在,她那质问的话问不出口了。 她看了眼林见鹤,心想,还是等等吧。打发了大夫,她再跟林见鹤算不迟。 “姜姑娘,请伸出手,臣替你诊一诊脉象。” 姜漫又回头去看林见鹤,警惕道:“这是做什么?” 林见鹤索性走过来,坐到她对面,漫不经心道:“怎么,怕大夫?” 姜漫心中本就有火,他这样挑衅,简直一点就着。她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好气道:“不要在我面前自作聪明,激将法那一套对我无用。” 她狠狠伸出手,放到大夫跟前:“看吧。” 大夫脸色僵硬,勉强笑了笑,这才将指腹搭到她手腕上,闭着眼睛诊断起来。 姜漫盯着大夫看了一会儿,依稀觉得面熟,心想这辈子没见过,那定然是上辈子见的。 她心里就想跟林见鹤做对,任凭他坐在对面,似笑非笑看着她。 她连一个眼神也没搭理林见鹤,问大夫:“老先生在太医院当值?” “回姑娘,是。” “敢问高龄?” “高龄不敢当,年过六甲。” 林见鹤似乎是不高兴了,眉头拧了拧。 姜漫心里笑了,继续问大夫:“家中可有小孙儿?” “回姑娘,有的。” “几岁啦?是男是女?” 老大夫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眼睛睁开,有些得意道:“六岁有余,乃是龙凤胎。” “啊!”姜漫惊叹,“当真?老先生有福了,此乃天赐福气啊。” “哪里哪里,承蒙庇佑,感激不尽。” “啪。”林见鹤将杯子放到桌上。明显不高兴了。 他越不高兴呢,姜漫就越高兴。因为她的法子见效了。刻意忽略他,冷着他,以他的骄傲,哪里忍得这样让人怠慢,不生气才怪。 姜漫还待加一把火,继续拉着大夫要聊,老大夫脸色却有些白,忙闭上了眼睛,一心一意替她诊脉。 “老先生?老先生?”任凭姜漫怎么挑起话题都不理她了。 姜漫狠狠瞪了林见鹤一眼。 林见鹤举杯一笑。凉薄而讥讽。 姜漫端起酒杯,险些忍不住掐他一把。瞧那得意的样子。 她仰起头一饮而尽,眉头皱得更紧了:“水?” 林见鹤笑了笑:“嗯。” “为何用酒杯盛水?” “府上习惯而已。端看客人是谁。该用酒招呼的,自然美酒佳酿不绝。不该用酒的,一滴也没有。” 姜漫深吸了口气,挤出一抹笑:“你在讥讽我?我配不上府上的酒?” 林见鹤:“何出此言?我只是说,你不是用酒招待的客人。” “我倒要听听,府上都用酒招待什么客人。”姜漫跟他杠上了。 “无可奉告。”林见鹤淡淡道。 姜漫心中火嗖地窜起,若不是剩下的几分理智,她该站起来薅一把林见鹤衣服了。 好歹还有个人,她深吸了口气,将这把火压下去。 大夫恰在此时道:“殿下,姑娘体内之火已经褪了,余下的便是调理事宜,臣昨日已连夜写好了方子,这一月便按方子调理,兼之‘回梦’,一月后臣另开方子。” 姜漫神情渐渐凝重:“老先生,这你就不厚道了,既是我身体不适,你怎地不跟我说,跟这位殿下说呢?烦请讲清楚明白,我身体怎么了?缘何要吃药了?” 林见鹤道:“你昨夜惊醒,可还记得?” 姜漫点了点头,神情有些不自在。 “这便是了。”大夫叹息,“姑娘这病日积月累,于身体无益。惊梦之症需得早日根治才好。” “惊梦之症?”姜漫惊疑。 “是啊,惊梦之症。病如其名,病者日日惊梦,心血耗尽而亡。” 姜漫:“你有办法?” 林见鹤淡淡道:“此人乃太医院院正,杏林之首。” “是你!”姜漫惊喜道。这人上辈子救过她。 她就说有些面熟。 他也救过林见鹤。 “那便多谢老先生了。”姜漫拿起药方仔细看起来。 “姑娘身体无大碍,臣这便告退了。” 京墨引着人出去。 林见鹤看她那副喜出望外的表情,道:“姜姑娘快要及笄了吧?” 姜漫心生警惕,对他道:“与你何干?” 林见鹤:“上京城中,怕是没有人肯娶你的。” 姜漫站起来,气势汹汹:“谁说的?”她不想嫁是一回事,林见鹤这样挑衅是另一回事。 “本殿说的。”林见鹤笑了笑,“你生气的时候,还挺有意思。” 姜漫深吸口气,嘴角扯了扯:“昨夜里,你说,府上只有一间屋子,分明是骗人。你说清楚,为何要骗人。” 林见鹤:“是只有一间屋子。若是不信,你大可去别处,命人将每一间都打开,看是否可以住人。” “胡说!”姜漫指着书房里面,“这里也可以住人!” 林见鹤:“此处是书房。本殿不认为是休憩之所。” “为何不让我住这里。我不挑。” “我挑。”林见鹤淡淡道。 “什么?”姜漫气得倒仰。 “我挑人。”林见鹤道,“书房乃重地,姜姑娘与我交情尚浅,我怎可放心让你在这里待一夜。” 姜漫再深吸一口气,露出个笑容:“殿下的意思,臣女明白了。多谢殿下昨日伸手相救,姜漫不敢叨扰,告辞。” 她心里道,林见鹤心性不定,性情难以捉摸,她完全猜不透。 还是先行离开。 她捏着方子气呼呼地往外走。 “姜姑娘。”林见鹤那平静得像死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知又要说什么让人生气的话。 姜漫冷哼一声,撒腿就跑。管他要说什么,她不听!不!听! 京墨错愕。 林见鹤淡淡道:“这可是你自己不听,不怪我没有说。” 翌日早朝,皇帝一道旨意又引起不小的震荡。 “皇帝下旨,将永昌侯府嫡女姜漫,赐婚为七皇子正妃,待她及笄后大婚。”市井议论纷纷。 这七皇子如今炙手可热,堪称与三皇子比肩的皇位继承人选。多少人盯着他身旁,想方设法要将自己家闺女塞进府里去。 千算万算,便宜了永昌侯府。 “皇上到底是何意?”一帮成日里算计来算计去的大臣们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皇帝为何要走这一步棋。 “不好!” “难道皇上欲要将永昌侯府的兵权给七皇子?如此一来,对三皇子大为不利。” 他们议论的当事人,三皇子,正在承平殿唉声叹气。 皇帝面色冷凝,一张折子扔出去,砸在他脑袋上:“滚。” 三皇子跪在地上:“父皇,也给儿臣赐个婚吧。” 陈公公嘴角抽了又抽。 皇帝懒得理梁玉琢。 “陈公公,替我说说话呗。”梁玉琢自顾自起身,笑眯眯地摇了摇陈公公的胳膊。 “哎呦,当不得当不得。三皇子,陛下既不答应,必有道理啊,您耐耐性子,再等等吧。” 梁玉琢肩膀耷拉下去,想骂皇帝又不敢,委委屈屈长叹口气:“儿臣知道了。” 皇帝批完一张折子,丢到一边,冷声道:“下去。” 梁玉琢深吸口气:“唉,父皇,您这婚事,呸,我是说,七皇子这婚事,可问过姜姑娘了?我看姜二姑娘性子倔,万一她到时不从可怎么办?” 林见鹤抬起头,冷冷看着他。 梁玉琢脸一僵:“哈哈哈我开个玩笑,开个玩笑罢了,我这就告退,告退。”说着赶紧溜走了。 皇帝皱眉看着奏折,道:“命人看好了永昌侯府,不许出差错。” “是,陛下。”陈公公抹了把汗。 永昌侯府。 这里如今是京城里最热闹的地方。 皇宫的赏赐流水般进来。 府外光是瞧热闹的人,就挤了一圈又一圈。 孟玉静看着那些赏赐之物,自诩一辈子见过最好的东西的她,手都忍不住发颤。 姜柔饶是做好了心里准备,也不禁嫉妒得发疯。 “夫人,快看!” 下人们惊呆了,一个个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孟玉静伸手摸过去,喃喃道:“北海红珊瑚,据说只产自海下数千里深的地方,一颗便是无价之物。” 这里竟然有满满一匣子。 传旨的太监还道:“陛下说,赐给七皇子妃丢着玩儿。” 孟玉静深吸几口气,方才压下心中震荡。 除了这一匣子珊瑚珠子,一排排宫女手里捧的,样样都刺人眼睛。 永昌侯府见过世面的下人睁大眼睛,根本看不过来。 这样多的稀世之宝,居然就这样,一匣子一匣子,全都给了他们二小姐。 这个阵势,简直不像皇帝给儿子赐婚,简直像皇帝自己爱慕姜府小姐!不然怎么将自己的内府都掏出来了! 当然,这个想法万万不可能。 大家只道,七皇子身份果真非同一般,姜二姑娘当真是命好啊。 姜柔视线扫过那些宝物,脸上笑得温婉,指甲快要将掌心掐破了。 第78章 赐婚 078 竹苑。 姜漫管不了什么赏赐,她正在怀疑人生。 一天一夜都没搭理人了。 “祖宗,这皇帝赐婚,好像非嫁不可了。” “不行。”姜漫咬牙,“我不嫁!” 她一骨碌起来,跑到房间里收拾东西。 “二小姐,萧公子求见。”屋外,小丫头通报。 刘婆子忙将她手里的包裹夺下来:“你要跑,也得晚上才行啊。如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能跑得了?” 姜漫抹了把汗,觉得有道理,对丫头道:“知道了,将人带到小书房,我这就过去。” “萧公子此时上门,怕也是冲着婚事来的。”刘婆子念叨,“哎呦,祖宗,你这个样子怎么见客,快换衣裳!” 姜漫这这时头发都没打理,她眨了眨眼睛:“萧随来,怕是不止跟婚事有关吧。自从他入仕,我们交集都少了,说来我也好些日子没见着他。” 刘婆子将她转来转去,替她换了身衣裳,将头发绾起来。 萧随正由下人引着,到小书房坐下。 丫头替他倒茶:“萧公子请用,我家小姐很快便来。” 萧随面上一笑,手指转动茶盏,道:“府上很是热闹啊。” 丫头道:“可不是呢。皇上替我家小姐赐了婚,这几日日日有人拜访,前院里光是赏赐就受了好几回了。” 萧随笑了笑:“你家小姐近来都在做什么?可是开始绣嫁妆了?” “小姐喜欢在台阶上坐着看远处,一坐就是一整日。” “哦?”萧随表示疑惑。 丫头意识到好像说错了话,不肯再开口:“萧公子请喝茶。” 萧随盯着茶盏中澄碧的水,目光幽深,举杯啜饮,叹道:“此茶想必也是赏赐,极品狮峰,今年才制的春茶,我都未曾见到。” “公子好眼力!”丫头惊道。 “什么好眼力啊?”姜漫迈步进来,冲萧随大大咧咧一笑:“萧兄怎么有空来我这寒酸地儿?” 萧随看了她一眼:“我来看看未来七皇子妃。” 姜漫:“你是来取笑我的还差不多。” 她拂袖坐下,看见丫头手中茶壶,眼睛一瞪:“下去。” 丫头不知所措,刘婆子挥挥手,她只得下去了。 “刘妈妈,将这东西换了,本姑娘清贫得很,这么好的东西,谁让随意用的?”姜漫瞪着那茶具,手都抖了。 她还想着拒婚呢,皇帝赏赐的茶具怎么都用上了! 刘婆子:“你这几日不管事,那都是夫人让用的。还不止这个,前院里用的怕是多了去了。我昨日还看到大小姐身上穿的那料子,像是渤海国进贡的。” 姜漫:“当真?” 萧随笑了起来:“看来,这门婚事令尊很满意。” “闭嘴!”姜漫现在最听不得这话。她不想嫁人。谁说谁就是戳她痛处。 “当真不想嫁?”萧随盯着她。 姜漫狐疑:“问这个做什么?” 萧随眨了眨桃花眼,笑道:“我们可是同窗好友,患难之交,你若是有难,我作为朋友,当然要帮一把了。” 姜漫凑近:“帮我抗旨?你不怕皇帝怪罪?你身后可是整个萧氏,你不怕连累家族,殃及家人?” 萧随屈指敲了她额头一下,引得她哎哟一声:“做什么!” “你为何不想嫁林见鹤?在学堂的时候,你可日日偷瞧人家,难道不是中意他吗?” 萧随这老狐狸,老奸巨猾,蛛丝马迹都逃不脱他的眼睛。 姜漫打哈哈:“你可休要胡说,姑娘家的名声很重要的。” 萧随扑哧一笑。 “你今日来,是不是已经想到了好办法?”姜漫凑近萧随,压低声音说话。 萧随沉吟了一会儿,就在姜漫即将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时,他笑了:“猜的不错呢。” 姜漫砸了他一拳头:“你耍我!” 萧随清了清嗓子,认真道:“只要你说你是当真不想嫁,我替你想办法。” “什么办法?” “你过来。”萧随招手,示意她靠近。 姜漫凑到他耳边,听他说如此这般。 刘婆子皱眉,没听到。 “不行。”姜漫瞪大眼睛,满脸排斥,“这法子不行!馊主意。” 萧随表情一僵:“馊主意吗?” “嗯!” 姜漫摇了摇头:“多谢萧兄好意,不过我心中自有打算,你不必替我操心。” 萧随最后叹了口气,点了点姜漫额头,道:“有什么要帮忙的,不要怕麻烦,随时可以找我。我帮你,不牵连萧氏,仅以萧随个人的名义,愿意帮你。” 姜漫还怪感动的。没想到在这个世界有个朋友。 “多谢!” 萧随走后,姜漫双手撑着下巴,苦苦思索脱身之策。 刘婆子表情则有些怪异。她心想,自家这个祖宗,果真是个榆木没错。萧公子最后那话,以她过来人的经验,是把她家小姐放心上了。 “若是七皇子与萧公子让你选,你会选哪个?”刘婆子试探道。 姜漫摆了摆手:“都什么时候了,十万火急,火烧眉毛,你还开这种玩笑。都是祖宗,我就是孙子,一个都惹不起。” “额,”刘婆子无语,“这种好事落谁头上都要笑醒好么。” “去去去。”姜漫将她推出去,“找小丫头玩儿去。” 皇宫。 打发走兵部尚书,皇帝坐了一会儿,仿佛不经意地召陈公公进来。 “永昌侯府什么反应?” 陈公公笑眯眯道:“赏赐都接了,欢天喜地的。” 皇帝眉毛一挑,语气几乎有些惊讶:“姜漫,欢天喜地?” “启禀陛下,赏赐是孟夫人接的,至今未见到姜二姑娘的面。” “朕早料到。暗卫可有消息传来?” 陈公公犹豫了一下。 皇帝坐直,目光冷了下去。 “禀告陛下,方才,萧大公子与姜二姑娘闭门畅谈了一个时辰有余。她身边有那位在,暗卫无法靠得太近,有些话不曾听到。” “继续盯着。她就不是个省心的。” “是。” 陈公公躬身退下,忽听到皇帝的声音幽幽传来:“对了,兵部尚书方才提到正需一人前去南方平乱,你去萧府走一趟罢。” 陈公公一怔,随即低头笑了:“是。萧大公子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皇帝不耐地挥手,让他赶紧滚。 陈公公在门口碰到了急急忙忙满头大汗的礼部尚书。 “哟,您小心点儿。” 礼部尚书扶了扶帽子:“陈公公啊,这是要出宫?” “是啊,您这儿急着见陛下呢?大婚事宜这么快便有了章程啦?” 说到这个,老尚书要哭了。 等宫人通传的当口,老尚书叹气:“皇子大婚,自有礼制章程,这都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祖祖辈辈都是这样做的。” “陛下可是不满意?”陈公公笑眯眯道。 老尚书不敢多言,正好宫人传礼部尚书进去,他便急急忙忙进去了。 陈公公笑了笑,对身边小太监道:“走吧,咱们该去萧府了。” *** “祖宗,你当真不在意那些?”刘婆子很是生气。 “你闭门不出,前院里只当没你这个人似的。咱也不是贪图赏赐,就芙蓉苑那位,我真是要气死了。好东西咱们不要,也不能便宜了她吧。你说一句,我去将她院子一把火烧了。” 姜漫抠着指甲:“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放心,她们的好果子在后头呢。” 她拍了拍刘婆婆:“不气啊不气。” “我想偷偷去见林见鹤一面。你帮我。”她凑近刘婆子耳边,压低声音道。 大梁这位皇帝不简单,这门婚事背后的目的,她可以猜得**不离十,无外乎就是朝堂制衡,权力斗争。 这些东西,凭什么要牺牲她和林见鹤来换。 她偏不。 赐婚的圣旨传来,对她简直是晴空霹雳。 她想到了林见鹤上次派人来提亲。这会不会是林见鹤做的? 林见鹤步入权势之争,所以和皇帝玩权谋,将她当棋子?或许上次让昌平伯夫人来提亲,也不过是一次试探。 她得去弄个清楚明白。林见鹤敢利用她,她打爆他狗头! 刘婆子看她气势汹汹,不由迟疑:“你不会以为灭了七皇子这门婚事便自动取消了吧?” 姜漫:“我这么傻?” 刘婆子心里道:你不傻,但你真的做得出来。 “晚上,你跟我易容,我带你去。”刘婆子道。 快到熄灯的时候,伺候姜漫梳洗的丫头收拾完出来,阖上房门,说说笑笑地往东厢房去了。 暗卫们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主屋,整座院子的动静都逃不出他们的耳目。 府上小丫头们手头赏赐攒多了,阔得很,主子们歇了,她们可不想睡觉。 “咱们去夜市玩儿吧!” 一群小丫头,跟掌事的婆婆说了,宵禁的时候回来,拉拉扯扯地跑出门去玩了。 姜漫和刘婆子混在其中。 她们倒是没有想到今日真是凑巧了,碰上了这样的日子。简直天衣无缝。 之前在竹苑中还没有发觉,出了姜府,刘婆子立即惊觉:“姜府暗处布满了高手。” 她拍怕胸脯:“今日若不是凑巧,恐怕还出不来。” 姜漫神色有些凝重:“是不是皇帝的人?” “应该是。”刘婆子低声道,“其他人不敢这样明目张胆。” 这可是永昌侯府,暗处放那么多人盯着,被皇帝发现,还以为要造反。 姜漫突然停下。 “怎么?”刘婆子看了看七皇子府的方向。 “没什么。”姜漫大,“走吧。” 她下了个决定,七皇子府上如果谈不拢,她就跑。 第79章 炸锅 079 走到一半,姜漫又停下来。她思索着姜府外头那些皇帝暗卫,觉得事情可能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今晚若非小丫头们恰好要去夜市,她与刘婆子两个人单独出府,未必能逃过那些暗卫的眼睛。 “不去了。”姜漫道。 刘婆子不明白。 “永昌侯府这样森严,皇帝又怎么放心七皇子?我感觉不对劲。”姜漫拉住刘婆子,脚步一转,神情有些凝重,“我们出城。” “不是,祖宗,我们身上可是什么都没有带。就这样走了?” 姜漫回头狡黠一笑:“你不是想看姜柔他们倒霉?不是还气不过他们贪图赏赐?世上可没有白得的便宜。” 刘婆子眼睛一亮,瞬间想到了姜漫若是逃走,姜府将会有怎样的下场。 “怕是他们要恨死你了。”她忍不住坏笑。 姜漫:“朝堂上不知道是不是要有大动作,近来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今日阴差阳错出来,可能冥冥之中老天也在指路。走!” 她蓦地从袖带里拿出一包东西,颠了颠,沉沉的。 “钱!”刘婆子惊叹。 “够我们安身了。在外头也招摇不得。”姜漫脚下加快,两人渐渐奔跑起来。此时还未宵禁,两人跟随出城的人流,正好混出去。 “去哪?”刘婆子问。 姜漫心里已有打算。 “南边。” 城门口出城的人很多。是些进城来卖卖东西和瞧热闹闲逛的。 这个时辰正是人多的时候。 姜漫与刘婆子扮的两个丫头长相普通,衣着也不起眼,混在拖家带口进城来逛的人家后面一点儿也不打眼。 饶是如此,经过守卫身边时她也捏了一把汗,就怕出点什么意外。 毕竟她倒霉不是一天两天了。 幸好一切顺利。 城外有专做马车马匹买卖生意的,图的就是他们这样外出的顾客。 刘婆子与姜漫扮作一户人家的丫头,说家里少爷的车坏在路上,她们折回来重新买辆车。 她们神情自然,举止一看也是有出身的人家里做事,且刘婆子一看就不好惹,老板丝毫没有起疑。 刘婆子拿出一块金子,老板眼睛一亮,拿出专门剪金子的剪子剪开,确认没有掺假。又拿出小称称了,按照刘婆子的要求兑成银子。 光这块金子,都够普通人家过上三五年的。且是富富有余的日子。 马车租好,两人怕节外生枝,没有顾车夫,快马加鞭往通州赶路。 通州离京城近,至多一夜功夫,最晚明日中午也就到了。 期间两人又换了面容。刘婆子拿出两套男子衣衫,是她在一家人行礼中顺来的。她放了银子在箱笼里算是付了钱。 翌日,两个长相普通,衣着也普通的年轻男子进了通州城。 至于马车,姜漫以一个极低的价格卖与了一家北上的人家。 他们二人以兄弟相称。刘婆子号陈大,姜漫号陈二。 对外说是在北边投亲,亲戚死了,无以为生,只得回到南边老家去。 她们在通州坐船,正逢北风,船一路顺风而下,一日便到了兖州,夜里船靠岸,要好几个时辰才开,船上好些人上岸去找乐子。 他们既扮作没什么钱的普通人,住的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船舱里暗沉沉的,一屋子气味,什么样的都有。 刘婆子有些心疼姜漫。 他们混在这群人里虽然不起眼,但是也太吃苦了。 “至少应该是单独的船舱。这一大群人睡通铺,男男女女的,太委屈你了。” 姜漫跟她缩在无人的角落,离其他人有些距离,说起话来也不怕人听见。 她道:“通州离京城还近,上边富家子弟众多,多是三月下江南去的。他们家世不一般,眼力自然也不差。我们虽然尽可能扮得寻常,还是要小心一些。若有心人起疑,传到京城,这一路上提心吊胆就白费了。” 她拍了拍刘婆子的背,从包裹里拿出在通州采买的吃食,都是些普通的市井东西,填饱肚子而已。 “吃吧,吃完就睡,还要等到天亮船才动,昨晚一夜没睡了。” 从他们这里,能听见上头笙歌燕舞,可以想见是怎么一副景象。 两人跟船舱里其他人一样,填饱肚子,依偎在一起,靠着睡了。刘婆子睡在外头,自然也保持着警惕,期间有小偷靠近,被她猛地睁开眼睛吓到,若无其事地走了。 底层就是这样。 没办法的。 她听了一会儿姜漫安静的呼吸声,也眯上了眼睛。 京城里。 陈公公白日里到萧府宣旨,皇帝给萧随封了个巡抚的官,命他即日便启程赶往南方平叛。 这伙反贼自称青莲教,前朝时候清缴了,几乎绞杀殆尽,本朝又断断续续起来。之前是小小闹事,当地官员压下去也就罢了,这次竟然传到京城,看来事情有些棘手。 萧随这几年爬得很快,城府深,有谋算,派他去,再合适不过。 萧老太爷摸着胡子也欣慰。萧随在京城里,人心朝堂,一帆风顺,从没有受点儿什么挫折。 年轻人,不受挫折,不行。 他拍了拍萧随肩膀:“如今朝堂,你要再进一步,不容易。顶上的都是老狐狸,虎视眈眈盯着,我给你铺路,到这一步也快到顶了。” 他其实是有些意外的:“陛下让你去,是恩赐,快些去准备罢。” 萧随从接到圣旨,眸色便有些深沉。 听了老太爷的话,他突然道:“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这位陛下,跟七皇子,有时候挺像的。” “龙生出来的自然还是龙。” 萧随挑眉:“是么?” 他手指捏紧了圣旨,那上面的金线绣纹硌得皮肤发疼。 “没想到会派我去。”萧随笑了笑,“我低估了这位。还以为以他的忌惮,会提拔其他人。” 老太爷眯着眼睛笑了:“姜还是老的辣。千万别妄自尊大。我们这位陛下,远远没有那么简单。他选了你,是因为你最合适。他能放下忌惮,放心让你去,不简单啊。” 南边的势力大着呢,富得流油,且又离得京城远,叫萧氏掌握了这一方,不知多少人暗地里牙都咬碎了。 萧随受宠惯了,如今尚未娶妻,萧夫人亲自带着丫头为他打点行装。 满府灯火通明。 萧随笑道:“去了要打仗呢,带那些瓷器有什么用?回头老太爷该住着拐杖骂我娇生惯养。” 萧夫人不管,都是儿子爱用的,都得带着。她是一辈子享福的人,相夫教子,最贤惠不过的大家夫人,一辈子顺风顺水,不比儿子骄纵少。 “这还是你第一次出这样儿远的门呢。”她嘀咕着,眼睛有些红。 那么些人忙忙碌碌,他的院子里向来挤满了人,这时候却又跟平日里不太一样。 他站在一旁看着,再过几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突然,他转身就走,脚步很快。 “明早就得进宫谢恩了,出了宫还得赶路,你不赶紧去歇会儿,做什么去?”他娘在后头着急地喊。 萧随脚步越来越快,仿佛没听见似的,他甚至用上了轻功,很快便掠到了萧府门口。 太爷身边的老仆人站在黑影子里。 萧随脸色冷了下来。 “让开。” “少爷。太爷说了,你不该去。” 萧随眉头一紧:“我非去呢?” 老仆人叹息了一声:“去了也白去。太爷说了,少爷若非要去,便去罢。” 萧随心头一沉,头也不回,身形化为一道影子,消失在门外。 南方路途遥远,平乱少则三月,多则一年。等他回来,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夜里的风有些凉。他的心里也凉凉的。 老仆人话中有话。他是祖父身边的老人,深不可测,向来不说废话。 他说去了也白去。 萧随心沉了沉。 他看着远处那座府邸,它在夜里也很显眼,仿佛在为他指路。 这个时辰,姜漫应该是睡着了。 也有可能因为赐婚睡不着。 在学堂时,他便发现姜漫对林见鹤的态度很奇怪。 她自己没有发觉,只要有心注意,她的视线经常无意识地看向林见鹤。 若说仰慕,她平日表现出来的,却都是对林见鹤的排斥。 就像昨日他听了赐婚的消息上门,他还以为她要满心欢喜。他是去道喜的。 如果她当真是满心欢喜。他便道声喜又何妨。 她眼底几乎压不住的焦躁。 皇帝赐婚,确实很难改变。但若他出手,自然可以帮她。 去南边变数太大。他忍不住还是要最后再来一次。 不知怎么,心里好像有个小火苗,令他有些愉悦。 *** 下人们将东西收拾妥当,萧夫人由丫头搀扶着坐下喝茶。两个婆子蹲在地上替她捶腿。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累了,一夜没合眼,她只觉得头昏脑涨。 “大少爷呢?还没有回?”她缓了口气,焦急地问。 婆子担忧道:“回夫人,还没有。” “再派人到门口看看,是不是太爷找去了!快!” 眼看着时辰一点一点过去了,派了人跑了好几趟,回来都摇头。 萧夫人坐不住了。 她手里捏着帕子,走来走去,转动着手腕上的佛珠:“阿弥陀佛,他是要我的命不成。这个当口什么事那样着急,非要跑出去不可。要出了事可怎么好。” 下人们也知道事情严重,一个个噤若寒蝉。偌大的院里,安安静静,只剩夫人走来走去和念“阿弥陀佛”的声音。 “砰——”突然一声,吓了人一跳。 “来人!”萧夫人柳眉倒竖,捂着心口要发落。她本就担心焦虑,哪个下人这般不长眼撞上来? 待看清那人,她瞪大眼睛:“这是怎么了!” 下人们也又惊又怕。 萧随头发也乱了,衣衫也乱了,他嘴角有血,身上也给剑气划破了伤口,隐隐约约有红色洇出来。 一院子人顿时炸了锅了。 第80章 主人 080 “谁敢伤你!”萧夫人大怒,“来人,去请大夫!” 萧夫人很少生气。她也没有遇着什么值当生气的事。 不知是不是巧,回回生气,都跟大公子有关。 萧随淡淡道:“不必,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忧了。时辰将近,我换身衣服便入宫,在此拜别母亲。” 他躬身跪下,向来嬉皮笑脸,此时却难以笑出来。抿了唇,清俊的脸上不笑时让人有些陌生。那双狭长的桃花眼也冷淡下去,平添疏离之感。 萧夫人忙把他扶起:“快伺候少爷梳洗!” 她出身世家,最清楚世家享他人所不能享的地位,却也背负家族,背负朝廷,有他人所没有的桎梏。 萧随今日出京是既定之事,不容她插嘴。 她的手有些发抖,从萧随身上伤口拂过,心痛道:“你心思瞒得深,这种时候跑出去,娘心底是有数的。这一身伤,你既然不想提,我便不问了。” 她收回手起身,萧随笑了笑:“还要向祖父拜别。” 丫头替他脱下外袍,萧随身上伤口并不深。只是看着有些唬人。 萧夫人松了口气。 萧随视线从那些口子掠过,低着眉头,表情有些冷。 下人们不敢与平日里一般说说笑笑,一个个绷紧了头皮,麻利地替他梳洗。 其实,萧随去到姜府,完全是因着心里有一股冲动。 在他即将离开京城的时候,他心里着了魔一般,有道声音诱惑着他再去问姜漫一次。 他生来恣意,这份心思藏了许久,一直权衡,他还想着,一切总会在他预料之中。 他苦笑。是他妄自尊大了。世事难料,想要的便不能迟疑。 她那日分明不愿意嫁给林见鹤。 或许她愿意跟他一起走。 有那么一刻,他是抛弃家族的罪人。 老太爷没有见他。 老仆人传话:“太爷说待到公子回来再拜不迟。” 萧随:“是。” 他转身走,老仆人叹了口气。 萧随:“先生叹什么气?” 老仆人道:“大少爷心里怨太傅了。” 萧随抿唇不说话。 他一向精通人心,圆滑世故,很少让人难堪,也极少当面冷脸。 “你们早知永昌侯府有皇帝的人?” 老仆人笑而不语。 “故你说去了也白去。”萧随冷笑。 “大少爷呢?可想过府中上下这几百口人?可想过老太傅已垂垂老矣,头发皆白?可想过夫人?” 萧随脸色一白,终究什么都没有说,拂袖离开。 身后又传来一声叹息。 萧随苦笑。他没想到永昌侯府之外全是皇帝暗卫。他亦没有想到自己连侯府都没有进去。连姜漫都见不了。 心中百般滋味,最终混乱一片,勉强理出个头绪。他自诩高人一等,从不冲动做事,如今破例,留下这个烂摊子。即使祖父愿意见,他心底也不是滋味。 皇帝派暗卫守卫永昌侯府,总不可能是料到会有人如他一般去劫人。他暗地里定然有其他谋划。 如今他冲动下惊动了皇帝,还不知道朝堂上会有何变故。 这趟南边之行,还能不能顺遂? 诸多思绪,心神混乱,宫人打开宫门,迎他进去。 皇帝平日便阴沉,今日更甚。 萧随奇异地冷静下来,垂眸等待皇帝开口。 “胆子很大?”皇帝嘲讽。 萧随不语。 “说,夜闯姜府所为何事?” 萧随冷静地审视自己的内心,平静道:“臣与姜府二小姐乃是同窗好友,她出嫁,向臣索要添妆,臣按约送去。” 皇帝视线有些玩味:“添妆?何物?” 萧随随手从袖中掏出一个玉佩递上去。 那是雪山和田,雕的是花中四君子。很淡雅。 皇帝拿在手中,漫不经心打量着:“玉佩?” 萧随很平静地点头。 “时辰不早,该出发了。” 皇帝将玉佩随手放到龙案上:“这东西萧太傅会替你收着。你是聪明人,姜家小姐既要与七皇子成亲,他人还是应当避讳一些。” 萧随恭恭敬敬磕头拜别:“臣明白,此行定不辜负皇上信任。” 皇帝:“嗯。出发罢。” 萧随起身,大步离开。 清晨风大,吹打着他的衣摆。 他只觉得脚下沉重。 他手指攥紧。 那块玉佩,恐怕是送不出去了。 承平殿。 皇帝冷着脸,随手将那块雕刻了梅兰竹菊的玉佩捏碎了。 宫人忙低下头去。 陈公公狗腿地指挥宫女将灰灰尘土尘全都扫干净,倒远一些。 “他没有入府?”皇帝冷声问。 “回陛下,没有。暗卫收到的是死命令,夜里萧公子一步也踏不进去竹苑。” 按理说,这事暗卫干得好。非常符合皇帝要求。 皇帝却还是冷着脸。 陈公公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缘由。 他笑眯眯道:“今日该召七皇子与姜二姑娘进宫来量尺寸了。”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嗯。” “可有其他异常?”昨夜里突然醒来,恰逢暗卫来报萧随闯入,他只觉得额头青筋直跳。 “禀陛下,一切正常。” 昨夜姜府外那场是非发生在暗中。就连永昌侯府卫队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更遑论远在竹苑的姜姑娘了。 暗卫日日盯着那对主仆,尽忠职守。 兖州。 天快亮时,那些去岸上逍遥的人回来了。 他们一个个高谈阔论,这个说在青楼里的艳遇,那个说兖州见闻,好不热闹。 离船开尚有些时间,船上来了些兜卖东西的小贩,食物香气顺着风往人鼻子里钻。 姜漫吸着鼻子醒来:“什么味儿?” 刘婆子已经抱臂观察了半天,交代道:“我去买些热的吃食,你待在这里不要动。” 这些小贩大多都是有门路的,打通了关系才能上来。 刘婆子挑着买了几样不打眼的,抱着往回走。 却看那边,姜漫与几人起了争执。 她忙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将那些企图靠近的人踢开。 “做什么!” 姜漫气得不行。她若是有武功,先将这群混账抽个半死。 她伸手一指,语气阴沉:“打!” 刘婆子二话不说,将东西往她怀中一塞,冲上去将那几人便是一阵揍。 直揍得鼻青脸肿,哭嚎不止,姜漫这才罢休。 “当小爷好惹的?以后见了爷赶紧滚。” 刘婆子都不必问,已经猜到发生何事。 这几人便是早上大肆吹嘘昨夜艳遇之人。言辞露骨淫.荡,一群流氓。刘婆子防的就是他们。从上船起,他们就盯着她们。 刘婆子收拾了人,大家没想到他们瘦瘦弱弱,不经风的样子,竟然这样厉害,有那些见钱眼开的,全都收起了心思,不敢触霉头。 姜漫咬着刘婆子带来的包子,还算好吃。比起干粮好多了。 因着刚才打了一架,船舱里安静了一会儿。 但也仅仅一会儿。 很快又吵闹起来。 孩子哭的,咳嗽的,吹嘘的,骂人的……各种声音。 船动了,姜漫往岸上看了眼,依稀好像看到衙门之人在街上巡逻。 她松了口气。看来还没有发现。 “这个馅儿的还不错。”她掰开一半,递给刘婆子,两人吃的津津有味。 正在此时,梯子上走下来一个衣着不俗的年轻人。 他神态倨傲,昂首挺胸,活像一只大公鸡,目光在舱内巡视一遍,然后盯着刘婆子和姜漫,走了过来。 许多人自觉为他让开路。 他一看,就是来自上面的。 跟下面的人截然不同。 就连方才欺负姜漫的江湖流氓,见了这人,态度也服服帖帖,乖乖腾出位置来让他坐着。 那人嫌弃地看了眼空出的位子,不屑:“多谢,不过不必了。” 让人惊讶的是,他径直向刘婆子和姜漫走来。 姜漫心里警惕起来。 “不知你师从何人?可有意到上面去?”虽然还是嫌弃,但是比方才有所好转。 刘婆子拒绝:“钱财不够,多谢好意。” 那人笑得不能自已:“放心,这船是我家主人的。我们缺个护卫,你方才身手不错,可有意做我府上护卫?” 刘婆子还是拒绝:“多谢赏识,只是我有家人需照顾,不能胜任。” “就是这个病秧子?”那人打量了一眼姜漫。 姜漫面黄肌瘦,脸色是病人的脸色。 姜漫:“是,就是我。” 那人皱眉,挥手:“上头多的是伺候的下人,将他也带上便是。” 对方越有耐心,刘婆子和姜漫越觉得其中有诈。 刘婆子不再说话,沉默代表了拒绝。 姜漫咳嗽了一声,对刘婆子道:“兄长,我们盘缠所剩不多,既顺路,又能多赚一份银子,去罢,我可以照顾自己。” 刘婆子接到了她眼神里传来的信息。 “你们的工钱,上去再说。”那年轻公子态度依然是高高在上的。 好像他是打天上来的,踏进这里,脏了他。 刘婆子在一众人羡慕嫉妒的目光中跟着那公子上去了。 一道船板之隔,天上地下。 “我观你方才露的两手,武功不错。”那人笑道。 刘婆子:“三脚猫功夫。不知你家主人是什么人,招我做护卫需要做些什么?我有话在先,我弟弟必须与我同吃同住。” “没问题。至于我家主子,该见的时候自然会见,在这里做事,最重要是嘴巴严。不该问的不要问。” “是。” 姜漫心底嘀咕,就凭这吹毛求疵的手下,那主子定然也是不省心的。 方才刘婆子两次拒绝,这人却还反复试探。继续拒绝只会使对方疑心更重。 这既是对方的船,她们还是小心应对为妙。 第81章 对视 081 永昌侯府。 更夫的梆子敲了三下,暗卫换岗时间到了。 “昨夜可有异常?” “头儿!没有!” 暗卫们悄无声息交接。恰逢昨夜里出去的一群丫头入府。 暗卫首领眯着眼睛扫了一眼。 “这群丫头要挨骂了。”有个活泼的小暗卫幸灾乐祸,“贪玩,错过了落锁时辰。” “等等!” 除了小暗卫,所有人察觉什么,脸色顿时变了。 “怎么,只有六个丫头?还有两个呢?!” 竹苑是他们最紧张的地方,众人盯了几日,连那院子里有几棵树,有几株牡丹,几丛竹子,都一清二楚。更不要说竹苑只有姜漫主仆几人。 唯二的两个丫头,化成灰他们都能认出来。 “不好!”暗卫头儿立即意识到不对,“快传令封锁城门!一个人都不许放出去!我入宫禀告陛下!” 一张张蒙在面具下的脸上渗出冷汗。小暗卫脸色也白了。 暗卫头儿迅速分配好任务,只留两人盯着永昌侯府,其余人分作几路,迅速按计划行事! 他满脸惭愧,一路疾驰飞奔入宫,向皇帝请罪。竟然让姜姑娘在自己眼皮底下溜走,他只觉无颜面对陛下的信任。 他的额头渗出汗来,从没有这样急过。 平日里这个时辰皇宫里亦会安静下来,后宫里除了当今早年在皇子府时纳的几个老人,近几年没有进过新人,很少热闹之事。 七皇子的婚事却是出人意料受重视。 皇帝着礼部大办,皇宫里许久没有这样热闹的盛事。 皇上一向阴郁,近日却是难得心情不错。 暗卫头儿用上生平最快的速度。 宫里喜气洋洋的红灯笼、红绸子刺得他无地自容。 陈公公刚关上永安宫殿门,觉察到什么,回过头来,目露惊讶;“大人,你这是?” 他声音一变:“发生了何事?” “陛下歇了?”暗卫头儿面色煞白。 陈公公知道皇帝派他去了哪里。 正因为知道,所以此刻他心里更加惊骇。 他马上推开殿门,领着暗卫头儿进去。 京城里变了天。 一夜之间,朝中人人自危。 这第一件大事,永昌侯府抄家,全家下狱。 “要不说侯府富贵呢,那金银珠宝,财帛细软足足拉了几百车!我等普通人家再往前积攒几百年也攒不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抄了好,大快人心!” “嘘,这其中水深着呢,小心引火烧身。” 众人面面相觑:“永昌侯触怒圣上,抄家下狱,有何不能说的?” 那人挑了粒花生米,吊儿郎当道:“下狱之人中,你们就没发现少了人吗?” “姜二小姐,准七皇子妃,不见了。”他抬头冲众人一笑。 大家目露惊愕,头皮发麻,顿时做鸟兽散。 蒙磊又一次在七皇子府吃了闭门羹。 他眼睛里满是失落,像只灰心丧气的哈巴犬。姜姑娘不见了,林见鹤也闭门不见。 他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何事,但近几日城门紧闭,只许进,不许出,禁军快要将京城翻了个底朝天,挨家挨户搜寻,搞得人心惶惶的。他是当真有些伤心。 这才多久,竟已物是人非。时局动荡,昔日好友一个个都失去联系,不知是否安好。 “吱呀——”陈公公提着沉甸甸的食盒推开门,长叹了口气。 见到门外垂头耷脑的青年,他满是愁绪的脸上露出一丝愕然:“蒙公子。” 蒙磊猛地抬头,双眼放光:“林见鹤——不是,七皇子说要见我了吗?” 陈公公摇了摇头,苦笑:“七皇子身体不适,御医交代需静养,公子请回吧。老奴也要回宫了。” 他叹了口气,上了马车,冲蒙磊摆摆手:“七皇子身体不好,蒙公子若是见到姜姑娘,务必带她来看望啊。七皇子见到她会高兴些”。 蒙磊见今日也见不到林见鹤,肩膀不由垮下来,没精打采地往回走。 他主要是担心姜姑娘。林见鹤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性格,很难想象他虚弱的样子。 大抵,应该也是在躲避皇上吧。自永昌侯府抄家下狱,如今人人都害怕皇上。 一个百年侯府说抄就抄,其他人还不是如蝼蚁一般? 这他爹说的。 大街上禁军不时骑马疾驰而过:“禁军搜查,闲杂人等退避!”这样紧张的情形蒙磊第一次见时还有些害怕,如今都习以为常了。 听闻不止京城如此,自京城至通州,沿途几百里,设了重重关卡,若是被查出身份有何不对,立即收押。 他心里不安,联想到姜漫的失踪,不得不怀疑,这些人是不是在搜寻姜漫。 蒙磊心里有个猜测:姜姑娘不想嫁给林见鹤,所以逃婚了。 皇帝震怒,故而永昌侯府出事。 他暗暗握拳,姜姑娘可一定不要出事。也不要被抓到。 若是抓到了,他不敢想象皇帝会怎么处罚她。 听闻近日天牢里的惨叫声日夜不止,太吓人了。 却说姜漫这边,她和刘婆子跟随傲慢公子上楼,即使见过不少繁华精致物事,也不得不感叹这船修得精妙绝伦。 雕花、镂刻、匾额、屏风、装饰,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精品。 尤其雕花镂刻,与京城风格大为不同。不比较尚察觉不出来,一比较才恍然,京城建筑装饰比之此处,可谓豪放张扬多了。 姜漫猜想,这船的主人大抵是个江南人。亦或者,造船之人是个江南人。 倒是与她此行目的地吻合。 年轻公子给他们分配了一间房,并不立即吩咐他们值守,只交代要老实待着,等候主子传唤。 姜漫与刘婆子连日奔逃,免不了有些疲乏。 几年来在侯府高床软枕,一下子睡通铺,姜漫浑身都有些痛。 此处屋子干净整洁,还可自行沐浴,姜漫不由叹了口气。 刘婆子替她倒水沐浴,姜漫趴在浴桶边沿,手指扣着桶上纹理,林见鹤的脸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脑海里。 这几日逃亡时无暇多想,如今静下来,她脑子里不知怎么就想到林见鹤了。 “想什么呢?”刘婆子见她发呆,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姜漫眨眨眼睛,压下心头不安:“这家主人不知是何人,是男是女。” 刘婆子撇嘴:“是男是女都怪得很。你是不是担心林见鹤啊?” 姜漫:“胡说!” “担心也正常。”刘婆子嘀咕,“毕竟咱们抛弃他逃跑啦。试想,从古至今,哪个皇子发生过这种事?没有吧。” 姜漫幽幽道:“刘妈妈,闭嘴。” 刘婆子替她洗头发,一边道:“还担心别人呢,你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正说着,门外有人敲门,是带她们上来的年轻公子的声音:“二位,我家主子传唤。” 姜漫与刘婆子对视一眼。 第82章 青楼 082 对方声音是一贯的傲慢,高高在上。 刘婆子道:“知道了,这就好。” “快些,我家主子可不等人。”年轻公子没甚耐心,又敲了几下门。 姜漫换好衣衫,在铜镜里看到自己面黄肌瘦的脸,满意地点了点头。 刘婆子也打理妥当,两人这才开门出去。 年轻公子没好气地打量她们一眼,恼怒道:“下次若是敢让本公子等,将你们全都丢进水里喂鱼。” 刘婆子一个咬牙险些没忍住给他揍一顿,姜漫抓住了她的袖子。 “不知主子是何人?”姜漫笑着道,“我们兄弟二人看这船气派得紧,主人想必也是了不起的人物。” “哼,算你有眼色。”对方高高昂着头,活像一只孔雀,“马上就能见到了。真是不明白主子为何要自降身份见你们。” 他又用那种看不起的目光打量了她们一眼。 刘婆子忍得很辛苦。她在京城里见过了各路人,唯独没见过这样骚包嘴毒之人。 姜漫咧开嘴冲年轻公子笑得温和,一只手捏紧刘婆子手臂让她不要冲动。 姜漫原以为她们住的这层已经是船上最好的房间了,没想到,还有更好的。 年轻公子带着她们又上去了一层。 姜漫闻到了海风的味道,听见了海鸟的声音。 她甫一踏上去,头发便给风吹得舞动不止。 他们这是,上了甲板了。 她的视线在前面顿住。 围栏上斜倚着一个美人。 火一样红的裙子,乌黑墨发,长及脚踝,水蛇腰,妩媚风情。给人的感觉亦正亦邪。 她侧眸看过来,当真是媚眼天成,人间尤物。 姜漫看着这位手提皮鞭的御姐,默默咽了口口水。 “青烟。”女子开口,声音如想象中一般,像是在蜜罐里浸过,媚得令人腿软。 那张狂的公子早已弓下腰,声音不复飞扬跋扈,变得水一般柔软:“主子,人带来了。” 姜漫面色古怪,暗道,青烟这名字还真是莫名地适合。 “二位公子可还满意?你们可唤我红雪姑娘。”美人含笑,美色可杀人。 姜漫倒吸一口气,刘婆子神色一惊,抓住她胳膊,拉着姜漫弯下腰:“见过主子,多谢主子收留。” 美人把玩着皮鞭,吐气如兰:“不妨。” 姜漫垂着头,皱眉。打从第一眼,她就知道他们不知怎么惹上了这号人物,女人一看就不简单。 “是不是在想,我为何偏偏要召你们上来?” 姜漫抿唇,低头不语。 “我这双眼睛,阅人无数。”美人笑道,“你们二位骨骼清奇,正中我眼缘。” 旁边那位青烟公子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气得不轻。 姜漫无语。 “好啦,本姑娘安分守己,除了美色过了些,其他也与平常人无异,你们只要保护好我的安全即可。” 姜漫抬头,有些犹豫歉疚道:“可是,主子,小人身体羸弱,连菜刀都举不起来,姑娘要我这样的人保护,是否太儿戏了些?” “这你就不必操心了。”美人挥手,长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生生的手臂。 姜漫甚至听到了旁边青烟公子倒吸气的声音。 她挑了挑眉。这是上了什么样一条贼船啊。总觉得这些人都很奇怪啊。 刘婆子自打到了这位美人跟前就老老实实的,姜漫有些担心,看了她一眼,只见她低着头,脸上是什么表情都看不清。 “此事便说定了哦,青烟,带他们去签字画押,日后,他们便是我的人了。” “是,主子。” 姜漫不由抬头,美人冲她一笑,竟然走了过来。 腻人的香气扑鼻而来,姜漫屏住呼吸。 “对了,还没问你们二人的名字呢。” “小人刘三水。”姜漫结结巴巴道,她一把拉过刘婆子,“这是小人兄长刘阿水。” “唔。”美人伸手捏了捏姜漫的脸,“名字不错。” 青烟公子瞪大眼睛,脸色气得涨红。 姜漫一怔,忙低下头退后一步,做出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 “三水你的眼睛真好看。” 姜漫无语。她如今这张脸,长得不能说寒碜,但也与好看扯不上边。这位美人合着是眼神不好。 “主子过奖了。”她只能硬着头皮道。 “主子,临安到了。”青烟狠狠瞪了姜漫一眼,想办法吸引美人的注意。 姜漫上来这半天,除了知道这姑娘是主子,其他什么信息都没有。 美人伸了个懒腰:“可算是到了。你快带三水他们签字画押,咱们回家喽。” “跟我走。”青烟对姜漫没好气道。 刘婆子这回主动抓住姜漫的胳膊,带她跟在青烟身后。 青烟还在叽叽喳喳警告她们:“别以为主子给你们点好脸色就可以蹬鼻子上脸了,告诉你们,我才是在主子身边最久的,你们最好明白自己的身份,别妄想些不该想的,不然我挖了你们的眼睛。” 姜漫皱眉,觉得他有些烦人。 好在青烟很听美人的话,带着他们签字画押一点儿不敢耽误,等他们签完卖身契,船已经靠了。 “主子到底是什么人呢?”姜漫打探。 其他人面面相觑,随即放声大笑:“小兄弟,你连卖身契都签了,竟然不知主子是何人么?” 姜漫摇头。卖身契签的是两个虚构的人,签了就签了。 她道:“只知是个美人。” “美人。”众人叹道,“整个临安城,能比咱们主子美的又有几个呢。主子当然是美人。” “傻小子,告诉你吧,咱们主子,可是临安城第一美人,飞仙阁的主人。” 姜漫从未听闻过飞仙阁,她脱口而出:“飞仙阁是什么地方?” “还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子。飞仙阁都不知道!飞仙阁是临安城第一大销金窟,里边的美人个顶个的美!” 刘婆子脸色已经不好看了。 姜漫嘴巴张成了o形。原来美人是开会所的。 气质还怪搭。 青烟进来没好气道:“谁叫你们在背后议论主子了?” 他指着姜漫和刘婆子:“你们两个,还不快上去,主子要下船了。” 船已经靠了有些时候了,美人一直没有露面,船上载的乘客全都下完后,她才出现在船头。 几乎她一出现,案上就传来山呼海啸的惊喊。 “红雪姑娘!是红雪姑娘!” 姜漫目瞪口呆。难道这就是古代的粉丝接船?? 从见到红雪,刘婆子就暗示她顺着对方的意思,不要轻举妄动。是以姜漫完完全全将自己代入下人的身份,完全按照指示行事。 “你们要好好保护我啊。”红雪伏在姜漫肩膀上,呼出的气息带着甜腻的味道,惹得她脖子上窜起一阵鸡皮疙瘩。 她忙退后一步恭敬道:“小人遵命。” 红雪轻笑一声,戴好黑色帷帽,乌黑长发垂落背后,直及脚踝,雪白纤细的脚踝有种惑人之美。 美人为何要他们两个身份不明之人来做护卫,姜漫不清楚。但是岸上神情激动之人实在太多了。 姜漫完全不能想象,怎么会有这么多人闲得无聊跑来码头看一个所谓的美人呢? 红雪好像知道她的疑惑,摘下帷帽,视线从马车窗口收回,没好气道:“还不是一群贪小便宜的色胚。飞仙阁他们这辈子都进不去了,可本姑娘的真颜若是能见一次,那可是值得骄傲一辈子的事。” 姜漫默默不语。好吧,是她浅薄了,不懂色胚的执着。 红雪伸出一根白嫩嫩的手指头挑起姜漫下巴,姜漫额头青筋直跳,忙道:“主子?” 红雪凑近了,脸几乎要贴到姜漫脸上,她仔仔细细打量着这张脸:“三水年方几何啊?” 姜漫:“十八。” “三水的脸乍看普普通通,但是凭我阅人无数的经验来看,这张脸该是一张美人脸才对。” “主子说笑。”姜漫勉强一笑。 红雪将一根手指摇了摇:“不,我不会看错的。三水再长长,定是个美男子。” 姜漫还能说什么,她心累道:“借您吉言。” “主子,咱们到了。”青烟公子在车窗旁轻扣提醒。 姜漫和刘婆子忙跳下马车,伸出胳膊扶着红雪下车。 看到眼前七重楼阁,姜漫忍不住吃了一惊。 这楼阁修建得精美绝伦,堪称临安府一绝。 但是,这,青楼?? 她有些风中凌乱。 他们到达码头时已渐薄暮,如今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夜里的七重楼阁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好像全临安的人都赶来了这里,门口人影密集,欢笑声不断。每层楼阁上都有轻纱嫚带的美貌女子,他们的笑声跟红雪如出一辙的甜腻。 姜漫刚扶着美人下车,飞仙阁里已经跑出来一个胖乎乎的老鸨:“哎呀,祖宗,你可算来了。临安首富公子已经恭候多时了,快打扮打扮去吧。” “知道了,这些公子也真是的,明知人家舟车劳顿,还要来,我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他们这样折腾呀。”她一边扭着腰上楼了,末了,转头冲姜漫招手,“愣着做什么,你们要寸步不离跟着我。” 姜漫认命跟上。 姜漫以为,红雪作为主子,是不接客的,难道她猜错了? 第83章 红雪 083 姜漫两辈子,不,三辈子以来,还真是第一次来传说中的烟花之地。心中倒是有几分好奇,不过,她脑子里迅速转过一个念头:任凭谁想破了脑袋,也决计猜不到她不但伪装成男子,而且在青楼里藏身。 几乎是一瞬间,她就决定暂时待在红雪身边。起码躲过这阵风头再说。 外头找不到她,早晚有一日会放弃寻找,届时她便与刘婆子离开这里,换个新的身份,四处游览,浪迹江湖。 她的心定了下,却并没有很高兴。那颗压在心头让她不舒服的石头却始终没有消失。 她的脑子里闪过林见鹤上辈子那双执着的眼睛,忙摇了摇头,不让自己想他。 这次逃跑虽然有几分临时起意,但要她与林见鹤成亲,她真的没有办法。前世他抱着她尸体,别人砍他,他也不躲,血流了那样多,最后又那样从悬崖上跳下,只要一想起,她就觉得心里一阵一阵难受。 “三水。”红雪柔媚的声音不满地响起。 姜漫一个激灵回过神:“主子?” 红雪手指把玩着胸前头发,魅惑的眸子盯着姜漫眼睛:“在主子面前也敢走神,想哪个相好呢?” 姜漫给她盯得难受,忙低头:“不敢,只是初入此地,被繁华迷了眼睛,难免心驰神往,请主子恕罪。” “嘴皮子倒是麻利。”红雪轻哼一声,“今后,你便负责我房里一应伺候之事吧。” 刘婆子张大了嘴巴。 姜漫迟疑:“这,三水男子之身,是否不便?” 青烟已经急得脸色涨红了,目光快要吃了姜漫。 红雪粉唇微启,一口气将指尖发丝吹走,道:“怎么,怕我占你便宜?” 她那双柔媚的眼睛将姜漫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打量了个遍,目光之冷静通透,让姜漫觉得自己暴露了。 姜漫道:“不敢,不敢。能伺候主子,是三水的福气。” “那便这样说定了。”红雪挥了挥衣袖,懒洋洋地倚着软塌,“好了,都出去吧,我累了,要睡一会儿。青烟,将我的规矩跟他们讲清楚。” 说到最后一句,声音里有一丝让人头皮发麻的冷厉,姜漫心里一惊。 青烟脸色有些白,闻言,恭恭敬敬弯腰,道:“是,主子。” 他斜眼轻扫姜漫和刘婆子:“你们随我来。” 姜漫又看了眼已经闭上了眼睛的红雪,美人入睡,可堪入画,当真是人间尤物。 “吱呀”一声,门关上了。 美人榻上原本闭眼假寐的人睁开眼睛,目光不含一丝魅惑。 他将手伸进胸口,掏出两个馒头,嫌弃地扔到一旁,赤脚踩着长绒地毯,走到窗边,一只鹰隼扑着翅膀飞来,闪电一般掠进屋里。 红雪伸手,鹰隼乖乖停在他手臂上,任由他慢条斯理取下爪子上绑的小竹管。 红雪伸了个懒腰,斜倚在墙上,缓缓打开纸条,看清上面所写,脸色一变,瞳孔骤然一缩。 一丝恐惧从那双漂亮的眼睛渗出。 他的指尖有些发抖,鹰隼在他不注意时飞走,他都没有发现。 过了半晌,他才定了定心,将纸条烧了。 他静静站在窗边,眉头紧锁,仔仔细细思索了半个时辰,方才出声,柔媚道:“来人。” “主子。”青烟第一个推开门进来。 红雪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红晕,衬得皮肤白里透红,让人不敢多看一眼。 “这屋子的布置我看得腻了,你让三水重新布置一番。一切由他来安排。”红雪拂袖坐下,红唇轻启,啜了一口茶,“我倒要考验考验,看他是不是个能做事的。” 青烟急了:“主子,三水怎会懂得这些,万一他布置得不合主子心意,岂不是惹得主子不高兴?不若由青烟来,青烟最知道主子喜好——” “让她今日之内便将所有东西全都换了。晚上我要见到焕然一新的屋子。”红雪起身,看了眼房间,声音带着压迫,“每一样东西全都换成新的,若是教我看见一件旧物,你们便都滚吧。” 青烟脸色有些白:“主子——” 红雪已经出去了,只留下一袭香气和一个亭亭玉立的背影。 姜漫接到这个活计有些懵。 她跟刘婆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红雪什么意思啊?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她在青烟要吃人的目光里憨憨笑道:“这布置所需银两——” “自然用不着你们出。”青烟冷哼一声,“你出得起吗?” “出不起出不起。”姜漫转头就要走,“既然如此,时间紧迫,眼看还有两个时辰便要天黑了,还不抓紧着!主子将我赶走也就赶走了,我们哥俩大不了换个地方过活。若是你被赶走了,可怎么办啊。” 青烟脸色一白,跑得比她还快,一边跑一边跑一边回头:“还不快动手,耽搁这会儿都够干好多活儿了!” 姜漫啧了一声,刘婆子不着痕迹凑到她身边,眼睛四处张望:“这红雪姑娘是要试探我俩吗?” 姜漫:“有可能。” 她摸着下巴:“既不能超出身份,也不能把人得罪狠了,将我们赶出去。我知道怎么做了。” “怎么做?”刘婆子好奇。 “你来挑。”她拍了拍刘婆子的肩膀,“你的审美很符合我俩乡下人的身份。但是你也见过城里人的繁华,不至于太土,将人得罪彻底。所以按你的想法来。” 刘婆子磨了磨牙:“你土,你才土!” 姜漫笑了笑:“好,我土,你不是一直想拥有自己的院子,跟小侍卫隐居吗?这下好了,你提前练练手,就拿今儿这事练,多好的机会。” 刘婆子看了她一眼,寻思着:“也是哦。” 她撸起袖子,脑子里闪过梦中情屋的样子,兴奋道:“我知道了。” 姜漫带着青烟和刘婆子在街上采购一通,将要换的东西全都购置齐全,让人送回来。 然后,她在青烟目瞪口呆的表情里指挥伙计们将屋子里原先的东西全都搬走了。 青烟想要拦却又不敢,脸色涨红,当真是好可怜。 红雪消失了一个多时辰,回来后整肃了一下表情,带着一丝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忐忑,上楼。 他看见青烟的表情,暗道事情不好。 “主子,房中布置已完全换了。”姜漫低头恭敬道。 红雪抿唇,伸手推开门,看到屋中景象,她脸上颜色实在很丰富。 白里面夹杂着红,红里面夹杂着黑,黑里面又夹杂着青。 刘婆子很是满意,垂下的眼睛里闪过美滋滋。 姜漫比她能察言观色,知道这等土奢之风,怕是跟红雪审美相差十万八千里。 她忐忑抬头:“主子,可是三水布置得不好。” 她补刀道:“我们乡下最有钱的老爷家里,大多是这种布置,不过他们都没有姑娘有钱,所以还是姑娘这屋子布置得显财。” 红雪脚步迟钝,脸色发白地进去,手臂僵硬摆了摆:“你们都下去,我没有唤不得进来。” “是。”姜漫挑眉,看着关上的门若有所思。 青烟脸色青白,嘴唇都气得发抖,一句话说不出来。 人都走了,姜漫跟刘婆子回到旁边的耳房。 那是伺候红雪的下人住的,床帐上挂着一个铃铛,铃铛上端连着一根绳子,一直连到红雪的床头,只要红雪摇动一下绳子,她们马上就能听到。 姜漫比较奇怪的是,房子布置成那副鬼样子,红雪竟没有生气。她不像是那般好脾性的人。 临睡前,她双手枕在脑下,扫过刘婆子美滋滋的睡脸,叹了口气。 脑子里又飘过一双漂亮的眼睛,发红,发狠。 她拍了拍脑门:“清醒一点。” 姜漫不知自己何时睡着的,只听见迷迷糊糊间,一道铃声忽远忽近响起,待到完全睁开眼睛,才发现是床帐上挂的铃铛在响。 她懵了一瞬,旁边刘婆子睡得跟猪一样。 姜漫揉了揉眼睛,穿上衣服,打着呵欠出门,轻轻敲了敲红雪的房门:“主子?可是有事叫我?” 房中突然传来一声沉重的声音,像是什么摔在地上。 她一惊,忙左右环顾,红雪将她安排在耳房里,其他人大抵是听不到声音的。这会楼道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又敲门:“红雪姑娘,出什么事了?”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她挠了挠头,怕人真的有事,想想自己也不真是男的,也不能真占人便宜,忙推开门。 “红雪姑娘!”她一惊,忙跑过去。 刚才那一声果然是什么摔在地上了,摔的还是红雪。 姜漫将她抱起来,被那体温烫了一下,惊了:“发烧了。” 红雪那张魅惑的脸此时烧得通红,眉头紧紧拧着,身上一股戾气,止不住往外冒。 姜漫把她抱到床上,她的脑袋触到枕头,眼睛虚弱地睁开了一下,那双眸子里没有一点媚意,却冷得厉害。 若不是她虚弱得很,姜漫都要丢开手。 刚才那一瞬间红雪给她的感觉太危险了。 她有些怔住,只觉告诉她有危险,可见人重又昏迷过去,小脸苍白,满头的冷汗,好不可怜。 她摇了摇头,心想,风尘之人,对陌生人警惕,该是应当的吧? 这会儿功夫,足够衷心的青烟发现这间屋子的动静了。 他一进来,姜漫就道:“红雪姑娘烧得厉害,快请大夫!” 第84章 不信 084 老鸨不知何时竟然也来了。 姜漫丝毫没有听到脚步声。 她正要从地上起身,将地方让出来给青烟,肩膀竟被一只白白胖胖的手摁住,力道不轻不重,却也让她感觉到不容置疑的意味。 “三水留在这里照顾姑娘,其他人都出去吧,屋子小,人多无用,还挤着姑娘了。” 青烟的脸色白了。 姜漫眼睛里有些疑惑,她视线从青烟脸上扫过,咽下了嘴边的话。 青烟都不敢反驳,老鸨说的话应是很有份量。 她还是守着这里的规矩好些。 “是,三水定好好照顾姑娘。”说是这样说,姜漫却皱了皱眉,哪有将一个男的留在姑娘房里的,而且是孤男寡女,没有第三者的情况。 这老鸨不太像个好人啊。 大夫很快来了,看起来非常德高望重,因为青烟带着对方进来时,满脸不可置信和喜出望外,看那老头子的目光像是在看什么神仙。 老大夫捋着胡子,摇头叹气:“年轻人,身体亏损得厉害,这个样子,不是一朝一夕之事,长年累月折磨身子,最近又不知连轴转了几日,怕是一刻都没有闭过眼睛。舟车劳动再加肝火旺盛,情绪偏激,病来如山倒,说垮便垮了。” 老鸨眉间担忧,还带着一丝小心:“还望大夫开药,务必要治好我家姑娘。” 大夫提笔写方子,意味深长道:“吃多少药都敌不过放宽心,活得高兴一些。人生苦短,何苦与自己过不去。” 丢下药房,他长叹一声:“日后别再找我。我也不会来。不想活之人,老夫无能为力。” 青烟听得眼睛都红了。 老鸨面色难看:“还不去煎药给姑娘!” 青烟抹了眼泪跑出去了。 姜漫将毛巾用热水泡了,拧干,准备替红雪擦额头的汗。 这姑娘当真长得好,睫毛很长,鼻子挺翘,皮肤珍珠一样莹润光泽,不难想象那双眼睛睁开的时候多好看。 她见有汗水顺着红雪脸颊流下,左右看了看,人都出去了,她也不见外,稍微抻了抻红雪的衣领,打算替她把脖子上的汗也擦一擦,让她舒服一些。 待会还是让老鸨找个人替她换套衣服好了。 这样想着,她的目光顿住,凝视着红雪脖颈处,有些疑惑。 她盯着盯着,忍不住伸手在本该是喉结的地方摸了摸。 这姑娘的喉结真明显啊。怪不得要穿领子那样高的交衽。 姜漫擦完脖子,又拿了条布巾,用热水泡了,拧干,放到红雪额头上。 没过一会儿,红雪又冷得打哆嗦,姜漫便打开柜子,找出一床新被褥盖在她身上。 青烟的药终于熬好了,就连喂药这事,老鸨也不许别人碰,只让姜漫一个人动手。 她只得听命行事。 可这姑娘偏偏跟药有仇一样,怎么喂都不肯喝,姜漫有心捏了她鼻子给她灌下去,可碍于青烟在一旁虎视眈眈,可不敢乱来,只得忍着纠结花了半天时间喂完。 老鸨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姜漫摸到红雪胸口被药水洇湿的衣服,道:“红雪姑娘的衣服都湿了,安排个小娘子给她换一套罢。” 谁知妈妈听了脸色严肃:“不行。” 她看着姜漫:“红雪姑娘不许别人碰她的衣服,谁都不能换。” 姜漫只得叹了口气。 到了后半夜,红雪冷得瑟瑟发抖,好不可怜。 姜漫又给她盖了一床被子,可似乎没有什么用。 她有心给她换衣服,但是想起老鸨的话,又止住了念头。 “冷——” 姜漫叹了口气,不知怎么想起了上辈子的林见鹤。可怜兮兮的,冬天里病了,没人管,冻得瑟瑟发抖,缩在那张破床上,脸色苍白脆弱。 她笑了笑,掀开几层厚的被褥,钻进去,将红雪转过身,伸手揽住她,将人抱住。 她轻轻拍着红雪的肩膀,发现她要比自己高一些。 “睡吧,不冷了。”她轻声道。 没想到红雪当真乖乖趴在她胸前,嘴里吐出长长的气息,整个人笼罩着她,安安静静睡着了。 翌日。 姜漫被太阳晒得睁开眼睛。 秋日里日光穿透床上薄纱,仍然很刺眼。 她的眼睑颤了颤方才睁开。 一时间有些发怔,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刘三水。”旁边传来一道不太友善的声音。 姜漫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在叫自己。 等她反应过来,她也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具软软的,暖暖的身体上。 她脖子有些僵硬地抬头,对着脸色铁青的红雪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 该怎么解释,她不是登徒子。 她没有占便宜。 能不能饶过她? “滚下去!” “砰!” 红雪气得发抖,雪白的脸都气红了。 姜漫欲哭无泪:“姑娘你听我解释,我绝没有占姑娘便宜!” 她也知道这话可信度很低。毕竟她昨晚真的抱着红雪睡的。 “呵,”红雪冷笑,眼睛里往外飞刀子,冷飕飕的,“给我滚出去打水,我要洗澡。” 姜漫欲言又止。大病才好,不宜马上洗澡。 可看着红雪那要给她一个痛快的目光,她只得咽了咽口水,暂时抛弃心底那一丝良知。 “是,我这就去。” 临出门时,红雪声音凉凉道,“若是敢偷偷跑了,我必派人将你捉回来,剥皮扒筋,碎尸万段。”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姜漫打了个寒颤,感觉这姑娘要吃人。 她忙回头,恭恭敬敬道:“不敢,不敢,伺候姑娘是小人几辈子修来的福气,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偷跑,姑娘说笑。小人这便去给姑娘打水沐浴。” 说完在红雪审视的目光中退了出去,赶紧去打水,给这姑娘沐浴。 她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吩咐好了送热水事宜,松了口气,出门站在院里,一边等热水,一边晒太阳。 她无意间仰头,视线却恰好对上红雪俯视的眼神。 漆黑,冷漠,深不见底。 姜漫觉得自己像一只被盯上的猎物,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就在她忍不住想跑时,红雪笑了。 笑得冷漠而讽刺:“我请你来便是让你偷懒的?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姜漫:“我不信。” 这三个字也不知怎么从嘴巴里蹦出去了。 她发誓,她不是有意的。 第85章 戾气 085 红雪视线有种莫名的阴郁,闻言,淡淡道:“你上来,我有事打发你去做。” 姜漫回头去看厨房,犹豫道:“可是热水——” “自有其他人可以做。你以为没了你,我连沐浴都没法子么?” 姜漫咽下嘴边的话,乖乖走了上去。 红雪懒洋洋地靠着门栏,视线阴晴不定,盯着姜漫。 姜漫喘着气,刚爬上来,红雪手指一伸,遥指临安城外:“我要吃那处的青蟹,要刚从水里捞出的,你去买。” 姜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没有多想:“好的。” 她提着衣摆就要下楼,红雪不紧不慢道:“跑着去,不许骑马乘车。” 姜漫:“主子?” 她有些吃惊:“若是走路,怕是会耽搁许多时间,青蟹带回来也不那么鲜美。” “所以你跑快些。”红雪语带兴味,眸子里有些跃跃欲试,“不然,我就打断你的腿,让你哪都跑不了。” “一个时辰。”红雪轻笑,“我最多等你一个时辰。” 姜漫做了亏心事在前,只以为红雪当自己占了她便宜,借此消磨心中怒火。如此,她便能理解。 “好,我这便去!”说着,她忙从楼梯上飞奔而下,如一朵白色的云,很快就从门里飘了出去。 红雪脸上笑容淡去,声音阴冷,道:“跟着。” 姜漫没想到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体力。 跑不了一里路,她便已经气喘吁吁,心跳快得厉害。她看了看太阳,摸一把额头上的大汗,认命继续往前跑。 路上看见车来车往,不禁有些想动歪脑筋,适逢一位老爹拉着半车干草出城,问她三文钱坐不坐? 看样子是老生意人了。 姜漫嘴角一勾:“坐!” 一路上又搭载了几个人,他们在讨论平叛的将军。 姜漫听着听着,忍不住开口:“那小将军是不是姓萧?” “小兄弟消息够广啊!”旁边大汉拍了一巴掌她肩膀,“那可是京城里萧氏一族的公子。” 姜漫拧了眉头,想起一事。 这次平叛,上辈子也发生过。 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去的是林见鹤。 他回来时,伤了一条腿,取了头领首级,终于得皇帝封赏。皇帝的初衷可能是叫他有去无回,他却偏偏要回来,要皇帝脸色难堪。 林见鹤深秋带着一队老兵从京城出发,出发前一晚,她还跑去跟他吵架。 她觉得皇帝就是要他去送死。那时候已是深秋,叛军势如猛虎,气焰如日中天,远非如今初露头角。 她想让林见鹤不要去,林见鹤执意不肯。两个人闹得不欢而散。 平叛非常不顺利。 这辈子,她竟然忘记了这件事。皇帝怎么会派萧随去? 姜漫替林见鹤松了口气。她还是不希望林见鹤去。 可是她眉头松不下来。萧随算是她这辈子交的一个不错的朋友,她也不希望他出事。 “那位小将军今日就在城外驻扎呢。我远远看到,长得那叫一个器宇轩昂!” 姜漫若有所思地看向南边官道。 她抱着一篓子活奔乱跳的青蟹跑进飞云阁,噔噔噔爬上楼,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将竹篓盖子掀开,笑道:“姑娘你看!” 红雪眼睛淡淡扫过,似笑非笑:“自己跑路的?” 姜漫:“可不是!”她喘得很厉害。 红雪一只手将竹篓子拿过来,逗弄着那些青蟹,不紧不慢道:“忽觉灵隐寺的素斋不错,你去,带一份回来。” 姜漫擦汗的动作僵住:“灵,灵隐寺?” “有问题?”红雪掀起眼睑,就那么带着一丝恶意看着姜漫,好像在等她反抗。 姜漫老实道:“主子想吃,小人自然竭尽全力弄来。” 她乖觉红雪这口气一时半会没那么容易消,便不主动找枪口。 “小人这就去!”她说着就转身,丝毫对坐什么交通工具去不感兴趣的样子。 “若被我发现你敢坐车,我就打断你的腿。”红雪阴郁道。 姜漫皱了皱眉头,有些疑惑地回头,盯着红雪,仔仔细细看了一眼。 是红雪姑娘没错。可是这股子浑身都不高兴的气质怎么那么像谁呢? 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姜漫盯着红雪看,换来对方冷漠和杀气的回视:“怎么,你喜欢这张脸?” 姜漫闹了个大红脸:“不敢,不敢,我只是看姑娘好看,一时呆了。我这便去灵隐寺!” 她将脑子里的怪异感压下去。下楼后第一件事便是去后厨里抓正在蹭吃蹭喝的刘婆子。 时间紧张,她长话短说:“我要去城外一趟,今晚回不来,你在这里安安稳稳待着,别整什么幺蛾子,知道?” 刘婆子啃着大鸡腿,点头:“去吧,我在这里,你放心。” 姜漫又提醒:“我今晚在寺里等明早素斋。” “知道了。”刘婆子摆手。 姜漫无奈,摇了摇头出门去了。 红雪在楼上注视着她的身影沿着长街走,冷冷道:“跟着。” 姜漫走得很慢,几乎是拖着步子,宛如没有方向一般。 当她离开飞云阁那条街,脚下步子顿住,向后看了眼,目光一定,转身往右边走了。 那里是通往南边官道的路。 灵隐寺在西边山上。 跟着她的人一发现她走的方向有异,立即有人回去通报。 红雪斜倚桥栏,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眼睛里神情变换不定,戾气无意中透出,好像在挑哪个不顺眼来杀。 那张漂亮的脸上完全是一副冰冷模样。 手下身形微微一滞,额头渗出汗来。 红雪察觉,手指攥紧,薄唇勾起,轻笑了一声:“人呢?” 一身戾气。 “正前往南边官道。”暗卫声音发颤。 “跟紧了。若是人这次丢了,”红雪笑得越发让人发寒,“你们不必再回来了。” “是!” 红雪就勾着那一抹笑,一掌轻飘飘下去,阁楼围栏震得四分五裂,行人仰头望来,先是被红雪姑娘美貌吸引,嘴里发出惊叹,接着被那突然碎裂的桥栏吓到,尖叫着四处逃离。 她的脸色苍白而锋利,整个人都笼在阴郁之中。 他想,她当真敢去,就杀了她好了。 心口密密麻麻泛疼,他身上戾气越发重了,眉头紧拧,一掌拍向胸口,冷笑:“疼?” 一丝血迹顺着嘴角流出,他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随意抹去。 身形一转,人已消失在楼上。 姜漫去官道,是有一事交代萧随。 第86章 素斋 086 萧随嘴里叼了根枯草,迎着日光望京城的方向。 官道绕着水田,蜿蜒延伸,水边的临安城有种静谧之美。 “小将军,又想家呢!”几个黝黑的小兵开玩笑。这位萧氏贵公子一路上与大家同吃同睡,意外的潇洒而且好相处。一路来,跟所有人打成了一片。小兵开他玩笑一点也不害怕。 萧随作势踹小兵屁股:“滚蛋!小爷那是在想红楼青娘,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你懂什么!” 小兵表情夸张抱着饭碗跑了:“小将军思春啦!” “小将军思春啦!” 引来一群人哄然大笑。 萧随脸皮够厚,丝毫不以为耻,笑骂:“一群臭小子。” 再看了眼京城的方向,他心里无端生出一丝惆怅。等他回去了,姜漫应该已经嫁给七皇子了。 想到这里,便觉得心口处涩得厉害。 皇帝临行前一番话犹在耳边,那是他生平第一次后悔生在萧家。 过了那样锦衣玉食金尊玉贵的日子,便要承担起萧氏嫡系肩上的担子。 “小将军!”兵士们指着官道上,像是发现了什么稀罕事物。 萧随侧眸看去,一道人影一路狂奔,正全力朝此处跑来。 他眯了眯眼睛。 那是一个身形瘦弱的青年。五官平平无奇,一副跑得快死了的样子。 为什么觉得快死了? 因为她喘气的声音实在很大,胸膛起伏实在厉害。 隔着这么一段距离,萧随看了都觉得很难受。 他想,这谁啊,跟逃命似的。 他伸手握住自己的大刀,声音低沉道:“警戒。” 士兵们训练有素,一眨眼都整整齐齐站在萧随身后,□□泛着雪一样的寒光,在这样艳阳高照的天气里,也让人觉得冷。 姜漫也觉得自己有点傻。 尤其在她一屁股坐地上疯狂喘息,恨不得罩一个氧气罩多吸点氧时,萧随却轻轻松松扛着一把大刀走过来,又潇洒又帅气,走到跟前还弯腰盯着她,看笑话一般笑道:“哟,跑挺快。” 说完,一群士兵也很给他面子,笑得很热闹。 姜漫脸涨得更红了。 她额角鬓发都滴着水,很是狼狈,听闻此话,青筋直跳,等喘息匀称了些,她一把揪了萧随衣领:“萧兄,我找你有事。” 萧随脸色一变,桃花眼中笑容收敛,他迅速向官道方向看了眼,沉声道:“副将!带众人去操练!” 众人见他面色如此严肃,乖乖跟随副将下去了。 萧随抿唇:“你怎么在这里?” 他心里有一股名为高兴的情绪疯狂撞击,所有言语在心里汇聚成一个想法:她从京城追来这里,是追着他来的吗? 如若是这样,如若是这样…… 可想到临行前皇帝的话,他犹如被人兜头泼了一碰凉水,立即清醒过来,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姜漫时间紧急,不然也不会跑得这样急。 她没有发现萧随的那么多心事,一心只想快速交代完那些重要的事,不想节外生枝。她跟萧随多接触一点就多一点暴露自己的可能。 她不能被抓到。 “时间紧急,我长话短说。”姜漫脸色红润,平平无奇的脸上,唯有一双乌黑的眼睛水润明亮一如往常。 她道:“萧随,你听着,此次去平叛,你得小心,如今所有人不把叛军放在眼里,只当一帮山匪小打小闹,如果你也这样想,那便正中他们下怀。如今你们所认为关于叛军的所有消息,不过他们有意放出,有意迷惑你们,让你们放松警惕。若是你届时真的到了叛军地盘,人为刀俎,你为鱼肉,势必会有一场殊死之搏。” 萧随眉头凝重:“你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姜漫没有回答,接着道:“你最要小心的,便是那叛军首领。他不是你能想象的任何人。” “他不是身强体壮的大汉,也不是持剑耍刀的练家子。”姜漫轻轻道,“她是个女人。最柔弱,最无害,最容易趁虚而入的女人。” 萧随瞳孔骤然收缩,抓住姜漫手臂,低声道:“你怎么知道?” 他脑子里一堆事杂乱,手抓紧了姜漫手臂,目光明亮,盯着她的眼睛,问出了最想问的那句话:“你为什么在这里?” 是不是他之于她,也如她之于自己? “你来提醒我,是担心我吗?”他的脸上渐渐溢出欢喜,桃花眼笑起来比阳光都耀眼。 姜漫从前与他贫嘴惯了,没发现不对,只看着太阳的位置,拂开他的手:“我比你还早几日到这里,今日无意听见你在此地,我既知道你会遇到危险,提醒你不是应当么?更何况这次叛军很棘手,稍不小心危及性命,我言尽于此,望萧兄务必小心!” “太阳快要落山,我还得赶到西山去,萧兄珍重,我走了!希望听到你在京城受封的消息!”姜漫急急忙忙要跑,想起他问自己为何在这里,笑了笑,“我不能待在京城里。” “等等!” 姜漫来去如风,实在太急迫了,任谁都一头雾水,萧随却明白了一件事。 他真的自作多情了。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逃离京城,但是想想她的性子,不难想明白。 她当真是怀着一腔对朋友的热诚,冒了很大的风险来提醒自己。 萧随浑身血液都冷静下来,有些无奈的笑笑。 “怎么了?我真的赶时间,有急事。”姜漫回头看。 萧随勾唇笑得吊儿郎当:“你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就依你那速度,跑断腿也不可能在太阳下山前跑到西山。” 青年笔直站立,身上肩负着一族人的使命,夕阳给他的脸撒上一层金光,竟有些神圣。 “我有马,借你!”萧随吹响一声哨音,一道清亮而浑厚的马嘶响起,姜漫眼睛一亮,顺着声音转头,视野中,一匹雪白的马儿扬蹄飞奔而来。 它很漂亮。 而且它知道自己很漂亮。 它的脖子昂得那样高,目光里满是骄傲。 姜漫眼角抽了抽,这马,跟萧随还真是绝配。 萧随牵着马走到姜漫跟前,马儿打了个响鼻,像是不屑。 姜漫故意道:“萧兄,给我一匹普通马便可,这马看着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马似乎听懂了,扬蹄不满。 萧随抚了抚白雪的脖子:“白雪,这可是个大美人,比主子我还要好看。日后你便跟着她了。” 姜漫为难:“萧兄,你也知道我如今的处境,你这马太过招摇,我实在不方便带着它,更怕委屈了它。” “你要去西山,那里只有灵隐寺,你要去寺庙做什么?”萧随冷静的时候理智便回来了。 “说来话长,我真的要走。我自己尚且无法安定,更不能带着它,萧兄好意我心领了,我看那匹马就不错,我骑走了!”姜漫抓过旁边一匹黑马,一跃飞上马背,扬鞭踏蹄,回头一笑:“记着我说的!后会有期!” 萧随摸着白雪的脖颈,一人一马,断肠人在天涯。 不知怎么,可能是白雪比他还惨一些,他便没有那么难过了。 姜漫说的话让他心头有些凝重,当即便回到主帐,提笔写了一封信:“来人。” “公子。” “即刻着人送到父亲手里!” “是!” 姜漫一路快马加鞭,终于赶在日落前到了灵隐寺。 这里香火旺盛,很多临安城里的贵夫人来此地礼佛,后山自然有为女眷准备的禅房。 姜漫说清来意,寺中沙弥并不惊讶,替她安排了一间禅房休憩。 到了休憩的地方,姜漫也明白为何这些沙弥对自己的态度那样平常了。 他们见怪不怪。 这里很多跟她一样的小丫头。他们都是大户人家打发来的下人,皆因主子想吃这里的素斋,便派了人晚上上山,次日一早带了斋饭回去,正好用膳。 她坐在台阶上,听花丛里青蛙鼓着肚皮叫,耳边是小丫头们叽叽喳喳的议论。 “不怪我们夫人喜欢这里的素斋,外头想吃可吃不着。” “嗯呐,听闻还有外地人一路快马加鞭带回去的。” “还有人以千金求老师傅到他们府上去做呢。” “哈哈哈!” 几个小丫头笑作一团,姜漫有些好奇:“不知老师傅是何人?千金都请不动么?” 丫头们笑得脸蛋红彤彤的:“当然不行啦!老师傅就是方丈呀!方丈怎么能去当厨子呢!” 姜漫恍然大悟:“方丈原来喜欢做菜啊。” 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这让她脑袋里一个激灵,一条一直被她遗忘的线突然清晰了起来。 她记得上辈子那会儿,她走剧情走到中后期的时候,总觉得头顶上悬着一柄剑。她既期待它快些掉下来,又害怕它突然掉下来。 她心里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虚构,她终归要回到现实,回到爱自己的父母家人身边。 但是面对林见鹤,她总是愧疚,心虚。那会儿她只想尽所有让他高兴。 林见鹤得封那一日,所有人都不情愿看他荣耀加身,所有人却都不得不祝贺。 就连皇帝也不能违背民心,不能不对一个与百姓同甘苦、受百姓爱戴的将军大加封赏。 那日林见鹤撇下一堂宾客,偷溜出来,跃上姜漫院中墙头,双手环胸,骄傲道:“今日我得封,你看见了?” 姜漫垂眸笑:“没有。” “没有?” “嗯,没有。” 林见鹤生气了:“昨日我便告诉了你,你怎么不来?” 他雪白的脸涨红,眸子里很不高兴。 这算是他这一生中最神气的时刻,姜漫不来,他就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他更有些后悔站在烈日下,宗庙外,听皇帝念一堆不情不愿乱七八糟的狗屁文章。 还有那一群人讨厌的目光。 这些都是他讨厌的。 早知道她不看,还不如早早来找她。 姜漫抬头,将手中绣好的帕子从绣绷上拿下,一边端详,一边点头:“嗯,不愧是我绣的,真丑啊。” 林见鹤还在生气,不肯过来,眸子敏锐地眯起:“绣给谁的?” 姜漫眼睛弯下,笑眯眯道:“有人受封,我没有什么送得出手,只能自己献丑啦。可看某人脸色,似乎不太想要——” 林见鹤一跃而下,一把抽走她指尖天青色锦缎的帕子,嘴角往下压了压,眉头拧成疙瘩:“这绣的,老虎?” 姜漫咳了咳:“兔子。老虎哪有红色的眼睛。” 林见鹤盯着一堆乱糟糟白色线头中那两坨红色线头,嘴角抽了抽:“哦。” “你这兔子,祖上该是刺猬出身。” 姜漫恼怒:“嫌弃就还来!” 林见鹤:“呵,绣得丑还不让人说。” 他装作很自然道:“我请了一个很厉害的厨子,做了一桌很好吃的饭菜,你要去吗?” “什么厨子?” “一个做素斋很厉害的厨子。” “不去。” 林见鹤:“过了今日,日后都吃不到了。” 这样一说,引起姜漫好奇:“什么厨子,难道今日之后都不做菜了?” “差不多。” 姜漫犹豫了下:“那我去?” 林见鹤嘴角往下压了压:“我费了很大功夫才请来的,本来还不想请你。” 姜漫自动忽略他的反话:“那我偏要去吃一吃。” 她心里清楚,林见鹤怕是花了很大功夫请来的厨子。不然不会这样得意。 “你昨日跑哪去了,听说宫里大发雷霆,礼部到处找不见你,都乱成一团了。”姜漫道,“要不是你留了消息,我真怕你出什么事了。” 林见鹤转头看着别的方向,云淡风轻道:“不该问的别问。” 姜漫摇摇头:“孩子大了。” 林见鹤眸子阴郁,看她一眼:“灵隐寺的素斋很好吃。” 姜漫怔住。 “平叛回来时,路过,方丈给过我一碗饭。”林见鹤昳丽的脸在日光下漂亮得近乎灼人。 他将一枚黄色香纸包裹的符随手仍进姜漫怀里:“顺便还给了我一个符。” “我大难不死,看来有点用。以后我是有后福之人,这玩意儿用不上,给你了。”林见鹤无所谓道。 姜漫抓着符纸心口胀得厉害。 “我觉得灵隐寺的素斋很好吃。”林见鹤淡淡道,“瞧你那副没出息的样子,所以让你也尝一口好了。” 姜漫笑了笑:“算我沾你的光好了。要不要感激涕零啊?” 林见鹤摆出一副嫌弃的表情:“不要。” 可那顿饭她没吃成。半路上触发了剧情,她不得不去找梁玉琢。 林见鹤生气了好几日,偏偏又病了,着凉,受了风寒。 后面剧情越来越棘手,她也就忘记了那日的厨子。 林见鹤再也没提起过。 “三水!”小丫头叽叽喳喳道。 姜漫回过神,在小丫头们怀疑的目光中抹了把眼睛,不知道说什么,索性不开口。 “你替谁来的?” 姜漫嘴唇艰难地张了张:“有人跟我说这里的素斋很好吃,他给我带了,可我忘记吃了。” “呀,你怎么哭啦!明早就能吃到了,别哭呀!” 姜漫笑笑:“我回屋了。” 这一夜她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林见鹤,翻来覆去睡不着。 半夜听见寺庙敲钟,凌晨听见树上鸟叫。 她早早等在膳堂门口,靠着廊柱,目光呆呆的,隐隐约约,从远处飘来一片红色的影子。 待到走近了,看清了,她才认出来,这不是—— “红雪姑娘?” 红雪脸色苍白,阴郁着眸子,冷冷地看着她。 姜漫在她的目光下,迟钝的脑子缓慢转动起来。 红雪到底像谁呢?这种熟悉感是怎么回事? 第87章 难以 087 姜漫想起清晨迷迷糊糊间终于犯了困,眼睛闭了一会儿,半梦半醒之间,总觉得有人盯着她。 她以为是梦。 那种目光与红雪此时冷漠的视线对应起来,让她打了个寒颤。 膳堂的门恰在此时打开,一个小沙弥跨过高大的门槛,向二人行了个佛礼:“阿弥陀佛,两位施主,素斋已经为二位备好。” 姜漫迟疑地走近红雪道:“姑娘何时上山的?” 因为太过惊疑,她不由抬头看了眼天空,灰蒙蒙的,太阳都没有升上来。从飞云阁到西山,少说也得一个时辰。红雪想吃这里的素斋到这种地步了么,连一个时辰都等不得,宁愿亲自前来? 红雪浑身气息都冷,连都发丝都冒着戾气。 她一句话不说,冷冷地盯着姜漫看,仿佛要把她盯出一个洞。 小沙弥说完,她抬步跟上,只留给姜漫一个冷漠的背影。 姜漫迟疑着跟上去:“姑娘,我看你脸色不好,谁送你来的?” 红雪的脸色苍白,在秋天的晨雾里,更有一种脆弱的憔悴。这样美的人,稍微流露出一丝痛苦,都如西子捧心,让人很容易同情。 “一份素斋。”红雪的声音有些哑。像一夜未开口。 姜漫跟在她身边有种格格不入感。仿佛被她排斥在心神之外。从方才见到红雪,她便一直没有同姜漫有一丝交流的意思。说实话,这种感觉不好受。 她情绪也不高,并不想热脸贴冷屁股,几回开口都自找没趣,她便不去奉承她了,这时,她分神看了眼做素斋的人。 说实话,她很好奇。 那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子。 头顶烫着戒疤,眉毛、长须皆白了,面色红润,很有精气神。 他向红雪和姜漫行了个佛礼:“阿弥陀佛。” 红雪这个心情差到极点的,居然乖乖还了一个礼。 姜漫有样学样,跟着红雪向老人家弯腰:“阿弥陀佛。” 老方丈摆出两碗粥,再一盘子凉拌野菜,一盘子看不出什么的菜炒鸡蛋。 姜漫将目光移向红雪。 红雪抿唇,主动端起盘子走到靠门一张桌子坐下。那里光线最好,亮堂堂的。 姜漫将视线收回,端起自己的粥,待方丈盛好自己的菜,她犹豫了一下,可能是空荡荡的膳堂太过冷漠,让她不由端着盘子走向了红雪。 也不知为什么,那晚红雪发烧冷得瑟瑟发抖,她觉得这个人挺可怜。 有时候,她的眼神总让她想起林见鹤。 红雪视线并未抬起,也没有赶她走,只是不紧不慢吃着自己的斋饭,那张脸的轮廓突然变得很深刻。 姜漫一瞬间觉得自己对她很陌生。 她将盘子放下,一样样将餐具端出来放在桌上,然后静静凝视着这几个菜,眼前回荡着林见鹤的样子。 他说他请了个很厉害的厨子,做了一桌很好吃的饭菜时眼睛底下压着小小的期待和炫耀。 青年的情绪那么鲜活,好像此时破云而出的晨曦。 姜漫发现,她其实将他的每个细小的情绪都看得清楚明白。 红雪手中动作一顿,抬头看着姜漫,没有情绪:“不吃坐在这里挡光?” 姜漫没说话,低头舀了一勺粥,含进嘴里。 红雪定定盯着她。 姜漫这一口含进去的,除了粥,还有更为复杂的情绪。 她缓缓吞咽,好像要把里面有的所有味道都尝出来。 粥,就是普通的白米粥。但不知加了什么,五味杂陈的鲜美。里面什么味道都有,各种味道融为一体,交融得非常舒适。 姜漫不由抬头,看向自己面前的人。 晨曦透窗而过,将她的脸照得透明,她的五官昳丽完美,像一尊精美的雕刻。 这副景象,让姜漫突然知道粥的味道像什么。 就像那一抹晨光,温暖,亮堂堂的,让人熨帖到心底。 红雪一碗粥见底,她起身走向方丈,又盛了一碗。 姜漫视线在她的碗里顿住。 新的这一碗竟然不是白粥了。 她一边喝着粥,一边夹起一筷子野菜,嘴巴里还能吃出野菜的甘甜,一口便知,这菜生长在山谷中,沾着露水长大。 方丈炒的鸡蛋比之她以往吃的都要嫩。炒鸡蛋的菜认不出是什么,但是有一股酸酸辣辣的味道,很是下饭。 召来小沙弥问,才知道是方丈自己腌的咸菜。 “这可是我们灵隐寺一大绝呢!” 姜漫吃着吃着,吃下去的是饭,肚子里却像沉了石头,压得她喘不上气,她的头越垂越低。 林见鹤,那时候准备了一桌什么菜等她? 她捏着筷子的手顿住。喉咙里一直压抑的情绪好像将食道也堵住了,她手指动了数次,却始终不能再吃下去一点。 红雪吃得很认真。她的盘子吃得干干净净,连一粒米都没有残留。 反观姜漫的碗里,几乎没有吃多少。 红雪眉头拧了起来,静静盯着她看,声音里不知道压抑着多少情绪:“怎么,不好吃?” 姜漫喉咙里噎得厉害,她摇摇头,垂头情绪有些不高:“胃口不太好。斋菜是很好的。” 林见鹤平叛时以一条腿为代价,才活了下来。 他为大梁君王而战,可他背后是荒芜一片。 他们给他老弱病残去打仗,他倒下的时候,身后一个人都没有。 带去的几百人葬送在叛军手中,他拖着一条伤腿,从叛军盘踞的山头爬下来,一身狼狈。 不知在山里饿了几天,或许是天不要他死,灵隐寺老方丈进山采药路过,救了他。 他给了林见鹤一顿素斋。 对于一个饿了几日的人,那无疑是人间美味。 红雪扫了眼她剩下的饭菜,眉目里压着很深的阴郁:“不吃了?” 姜漫:“小人,待会会吃完。” 红雪深深看她一眼:“你是我的下人,凭什么以为我会给你吃完的时间?” 她嘲讽道:“让你吃的时候你不吃,如今我要下山,你随我一起。” 她说着就起身。不知道一夜不见,她是遇到什么不顺之事,脾气暴涨。 姜漫也起身走到笑眯眯的方丈面前:“阿弥陀佛,请问可否借我一个食盒,容我将我那份饭菜带回去吃?” “能得施主喜欢便好,当然可以。”小沙弥将一个食盒递给她。 姜漫弯腰向这个老人行了个礼:“谢谢。” 谢他将林见鹤从山中背回来,给了他一碗素斋。 红雪斜倚门边,看见这一幕,眼睛微微眯起。 “还不走?”她冷声道。 姜漫将餐盘装进食盒,跑着跟上她。 这个时间,其他来求素斋的人都陆陆续续来了膳堂。小丫头们见到红雪,眼睛发亮,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个个偷偷往她脸上看。 红雪目光带着杀气向那些人扫了一眼。 四周瞬时安静。 姜漫忙走过去替她挡住一些视线:“姑娘,我们走吧。” 红雪冷冷看她一眼,才收回了视线。 出了庙门,姜漫环顾四周:“送你来的轿子呢?” 红雪漠然:“什么轿子?” “谁送姑娘上山来的呢?” “我不能自己来?”红雪语气阴郁。 姜漫有些吃惊:“这,姑娘来之时天色尚暗,竟没有人陪着么?” 红雪不耐:“你这是关心我的安危?” 姜漫:“当然。”不管怎么说,一个女子,又有那样的美貌,很多人知道她是飞云阁的红雪,手无缚鸡之力的,关心一下是人之常情。 “呵,我看是你关心的人不在,闲得无聊才有空想起我吧。”红雪嗤之以鼻,“少在我面前假惺惺的。” 姜漫:“?”她满头雾水,很是不解。 红雪说完好像情绪更不好了,非常生气的样子,拂袖就下山,红色衣摆像一大片彼岸花。 她步子迈得那样大,姜漫忙提着食盒跟上去。 姜漫一边看着山上青石板阶梯小心下山,一边脑子里回想方才红雪那句奇怪的话。 清晨的山道上浸了一夜的寒露,湿得打滑,她见红雪走得那样快,飞似的,不由提醒:“小心路滑。” 说完想起这人天还未亮便一个人跑了那么远的路,还爬上山来。 那时候天还是黑的吧,她不害怕么? 姜漫觉得自己琢磨不透这姑娘。 初见时,觉得她是个性格火辣的御姐。 这两日完全换了一副面孔。阴郁,脾气暴躁,戾气重。 还有点娇气。或许是因为那天生病可怜的样子,她总是没办法将她与第一日船头甲板上见到的那个御姐联系起来。 她想着想着,又小心看路,当然走不快。 而红雪飘出一大截距离,停下来,回头看她,目光很是不善:“你一个下人走路比主子慢,要你有何用?” 姜漫从上而往下看,红雪的脸给她一种微妙的违和,她的眼睛非常漂亮,瞳孔在晨光里呈琥珀色,透明,琉璃一样的清澈。但她总觉得跟前几日不同。具体哪里不同说不上来,就是不同。 她有些探究地走近:“小人知错了。” 红雪冷嗤一声:“再盯着我看就把你眼珠子挖了。” 姜漫:“……” 她嘴唇张了张:“姑娘的眼睛很好看。” 红雪脚步停下,转过身,清凌凌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姜漫,冷静、探究,深处是不变的沉沉的阴郁。 姜漫感觉她目光一开始是平静的,但是不知想到了什么,盯着盯着,就变得戾气重了起来。 好像她做了什么令她非常讨厌的事,惹得她不高兴。 姜漫不由屏住呼吸。 “我好不好看,用不着你来说。你闭嘴。”她冷冷警告。 姜漫咽了口口水:“小人知错。”她才想起自己外表是个平平无奇的男子。 要是哪个男子这样对自己说,她恐怕也会觉得油腻。这才惊觉她真的说错话了。 “小人无心之言,绝无冒犯的意思,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小人以后必定改正。” 红雪冷着脸,脚步轻飘飘落在青石台阶上,面前是姜漫昨日拼了命跑去城外给萧随报信的画面。 越想脸色便越冷。 他手指攥紧,身上戾气如刀,眼底黑云如雾。 第88章 男的 088 姜漫一路小心跟在红雪身后。她脚底打滑,好几次差点滑倒。脚底下不由更加小心。 幸好红雪该是体力不支了,放缓了脚步,不至于让人追不上。 她松了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终于下得山来,时辰尚早,太阳才升起一点点,将山头晕染得橙黄一片。 山脚下一处竹丛,数行野花,林木茂密,野径掩藏其中。姜漫跟着红雪的步子,红雪一停下,她便抬头询问:“姑娘?” 红雪眼睛眯了眯:“闭嘴。” 姜漫今日被她连续训斥,心里叹了口气。 不待她心情起伏,忽听得前面小路上响起脚踩在枯草堆上发出的“咔擦”“咔擦”的声音。还不止一声。 她不由看向红雪那漂亮的脸。 红雪正拧了眉头,目光不善盯着那处。 只见一柄鎏金折扇穿花扶叶,掀起密集垂落的竹枝,钻出个粉面的公子哥,耳朵上簪了一朵黄色芍药。 整个人风流而轻佻。 姜漫往前走两步,挡在红雪面前。 “红雪姑娘。”那公子目光痴痴盯着红雪的脸,声音腻得人作呕。 他脸色涨红,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红雪姑娘,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姜漫冷声喝道:“闭嘴!你要见红雪姑娘为何不按飞云阁规矩来?堵在此处意欲何为?” 她伸手给红雪使手势,让她机灵点。 粉面公子摆手,指了指姜漫,对手下吩咐:“碍眼,敢阻拦爷的好事。拖下去,打死。” 姜漫眼色一沉,手中已经握住萧随给她的迷药瓷瓶,准备将这王八蛋药翻了好好修理一下。 可不等她出手,只听几声“咻”“咻”“咻”的破空之声,什么东西携着冰冷的杀气从她耳边穿过,“噗呲”刺入人体,对面几个人脸上□□的笑容犹在脸上,身体却已经往下倒了。 姜漫眼睛缓缓睁大,脸色渐渐变的苍白。 那粉面公子额头钉了一枚钉子形状的暗器,血液从他额上流下,滴落下巴。 他的两只眼睛睁得圆鼓鼓的,像蛤.蟆鼓胀的肚皮,从眼眶里突出来,死死瞪着他们,迷茫、惊恐、难以置信、憎恨各种情绪交织…… 一息之间,满地死人。 血染红了一地秋叶。 “咔擦——” 姜漫意识恍惚,忍不住退了一步,蓦地,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她的手臂,寒气顺着那只手传过来,透过衣衫,渗进皮肤,直传入五脏六腑,令她打了个寒颤。 她的嘴唇有些颤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也没有勇气在这个时候回头。 瞬间杀了这么些人,精准,狠毒,毫不留情。不该是一个青楼弱女子做得出来的。 她的脸色苍白,眼睛里闪过各种情绪,嘴唇数次张开,最终还是闭上。 她心里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冷酷无情杀人不眨眼的魔女。说错一句话可能都要丢了小命。 在这种时候,她不由攥紧掌心,心一阵阵揪紧。 从心底生出一个声音,如果早知道要死在这里,她不会离开京城的。 天地俱寂。 乌云沉沉压下,狂风乍起,林间落叶像四散逃命一般,被风卷起,往人脸上、身上砸。 姜漫站得身子僵硬,一头青丝在风中凌乱,落叶砸得脸疼,却不敢动一下。 抓着她的那只手却越攥越紧。攥得骨头都疼。 “害怕?”时间仿佛过了很久,红雪的声音在姜漫耳边响起,离她很近,近得她甚至能闻到她呼吸间的药味。 声音里带着对生命的漠视,狠戾、放肆、不受拘束。 还带着一丝——残忍。 姜漫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她的声音有些不稳:“姑娘,现在怎么办?” 红雪将她拨转过身,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奇异,眼睛发亮地盯着她:“你不害怕?” 姜漫浑身僵硬,咽下了致死率极高的发言,开口道:“如今最重要的是不让人发现,不是么?” 她眨了眨真诚的眼睛:“要不,我帮你把人埋了。” 红雪低头盯着她的眼睛,离她很近。 两张脸这样近地挨着,呼吸相交,什么情绪都难以隐藏。 姜漫在红雪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见了兴奋、高兴,唯独没有杀了人的忐忑和不安。她的心一下子凉了下去,对于危险的害怕让她眼神不受控制地缩了缩。 红雪眼底的高兴冻住,她的鼻息洒在姜漫脸上,声音阴郁:“你觉得我杀错了?” 说完一把将姜漫推开,推得她一个踉跄。 那阵寒意也离她而去。 “姑娘没错。”姜漫道:“我只是,觉得,他们不值得你脏了自己的手。” 她举起手里的瓷瓶:“本来,就算姑娘不出手,我也打算教训他们一顿。我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 红雪冷嗤一声:“走罢。” 说完人便潇洒地走了。情绪似乎又好了一些。 姜漫有些犹豫:“可是这些尸体——” “不是你杀的人。”红雪目光不善,“你怕什么?” 姜漫觉得他浑身是刺,极难沟通,偏偏有着致命的危险,罂.粟一般。 她确实害怕被牵连。如今她身份敏感,丝毫不想卷入这些事中。 “我看那人衣着不凡,在临安恐怕家世不低。若是被官府查到,姑娘会有麻烦。”她如今能想到的办法,唯有先将尸体藏起来,日后不管是查到红雪身上还是如何,都与她没甚关系了。 那时候,她定然早已离开这里。 红雪的眼睛总是阴郁而穿透力极强,姜漫想什么,好像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果然,她念头刚浮起,红雪便勾唇笑:“不管你跑到哪里,我都能抓到你。” 她声音满是恶意,阴森森道:“这些尸体自有人会处理。不劳你操心。现在,立刻给我走,再耽搁功夫,我不保证你是不是也躺在那里,成为他们的一员。” 姜漫手指攥紧食盒,抠得指甲都疼了:“是。” 红雪冷嗤:“非要我说狠话才肯听话是不是?” 姜漫踉踉跄跄跟着她,心神恍惚,忙回答:“不敢。” “你胆子大得很。”红雪心情却好像变好了。 姜漫完全捉摸不透这个人的脾性。阴晴不定,说变就变。她回想这几日的相处,不由替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简直是在生死边缘徘徊啊。没死真的是自己命大。 看来飞云阁是留不得了,还是找机会离得远远的。 她叹了口气。如今外边还在到处抓她,本以为飞云阁是个绝佳的藏身之地,谁料不过是另一处虎穴。 旧事未了,又添新愁,这是什么运气! 刘婆子端了一盘飞云阁拿手的油醋花生,正用筷子夹了蘸醋往嘴里送,就看见姜漫垂头丧气耷拉着脑袋,整个人丧得不成样子跟在红雪身后走了进来。 跟昨日走时完全是两幅境地。 她不由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凑过去,避开红雪,扯了扯姜漫的衣袖。 姜漫冲她使了个眼色。 刘婆子遂换个话题:“这花生不错,你尝尝。” “你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她凑近姜漫的食盒,两眼发光,饿虎扑食,就要抱起食盒。 谁料红雪突然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盯着姜漫道:“主子给的东西,能随便给别人?” 姜漫声音平稳:“不能。” 她捉住刘婆子的手腕,毫不留情给她捋了下去:“不能给你。” 刘婆子委屈巴巴地瞪姜漫一眼:“什么好东西不能给我吃?你要吃独食。我可是你大哥!” 姜漫没看她。 她直视红雪漂亮的眼睛,发誓一般:“不能给你。” 刘婆子气死了。暗骂交友不慎。 尤其是红雪都进屋了,姜漫还将那几样菜摆出来放在桌子上,一口一口慢慢品尝,刘婆子磨破嘴皮子都不能尝一口。 她捶胸:“哼!” 晚上睡觉时,刘婆子气得卷了铺盖打地铺去了。 姜漫摇摇头,脑子里思绪杂乱,思考以后要走的路。 大约是子时的时候,床头的铃铛又响了起来。 姜漫脑子里一个激灵,浑身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她立即起身,穿好衣物直奔红雪房门而去。 路上她想到自己前晚竟敢抱着红雪睡,不由再次打了个寒颤,伸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姑娘?”她敲了敲门。 屋里没有动静。 “姑娘?”她又敲了几次门。她实在害怕触犯了什么禁忌小命不保。 门里还是没有动静。 姜漫往四周看去,一片漆黑。此时,她想起一件怪事。好像自打前两日,后院里便没有什么人了。 就算有,也只在一楼打过照面。 “姑娘?” 在敲了几次门都未果后,她咬牙:“姑娘,我进来了。” 她的打算是,如果触碰了红雪的禁忌,她便说破自己女子的身份,总不能被当做登徒子。 想起今日那几个人的死法她就发抖。 “吱呀——”门打开,屋里漆黑一片。 寒气森森,给人不寒而栗的紧张感。 姜漫神经高度紧绷,先往火烛的方向走。幸而房间是她看着布置的,不然很不好找。 她摸到火折子,将蜡烛点上后,绷着神经朝红雪床边走去。 其实一进门她便听见了一些声音。很像那一晚红雪冷得瑟瑟发抖时的声音。 或许是今日见过她杀人如何狠辣,她重新摆正了自己下人的身份。也就当做自己没听见。 蜡烛的光晕晕晃晃的,照在红雪白玉般细腻的脸上,将她的睫毛照出一片阴影,在眼下随着主人的瑟缩而颤抖。 姜漫目光错愕,蹲下身,不敢凑近,轻轻唤道:“红雪姑娘?” 她目光在屋子里逡巡,落在桌子上,瞧见杯盏,起身走近,黑乎乎的药汁竟然原原本本在那里,一滴未用。 这次,她不敢动红雪,放下灯烛,转身就往外走,准备去找青烟或者老鸨。不管是谁都行。 “去哪?”一只冰冷的手“啪”地捏住姜漫手腕。 姜漫冷得打了个哆嗦。 她浑身的汗毛一瞬间全都立了起来。 “我去叫大夫。” “不许去。”红雪声音阴狠。 姜漫身体僵硬如一块冰。 “你,上来。”红雪声音有些哑,或许是发热的缘故,粗哑了很多。 姜漫瞳孔皱缩,忙退后道:“小人绝不敢冒犯姑娘!” “上来,不然,杀了你。”红雪阴郁道。她将手伸进领口,不知在摸索什么,这个动作吓得姜漫忙垂下脑袋,什么都不敢看。 这是怎么了啊,她内心惶恐。 “啪——啪——” 先后两个东西从床上扔了下来,掉落在姜漫脚边,落入她视线中。 那是——两个馒头。 她盯着这两个馒头,害怕、疑惑、惊恐、难以置信……所有情绪一闪而过,最终汇聚成浓烈的惊恐。 “上来。”红雪声音不耐到极点。他的脸苍白脆弱,漆黑的眼睛很漂亮,眼底却发红,冷到极点,整个人极力往被褥中缩着。 一时间,姜漫不知要作何反应。 红雪——竟是个男的? 她死死盯着地上的两个馒头,不知聚了多大的勇气,缓缓抬起脑袋,视线落在他覆着一层薄薄肌肉的胸口。 那张脸此刻有种脆弱之美,乌发凌乱,下颌瘦削,肌肤惨白如纸,衬得薄唇殷红如艳鬼。 拒绝就在嘴边,姜漫怎么都说不出那个“不”字。 她僵着手脚缓缓走近,死死告诉自己:她现在是个男的! 姜漫做足了心里建设,鼓起勇气掀开被褥,还未躺好,红雪已经抱住她的腰,脑袋埋进她脖颈间,带着药味的呼吸洒在她下巴上,甚至还做了个甚于小孩撒娇的动作。 姜漫僵住了,双手平放在身侧,感觉脖子上盘了个眼镜王蛇,脑袋就在她脖子上动来动去,蛇信子嘶嘶在她下巴拂过,阴冷而杀气腾腾。 红雪嘴里嘟哝着什么,一只手伸出来摸到她的手,硬抓起来放到他肩膀,再抓另一只手做同样的事。 这样一来,就变成姜漫双手环着他的脖子。 两个人紧紧相拥。 姜漫咬牙,不停告诉自己:她是个男的,男的,男的…… 活命要紧,活命要紧,活命要紧…… 这样反复洗脑,她才能极力忽视所有的不适和紧张,将红雪当成一个病人,不至于因冲动做出什么危险的事。 可是,这尼玛谁能不难受。她打定主意明天就要想办法逃跑。 第89章 兴趣 089 姜漫一直都无法闭上眼睛。任谁脖子上缠着一条蛇也不能没心没肺睡着。 好在红雪只是冷,一直在发抖。即使这样,姜漫都强忍着才没有动手把人掀开。和一个陌生男子抱在一块,太诡异了,令人非常不适。即使这个男人长了一张比女人还美的脸也一样。 她绷紧心神思考着整件事件事。红雪的身份太诡异了,太过危险,明日还是开始想办法跑路吧。 她叹了口气。倒霉的体质到了哪里都不变。真不愧是她。 到了后半夜,红雪冷得越来越厉害,跟冰块一样。 姜漫感觉情况不对,摇了摇人,没有反应。 她试着将人推开,却发现腰间那双手箍得很紧。可以把他的头从自己肩膀上掀下去,可以把他的腿踢开,但是腰间那双手死死箍着,她用了很大力气,甚至觉得已经产生了痛感,红雪却丝毫没有反应。 她拍拍红雪的脸,人已经失去意识了。 他病得也太突然了一些。白日里看着是好好的,莫不是有什么大病? 还不清楚红雪和飞云阁的底细,姜漫不敢在这时候惹怒他们。红雪若是出事,她就更别想脱身了。 这样想着,她又用力去掰腰上那双手:“红雪,你松手,我去叫大夫。” 红雪额头上都是冷汗,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发青,倒在床褥里,怎么看怎么脆弱,就是这样脆弱的美人,白天眼也不眨杀了七八个人。 姜漫拉了拉铃铛的绳子,希望刘婆子今天不要睡那么死。 她一边紧张,一边扯着红雪的手。 红雪似乎感觉到了,很不情愿得箍得更紧了,眼睫毛颤得厉害,即使没有意识,说出的话依旧冷得人心寒。 “不许走!” 姜漫甚至能听到他语气中的杀意。 她动作一僵,正在此时,她听见刘婆子在门外询问的声音:“三水?你在里边吗?” 姜漫松了口气,忙道:“别进来了,快去通知老鸨,红雪病得很厉害,人昏过去了,快去请大夫!” “哦,好!” 刘婆子噔噔噔跑了。 姜漫视线在红雪瘦削苍白的胸膛上搜过,目光冷静,探究沉思,随即将他衣衫整理好,领口也捂得严严实实,自己坐起身来。 如此,变成了她坐在床头,红雪抱着她的腰,脑袋枕在她的腿上了。 没过一会儿,老鸨小心敲门的声音传来:“红雪姑娘?” 姜漫清了清嗓子道:“快进来,姑娘晕过去了!” 她也不知道红雪是不是病糊涂了才让她知道男子的身份,亦或是因为今日她见着他杀人了,所以卸下了伪装。总之,这些都对她很不利。 老鸨推门进来,身后竟然只有刘婆子和一个提着药箱的老大夫。 青烟竟没来? 也对。老鸨这样小心翼翼,看样子她对红雪的身份是心知肚明的。 老大夫也不是头一日那个。看来那个老大夫说再也不来是真的。 老鸨看见床上二人的姿势,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惊讶,脸上表情很自然,只是着急得让大夫诊治。 “快看看我家姑娘是怎么了?” 红雪还缩在床上冷得发抖。 他的两只手都箍在姜漫腰间,老大夫一看,有些为难:“这——” 姜漫招呼刘婆子:“帮个忙,快将姑娘的手松开,不然可怎么诊脉!” 刘婆子想也不想,过来大力出奇迹,一个手指一个手指把姜漫腰间的手掰了下去。 期间红雪眉头拧起,雪白的脸上满是冷气,竟比她的体温还要冰冷了。 姜漫松了口气,腰上禁锢一解除,她立即下床,将地方让给老大夫:“请大夫诊治。” 老鸨目光隐晦地看了姜漫一眼。 老大夫搭着脉搏,闭上眼睛诊了半天,越诊,脸上表情越凝重。 老鸨面色也不由紧张起来。 “这位姑娘身体长期亏损,很是虚弱,我观脉象,绵软无力,竟有短命之兆。而且,她前一头大病一场,风寒未好,身体正是最虚弱的时候,你们怎可让她又受风寒,这样的身子,怎经得住一点糟蹋!如今可好,唯有的一点底子都给亏完了,老夫的医术,怕是无能为力啊。” “什么?”老鸨脸色白了。 “姑娘昨日出去了?”她有些迟疑地看向姜漫。 姜漫心里也很震惊:“红雪姑娘昨儿后半夜一个人去了西山,一大早就在灵隐寺了。” 老鸨难道不知道红雪出去做什么了? “如今救人要紧,她这般比高烧还要险些,我先开个温补的方子,替她调理体内邪寒入侵,其他的,老夫无能为力,你们另请高明吧。” 姜漫无意待在这里,她拉着刘婆子出去:“我去吩咐厨房替姑娘准备几个汤婆子,屋子里也生上火吧,这样能暖和些。” “你别动。”老鸨抓住她的手臂,“让你大哥去即可,你留下替姑娘擦擦汗。” 姜漫心里一沉。 老鸨等大夫开完方子,亲自拿着药方急匆匆带着大夫出去了,只留下姜漫,让她务必好好照顾红雪。 姜漫感觉这一切都很诡异。说不上哪里不对,但就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好像从第一日到这里,事情就不对。只是她初来乍到,又逢红雪脾气古怪,她从未往另一个方向去想事情。 她盯着红雪的脸,目不转睛盯着,像是有一个哒哒哒的表在她脑子里转动,突然“叮”的一声,她想到什么,不由伸出手去,向红雪耳朵后面的位置摸去。 那个不对的地方,——谁会将一个刚认识的来路不明的人放在身边最信任的位置。不是做戏,是真的让她照顾起居。 半夜病成这样,都摇铃铛。 红雪的皮肤细腻,没有一丝瑕疵。姜漫摸到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个易容的痕迹时,心头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该惊讶还是该害怕。 早就该想到的,怎么会有男人长成这幅模样。 她迟疑着,手指迟迟不敢再动。脑子里满是薄雾的清晨,他斜倚古树,脸色苍白,在膳堂外的身影。 素斋。 素斋。 她的手抖了一下。 心里最急切的那个念头蛊惑她将面具揭开,若他要取性命,今日杀那几人时大可动手,不必留到现在。是她出逃之中神经太过紧绷,才会如惊弓之鸟一般,一点点危险都让她退避三舍。 她紧紧盯着这张脸,见汗水打湿了鬓角头发,她忙用袖子擦了擦。 怎么会那么巧呢?她心里很慌乱,这人是谁,怎么偏偏就提到了素斋。 只要撕下面具,不管是人是鬼,她都可以看个清清楚楚。 撕吧。 她的喉咙滚动了一下,目光死死盯着红雪,手一用力,面具撕开,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跌在地上,椅子被她撞倒,发出一声巨响。 送汤婆子的下人在门口惊叫:“姑娘,怎么了!” “没事!”姜漫手抖得厉害。 她腿有些软,起了几次才爬起来。 她将床帐放下来,出去开门,盯着下人:“汤婆子放桌子上,炭盆多放几个。” “好。” 待人都走后,她关上门,深吸了口气,脑子里各种情绪冲撞,撞得整个人都有些不真实。 她忙将汤婆子塞进红雪,不是红雪,——是林见鹤的被褥底下。 那张脸化成灰她都认得出来。 许是好久不见天日,脸色没见过日光的苍白。 加上病了,瘦了很多。 她咬了咬牙,恨不能揍他一顿。怎么就不能老实一些! 她将林见鹤脸上的汗都擦干净了,回想着老大夫的话,心里不忍,一边又将面具替他戴了回去。 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发现了,得尽快让他回京城去。皇宫里有太医院,有杏林之手。 翌日。 林见鹤一醒来,感觉胸口沉甸甸的,浑身也没什么力气,这种无力的身体状态很令人烦躁。 一股燥郁的火从心底升起,戾气由心底而生。 只是,当那双漂亮却阴郁冰冷的眼睛看到胸口的脑袋,他神情一怔,戾气散去,眼睛微挑,带了一丝肆意,伸手使劲推了推那颗圆溜溜的脑袋。 一下还不醒。 他漠然道:“刘三水,我数到三,你不起来,我就将你扔下楼去。” 姜漫在他这用力一推中猛地醒来,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对上林见鹤似笑非笑的眼睛。 “你醒了!”她一阵风般掠了出去,丝毫没有给林见鹤反应时间。 他啧了一声。 不一会儿,姜漫已经端了一盆热水:“该洗漱用早膳了。” 林见鹤:“我不饿。” 眼睛底下压不住的烦躁。 姜漫看在眼里,轻声道:“大夫说你风寒本就未好,在西山又受了寒凉,病情加重,是故体虚无力,你好好用膳吃药,待身体好了,力气自然回来。” 她走过来:“我先扶你起来,替你擦脸。” 林见鹤目光不善:“不必。我自己来。” 他顶着这样一张大美人的脸,戾气丛生的表情,以前看总觉得杀气重。如今看哪里都像林见鹤。 他就没有掩饰过。脑子里又想起另一个这样连头发丝都冒着戾气的姑娘。她把心里那点怀疑压到心底。 姜漫道:“好。”她将温热的布巾递过去。 另一头,老鸨已经吩咐人将早膳送了上来。都是清淡的,种类丰富,一看便是用心准备的。 林见鹤下床时候晕了一下后浑身气息眼见阴郁了起来。 姜漫装作没看见去整理碗筷。 她将一些比较甜的放到林见鹤面前,那碗滚烫的药汁放到一边。 林见鹤一见药汁,眉头拧得打结。 姜漫道:“这些糕点入口即化,吃完后正好可以喝药汁解腻。大夫说了,吃了药你的病便会好。” 林见鹤眼睑一抬,眼尾微挑,目光不善:“你在打什么算盘?” 他的目光从药碗上扫过,威胁:“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 “觉得飞云阁危险,想逃跑?”他道,“你敢逃跑,别怪我没有警告你。” 姜漫心里好笑,板着脸道:“主子。我刘三水是个正经男子,并无特殊嗜好。” “什么意思?”林见鹤皱眉。 姜漫涨红了脸:“我,我只喜欢女子。昨夜那样的事,主子还是找别人去做!” “噗——”林见鹤一口茶喷了出来。 他铁青着脸:“闭嘴。我对你没兴趣。出去!” 第90章 见鹤 090 林见鹤喝完了药,浑身都散着寒意。 姜漫知道他必然查到了自己的行踪,才追到这里。 可是林见鹤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既然已经知晓自己身在何处,不该立刻抓她回去吗?为何换了另一个身份,这个身份是做什么的? 她心里很多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这辈子的林见鹤与她,不过几载同窗之情。他没有必要告诉自己。 这辈子的林见鹤,好像也离自己前世认识的那个小可怜虫越来越远了。 他如今是炙手可热的皇位继承人选,可与三皇子一争高下。他还身负极高的武功,出手定人生死。他背后有飞云阁这样的势力,为他做事者不知有何等本事。 …… 这一桩桩张一件件都比前世的林见鹤强太多。 她盯着那张脸,似真似幻。心里高兴多一点,还是难过多一点,说不清。 “发什么呆?”林见鹤皱眉。他似乎想到她说什么只喜欢女子的话,不由道,“不要想着招惹飞云阁的姑娘。” “不论男女都不可以。”他又补充道。 姜漫一脑子思索全都散开,被他气得不轻。 她忽地坐到他对面,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啜了一口,才不咸不淡扔出一个炸.弹:“其实吧,我是个女的。” 林见鹤并没有很惊讶。 他只是挑眉:“是吗?” 姜漫心底气笑了。看,连装都懒得装一下。 她点头:“是的。不过我是没法子像你一般证明身份。毕竟么,我不想别人知道此事。” “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林见鹤道。 “当然是真的。”姜漫拍了一把桌子,直拍得“哐当”一声。 她双手撑着桌子,从上而下俯视林见鹤,手一指他:“我要说的重点是,你,男的。” 又指了指自己:“我,女的。” “昨晚你冷得发抖,竟要我替你暖床。这事传出去,我日后怎么嫁人?若是我日后夫君知道,他还不得气死?你是不是得负责任?” 林见鹤抿唇:“你日后夫君是谁?” 姜漫无语。 “这不是重点。”她又喝了口茶,“重点是,你是不是该补偿我?” 林见鹤嗤笑,若有所思地盯着她:“谁给了你胆子,今日不怕我?” 姜漫哼了一声,坐回去,双手环胸,道:“有本事你杀了我啊。” “好啊。”林见鹤开口,“我补偿你。” 姜漫摆摆手,及时刹住:“开个玩笑而已。我才不稀罕什么补偿。昨日就当本姑娘日行一善了。” “你还真大方。”林见鹤嘲讽。 “不必放在心上。”姜漫话音一转,“大夫说你身体糟蹋得厉害,你没有想过好好休养治病?” “你想说什么?” “听闻京城里什么都是最好的,顶尖的大夫,名贵的药材,要什么有什么。你若是治病,那里岂不是最好的去处?” “你喜欢京城?” “天子所居,虽然富贵,却不是我等穷人受得了的。”姜漫一手撑了下巴,“真的,活着不易,别糟蹋身体。” 最后几个字,她的语气有些难过。 林见鹤摆弄茶盏的动作一顿,眸子里嘲讽一闪而过,目光阴郁下去,带着恶意道:“给你讲个笑话。” “十五岁时,我杀了很多人。”他饶有兴致地盯着姜漫。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充满兴奋和挑衅。可能希望从她脸上看到惊恐害怕,亦或者他自己也不知道希望看到什么情绪。 姜漫怔了下,表情丝毫未变,只平静道:“哦。很多是多少?” 她极其自然地将背倚在椅背上,双手从桌上撤下,收回袖中。 袖中,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用力到发青发紫。 林见鹤薄唇微启,带着浅浅笑容,吐出个常人都会觉得触目惊心的数字。 “成百,上千。”他低声浅笑,可谓昳丽容貌,魔鬼手段。 “是吗?”姜漫双手攥得更紧,“那你必然有将军之才。” “你怕死,所以讨好我?” “你杀人,有你的理由。”姜漫道,“你要杀我,早就杀了。至少,我亲眼所见,你不滥杀。” “你错了。”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情绪显而易见更加阴沉烦躁。 整个人都笼着一层戾气。 姜漫早便察觉他暴躁易怒,情绪阴郁,极容易起杀心。 总觉得任由他的情绪糟糕,会出现什么不好的事情。 她转移话题道:“我有个东西,你有没有兴趣去看?” 刘婆子见姜漫领着红雪大美人出门,吃了一惊:“这美人儿不是要养病?” 姜漫替红雪披上披风,笑道:“不会让她着凉。你别来,我带她去看一样东西。” 红雪目光阴郁看了刘婆子一眼,直看得刘婆子本来跃跃欲试的心凉了下去。连她这等没眼色的都退避三尺,打死也不跟上去。 就算去吃什么山珍海味她也不跟! 林见鹤给姜漫裹在一顶大披风里,浑身都冒着烦躁。 “什么东西,还没到?”虽嘴里很不情愿,脚下却一步一步,一点也没有落后。 姜漫眼睛一路上盯着各家店的招牌,嘴里安抚:“我记得就在这条街上,快到了,别急。你是不是累了?” 林见鹤冷冷道:“我不会累。” 姜漫:“是人都会累,怎么你偏就不一样了?” 林见鹤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你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到了!”姜漫抓住他的胳膊,拽着人进去:“就是这里。” 店家看到红雪,忙殷勤地上来招呼。 姜漫挡在前面,清了清嗓子:“掌柜的,劳烦借你的后厨一用。” “哎哎哎这位公子!后厨乃本店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还请——” 林见鹤脚步一顿,将一叠银票拍在掌柜胸口:“用完还你。” 掌柜被他眼底的郁气震慑住,站在原地纠结了下,索性不管了。 这些钱,足够将他整间店铺买下来。 姜漫替林见鹤搬来一把舒适的椅子:“你坐在这儿看着,我给你做个我家乡的东西!” 她有些兴奋地搓了搓手,忐忑道:“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林见鹤拧眉:“什么东西?” “做出来你便知道了。” 她目光往店里货架上搜寻,挑挑拣拣,眉头时而蹙起,时而舒展,表情一会儿笑一会儿愁。 林见鹤静静看着,浑身的无力感淡了许多。心底暴躁的郁气也不知何时散了。 “材料找齐了!”姜漫回头笑了一下。 “哦。”林见鹤干巴巴道。 姜漫又笑了一下,回过头去的时候眼睛里有些难受。 她将一等的糖,用细纱布筛了一遍,筛除最细的来。筛的时候,她一边絮絮叨叨道:“我要做的东西,你从未见过。不只是你,便是这里的所有人,都不曾见过。” “要在这里做出来是比较困难的。”她道,“可在我家乡,没有一个小孩子是没有吃过的。” 林见鹤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吃的?” 姜漫眨了眨眼睛:“先不告诉你。” 筛好了糖,她又挨个打开店里存粮的粗口大缸。一缸一缸看过去,很快便找到了自己要的。 她盛出一碗大米,一碗玉米。 林见鹤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身影。 到生火的时候,姜漫挠了挠头:“我去找个生火的伙计。” 说着就要往外跑。 林见鹤道:“不必。” 他淡淡威胁:“掌柜,进来。生火。” 掌柜老脸一僵,悔不该偷看。只得僵着身子进来。 姜漫:“抱歉,掌柜的,今日这东西做出来,日后随你去卖,算作我赔你的。劳烦您帮我找个会生火的伙计。要手里熟练的。” 老掌柜:“罢了罢了,我来吧。论对火候的掌控,整个临安城能都没有人敢说比老夫厉害。” 林见鹤:“应是没有人愿意以此来比较炫耀吧。” 姜漫装作没听见,扶着掌柜坐在炉灶前:“劳烦掌柜的。我这东西对火候确实极为苛刻,今日也是巧了,算我运气好,碰上了这家店。不胜感激。” “还请掌柜听我吩咐行事。” 姜漫将东西备好,放到一边:“掌柜,劳烦烧锅,越热越好。” 掌柜果然熟练,只见那一把柴火在他手中不知怎么点的,一下子便窜了起来,整个炉膛哄哄作响,是火的呼啸的声音。 锅里冒烟,姜漫定神,倒油进去:“掌柜,火候略减。” 油加热几息,姜漫将一碗玉米倒入,使其均匀铺展与铁锅锅底。 掌柜的一边顾着火候,一边偷偷往锅里瞄。 他失笑,这做的什么?乱七八糟。枉费他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噼啪!”什么东西蹦出来,吓得老掌柜一跳。 姜漫道:“火候减半。” 她提起大木盖子,“哐”一声盖到铁锅上。 见掌柜惊呆,她道:“注意火。” “哦,哦,好。”掌柜的忙控制火候。 锅里不断传出一股特别香的气味,让人恨不得将脖子伸进锅里去闻个够。 林见鹤不知什么时候走近,手里捏着一个金黄色的炸成花的玉米,指头转了转,竟要往嘴里放去。 姜漫忙止住:“掉地上的就别吃了,待会出锅了再给你吃。这还不算成品呢。” 林见鹤抿唇:“我接到的。没有掉地上。” “啊?”姜漫失笑,“忘记你很厉害了。” 林见鹤抿唇,眼睛微扬。 锅里已经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炸得不亦乐乎。 掌柜的伸长脖子,眼睛就差钻透木盖看进锅里。 “小友究竟对这些玉米做了甚?” 姜漫感觉锅里的动静没有了,一把揭开盖子。 看清锅中景象,掌柜的惊了一声:“这是——” 林见鹤盯着姜漫微微热出汗来的鬓角,目光只在锅中扫了一眼。 姜漫迅速将爆米花盛出来。她也没想到会这样成功。心里很高兴。 两辈子,第一次见到自己那个世界的东西,有种说不出来的情绪。 姜漫重新起了一口锅,热锅倒油,烧热,待油温差不多,倒入筛好的糖,搅拌,融化,差不多时候,将炸好的爆米花倒进去。 整间屋子里都是爆米花的味道,混合了丝丝糖的甘甜。姜漫将做好的爆米花盛出来时,掌柜的迫不及待便凑过去。 姜漫给了他一碗,剩下的找了个大碗,全倒进去,塞进林见鹤怀里:“给你。尝尝。” 林见鹤抱住怀里的东西,捻起一粒放进嘴里。 甜的。 很少见的口味。玉米的口感蓬松,酥脆,外层是甜的,内里是玉米本身的香。 “这东西定能大卖!”掌柜的抓起一把塞口里,“这个口味太独特了。” 姜漫又炸了一些大米。颠覆了掌柜的认知。 “原来米还可以做这些。”他喃喃着,“小友当真别出心裁!” 姜漫抱了一碗米做的,林见鹤抱了一碗玉米做的,两人一起走出店铺大门。 姜漫道:“这是我家乡的小玩意,小孩子大人老人都爱吃的。没骗你,是不是从未见过?” 林见鹤手指攥紧了碗:“你家乡?” 姜漫道:“嗯。我家乡不在这里。” 林见鹤眼神暗沉:“你说你与大哥在北边乡下长大,来南方寻亲。” 姜漫笑:“你不是也用女装骗人?” 林见鹤:“你既骗人说你是男的,又骗人说你来寻亲。” 姜漫没想到他要在这里执着。哪有比谁撒的慌多的? 她道:“啊?这,我带你来吃这个,是有正事要与你商量。” 林见鹤抿唇,目光移开了:“你不怕我滥杀无辜了么?” 他好像察觉姜漫要说什么。 姜漫叹了口气:“你看活着多好。世上有那么多东西,你没有见过,没有吃过,没有玩过。活着一日,便可以喜欢一日。你好好治病,别糟蹋身体。” “我想要离开此地。”她最后道。她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先商量。 林见鹤垂下头,嘴唇勾起,露出个讽刺的笑。 第91章 皇帝 091 两人在临安城的街道上安安静静走着,姜漫不时看林见鹤:“你累吗?” 每当这时候,林见鹤都很烦躁:“我不累。” 姜漫失笑:“累了有什么不好承认的,是人都会累的。” “我们来坐会儿吧。”林见鹤身体未痊愈,本不该出来。但见他心情实在阴郁,一个人待着于养病也无益,这才带他出来散心。 偏偏他嘴硬得很,绝不肯承认自己累。 姜漫坐到路边茶摊,要了碗茶水来饮。歇一歇脚。 她“咔擦”“咔擦”嚼着自己碗里的爆米花,街上传来喧哗,两边的百姓鹄立望去,只见两排很威武的官兵压着什么队伍过来,孩童追着看热闹。 街上瞬时沸腾起来。 姜漫伸长脖子望去:“这怎么了呢?” 林见鹤喝了口茶,眉头紧皱,立马推远,绝不肯再喝一口的样子。 闻言,他头也不抬,盯着姜漫那一碗茶,眼睛里压着沉沉的情绪。 队伍离姜漫近了,情绪激烈的人群竟齐齐从篮子里抓起烂菜叶子烂鸡蛋之类的,向那所押之人砸去。 姜漫也终于见着了这队伍的真面目。 “吓!”她转头对林见鹤道,“临安知府什么时候被抓的?” 她一点消息都没收到啊。 林见鹤:“昨晚便被抓了。” “说得好像你见着了似的。你可是发了一晚上烧。”姜漫嘀嘀咕咕,瞧见被他推远的那一杯茶,不由抬头看他一眼。 林见鹤抿唇,回视她的目光,眼神淡漠。 姜漫想,怎么喝杯茶也能不高兴了。 方才她提了个要离开的话题,林见鹤一路上都没好脸色。 “你的卖身契还在我手上,想到哪里去?”他当时表情低沉极了。 姜漫解释:“我只是签了契书,并没有卖身给你。能不能让我赎回契书,让我与大哥离去?” “随你。”林见鹤丢下两个字。 他是答应了。姜漫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情绪。 她摇摇头,喝口茶,将奇怪的情绪挥散。就在这里陪林见鹤待几日,便可以离开了。 她重将目光放到囚车的方向。 本来临安知府而已,与姜漫没什么干系。 但是她听见几个人在说什么知府公子平日里横行霸道强抢民女,昨儿竟被人发现死在西山脚下。连同那几个平日里为虎作伥的爪牙,也一齐死了。死状相当惨。 “大快人心!” 怪不得这知府倒了,百姓们夹道欢呼呢。原来是个坏官。 姜漫又偷偷看了一眼林见鹤。准是这人做的没错。 “看什么?”林见鹤发现了,垂眸盯着她,眼睫毛垂下,让人看得心痒痒。 那双眼睛可真漂亮。 姜漫面不改色的道:“眼睫毛长,脾气坏又爱骂人。” 林见鹤目光一冷,姜漫忙举手道:“我家乡有这个说法。我觉得不太准。” 林见鹤不咸不淡看了眼她的茶盏:“不是要喝茶?” 姜漫看热闹忘记了,于是端起来一饮而尽,询问道:“你不喜欢这茶?” 她道:“这里的茶不过是开水中倒入些茶沫而已,算不得什么茶。你喝不惯也正常。” 林见鹤盯着她嘴角的茶渍笑了笑。竟笑得前所未有的乖觉:“这世上没什么是我不能习惯的。除了活着无聊一些,吃什么喝什么,不觉得有何区别。” “你说你想离开,”他道,“想去哪里?” 声音里带着若有似无的蛊惑。 姜漫觉得脑袋有些晕乎乎的,摇了摇头,谨记着不能告诉林见鹤行踪,笑嘻嘻道:“去,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是吗?”青年声音如泉水击石,清润悦耳,带着笑意。 “砰”地一声,姜漫手中茶盏摔在地上,碎裂开来,茶水溅湿了她的衣摆,顺着凹凸不平的地面流淌,汇聚成细细的几条“小溪”。原本在地面上搬运粮食的蚂蚁也被冲得随水流四散漂流。 睡过去前,姜漫脑子里一个激灵,知道中计了,却为时已晚。 她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看热闹的人群都伸长脖子往前,只有卖茶的老板注意到姜漫睡过去,那个美得人不敢直视的姑娘伸出一只手垫在那普通男子的脑袋底下,任由那颗脑袋砸下去,砸出“砰”的一声。 听着就很疼。 老板年过六旬,不禁有些心疼那漂亮的姑娘:“怎么了这是?这下人好端端的睡着了?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她太困了。我带她回去。”红雪脸上始终带着笑容。 是即将得到心爱之物的孩童一般稚气而得意的笑容。 红雪吃力地扶着那平平无奇的男子走了,揽在男子肩上的一只手细嫩,白皙,本该是最赏心悦目的细瓷。 如今却被砸得破了皮,流了血,白嫩的皮肤肿起来,泛着骇人的青紫。 谁看了都觉揪心。 地上茶水流过的小“沟壑”里,搬家的蚂蚁被水一淹,好不容易爬上岸边,打算休息一会儿继续搬运那一块巨大的食物,谁料这一休息,竟全都睡了过去。 林见鹤将姜漫放进马车,面上没有表情,抿唇道:“你哪里都不能去。” 青年五官昳丽。苍白的脸仿佛长久不见天日。声音执着、坚持。 林见鹤以为姜漫什么都不知道。也可能他知道姜漫猜到了,但是双方都没有挑明的情况下,他便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了。 姜漫昏过去之前,心里闪过无数想法,快得像流星闪过,她连一个都没有抓住。 醒来的时候,太阳很好。 空气有些冷冽。 她只是睁着眼睛发了一会儿呆,就自顾自爬起来了。 她一眼便认出来自己在宫殿里。这让她稍微有些紧张。 上辈子,在宫里她从来占不到便宜。更何况这里有萧贵妃,有皇帝,无论哪一个,她都不想见到。 没想到林见鹤抓自己回来,竟然要将她交给皇帝。 他到底想做什么。 姜漫以为殿里安安静静应该是没人的。 她错了。刚下床,嗓子有些不舒服,咳了一声,立即有宫人焦急地跑进来,阵势之大,让姜漫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对皇帝有恩的了不起的人物。 值得他们这样惊天动地的高兴。 “姜姑娘醒了!” “快去传,姜姑娘醒了!” …… 这把姜漫搞糊涂了。 她一个逃跑未遂,给皇家丢了脸的罪臣之女,配得上这种待遇? 她想不通。 就跟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在宫里。 “永昌侯府怎么样了?”她挑了个最容易知道的事儿。 “姑娘逃婚,陛下盛怒,已经将侯府众人下狱了。”这些宫婢个个都长得秀美,气质端庄,看上去便聪明毓秀。 姜漫问什么,她们答什么,知无不言,毫无避讳。 姜漫问:“七皇子送我来的?” “是呢,殿下亲自送姑娘来芷兰殿待嫁。”宫女们笑得温婉。 “皇上可派人来吩咐了什么?” “这倒没有。” “贵妃娘娘可有动静?”姜漫觉得奇怪。 “贵妃娘娘平日里最是安静,很少出来,也很少听闻她的消息。” 姜漫觉得这不对啊。宫里的老大们怎么都对她不闻不问?所以全都是林见鹤自己的主意? 他已经手眼通天到这种地步了? “我昏睡了几日?”姜漫问。 “回姑娘,路上三日,今日是第四日。” “告诉七皇子,我要见他。”被迷药迷倒,带到这里,姜漫并不生气。 她也生不了林见鹤的气。 知无不答的宫婢却在此时才露出了害怕的神情。 “禀姑娘,不是奴婢们怠慢,奴婢当真见不到七皇子。” “那就让能见到的人去见。” 宫婢们面色发白,齐齐跪下:“姑娘恕罪,奴婢真的见不到七皇子。” 姜漫觉得不对,扭头向门外走去。 院中宫婢正在干活,见她衣衫不整就跑出来,忙向她请安:“姜姑娘。” 姜漫一直走到殿门边,用力开门,可是手臂上青筋都冒了,门根本打不开。 她使劲晃荡,能听见门外大锁拍打铜门的闷响声。 宫婢们脸色白了,全都跪下,神情害怕,活像姜漫即将做出的事情会让他们齐齐掉了脑袋一般。 他们看着姜漫,目光害怕,却没有说一句话,也不敢阻止她。 姜漫心里一揪,面上只笑嘻嘻道:“看来我是没法子逃跑了。” 她又望了眼四周的宫墙,比起寻常人家,当真是很高。凭她自己反正是爬不上去的。 方才不生林见鹤气的念头瞬间给她踩在脚下。 就很气。 她一甩衣摆,翘起二郎腿坐到台阶上。 “我饿了,吃什么?”她问一开始进来看她的那个宫婢。 “奴婢马上吩咐摆膳!吃食一早便备着的。”宫女说着,沉稳地吩咐了下去。 于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众人又恢复了原样,有条不紊地开始干活了。 姜漫不解地看着这一切。 秀丽宫女担心道:“姑娘衣衫还未穿好,可否由奴婢伺候梳洗?” 姜漫瞧了眼自己身上衣物,摆摆手:“不必了,门都出不去了,打扮给鬼瞧么?” 她双手撑着下巴,盯着殿门的方向,目光一动不动。 “我醒来之前,七皇子来过吗?”她问。 宫婢如实道:“七皇子一回京,便被皇上召了去,还不曾来看望姑娘。” “哦。”姜漫潇洒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吃饭吧。” 午膳摆了一桌子,相当丰盛。 姜漫只留下两样菜,道:“其余都送下去给众人吃。我一个人用不了这样多,下次不要这样做。” 宫婢似乎受过吩咐,恭敬道:“是,一切听姑娘的。”说完很麻溜地让人将其他菜都撤了下去。 吃了饭,姜漫要在院中晒太阳,很快便有人替她搭好了凉棚,就在院里海棠树下。 好像除了不能出去,不管她要什么,这些人都能给她弄来。 她吃饱了,就在凉棚底下晒太阳睡觉。再就是坐在窗边,看着外边发呆。 承平殿。 殿中安安静静,落针可闻。 殿门紧闭,传闻这几日皇帝病重,未得传召,任何人不得入内。 鹤形镂金香炉中袅袅白烟徐徐升空。 蓦地,“啪”一声,白烟震得颤了颤,散了形,化为一团雾瞧不见了。 龙椅上坐着一个青年。 身形瘦削,形容俊美。 脸色苍白。眼睛里是浓得化不开的阴郁。 他手中的笔折成两段,墨水滴在字迹工整的奏章上,也将他青紫的那只手晕黑了。 如玉的手,黑色的墨。 他却丝毫不在意。 “禀陛下,姜姑娘并没有闹。”陈公公一边着急给他擦手,一边道。 “姜姑娘问了七皇子。” 青年眼睑一抬,盯着陈公公。 “问七皇子可有看过她。” 林见鹤抿唇:“还有呢?” “问了侯府。听闻府上下狱,姑娘并没有难过。反而笑眯眯的。” “去芷兰殿。”林见鹤扔了染污的奏章,嫌弃地皱眉,“写得又臭又长,府尹换个人。” “是是是。”陈公公忙将那份奏章放到一边。 第92章 惶惑 092 林见鹤来时,芷兰殿很吵闹。 此时夕阳正薄西山,还剩一点红晕残留宫墙。 墙里秋千墙外道。他站在宫殿门外,侍卫忙上前行礼:“殿下。” 林见鹤听见墙内欢声笑语,静静立在梧桐树下。 他的脸色在夕阳橘红的光辉中渐渐暗了下去,地上影子越拉越长,他整个人都笼上了一层凉夜的气息,然后,他转身走了。 侍卫错愕,陈公公也始料未及,忙跟上去:“殿下,怎地不进去?” 林见鹤不说话,眉头烦躁,眼睛里弄得化不开的郁气,他道:“去地牢。” 陈公公有些紧张:“主子可是——” “很久没有去过了。”他眼底杀气浮上来,整个人气息都变了。 陈公公抹了把汗,脸色有些白。好端端的,怎么又——唉! 他忙甩过拂尘小跑着跟上:“殿下别气着自己。人好好关着,天字部暗卫日夜值守,他又是那副模样,不会有事的。” 林见鹤不说话。 “看着姜姑娘的宫女当真没有看错的,姑娘一点儿都没有生殿下的气。”陈公公还试图让林见鹤高兴些。 没想到他这样一说,原本就冷的人更加阴晴不定。 林见鹤嘴角含着一抹讽刺的笑:“不生气?” 他用冷漠的眼神看着陈公公:“谁会为不相干的人生气?” 陈公公哑口无言:“这——是奴才思虑不周。可是殿下,若是放在心上之人,或许也会不忍生气的。” 林见鹤面色苍白,身上药味挥之不去。闻言,他眼睛里黑云暗涌:“可惜。”可惜他不是她放在心上之人。 想到这里,他嘴角上扬,笑容更加苍白阴郁。 地牢守卫见着林见鹤,神情一凛,躬身行礼:“殿下。” 林见鹤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每一步,都走向更湿冷的空气和更腐朽的黑暗。 这并不是一般的地牢。或许一开始只是关押罪人之处,可自从几年前,宫里出过事后,这里便成了一个没有皇帝命令,任何人都无法踏入的秘密禁地。谁也没见过有犯人押进去。谁也没有见过有犯人放出来。 地牢里空荡荡的。甚至没有人。 太过潮湿,石头砌成的墙顶不断有水滴在地上。 牢里很安静。水滴滴答答的声音清晰可闻。 林见鹤的脚步轻而拖沓。一进到这里,他浑身气息都更加阴沉。戾气压也压不住,仿佛要冲破身体,呼啸而出,将整间地牢淹没。 他抿唇,目标明确,一步一步向着尽头的牢房走去。 陈公公跟在后头,紧张得满头大汗。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不断拿袖子悄悄拭汗。 尽头的牢房里传来一道轻得几不可闻的呼吸声。若非习武之人,一定听不见。 虽然轻,却很痛苦。痛苦到什么地步? 陈公公觉得这个人每一次呼吸都在承受巨大疼痛。若是可能,他一定很希望能够立刻死去。 什么痛苦能让一个人这样? 看到尽头牢房中的景象,饶是每隔一段时间都要亲眼看一次,他仍脸色发白。 林见鹤脚步顿住,不再走近。 他远远看着那个被装进坛子里的人,面无表情,苍白的脸上满是阴郁黑暗。 “主子。一切正常。”暗处的守卫如同鬼影一般浮现,跪在地上向林见鹤行礼。 “把他抬出来。”林见鹤声音沙哑,语气难掩兴奋。 “是。” 坛子里的人低垂着头,脖子折成一个几乎不可能的角度,让人以为是断的。 听见声音,他喉咙里发出“嗬嗬嗬”的声音,刺耳至极,犹如砂石摩擦,粗粝难听。 陈公公知道,这人全身上下唯一完好的地方,就要数嘴巴里的舌头了。 一开始,他的声音温润轻和,如今成了这副模样,不难想象几年来怎样嘶声裂肺喊叫,才将嗓子毁成这副模样。 一听见林见鹤的声音,那人似突然惊醒,疯了一般要往后,身体在坛子里动不了,唯一能转动的脖子拼了命往后仰,细长的脖子长长地仰后,像一条蛇。 林见鹤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挣扎。 他拂袖坐下,就那么看着梁玉琢受折磨,享受似的,端起一杯茶细细啜饮。 “林见鹤!” 那人一堆乱糟糟的头发中露出两只红色的眼睛。红血丝遍布,看过去,好像眼睛是血红的。 “恶鬼!你是恶鬼!” 陈公公皱眉。 影子听从林见鹤吩咐,将坛子里的人抬出来。 那人像一只被人砍断四肢的蛤|蟆,胸膛像吹胀的蛤|蟆肚皮,一根根骨头排列分明,一张皮薄薄的覆在上头,如果不开口,便像传说中的干尸。 林见鹤目不转睛打量着梁玉琢这副样子,他没有放过那张与好看丝毫不沾边的脸,也没有放过他被齐齐砍断的四肢。 他一丝丝一寸寸看过去,仔细地仿佛要从这个人身上找出什么东西。 梁玉琢由一开始的疯癫大骂,到哭泣求饶不过几息功夫而已。 林见鹤对这一切都无动于衷。他好像只是来确认一件事。 确认好了,他身上的戾气压住了,眼底阴郁也舒展开来,换上一丝满足的笑容,好像压在心头的石头短暂地移开了。 是的,只是短暂的移开了。 陈公公心里很担忧。殿下已经很久不来地牢了。这一趟出宫回来,怎么好像病得更重了些。 林见鹤漠然道:“将他放回去。地牢再加一队人看守。不论是谁,擅入者死。” “是。”暗处的影子领命而去。 林见鹤出去时脚步快了些。风轻轻吹过,都能感受到他的满足和愉快。 他嘴角扬着一丝笑容,声音有些天真的喜悦:“陈公公,梁玉琢这副样子,天底下哪个女人会看他一眼?” 陈公公额头滴下汗来,恭声道:“便是又脏又臭的乞丐,都不会看他一眼。” 林见鹤笑了。笑得极愉悦。 “去芷兰殿。”他道。 这回,太阳早已下山了。 宫道上黑漆漆的,只有墙头的宫灯闪着微乎其微的一豆昏黄。 林见鹤脚步极快,一闪之间便不见了,恍惚如一道鬼影,吓得墙头的猫不安地叫了几声。 陈公公一边抹汗一边迈着小碎步追上。主子每次去地牢情绪都极不稳定。他怕有个万一就糟了。 姜漫坐等啊右等啊,都等不来林见鹤。 旁敲侧问,问得宫女快哭了也没说出有什么传消息出去的法子。 看来林见鹤学聪明了,不给她丝毫机会。 她长叹口气。吵闹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不知道林见鹤此时心情是怎样的,是觉得将自己抓回来关住了,很高兴呢,还是怕她生气躲着不敢见? 她摇摇头,失笑,怎么就自动带入了上辈子的林见鹤。 这辈子的林见鹤想什么,说实话,她不很清楚。想到灵隐寺那个独立晨雾中苍白瘦削的身影,她脸色隐隐发白,手指也攥紧了,忙将这一幕从脑海中移除,那股让她心神不定、忍不住恐慌的感觉很难受。她感觉有什么是不对的,但这种预感让人恐慌。她宁愿不去想。 坐着发呆够了,她便起来,将宫里的宫女都抓了,找一个强壮的当“母鸡”,自己当“老鹰”,抓她身后的“小鸡”玩。 头两回“母鸡”并不敢怎样拦她,被她训斥了几句,这才紧张地张手拦她。 再后头,她虚张声势追着“小鸡”跑,小宫女们惊得连声尖叫,整个宫里闹声一片,远远传出去,好不热闹。 姜漫玩上瘾,一直追到天黑,追到大汗淋漓,一身痛快,秀丽端庄的宫女们发髻乱了,衣服散了,个个狼狈不堪,个个都笑得花儿一样。 姜漫正追得起劲,放马跑去,“小鸡们”一串儿甩出去,拼命躲她,大家一个追,一个逃,双方都投入全副心神,以绝对紧张的心情去玩,竟谁都没有注意到门开了。 注意到的时候,是姜漫跑得太快,被殿门边石柱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大家惊恐地看她倒下,这才从游戏中惊醒,大梦初醒,吓得魂飞魄散。 更恐惧的是,姜漫倒下的时候,大门的阴影处走出来一个人。 七殿下。 姜漫给人一个提溜拎着衣领放下,避免了头疼的一摔。 宫女们惊喜交加,又害怕又高兴,齐齐跪下认罪。 前一刻的欢声笑语立刻换成死一般寂静。 姜漫挣扎着下地,一把拍开抓她衣领的手:“松手松手!” “啪!”宫婢头垂得更低了。 姜漫发现,这些人在害怕林见鹤。 陈公公一挥拂尘,示意宫婢们都下去。 瞬间,院中只剩姜漫和林见鹤两个。 姜漫揉着脖子扭头,没好气道:“林见鹤。你干什么拎我领子!” 林见鹤视线在她脸上一扫而过,淡淡道:“在宫里都能玩这么疯。” 姜漫抽出帕子擦了擦额头和脖子上的汗。她脸色还是红的,跑了那么久,气都喘不匀。 “哈,我还以为你不敢来见我呢。”姜漫道。 “我为何不敢来?” “某些人手段不光明正大,用迷药将我药翻。若不是我好脾性,非跟你算账不可。”她大口饮下一杯茶,狠狠瞪了林见鹤一眼。 林见鹤抿唇:“你知道是我?” 姜漫哼了一声,得意:“你以为戴了面具我就不认识了?就算你化成灰我也认得。别想瞒过我的眼睛。” 不知这句话哪里让他高兴,那双狭长的眼睛弯了一弯,虽然很快收敛,但还是被仔细盯着他的姜漫捕捉到了。 “当真?化成灰都认得?”林见鹤眼睛里若有所思,好像当真在思索其实践性。 姜漫跑得一身汗,被这快近冬日的冷风一吹,嗓子里有些发痒,忍不住咳嗽起来,一时半刻止不住。 林见鹤却好像看笑话:“让你疯玩。还真是没心没肺。难道你不怕?” “进屋进屋,”姜漫引着他往屋子里走,“我可不会给你把柄害我。” 她往火盆边走,顺手从榻上取过披风披上,一边道:“怕什么?跟永昌侯侯府一起下狱?还是怕嫁给你做七皇子妃?” 林见鹤面上戏谑消失,静静不语,眼底情绪翻滚。 姜漫让陈公公给林见鹤也披上毯子,两只手伸出去,放在炭盆火堆上,烤得暖烘烘的,道:“不管是哪个,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我很好奇。” 她抬头看着林见鹤眼睛:“你为什么非要我做皇子妃?抑或说,皇上逼你不得不这样做?” 林见鹤盯着火盆中跳跃的火苗,那些灼热的火焰在他眼中闪烁,滚烫的温度似乎可以将肌肤烤至焦灼,疼痛随之传来……他想得出神,过了好久,才听见耳边的声音,是姜漫在说:“你为什么非要我做皇子妃?抑或说,皇上逼你不得不这样做?” 对,为什么非要姜漫做皇子妃? 他眼睛里闪过好奇。 “因为我就要你来做。谁都不行。”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姜漫睁着眼睛,目光里迷茫、惶惑一闪而过。 第93章 梦魇 093 林见鹤怔愣一下,一瞬不瞬盯着姜漫:“你不愿意?” 平日里,他的眼珠子是最乌黑的,像最饱和的黑曜石的颜色。姜漫恍惚想起遥远的上上辈子读外国文学时,她形容一个人的眼睛,用的是“黑色”这个单词,老师纠正她,说只有在诗歌和文学中,才会用“黑色”去形容眼睛。现实中,人们的眼睛往往不会乌黑。 姜漫忍不住想伸手去摸一摸他针一般根根分明的睫毛。它们那么长,又那么直,一点都不弯曲,跟自己卷翘的睫毛完全不一样。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心乱如麻。像一只给猎人围堵的鹿,慌张四顾。走投无路之下,只得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也不对,林见鹤并不是敌人。 她这法子不讲道理,只是伤人的心。也伤自己的心。她不想伤害林见鹤。 “林见鹤。”她视线看向别处,“临安城的时候,你为什么杀那么多人?” 空气蓦地一滞。 姜漫脱口而出的时候就后悔了。可她更怕林见鹤的问题。她回答不了他。也没办法答应。 是以尽管她能感觉林见鹤身上气息变冷,能感觉到心里揪疼,却没有改口。她安静地等着。 这个情形,好像发生过不止一次了。 半晌,林见鹤嗤笑一声。 “你见不得我杀人?”他逼问,声音里压着冰冷嘲讽,“你觉得我狠毒?” 姜漫张了张嘴:“他们罪不至死。” 她的手攥紧,掌心掐出红印,还是抵不过心口的疼。 林见鹤好像气极了,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姜漫:“因为我狠毒,所以你不愿意做七皇子妃?” 他的语气平静,这种平静却丝毫不能让人安心。空气里仿佛凝着可怕的雷雨。 姜漫一颗心揪起来,她明明心里不是那么想的,嘴巴却只能说:“我没有说你狠毒。他们应该受罚,不管多重的罚都是他们该受的。但是你杀了他们。”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希望这让人窒息的一瞬赶快过去。 她抬头看着林见鹤:“你杀人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是憎恨?是厌恶?” “对你心怀恶意之人,你都要杀光吗?” 她的脸色有些白:“那些伤害过你的人,你都要一一报复回去、憎恨他们至死吗?” 闻言,林见鹤眼睛里泛起嘲讽的笑:“我杀了几个十恶不赦的无耻小人,你说我恶毒。我不像你,一副慈悲心肠。这世上有人害我,我必要他们十倍百倍奉还。若有人敢夺走我挚爱之物,我便是搭上性命,两败俱伤,也要夺回来。” 他的轮廓那么英俊漂亮,脸色白得却像纸,脆弱得仿佛一戳就破。 他用冷漠、阴森的声音道:“我就是这么恶毒,睚眦必报。” 姜漫脸色泛白,眼睛里满是仓皇。 她嘴巴干得张不开,仿佛有一根针,将嘴巴紧紧缝上了。 她得用全身的力气死死压制,才能防止自己颤抖,防止自己露出一丝破绽。 “这样啊。”她低垂着头,脖颈细弱得仿佛一掐就断。 林见鹤盯着那一截瓷白细嫩的脖颈,胸口洞开一个大洞,寒风来回冲撞,那种冷、疼,让他想将这个人撕碎了,揉进自己身体里,把那个洞堵上。这样就不冷了。 姜漫也觉得冷啊。她盯着火盆,火明明就在面前,身上却越来越冷。奇怪。 她缩了缩脖子,用氅裘将自己裹起来,裹成茧的形状,想象着自己变成一只蚕宝宝,紧紧藏在自己的茧里面。 她低声道:“我不跟你成亲,你放我走吧。” 半晌,旁边之人都没有声音。 她一动不敢动,浑身的神经都麻木了。 “砰!”很重的一声。 姜漫缩回去的知觉猛然被吓了回来。 她低头,林见鹤的头砸在地上,苍白的脸上,眼睛紧紧闭着,睫毛乖顺地垂下。 她大叫了一声:“林见鹤!” 想也没有想,用手将已经烧起来的火盆丢开,扑上去把他身上已经着起来的火扑灭。 她抱着林见鹤:“对不起我错了。” 她的眼睛泛红,身体颤抖。抱着林见鹤喃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陈公公听闻不对赶紧进来:“殿下出什么事了——” 姜漫背对着他,听见动静,猛地惊醒。一瞬间回过神,慌忙将眼泪收了回去。 她开口,嗓子沙哑:“他晕倒了,砸到了火盆,差点烧着。火灭了,快请太医吧。” 陈公公脸色一紧,忙出去吩咐人叫太医来。 姜漫低头将额头抵在林见鹤额头上。嘴唇颤抖:“对不起,是我不好。” 陈公公吩咐了暗卫,太医很快便被拎了进来。 姜漫神情还有些恍惚,陈公公将林见鹤小心背起来时,目光扫到姜漫手上烧起来的泡,大惊失色:“姜姑娘,你的手受伤了!” 姜漫不怎么在意地低头看一眼:“没事。” 她抿唇,跟着陈公公:“把他放在这里吧。这里宽敞。” 林见鹤还病着。大夫说他病得那样厉害,该好好休养。她心神慌乱,忘记这茬。害得他又受伤。 陈公公见她手上伤得那么重,又是担忧又是紧张:“姜姑娘,还是让大夫包扎上药,您姑娘家便的手,可不能有一点闪失。若是殿下醒来见到了,不知该多难过。” 姜漫淡淡看了一眼,双手**辣的,又热,又胀,又疼。可她非但不觉得难受,还有一丝快意。 她道:“一会儿我自会包扎。” 人却只是坐在林见鹤床边不动,视线虚无地飘在半空,不知落在什么地方。 林见鹤皱了皱眉,身体猛地弹了一下。 姜漫这才收回了视线,盯着林见鹤。 他很紧张。浑身肌肉都绷紧了。 梦里,林见鹤又一次看到熟悉的场景,宫墙巍峨,长街上永远是那么人来人往。他的脚步想要停下,想要转身离开,却有一股强大的力气使他不得不向前。 他的脸僵硬得像戴了面具。脸上每一丝每一毫表情他都熟悉得如同看过无数次。 转过一个街角,他知道自己嘴角一定会往上扬一下,然后很快压下去。 因为他看到了跟姜漫一起买冰糖葫芦的小摊,只要想起她被糖糊了一圈的嘴巴,嘴角就忍不住上扬。可一转眼看见那个将姜漫摔得脚脱了臼的坑,他便不悦。 再转一个弯,这里曾经有一群世家子弟欺负他们,他们被揍得鼻青脸肿,浑身没有一处好的。可姜漫鼓着泛青的腮帮子来吹他的脸:“嘘,痛痛飞飞!” 他耳根泛红,扭过头:“才没有用。” 姜漫嘿嘿傻笑:“有用,有用。心里觉得不疼了。” 再转过一个弯……就是那座熟悉的宅邸。 永昌侯府。 姜漫大半夜被赶出来,没有地方去,蜷缩在门口,脸冻得发青。 他听闻消息赶来,骂她脑子有病:“哪里不能遮风挡雨,待在这里有人管你吗?!” 姜漫傻乎乎的:“我不能走,走了就回不了家了。按照安排,我就要待在这里的。” 林见鹤骂她有病,他自己却缩在她旁边,跟她一起冻了一夜。两个人都生了病。 越往里面走,他脸上面具越僵硬,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那种痛苦快要将面具撕得四分五裂。 是什么时候,事情开始变了? 林见鹤脚步顿住,目光注视着亭榭中的男女。 他才发现,那个瘦弱邋遢的小丫头,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她仰着头,用满脸笑容去讨一个人欢心。 他的视线模糊破碎,眼前画面如同被一只手蹂躏,扭曲而面目全非。 一种后来他才知道叫做嫉妒的情绪自心底蔓延,如野草疯长,遇着火星,便烧成了连天的大火。 第一次,他察觉到自卑。 那个男人,生来比他高贵,生来受人喜爱,她就像一只飞蛾,不管不顾往前扑。 她眼睛里只有他。 林见鹤握紧手,“咔擦”,脸上面具裂开一道口子,一块皮肤掉了下来,露出底下更为苍白的皮肤。 画面一转。宫墙外,姜漫挥挥手,眼睛弯成月牙:“我要进宫去啦。林见鹤你走吧,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 林见鹤脸上面具一片冷漠。 这个场景,在刚重生的头几个年头,他每晚都梦见。它是一个噩梦。他梦见过无数次。 每一次,即使知道是梦,他却还是去抓:“不许去!” 姜漫的身影却越来越淡,直至消失不见。 面具上是巨大的恐慌。厚重的面具“咔擦”“咔擦”碎裂,一片一片掉落,露出底下巨大的恐惧。 接下来的一切,犹如山崩,海啸,狂风卷起房屋,百年大树拔地而起。 面具因恐惧而颤抖,裂纹越来越多。一道,两道,三道……直至“轰隆”一声,彻底破碎!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满目血红令人头疼欲裂,眼睛好像蒙了一层红布,血腥、攫住心脏的痛让他想要嘶喊,可是脖子给一双无形的手攥住,越攥越紧,他喊不出来。 “姜漫!” 地上倒着一个人,血染红了地面。匕首当胸刺过,比刺穿他心脏还疼。 林见鹤目眦欲裂。 疼。 有人拿刀剜走了他的心。 这是他内心最深处的梦魇。 第94章 贵妃 094 芷兰殿里灯火通明。 太医院院正的头发比之前好像更白了些。他满脸严肃拟完了方子,交给陈公公去煎药。 老人有些累了,捏了捏眉宇,目光与姜漫四目相对。 他向姜漫拱手:“想必是永昌侯府的姜姑娘。” 姜漫屈膝行礼:“见过大人。” 院正目光有些奇怪,看得姜漫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自己。 “可是我身上有何不妥?” 老头摸着胡子摆摆手:“殿下如今的身体,需得好好休养,最忌大悲大恸,情绪不宜起伏过大。听闻姑娘即将成为皇子妃,老臣在此先道一声喜。祝二位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他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道:“殿下这病,非朝夕可痊愈之疾。殿下的病,病在心中,病在心魔。还望姑娘多多留意,让殿下平日里少生些气,凡事淡然。” 正在此时,林见鹤呼吸急促起来,整个人都紧张得绷起,手臂血管突出,脸色狰狞,额角青筋凸起,仿佛承受着巨大痛苦。 姜漫一把揪住心口。 大夫忙从药箱里拿出一块东西,丢到香炉中,移到床边。 轻轻袅袅的白烟从香炉中升起。 姜漫闻到一股冷冷的香。 “这是什么?”她问,目光紧紧盯着林见鹤,他好似闻到了香味,面上依旧痛苦,身体仍在挣扎,却比方才好了很多。 她摸了摸林见鹤额头,问大夫:“他,怎么了?” “这便是我说的心魔,梦魇。”院正叹气,“姑娘,今日正好你遇见了。我便跟你说说,殿下从三年前起,夜夜不得入睡。一旦睡着,便会噩梦缠身,每次醒来,人都似大病一场。行事愈加暴戾,精神愈发偏激。” “谁若是这时候撞上来,便是太不幸了。”老太医叹了口气:“殿下为了这桩婚事,忙活了好一阵。礼部老头操劳得抓了好几服药回去煎哩。” 姜漫抓紧林见鹤垂落在一旁的手。那手冰得根本不像一个活人。 她浑身都笼在一层阴郁的情绪里。老大夫走了,陈公公吩咐众人候在外面。 姜漫本想说什么,陈公公却道:“殿下病得重,不如就近歇在芷兰殿。抬回去又得大半个时辰,殿下吹了冷风再着凉就不好了。说完,忙招呼殿中宫人都出去了。 “公——”姜漫视线看着紧紧关上的大门,手中是陈公公塞过来的药碗。 她低下头,用勺子搅了搅,苦味直往鼻子里钻。 她舀了一勺,喂到林见鹤嘴边。 太医点的香有奇效,让他呼吸平稳了一些。但也不过一些。 他还是皱着眉头,表情很痛苦。 姜漫将药放入他嘴唇里,一滴都没有咽下去。 全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他满面排斥,眉头紧紧皱着。像个小孩子一样。 姜漫又舀了一勺,那阵苦味出奇厉害。 勺子伸出去,她顿了一下,低下头喝了一口。 很苦。并不是纯药材熬制成的。太医的方子里有药引,还有许多古怪的药。像虎胆,龙舌…… 她把心里的担忧压到最深处。伸手抚了抚林见鹤额角的鬓发。 林见鹤睁开眼睛时,目光冷静、锐利,如苍鹰俯视大地,捕捉猎物。 他的目光在桌前趴的那颗脑袋上停住。 嘴巴里像嚼了一夜苦树叶,苦得人犯恶心。让人想起一段以树叶饱腹的日子。 他掀开被褥坐起身。 “你醒了?”姜漫并没有睡着。她只是在天快亮时实在撑不住,趴在桌上眯一会儿眼睛。 林见鹤一动,“窸窸窣窣”的声音立即传进她耳朵。 她眼睛有些酸,习惯性伸手要揉,却看见两只手上包得严严实实的白色布巾。只得将手收回去,往背后放,试图隐藏起来。 林见鹤穿好靴子,目光没什么感情,拧眉:“手怎么回事?” 姜漫笑:“图好玩才包扎的。” 她拍了拍两只爪子,笑呵呵道;“看,多好玩!” 林见鹤走近,垂眸看着她。 他病体未愈,脸色苍白。眼睛是漂亮的玻璃珠子。 “我会命人将宫门打开。你可以在宫里玩,随便哪里。但你若要出宫,必须经过我的同意。” 姜漫脸上笑容消失,她抿唇:“林见鹤,不能放我走吗?” 林见鹤冷笑:“不能。” 他冷冷丢下一句:“乖乖等着做七皇子妃。你哪里都不能去。” 姜漫双手托腮,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叹了口气:“唉。” 她忙起身跑出去跟上林见鹤,突然大声道:“我知道了。” 林见鹤走得很快。 姜漫一路小跑,最后整个人往地上一蹲,死死拽着林见鹤。 林见鹤脚步停下,目光一片冷淡,看着她:“还有何事?” 姜漫手上包扎的白布上隐隐透出红色来。林见鹤脸色有些白,视线移开,冷声道:“说。” 姜漫皱眉,将手放到身后:“林见鹤,我现在便能出去吗?” 林见鹤眼底波涛汹涌,他瘦削的胸膛微微起伏,末了,嗤道:“可以。” 姜漫起来,走到他身边:“那我跟你一起出去。” 林见鹤抿唇,不看她,直往殿外走。 姜漫便亦步亦趋跟着他。 林见鹤走出芷兰殿,走过宫道,拐过北苑,向承平殿走。 姜漫还是跟着他:“林见鹤,你累不累?要不要坐撵?” 林见鹤面色平静:“你跟着我做什么?” 姜漫道:“从现在起,我就要跟着你。” 她道:“你不让我走,那我就跟着你。我烦死你。” 林见鹤无语。他抿唇,冷声道:“随便你。” 姜漫跑着冲到离他很近的地方,不知为何,突然打开了话匣子一般,说个没完。 她道:“林见鹤,能不能找一个工部的巧匠,我想做一样东西。” “何物?” “唔,”姜漫沉吟,“是我家乡的东西。” 林见鹤脚步微顿,几不可查。 姜漫跟着林见鹤到了承平殿,殿门口值守的侍卫与宫人恭恭敬敬行礼。 这里不愧是皇帝处理政务的宫殿,非常威严。 皇帝病重,政事基本上交给林见鹤在料理。 林见鹤走到桌案边,将一张纸铺开,拿一支笔,视线转向姜漫,道:“过来。” 姜漫走过去。 “何物?”林见鹤盯着她。 姜漫接过笔,弯腰在纸上画了个奇怪的东西。 林见鹤盯着看了一会儿,眸子里情绪不明。 他道:“来人。” 陈公公笑得像一朵花儿:“殿下,可是有事吩咐?” “将工部侍郎召来。” 人走以后,林见鹤双手环胸,目光不善地盯着姜漫:“说,到底是何物。” 姜漫拉着他坐下,拿笔将每一个部位在一旁画了放大的细节,一一讲给他听。 “这个玩意,在我的家乡到处可见。它是一种交通工具。” 林见鹤目光落在她发亮的眼睛上。 “你看这两个,跟马车的轮子一样,它们也是轮子。”姜漫拿笔点了点。 林见鹤皱眉:“此物并不能如同马车一般站立。” 姜漫点头:“对。不愧是你,一眼就看出来了。” "不过,"她道,“我并不需要它能立住。我要它能跑起来。” “无需畜生拉如何跑起来?” 姜漫眼睛亮了:“等我做出来你便知道了。” 林见鹤的视线落在纸上那只有两个轮子的东西上,手渐渐攥了起来。 贵妃宫里,梁玉琢笑眯眯地跪下请安:“儿臣见过母妃。” 萧贵妃笑得雍容华贵:“同你说过多少次,我们母子之间,不必这些虚礼。” “那不行。好容易进宫给母妃请安,礼数不可废。” “你以前没有这样礼数周到,母妃却觉得你亲近母妃。如今越大,倒是越疏远了。” “怎么会。”梁玉琢剥了个橘子,“母妃是儿臣最敬重的人,儿臣疏远谁也绝不会疏远母妃。” 他笑眯眯的将橘子递给贵妃:“母妃定是怪儿子请安少了。儿臣记着了,日后定勤勤进宫,日日给母妃请安,讨母妃欢心。” 萧贵妃翘起长长的指甲,捏起一瓣橘子,笑骂:“就你贫,吃的都堵不住嘴!” 她吃了一瓣橘子,不经意道:“你父皇病得厉害,如今他让林见鹤处理政事,母妃要你近日所做之事如何了?” 梁玉琢面上笑容收敛,道:“已经办好了。” “不愧是我的儿子。”萧贵妃笑了。 她看着梁玉琢吃下一瓣橘子,笑道:“不觉着酸?” 梁玉琢嘴角含笑:“酸。” 他招过玉竹,俊脸皱成一团:“快!” 玉竹忙拿帕子接了他嘴里的橘子。 旁边自有宫婢端了水让他漱口。 “你小时候比现在还怕酸呢。”萧贵妃道,“你小时候闻见橘子味儿都要跑。” 她捂着嘴笑,像个二八年华的少女:“你还记着为什么吗?” 梁玉琢苦笑:“母妃,我那么小,怎么会记得清。” 萧贵妃低下头笑得眼睛都笑出泪来:“是啊。” “你五岁生辰,母妃逗你,在你的点心里偷偷藏了橘子。你当时都酸哭了。” 梁玉琢不知她今日为何突然召自己入宫,而且这么喜欢回忆小时候。他只是冷静地扮演着一个儿子的角色。 那些母子亲情,他似乎丝毫不能感同身受。 终于贵妃累了,放他出来,他在殿外驻足,看了一眼天。 殿里。 萧贵妃躺在榻上,整个人蜷缩起来,手中捏着梁玉琢那枚伴生玉佩。 “九殿下呢?”她问。 “殿下在习骑射。”玉竹道。 “知道了,下去吧。派人传话给太师,就说我想父亲了,愿请父亲进宫一叙。” “是。” 第95章 寒气 095 这边萧贵妃要传消息出去,林见鹤捏着手中纸条,道:“不必管。” 梁玉琢正凑在姜漫身边,看她画那图纸。 “这是何物?我怎么从未见过?” 姜漫不太想给他瞧。她趴在自己的图纸上,支支吾吾:“随便画着玩儿。三殿下见惯了新鲜玩意儿,我这东西没什么特别的。” “我不信。”梁玉琢纯良的脸上满是怀疑,“你是不是忽悠我?” 姜漫有些紧张。默默拿着自己的图纸和笔走到对面,继续坐下画。 梁玉琢吃了瘪。偏偏不敢造次,只得坐到姜漫对面瞅着。 “我昨日可听说了,工部侍郎进宫一趟,回去连夜折腾,他带着你的图纸呢。”梁玉琢酸酸道。 姜漫心下奇怪。梁玉琢怎么成这副模样?他上辈子不是这样儿人啊! 她警惕地瞥他一眼,捂着自己的图纸继续画,不理睬他。 陈公公心疼他这傻样,忙端了杯茶:“三殿下,口渴了吧?用杯茶,是新进贡来的,可稀有的。” 梁玉琢摆摆手:“本殿下忙呢,不喝。” 他丝毫没发现上首批奏折那位目光已经冷了。 陈公公目露怜悯。 林见鹤招招手:“三哥。你过来。” 梁玉琢怔了一下才知是叫自己。都怪他们还从未在外人面前以这样的身份相处过。 林见鹤叫他哥,怪害怕的。 他缩了缩脖子,终于反应过来情况不对,支支吾吾走上前。 “你看这个。”林见鹤将一份折子丢到他面前。 梁玉琢低头瞅了眼:“大盗?这年头了,还有大盗?” 他很是诧异地看林见鹤,圆圆的眼睛,大大的困惑。有明辉阁在,还能有大盗? 明辉阁是不是不行了?不,那该是林见鹤不行了? 他摇摇头,将这该死的想法掐灭。 “劳烦三哥负责此事。”林见鹤道,“务必将大盗缉拿归案。” 总觉得有阴谋。梁玉琢狐疑地盯着折子,拿起来读了一遍,好像没什么问题的样子。 他又不能拒绝。只得道:“好。” 正说着,一个小太监从门外探头探脑。 陈公公走过去打了下小太监的后脑勺:“做什么鬼鬼祟祟?” “公公,贵妃宫里遣人来请姜姑娘。” 陈公公眼光一厉:“请姜姑娘做什么?” “是玉竹姑娘来的。她说贵妃听闻姜姑娘在芷兰殿里住着,怕她无聊,叫她过去解解闷。” “你去回禀了玉竹,就说姜姑娘身体不适,怕冲撞贵妃,待她病好,定去向贵妃问安。” 小太监领命去了。 陈公公皱了眉头,进殿将此事报给林见鹤。 梁玉琢诧异:“母妃?” 他看了眼姜漫,眼角一抽,有些害怕地看着林见鹤:“母妃近日催我选妃,该不会——” “不会不会!”他在林见鹤看死人的目光里忙摆手,“父皇已经赐婚,母妃万万不会打姜姑娘的主意。” 陈公公嘴角一抽。 他忙道:“奴才已经回绝玉竹姑娘了。” 梁玉琢感觉自己处境不妙,趁机忙溜之大吉:“本殿下还有其他事,便不多留了。我先走了。” 他低声提醒陈公公:“东西做出来记得喊我来玩啊!” 陈公公笑而不语。殿下唉,你知不知道你后半辈子的麻烦事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了,还有心情玩呢。 姜漫画好图纸,便要带着东西给王大人看。 “我得看着。”她在林见鹤漠然的目光中,道,“不然会出问题。” 林见鹤只淡淡道:“不出宫,随你。” 他看着奏折:“非做出来不可?” 姜漫目光执着:“对。” “陈公公,遣人带她去。”他冷冷道,“你若是不见了,知道跟着你的那些人会是什么下场?” 姜漫:“宫里这样森严,我怎么会不见?” “做出来我第一个给你看!你等着看!” 她走出一步,又回过头道:“你就尽管派人跟着我,我跑不跑得掉不都在你掌控之中?你有什么好担心呢。” 林见鹤捏了捏眉宇,目光沉沉的,闻言,他盯着姜漫:“反正我狠辣无情,杀人不过眨眼之间,你跑之前别忘了替那些无辜的人想一想。” 他并不怕自己掌控之中的事情出什么意外。 他只是知道,有些事情,并不在他掌控之中。 “派去的人还没有传消息回来?” “禀主子,没有。”暗处突然出现一道声音回答。鬼影一般。 要是姜漫在这里,定要吓一跳。她刚才待在这里,把这大殿转遍了,没有地方能藏得下一个人。 “砰!”林见鹤扔掉奏折,苍白的脸,眼睛有些发红。 “让他们三日之内传回来。” 芷兰殿里那群秀美的宫婢领着姜漫去工造司见王大人。 姜漫心里迫不及待,只想快些做出来。她有种预感,自己的时间并不多。 她们穿过北苑时,一道声音叫住了她:“姜姑娘?” 姜漫疑惑回头,一眼认出那人:“是你。” 她记得这宫女。 那一晚上在祠堂,就是这个宫女,奉了贵妃的命,来收拾姜柔。 她脾气那样暴戾,将姜柔打得半死,休养了好久。 姜漫对这个宫女印象很好。 她笑了:“你在这里等我?” 玉竹上前行礼,道:“贵妃在前头花园,听闻姜姑娘在芷兰殿小住待嫁,想与姑娘聊聊天解解乏,今儿我去承平殿请姑娘,被陈公公回绝了。” 姜漫盯着她看,目不转睛。 玉竹视线微垂,与她身后那些秀丽文雅的宫婢没有两样。 她要更沉稳些。 不要说暴戾,她圆滑得一丝棱角都没有。 姜漫道:“你还记得来永昌侯府那一回吗?” 玉竹一怔,睫毛微颤,温声道:“是祠堂那一晚吗?奴婢只是奉命行事,姑娘不必挂怀。” 姜漫道:“这样说来,贵妃帮了我一回,我很是感激,既然娘娘在前头等着,我怎么好过而不见。我这就随姑娘去拜见贵妃。还请带路。” 玉竹道:“陈公公今日说姑娘身上有病气,怕冲撞贵妃,故而回绝。姑娘如今身体可好?” 姜漫眼睛一眨:“也是,是我思虑不周,还是待病好后再行拜见。还请替我向贵妃赔不是。” 她越说,心里越奇怪。 这姑娘给人的感觉,与那晚分明截然不同。 那晚的姑娘,脾气大得惊人。语言颇为锋利,浑身长着刺。 这姑娘,水做的,小心翼翼,圆滑温润。 分明是两个人。 “对了,那晚随你一起来的宫女叫什么?我一直好奇,她那么高,那么壮,宫里竟可以进来这样高的宫女吗?” 玉竹平静道:“那是小九,她因贪吃,得了急症,已经不在了。” “奴婢这便去向贵妃回话。姑娘万安。” 姜漫看着玉竹离开的背影,从乖顺的步伐,到毫无差错的背影,一寸一寸都看在眼里。 “姑娘?”旁边的宫婢有些担忧,“可是玉竹有何不妥?” 她们都很紧张姜漫。 “哦,没事了,我们走吧。” 萧贵妃那样身份,怎会一日两次遣人来召自己? 她有什么急事?方才她本打算去试探一下,玉竹的话却好像提醒她该听陈公公的,不要去。 这人太矛盾了。她到底是贵妃的人,还是陈公公的人? 姜漫想到了红雪。手指捏紧图纸,加快脚步:“快走吧,王大人还等着。” 玉竹回去复命:“姜姑娘称身体带病气,怕冲撞了娘娘。她托我替娘娘问好,说身体好了马上向娘娘请安。” 萧贵妃以手支额,懒洋洋地盯着园里落花,目光慢慢地,慢慢地冷了下去。 “回宫吧。”她道。 三日后。 林见鹤在承平殿批折子。忽闻殿外喧哗,不禁皱了眉头,戾气方起,听见一道清脆的笑声。 宫女们发出惊奇的欢呼,什么东西吱吱呀呀在外面跑,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 陈公公忙进来,脸上表情有些奇怪:“殿下,是姜姑娘。” 林见鹤放下笔起身,负手立在窗边,他循着声音往那个身影看去,便看到姜漫穿着绿色的衫子,骑在她画的两个轱辘的物事上。 她的脚下蹬着什么东西一圈一圈转动,那个木头做的大件东西就慢慢地向前滚动。 她竟没有掉下来。 旁边许多宫女太监被她吸引,都伸了脖子去看。 承平殿前是朝臣觐见的地方,青石板平整,空旷。她一身绿衫子,笑声洒落在空气中,与这宫殿仿佛两个天地。 林见鹤眼底情绪翻涌,他道:“查到了吗?” 陈公公抹了把汗:“自姜姑娘十五岁,暗部便遣人暗中保护。姜姑娘在漫水的生活,事无巨细,都汇集成册,报到京城。这几年,姜姑娘并没有任何异样。” “那便是十五岁之前有异?”林见鹤的声音低沉,暗哑,戾气横生。 “十五岁之前确是有异。” “姜姑娘前后判若两人。”陈公公嘴唇泛干,艰难道,“十五岁之前,姜姑娘……很温顺,据邻里所说,那家人打她,她便乖乖挨打。他们欺负她,她便闷声忍受。她话极少,胆子极小,别人吓她,她便求饶。” 陈公公光是说着,都感觉这不是一个人。 林见鹤目光盯着骑在木车上的人,低声笑了笑:“是吗。” 陈公公缩了缩脖子,有些害怕。 “许是姑娘知晓自己是侯府女儿,性情大变……”他干巴巴地,在林见鹤浑身戾气中最后一点声音都消失了。 性情大变。无法解释姜漫。 陈公公不明白。 他躬身递上暗卫全部出动查出来的东西:“主子。” 林见鹤伸出一只手,攥住那一叠厚厚的册子,垂眸看去。 窗外,姜漫试着骑了下自行车,虽然是木头做的轱辘,没有轮胎那样舒服,但它能跑起来,这就很神奇了。 在这个世界,这绝对是异类。 她让人将自行车抬了,进殿来,道:“林见鹤,你看,我做好了。” 林见鹤正立在窗边,手中捏着一卷书册,脸上表情在光线中看不分明。 姜漫顺着窗口往外看了一眼,道:“你看到了?” 她把自行车放到地上,拉着林见鹤过去:“你看,我说它能跑起来,它就能跑起来。” 林见鹤久久地盯着这样东西:“你说,这是你家乡的物事?” 姜漫目光看向他:“是的。” “贵妃遣人请你叙旧?”他却突然换了个话题。 “是。”姜漫皱起眉头,想到什么,道,“陈公公替我回绝了。故而我没有去。” “你想去便去。”林见鹤笑了一声,“你想说什么?” 姜漫看了眼陈公公。陈公公识趣地忙退出去。 待到殿里无人,姜漫道:“宫女玉竹曾奉了贵妃的命来我永昌侯府办事。此事好生奇怪。” “哪里奇怪?”林见鹤捏着手中册子,目光情绪不明。 “若说是同一个人,性情未免天差地别。可要说不是同一人,我却想不通。” 林见鹤垂眸盯着她,突然道:“性情差异大便是两个人?” 姜漫点头:“不是寻常的不同,是谁都可以察觉的不同。” “谁都觉得那是两个人,同一个身体,怎会有两个人?”林见鹤的声音有些缥缈。 姜漫问到这个地步,也不知道自己是想问出来什么,还是不想问出来什么。 她摇摇头:“可能是我多虑。你想试试我这车吗?” 她将林见鹤的注意力拉回来。 林见鹤伸手从那木头物事上拂过,手指敲了敲,垂下的睫毛直直的,一点儿都不肯弯曲。 “好。”他随手将指尖捏着的册子丢到桌上,站到一旁,认真看着姜漫,“怎么骑?” 姜漫却看见桌上的药碗,乌黑的,满满的。 “你先把药喝了。我教你。” 林见鹤眉头拧了起来。他没听见一般,只是看着姜漫:“怎么骑?” “药很苦?”她端起药碗,用勺子搅了搅,一股说不出的苦味扑到鼻端。 比前几日更苦了。 她将药放下:“是很苦的。” 她没再说什么,走过去,告诉林见鹤:“这个东西,靠脚踩着这两个踏板使轮子转动起来,轮子转动车就会向前跑。车跑起来就不会摔倒。” “我做给你看一遍。”姜漫从他手中接过车把,坐了上去,一只脚撑在地面上。 她笑了笑:“你看好了。” 说完,她那只脚也踩到踏板上,整个人往前一倾,两只脚蹬在脚踏上,轮子便转了起来,碾在地面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 她就回过头问林见鹤:“你学会了吗?要练,练一下就会了。我很小的时候为了学这个摔破膝盖,后面就会骑了。” 承平殿这块地,凭她的技术骑一圈没有问题。 林见鹤目不转睛盯着那道绿色身影,姜漫仿佛一只绿色的蝴蝶,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他盯得出神,心里那头牢笼里的恶兽在嘶吼,浑身的血液犹如顺着血脉逆流,似乎有什么东西破裂了,耳边满是光怪陆离的声音。 “你来试试。”姜漫停下来,将车交到他手里。 林见鹤盯着手中之物,于万千刺耳尖嚣的声音中捕捉到她微乎其微的那句。 “好。”他回答。 他比姜漫高出许多,姜漫可以一只脚撑住的地面,于他而言更为轻松。 姜漫见他像模像样,鼓励道:“松开脚的时候,手要推着车往前用力,两只脚放到脚踏上后要马上蹬起来,不然车就会倒下去。” 她说着,跟在林见鹤身边:“别担心,我尽量接着你。” 林见鹤嘴角微勾,他于满耳朵杂乱喧嚣的嘈杂声中,去捕捉那一丝声音。 他松开了脚,车迅速往前奔去。 “哐!” 原来他用了内力,还未学会转弯,车撞到了柱子。 陈公公吓得目瞪口呆:“殿下!” 姜漫忙将人扶起来:“有没有撞到哪里?” 林见鹤眼睛里黑沉沉的:“继续。” 姜漫看到他膝盖处衣物破了:“你膝盖是不是疼?” 林见鹤好像听不见,他只是又恢复姜漫最开始教的那个动作,一只脚撑着地面,眼睛黑沉沉的看着前面。 姜漫脸色有些白,见他执意,道:“不要用内力,就用你身体的力量。也不必骑得太快,你还不会转弯,容易摔。” 林见鹤松了脚,车奔出去,这次慢了许多。但他仍不会转弯。车骑到尽头仍然摔倒了。 “殿里头地方太小,不好转弯,找个大院子,你再骑。”姜漫看出来林见鹤很偏执,非要学会不可。 “你出去。”林见鹤蓦地道。他的眼睛发红,额头上很多细汗。 姜漫抿唇:“好。” 她在林见鹤的目光里转身,又回头看他一眼:“找个大一点的地方,殿里太小。我当时学了几个月才能学会,你已经很厉害。” 说完她便扭头出去,手指攥紧了。眼睛里情绪翻滚。 这天晚上,姜漫做了一夜梦。 梦里一会儿是前世父母,一会儿是于大山夫妇,一会儿又是永昌侯夫妇,还有姜柔,梁玉琢。走马观花,光怪陆离。 最后,她在林见鹤抱着自己跳崖的突然失重感中惊醒。 一身的汗,寝衣贴着肌肤,潮湿闷热。 那种心脏猛地一揪,□□往下沉,只有心脏飘在空中的感觉,像是把人的身体和灵魂撕开,身体剥落,灵魂抽出。很痛苦。 她看了眼窗外,黑溶溶的,像是墨水融进天幕,将所有的一切都溶成了那密不透风的墨色。 她的心脏还在扑通扑通跳动,透过骨骼传进耳朵,听起来像是别人的心跳。有种剥离感。 一阵风哗啦吹倒了窗口插花的瓶子,瓷器碎开的声音在夜里格外触目惊心。 房门吱呀一声,阴森森的,姜漫吓了一跳:“翎儿?” 一个身影在黑暗中进来。夜色与他融为一体。 姜漫浑身汗毛立了起来,她抓起簪子,瞪圆了眼睛,那人越走越近,一声不吭,姜漫闻到什么,眼睛眨了眨,轻轻道:“林见鹤?” “嗯。”林见鹤安静地走过来,低下头看着她,“你来。” 他像个安静的幽灵一样,抓着姜漫的胳膊,要抓着她往外走。 姜漫连鞋都没有来得及穿。 她也来不及点灯看清楚林见鹤脸上的表情。 偏偏今晚连月亮都没有。 “林见鹤,去哪?”她抓住他的胳膊,感觉不对,立刻又多抓了几下,难以置信道:“你衣服怎么湿了?陈公公呢?” 林见鹤不说话,手牢牢抓着她往前走。 姜漫怀疑他是不是梦游。可是有人梦游能走这样远?还能准确认出她来吗? 不对劲。 一路上偏偏连个宫女太监都见不到。或许是林见鹤避开了。 她试图抓着林见鹤停下。 可她一听,林见鹤就用固执的目光盯着她:“走。” 姜漫受不了那目光。她抓住林见鹤:“你要去哪,快些去。你的衣服湿了,要马上换掉。你的病还没有好。” 她被抓得踉踉跄跄地跑,眼睛一直看着林见鹤。天似乎在微微亮起来,有了一点光线,她看到林见鹤的下颌瘦削,脸色带着病气,嘴唇紧紧抿着,浑身都很凉。 她也认出了,这是去承平殿的路。 于是她抓着人走得更快:“去承平殿吗?快走。” 到了承平殿门口,她脸上表情缓缓僵滞。 值守的宫人太监,全都倒在地上,全无知觉。陈公公不见踪影。 她心底骇然,忙跑过去,没有见到血,不太像死人。 她伸手摸了摸宫女的脖子,颈动脉还在跳动。 她松了口气。 可心头那股慌张更甚。 林见鹤目光淡漠,不疾不徐抓着她进殿。 第一缕晨光终于刺破乌云,照进这间黑暗的大殿。 姜漫看见了木头做的自行车。 光线正好穿过车轮,一半黑暗,一半明亮。 林见鹤松开攥了一路的手,走到自行车旁,回头对她道:“你看。” 他先是一只脚撑在地上,然后松开脚,踩上脚踏,车轮滚动,车子向前。 光线从四面八方照进来,照在他身上。 他专心致志地骑车,一丝不苟地盯着地面,转弯,一道光洒在他脸上。 是金黄色的。 他抬起头,看向姜漫,眼睛在晨曦中变得透明澄澈。 “我会。”他停在姜漫面前。脸色苍白。嘴唇泛红。 姜漫浑身都血液都冷了一样,口不能言。 林见鹤丢下自行车,低头笑了笑:“我会。” 陈公公面色煞白地进来,见殿里安静平和,长出一口气:“殿下?” 朝臣等了一早上,不见殿下。太师都生气了。三殿下如今正在安抚大臣。 “陈公公,殿下衣服湿透了。”姜漫把目光从那摔得与之前判若两样的车上移开。 “伺候殿下沐浴更衣,很容易风寒。” 林见鹤精神仿佛用光了,这会儿揉着眉头,整个人泛着一股暴戾,情绪很不稳定。 陈公公小心道:“殿下,可要沐浴?” 林见鹤目光奇怪地盯着姜漫看了一眼,对身上潮湿阴冷感到烦躁:“备水。” 蓦地,他视线落在姜漫脚上,幽幽道:“鞋呢?没穿鞋到处跑什么?成什么样子。” 他将殿里备着的一双自己的靴子扔到姜漫脚下:“穿上。” “现在穿。” 林见鹤见她穿好,才进去后面沐浴。 姜漫松了口气,她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吹进来的风好像扫过她心上,吹得浑身泛冷,心脏冻成了一块冰。 第96章 血红 096 陈公公将浴池一应物什备好,躬身扶着林见鹤踏入。 “殿下昨日一夜没睡?” 林见鹤揉着眉头,肌肤如玉,眼下青黑便格外显眼。薄薄的眼睑上细细的青色血管,眼睛无力耷着,紧皱的眉头泄露出几丝戾气。 陈公公心知他情绪不稳定,吩咐小太监将香炉点了,放到浴池边,再根据太医的吩咐,往浴池里放些珍贵药材。 殿下不喜苦药,他若不想喝,旁人也不敢劝。劝了也不听。太医只得用泡药浴这样的法子。 有总比没有好。 是以殿下近来身上总是一股药味,隔着远闻不见,离得近,便清清楚楚闻得见了。 他将殿下的头发散开,香炉中升起袅袅白烟,闻得人昏昏欲睡。 殿下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睛。 陈公公试着唤了唤:“殿下?” 果真睡着了。 他松了口气,将香片掐了,香炉递给小太监,示意拿出去。院正说了,此香闻一会儿便可,不可长时间闻。 林见鹤在朦朦胧胧中,看见姜漫骑着一辆极像她那木车的物事,头发也换了模样,一阵风似的掠过。 他不由跟了上去,冷声道:“姜漫。” 姜漫回头看了一眼,眼睛里闪过疑惑,又扭过头去。 她那车子跑得很快,一眨眼就飞出去了。 这个世界光怪陆离,万事万物,全是他不认识的模样。 就连姜漫,也不似他所认识的姜漫。 他跟着她走过一条条无所适从的街道,旁边高高矗立的怪物一般的东西,直戳到天上去,将天也罩住了。 他抓住姜漫:“姜漫!” 四周的高大怪物仿佛随时要倒下来,他有些紧张:“走,这里不安全。” 姜漫却好似听不到。 她背上背一个颜色娇艳的包裹,将车放到高大怪物旁边,竟往里边跑去。 林见鹤目光沉沉:“姜漫,停下。” 姜漫听不见他说话。 他跟着她进去,里边很多人。很多跟姜漫一样的人。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衣着,与这里格格不入。 他看见姜漫与三三两两的人打招呼,有说有笑。 周围一切全都变成了嘈杂刺耳令人难以忍受的声音。 耳朵似要被那尖锐刺耳的声音刺破。姜漫笑着回头看了一眼,他伸手去抓,喃喃:“姜漫。” 姜漫却消失了。从脚,至肩,至额头。 所有的一切都被一层大雾隐了进去。 广阔的天地间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他找不到姜漫。恍惚中,他低下眼睑,却看见自己胸口一个大洞。 空荡荡的。 画面一转,姜漫,跟……梁玉琢在一起。 林见鹤伸手摸了摸胸口那个洞,什么都摸不到。 可笑。心都没了,怎么还会心痛? 他的手里攥着一把刀,刀上鲜血淋漓。 他道:“姜漫,过来。” 姜漫淡淡瞥了一眼他手里的刀:“你太残忍。杀了好多人。我要离你远远的,你不要来找我。我喜欢的人是梁玉琢。” 她转头冲梁玉琢笑得甜蜜:“我们走,再也不要理他。他就是个疯子。” 梁玉琢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好。” “疯子。”林见鹤喃喃,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疯子。” “哗啦!” 浴池里的人突然起身,陈公公被溅了一身水,惊到:“殿下醒了?” 林见鹤面色苍白如纸,眼睛黑沉沉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陈公公忙拿起布巾替他擦身,心里担忧,每次点香,殿下必然睡个安稳好觉。这次怎地只睡了两炷□□夫。 “是不是又做梦了?”他担忧道。 林见鹤抿唇,水滴从下颌滴落,顺着覆了一层薄薄肌肉的胸膛滚下,滑入腰腹不见。 浴池的水是烫的。他身上却冒着寒意。 “姜姑娘在哪?”他开口,嗓子沙哑,有种支离破碎的脆弱。 陈公公道:“姜姑娘方才还在前殿,许是又在外头骑车玩,前一会儿还听见车轱辘‘哐当’‘哐当’的声音。” 林见鹤不耐地将满头湿发拨开,让陈公公动作快些:“若是手脚不麻利,便换个伶俐的来。” 陈公公苦笑:“殿下别急,论伺候殿下,谁也没有奴才得心应手啊。姜姑娘就在宫里,天地两部的暗卫将宫里围得铁桶一般,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姜姑娘哪里都去不了。” 林见鹤眼底情绪黑暗,道:“我要去地牢一趟。” 陈公公感觉他语气不对,轻声道:“殿下?” “我杀人如麻,还是个疯子,你不害怕?”他垂眸,看着这个满脸皱纹的老太监。 “殿下并不疯。殿下只是病了,院正大人说了,殿下是心病。只要殿下好好吃药,待到病好,便不会总是想杀人。”陈公公替他一层一层披上衣衫,笑得和蔼,“殿下怎会杀人如麻。那些人都有该死的理由。相反,奴才觉得殿下很善良。” “善良?”林见鹤嗤笑。 “当初若不是殿下将奴才从大皇子手里救出,奴才今日就不能伺候殿下了。”他最后将一件鹤氅披到林见鹤身上。 当时是一个很冷的冬日,大雪如斗,大皇子要让人将他压在雪地里打出血来,打断骨头,在雪里看梅花。 是七殿下救了他。他看着七殿下苦苦煎熬,夜夜噩梦缠身,日日睁着眼睛不敢睡。 那时候他还很小啊。 “殿下,好了。” 林见鹤抿唇:“地牢里那人,又如何说?” 他眼睫一颤,最昳丽漂亮的一张脸,声音却是阴冷的:“将他千刀万剐,也不能让我高兴。” 陈公公:“那便让他千刀万剐。” 林见鹤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诡谲难辨:“我要杀了他。” 说完,他身上的戾气更重了些。 陈公公亲眼见过七殿下病得厉害的时候。大皇子犹不敢与之正面相对。 当时殿下年纪还不大。他身上像是有两个人,一个憎恨所有人,恨不得杀光所有人,没有丝毫理智可言。 一个却运筹帷幄,将所有人算进囊中。他习武,受常人不能受之苦,让人心疼。 这样矛盾的两副面貌,却是一个人。 他还记得殿下抓了最善易容的九节,命他易容成梁玉琢时,脸上第一次露出笑。 愉悦的笑。 像是黑暗里待久的人,看见了能抓住月亮的井。 正想着,殿外传来声响,陈公公感觉不对,忙出去。 “殿……殿下,姜姑娘往北苑那边去了,说……说要找工部司商量更合适的材料。翎儿跟着姑娘。” 林见鹤没见到姜漫,心头有些烦躁。关猛兽的笼子被撞得震荡,他不耐:“安静些。” 宫人们霎时噤若寒蝉,不敢稍有声音。 再抬头,殿下已经不见了。 陈公公看出他要去地牢,忙吩咐宫人们:“好生看着姜姑娘。” 然后急急忙忙迈着小碎步跟上林见鹤。 却说姜漫,她想去工部司改善一下自行车的材料,送林见鹤一辆更舒服的。 她带着翎儿一行人,刚绕过北苑,就见到了雍容华贵的萧贵妃。 今日没有见到玉竹。 她远远的停下问安:“见过贵妃。” 贵妃正在园中赏花,目光懒洋洋的:“过不了多久便是一家人,不必这样见外。” 她招招手:“本宫怕你闷,本想叫你来宫里玩儿,偏偏你病了。今日看脸色红润,气色好多,是不是身体好了?过来,我看看。” 姜漫只得道:“吃了几日药,确实好些了。怕冲撞娘娘。” “本宫才不信那些,快过来。你长大后本宫不曾得见,谁料长得这样出色,宫里的花赏久了没甚稀奇,难得见到个美人。” 姜漫只得上前,站在贵妃下首,低垂了眼睑,看见萧贵妃两只精致的绣鞋,鞋头缀着两颗东海珍珠。 贵妃抬了她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一边看一边惊叹:“多美的一张脸。这双眼睛会说话似的,双眼皮褶子那样深,睫毛那样长,真不知怎么长的。” “还有嘴巴,这是最有福气的嘴巴。”贵妃有些艳羡似的,“尽挑好看的长了。” “难怪七殿下那样喜欢。一心一意要娶你。这份心意,本宫听了都觉得感天动地。” 姜漫让她夸,心如止水,毫无波澜。她知道萧贵妃不是什么真正的傻白甜。她是一只藏得极深的毒蝎子。 只是,萧贵妃几次三番要见她,为什么呢? 今日遇见,绝非偶然。这个女人必然有意为之。 “姜姑娘想什么呢?”贵妃道,“姑娘进宫这些日子,也不怎么到处走动。不如陪我走走?” 姜漫道:“姜漫嘴笨拙舌,怕打扰娘娘雅兴。更不敢叨扰娘娘赏花的兴致。” “说什么呢,我就喜欢美人在跟前,看着也是好的。这美人就像院中的花儿,越好看,看的人也越高兴不是?” 她一把携了姜漫的手,说着就往前去:“走,本宫带你看看宫里的好风景。” 姜漫也不敢撕破脸,毕竟她是贵妃,要处置自己还是很容易的。 她只得跟翎儿道:“替我向七殿下传句话,说我跟娘娘在园中赏花,午膳便回去。” 贵妃在宫里,也不会明目张胆对她做什么。 姜漫没想到她当真一路介绍过来,实实在在当起了导游。 “这是从前寒妃的住处,她天生带冷香,陛下很喜欢,进宫就赐了妃位。里边的栀子花春日里最是繁盛,届时你定要来看看。” “这是何处?”姜漫觉得此处与前面那些宫殿不甚相同。这里有点冷清。 贵妃携着她向前:“那里才是最好玩的去处,你随我来。” 姜漫欲停下:“这里看着冷清,不如去前面那处,菊花锦簇,更好看。” 她感觉不对,对翎儿等人使眼色。 贵妃却笑了。 她不知何时,将一把刀刃漆黑的匕首横在姜漫脖子上:“你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哪里有不去的道理?” 翎儿等人脸色变了。 “匕首上涂了剧毒,只要我稍稍划破她的皮肤,毒入血中。不消一刻,她就会变成一具尸体。”贵妃笑得愉悦,“你们动手试试?我一个不小心,或许就划破她的脖子了。” 姜漫给她抓着,她身边那些宫女太监将他们围起来,显然是防止暗处的人出手。 萧贵妃呼吸很急促,很紧张。 姜漫感觉到这种紧张。 她轻声道:“我不跑,你要做什么,我配合你。” 匕首寒锋刺得皮肤发疼。她担心她太过紧张,手抖。 “乖乖跟我走。”萧贵妃偏偏比她高一些,抓她很方便。 姜漫只得跟着她的步子。 萧贵妃的目的是前面那所黑沉沉的殿宇。 几乎是他们一靠近,一股令人窒息的杀气喷薄而出,姜漫感觉浑身汗毛立了起来,心里打了个寒颤。 “擅入者死。”一个粗嘎的嗓子道。 “那便都死在这里好了。”萧贵妃笑得疯狂。 说着,她将姜漫挡在自己身前,匕首狠狠地贴着她的脖子:“你死了,我看林见鹤难过不难过。” “不要!”翎儿大叫,脸色煞白。 一排冷箭自阴暗中射出,带着毫不留情的杀机。 “当当当!” 暗处不知什么人,替姜漫拦下了这些暗器。 她的脸色发白,嘴唇咬得发红。 萧贵妃不管不顾攥着姜漫往地牢走。姜漫感觉她抖得厉害。那把匕首于是也贴着自己脖子在抖。 汗水从鬓角滚落,有的顺着睫毛滑进眼睛,刺疼。 暗处的人不知是不是认出了保护姜漫的人。没有出手。 空气中凝滞着可怕的压力,地牢又昏又暗,他们的呼吸便如同放了扩音器,在这空荡荡的地下空间回荡在各人耳边。 姜漫不再说话。她知道萧贵妃如今与疯魔无异。说错话只会刺激到她。 “扑通!” 姜漫听到一声极轻的破空之声,她右边的人倒在地上,顿顿的一声,呼吸不见了。 萧贵妃手中的汗顺着匕首滚下,姜漫分不清脖子上的汗到底是自己的,还是她的。 贵妃紧紧抓着姜漫,抓得她喉咙发紧,呼吸困难。 姜漫在一片闷热紧张中,甚至怀疑匕首是不是已经划破了肌肤。 “有本事你们便动手,你们再出手一次,我便割她一块肉。” 暗处之人似乎有了忌讳。之后这一段路,没有出手。 他们顺利地走到了地牢底下。 很昏暗。只有烛火摇摇晃晃的光,他们的影子在牢房里晃动,暗处老鼠发出“吱吱吱”的声音,一切都很阴森。 萧贵妃似乎知道要往哪里走。她目光很快从两旁空荡荡的牢房里扫过,抓着姜漫快步往前。 “扑通!”一道暗器来时无声,瞬间没入一个人的喉咙。 萧贵妃僵住了。 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声音冷得可怕:“我说过,你们再动手,我便割她一块肉。” 话落,姜漫只觉肩膀一阵锥心刺骨的疼。 这种疼,使她因紧张而麻痹的神经突然清明起来。 然后,姜漫身后刺她的宫婢也倒下了。不知被哪里的暗器击中。 姜漫知道,守着这里的人,一定跟林见鹤有关。否则,他们不必顾忌萧贵妃威胁。 他们忌惮了。才让她走到这里。 姜漫感觉里边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这里这样森严,萧贵妃花这样大的代价也要进去。 到底是什么? 萧贵妃疯了一样笑:“你们杀吧,我若死了,我要她一起死,我要林见鹤生不如死!” 她竟然不再谨慎小心,抓着姜漫向前跑去,几乎是自杀一样。 暗处之人或许看出她的决心,不敢再出手。 姜漫也终于见到了这地牢里严加看守的东西。 准确说,那不是东西。 但是,她无法说那是一个人。 地牢的尽头,有一口坛子。 一颗脑袋,杂草一般脏污的头发,两只血红的眼睛。 与其说像人,毋宁说是鬼。 第97章 病了 097 萧贵妃浑身都在抖。 她的喉咙里发出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姜漫只觉头皮发麻。 不对劲。 这不对劲。 姜漫硬着头皮,将视线再次放在坛子里的人身上。 那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 然后,姜漫听到一声让人脚底发凉的嘶喊:“母妃——” 喉咙像是受伤了,发出的声音如砂纸摩擦,粗粝刺耳。 姜漫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她死死盯着那张脸,萧贵妃抓着她越走越近。 “把他放出来。”萧贵妃手中匕首抵着姜漫。 “母妃,救我。”眼泪顺着那双血红的眼睛往下流,他目光攫住面前之人,犹如抓住救命稻草,“救我!” 姜漫只觉有什么轰然倒塌。 她的脑子里一片眩晕。 这是—— 就算那张脸烂成那样,就算面目全非了。 姜漫有强烈的预感—— 她的脸色灰白一片,嘴唇颤抖:“你是谁?” “母妃救我,救我,我不要待在这里,快救我!”那人哭得涕泪横流,“林见鹤是恶鬼,他是恶鬼!我不要待在这里!”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姜漫脚底下发软。 如果这个是真的,外面那个又是谁? 一桩桩一件件,她逃避的事实如今都摆在眼前,生生撕裂给她看,让她逃无可逃。 许多事情其实一直以来都有迹可循,只是她刻意不去想。 有件事,她近来才明白过来。刚回姜府时,她尚且不识林见鹤,那晚假扮玉竹,来永昌侯府祠堂收拾姜柔的宫女,那样无法无天的做派,那样暴戾的脾性,当时她觉得违和极了。 后来在红雪身上,她总有似曾相识之感。原来红雪跟那宫女的脾性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的阴晴不定,一样的暴躁。那双眼睛生气时总是嘲讽而漂亮。 素斋。还有素斋! 这辈子的林见鹤,都没有去平叛,他是怎么知道素斋的?知道也罢,却那么喜欢。 每次想起那日清晨,灵隐寺膳堂前那个身披薄雾的身影。她就觉得心里难受。 她一想起自己入京那一日,崇文馆门前雪地上,受鞭打的少年,他的脊背那样单薄,血那么刺眼。只要想到她为了避免剧情故意视而不见,让那个场景几次三番出现,她就觉得一口气喘不上来。 她瞪着坛子里的人,眼睛渐渐发红。 她想,她的下场,是不是也跟梁玉琢一样,被装进坛子,做成人彘,人不人,鬼不鬼? 她往前走了一步。不在乎脖子上有毒的匕首,不在乎暗处的冷箭。 她想,她不能接受被林见鹤做成人彘。她不能接受林见鹤用看恶心的仇人的表情看她。她有很多疑问,一直以来她都避免探寻。可到了这一步,到了避无可避的这一步。她想问,好像没机会了。 “咻——”很轻的声音。 轻得姜漫以为是错觉。一支箭直直朝着她的脖颈射来,速度那样快,快得只来得及眨一下眼睛。 姜漫在模糊的视野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她眨了一下眼睛,心想,这辈子就这样死了吗? 死在林见鹤手里。 “嗤——”一声,箭入□□。 死的不是她。 萧贵妃倒在地上,额头插着一支箭,她的眼睛里有泪,有恨,有狠,死死睁着,难以置信,死不瞑目。 匕首掉在地上,毒刃泛着森冷寒光。 姜漫身体僵住,脸上摆不出任何表情。 她安安静静站着,眼睛里没有神采,仿佛一个等待死亡的老人。 梁玉琢发出尖锐的嘶喊,姜漫已经无法感受那种悲伤。她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紧接着梁玉琢的叫声戛然而止。像一只突然被人掐住脖子的什么。 他的喉咙颤抖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眼睛还睁着,脸上的表情渐渐趋于祥和。 祥和。 姜漫缓缓抬头,就看见林见鹤苍白着脸,手中一把漆黑长弓。 他射得真准。 姜漫嘴唇颤了一下,她说不出话。她静静等着。 就也给她一箭好了。 也算她应得的。 她上辈子做的,跟梁玉琢相比,比他还要恶劣。 他射一箭,她就不愧疚了。 她等啊等,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林见鹤还是站着没有动。 姜漫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只是忍不住眼睛发红。 她一个恍神,林见鹤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不给她任何反应时间,抱起她就走。 姜漫愕然,她发现自己动不了:“林见鹤?” 林见鹤抿紧了唇,一截下颌苍白而锐利。 他一句话不说,用上了轻功,冷风刮着脸,像刀子割一样。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见鹤目光阴郁,只是紧紧抱着她,一句话不说,很着急一样在赶路。 姜漫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儿。 他身上气息很黑暗。姜漫能感觉到他翻涌的情绪,极为烦躁,极为暴戾。 他在一处很偏僻的宫殿停下。 姜漫认得,是那个什么寒妃的宫殿。 林见鹤踹开殿门,抱着姜漫就往里边走。 姜漫不知道这里有什么?是残酷刑罚? “砰——” 林见鹤踹开主殿的门。 阳光从四面窗纸射进来。很亮堂。 很干净。 不像没有人住的。 可今日萧贵妃说殿封了很多年。没有人住。 林见鹤抱着她往里走。 蓦地,姜漫眼睛缓缓睁大,目光定在一处,脸色渐渐变了。 林见鹤将她抱到那里,苍白的脸,目光发红。 姜漫惊道:“你做什么?” 林见鹤将一个金色的链子锁在她脚上。伴随着“咔哒”一声脆响,姜漫只觉脚腕上缠了一条滑腻的蛇。 她脸色发白:“林见鹤?” 林见鹤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刀。刀刃锋利,泛着寒光。 “我知道你胆小、怯懦,不敢承认爱我,看见我手里刀没?” 我知道你更怕死。” 说吧,选哪一个?” 姜漫眨了眨眼睛,识趣道:“选你。” 她道:“你知道我爱你啊?” 林见鹤抿唇,手中刀光闪过:“不然?” 姜漫:“你可真是聪明。” “刀可以给我了吗?”她伸手,“这么拿着怪危险。” 林见鹤却不知怎么做到的,反正那刀一闪就不见了。 “不给。”林见鹤道。 他盯着姜漫,目光阴郁偏执:“梁玉琢已经死了。” 姜漫对此没什么反应,她看着脚上链子:“你不给我解开吗?” “你哪里都不能去。” 林见鹤道:“我们马上成亲。” 姜漫错愕:“这——倒也不是不行——可是——” “马上。”林见鹤道,“今晚就成亲。” 姜漫终于察觉他的状态有些不对。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被林见鹤躲开了。 “我看看你有没有发热。” “我没病。”林见鹤抿唇,他道,“影子。” 随着他话落,姜漫明显感觉殿里多了一道人的气息。存在感那么强。 “晚上成亲。”林见鹤道。 “是,主子。”暗处的人退去了。 姜漫:“可是——” 林见鹤阴沉沉地盯着她:“你是不是骗我?” 姜漫本能摇头:“我没有。” “那你爱我。”他自问自答似的。 他道:“你要跟我成亲。” “林见鹤。”姜漫抓住他的手,冰凉的手。 林见鹤垂眸看她,眼睫毛垂下,眼睛很漂亮,满是戾气。 他没有挣脱。 姜漫看着他的眼睛,释放出所有的真诚:“林见鹤,告诉你一个秘密啊。” “什么秘密?”林见鹤不太相信的样子。 “你还记得上辈子,我被赶出侯府,夜里在门外等了一晚上吗?” 林见鹤移开目光:“什么时候?” 姜漫眼睛眨了一下,笑了笑:“你说我是傻子。你也不聪明,你陪我挨冻,冻了整整一晚上。” 林见鹤皱眉:“我不信。” 姜漫忍不住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腰,整个人都缩进他怀里去。一股药香扑鼻而来。这一瞬间,她鼻子忍不住一酸。 “林见鹤。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她想起入京时候把他丢在雪地里不顾,一股强烈的自责充斥在四肢百骸。 林见鹤浑身僵硬。 他眼底各种情绪翻滚,最后沉为化不开的阴郁:“今晚成亲,按民间习俗,我们今日已经是夫妻。” 姜漫目光询问。 “你要叫我夫君。”林见鹤道。 姜漫盯着他,眼睛眨了一下:“夫君。” 林见鹤移开视线:“嗯。” 姜漫:“我们成亲,皇上那里——” “不用管他。” “可是不能不——”管吧? “他死了。” 姜漫更了一下。牵扯出心头很多疑问。但是此时林见鹤的状态,不适合问。 林见鹤低头:“你要抱到什么时候?” 他拧着眉头:“虽然我已经是你夫君。但是朝中还有大事等我裁决,你不要以为我会沉迷你的美色。” 姜漫:“那我放开?” “看你这副痴缠的样子。”林见鹤嫌弃道,“罢了,你这么爱我,我就勉强体谅你一下。再抱一刻钟,多了没有。” 姜漫目光探究:“林见鹤——” “夫君。” 姜漫只得忍着羞耻再次开口:“夫君,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 “你投怀送抱,故意撞进我怀里。”林见鹤笃定道。 姜漫:“?” “可是我记得不是这样。”姜漫伸手摸他的额头,“近几日院正开的药你喝了吗?” 林见鹤打量着她,将她的手从额头上捋下去,一本正经道:“虽然晚上我们就要拜天地。但是入洞房还是要等等的,你一个女子,就算很爱我,怎可这么迫不及待?成何体统?岂有此理。” 姜漫是真的欲哭无泪,你这满嘴酸儒文学从哪里学的! 她下巴搭在林见鹤肩膀上,闻着他身上的药香,感到极为安心。她想,男主死了,剧情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林见鹤想做什么,她想做什么,谁管得着呢? 且放白鹿青崖间。 就算世界崩了又如何? “林见鹤。干嘛要等到晚上?”姜漫抬起头,漂亮的杏仁眼盯着他,“我们现在就拜天地不行吗?” 饶是林见鹤疯得厉害,也觉得她有点疯了。 他看了眼外面明晃晃的太阳,黑沉沉的眼睛里满是审视:“你就连这么半日都等不了?罢了,看在你一片痴心,我成全你。” 一个时辰。 京城大乱。 这乱,并非贼寇作乱,也非什么事变。 这乱,是皇宫里突如其来一道莫名其妙的旨意:“七皇子与永昌侯府姜二姑娘今日便要成亲,马上便要成亲。所有大臣、命妇,均要盛装观礼。” 这可不是疯了! 各家命妇疯了一样大妆。 而皇宫里,同样疯了一样在忙乱。 红绸挂起来,红灯笼挂起来,红烛都摆上。 陈公公抹着汗各处巡视,不由庆幸,还好殿下成亲心切,一应物事早已准备妥当。多亏礼部老头子们这些日子没有歇着,凡是该准备的,全都准备好了。 不然今日把他架起来,也办不了这桩事。 而造成这一切忙乱的两人,正在一处宫殿里为着一件小事口角。 姜漫扯着脚上链子,额头上有汗:“这个真不能解开吗?” 林见鹤扫了一眼,手里抓着自己的婚服,很宝贝地看着,并不抬头:“分明是你自己爱我,自己锁的。与我何干?” 姜漫咬咬牙,盘腿一坐:“好吧。我要叫人进来换吉服了哦?” 林见鹤认认真真盯着他的婚服,不反应。 “会被人发现的哦?”姜漫挑眉,“你不怕被人看见吗?我这么追你,都把自己绑到你的床上了,被人知道你要被人笑话的。” 林见鹤:“你这么爱我。这点委屈我就不计较了。” 姜漫:“呵。” 她大声唤道:“进来。” 候在外头急得热锅上蚂蚁一样的翎儿等人忙捧着一应物事进来。 见姜漫盘腿坐床上,林见鹤就在床头坐着,他们也不敢表露出丝毫的惊讶。一个个非常乖觉,低垂了头,捧着东西,在殿中排开,由翎儿一样样清点妥了,回身行礼,对姜漫和林见鹤道:“姜姑娘,该沐浴了。浴池已经准备妥当。” 姜漫似笑非笑看向林见鹤:“殿下,不如就一起沐浴了如何?” 林见鹤眉头一跳,冷声道:“一点矜持都不懂。” 他抿唇:“看来是我对你太纵容了。外人面前,你需要知道收敛。” 他捧着自己的婚服,宝贝似的拂袖离开,丢下一句:“我看你要好好反省一下。” 姜漫忍不住笑出声。 她怎么没有发现,逗林见鹤这么好玩。 她笑得伸了下腿,翎儿等人看见她脚腕上细细的金链,忙垂下头去,脸都红了。 姜漫也不晓得他们想到哪里去了。 她伸了个懒腰:“不是要沐浴?走吧。” 脚上那金链勉强够走到浴池。姜漫赤着脚,细细的脚踝,被那金链子一衬,越发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美。 她由着翎儿解去衣衫,步入浴池,任她们洗洗刷刷,浑身上下都香喷喷的,像是在香水里滚了一遭。 翎儿替她穿上吉服。姜漫看着镜子里的脸,忍不住笑了一下。 林见鹤想玩,她就陪他玩好了。 接下来就是大妆。 时间一点点消逝,姜漫脖子都快酸了,妆容终于好了。 主要是头发弄了很久很久。 翎儿手巧,将沉甸甸的凤冠戴上去,玉旒遮住半张脸,容貌若隐若现。 美若天仙。尤其那双杏仁眼,双眼皮褶皱很深,眼尾添了一丝妩媚。 翎儿发出一声惊叹:“姑娘真美!” 承平殿传来击鼓的声音。 姜漫也不知道林见鹤是如何摆平大臣的。 古人最重视吉时,像这样完全视礼仪若无物,异想天开,随心所欲的婚礼,恐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临上轿前,翎儿急得脸红,却不敢开口。 姜漫扯着自己的链子玩,没过多久,林见鹤终于来了,一边替她开锁,一边皱着眉头:“连锁都要我来才肯开。若是我不来,你岂不是要错过婚礼,回去要哭死?” 姜漫:“你说的真对。你真厉害。” “我有个疑问。”她其实有些担忧,“大臣们没有异议么?” 林见鹤嗤笑一声:“你果然想嫁给我想疯了。怕有人阻止?” 他抿唇;“我父皇都要死了,他说临死前没别的念想,就想看到他唯一的儿子成亲。谁敢不满足他这个愿望,他死了也会时常光顾他的梦境。” 姜漫:“……” 强啊。 “可是,”她目光真挚,“你父皇不是已经死了吗?” 林见鹤不说话了。他冷哼一声:“这链子,看在你那么爱我,这么不容易才终于要嫁给我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帮你收着。” “下次不要叫我帮你解。” 姜漫乖觉:“好,我真的特爱你。一会儿不被链子锁着,我就觉得快要失去你了。等拜堂礼一结束,我要马上锁好。你不许阻止我!” 林见鹤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她。 姜漫龇牙笑:“其实我就想早一点看看你穿吉服的样子来着。” 林见鹤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似乎觉得中计了:“你这女人果然心机很深。哼。” 他红着耳朵拂袖走了。 姜漫看着他的背影,脸上渐渐恢复平静。 第98章 变故 098 林见鹤走后,陈公公灰白着一张脸进来:“见过姑娘。” 姜漫让翎儿领着其他人先退下。 “林见鹤他,什么了?”姜漫知道林见鹤不正常。 “这正是奴才要跟姑娘商议之事。”陈公公语气焦虑,“殿下他病了。这会儿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可若是……若是一会儿另一幅脾气上来,会出大乱子的。” 他想到什么可怕的记忆,嗓子都颤了:“届时满朝文武,京城命妇都在,让他们亲眼见到殿下发病的样子,对殿下的将来不利。” “你说清楚,林见鹤另一副脾气是什么意思?” “殿下生病的时候,会控制不住杀人。只有杀人才能减少他的痛苦。” “轰隆——” 陈公公的话犹如一记惊雷,炸得姜漫五魂俱裂。她的脸刷地白了下去:“他什么时候病过?” “殿下十五岁时,在大皇子宫里,当时死了好些人,就连大皇子也险些死在刀下。殿下九死一生才保住一条命。后来——” 陈公公只敢小声颤着道:“殿下取代了陛下,囚禁了三殿下,这天下都在殿下一人掌控之中。” 姜漫腿一软:“那这许多年,他还有没有病过?” “没有。”陈公公眼睛发红,“殿下发病的样子奴才记得清清楚楚。他白日黑夜都不肯睡着,若是熬不住,不甚眯了一会儿,醒来时便疯了一样拿刀往身上刺。而安静的时候,殿下便会像如今这副模样。说是什么都不记得,谁都不认识,高高兴兴的样子。” 姜漫顶着凤冠,快速道;“萧贵妃出事之事可是已经压下去了?” “已经安排妥当。姑娘不必担忧萧氏今晚从中作梗。” “好。”姜漫道,“这个时辰,大臣和命妇想必早已入席。林见鹤已在周围布满了人手,我不能离开。” 即使能离开,这次她也不想逃了。有些事情,要留下来解决清楚。 “你将可信任的人手全都调到观礼大殿,暗处埋伏。我会一直看着林见鹤,稍有不对,我会将他迷晕带出来。”姜漫冷静道。 “可是姑娘。”陈公公苦笑,“依殿下的武功,当今天下也无人可与他交手。我怕姑娘出事。若是姑娘有事,奴才万死难辞其咎。” “姑娘对殿下来说,比命还要重要。”他道。这么些年来,就算从旁观者的角度看,也看得清清楚楚了。 “虽然不知殿下与姑娘有怎样的前缘,因何故有了牵扯。”陈公公道,“殿下从很早起,便对姑娘上了心。几年前,殿下病得厉害那段日子,全靠兖州那边传来姑娘的消息,方才能心情好些。” 陈公公还在说着:“姑娘入京那一日,殿下跪在雪地里,命手下人挥鞭抽在背上。姑娘还未至,殿下背上已经见血。他还不肯穿大氅,就那么一身单薄的衣衫。姑娘不知道,你转身跑了,殿下跟着你的脚印在雪地里走了一日一夜。背上都是伤口,伤口未结痂,衣衫都染红了。回来时发起了高烧,整夜整夜做噩梦。” 姜漫脸色煞白:“别说了。” 她道:“我一定会用我的命护他周全。” 陈公公苦笑:“姑娘,你还是不明白。若是姑娘出事,还是在殿下手上出事。我怕殿下受不了。” 姜漫道:“不会的。我有办法。” “姑娘,殿下着人来催。该上轿了。” 翎儿焦急地敲着门。 姜漫道:“走。想必陈公公也是束手无策,才会来找我。如今之际,只有稳住林见鹤。做最坏的打算,尽快结束拜堂礼。我会尽快带他离开大殿。” “有劳姜姑娘。”陈公公忙离开,“奴才得看着殿下。其他人跟着奴才不放心。” “嗯。” 姜漫心事重重地坐上轿撵。轿子是怎样快速地穿过皇宫来到这次成亲的观礼殿,她一点儿都没有注意到。 她恨不得马上站在林见鹤身边,一丝也没察觉轿撵速度很快。快得像是有人吩咐了他们要用最短的路线,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要以最快的速度,让这里的人见到新娘。 “姑娘,请下轿。”翎儿伸出一只手来扶。 姜漫握着她的手下轿,目光从敞开的大殿门口掠过,一眼便看见了最里头那抹庄严的红色身影。 林见鹤刚才来找她,不知为何,避开了红色吉服。可能想留在拜堂时才穿。 翎儿牵着她的手,身后另有几个宫婢捧着衣摆。这婚服做得极华丽,裙摆长约丈余,拖在地上直要拖出很远。 台阶上早已铺满了红绸,桂圆花生枣子撒得到处都是。 姜漫油然而生一股奇怪的感觉,心跳不受控制加快。她突然想到,即使成亲是林见鹤生病之时任性的安排,但,她要与林见鹤成亲。 这件事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 姜漫走得缓慢。 她走到大殿门口时,一个红色的身影正似笑非笑盯着她。 是林见鹤。 姜漫站着不动,目光注视着他,看着他眼睛里的神色,判断他现在是什么心情,判断他是不是病得厉害。 林见鹤看上去很正常。 他走上前来,拉过红绸的另一端,拉得姜漫胳膊抬了抬。 “哼,这么快便来了。真是迫不及待。”林见鹤露出个意料之中的笑容,拉着她往里走,“走,我父皇时间有限,别让他老人家等久了。” 两边席位上入座的大臣和命妇对这他们丝毫不符合礼数的行为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岂有此理!闻所未闻!世上还有这等不合礼仪之事!——”也不知道是哪个大人愤愤不平。 姜漫听见了,也觉得这位老头挺可怜的。兢兢业业活到这把岁数,碰上这么两个年轻人,世界观都崩塌了。 林见鹤顺着她的目光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眼神里有种姜漫觉得发冷的阴寒。 姜漫打了个寒颤,不由扯了扯红绸,将林见鹤注意力拉过来。 林见鹤看她,目光询问。 姜漫道:“你只能看着我。” 林见鹤愕然,嗤笑:“你果然爱惨了我。哼,我看不看你得由我决定。” 他扭过头去,故意不看她。 姜漫又扯了扯红绸:“你看哪里呢?” 林见鹤额角青筋跳动:“大庭广众,你收敛些。” 姜漫眨了眨眼睛:“我不管。你要是敢看别人,我就敢当着满殿人的面亲你。” 林见鹤的耳朵,一点一点红了,他一扯红绸,快步走向主位底下。 姜漫看着他红透的耳根,眼睛里若有所思。 “做什么,还不走快些。”林见鹤停下来等她,小声絮絮叨叨道,“就知道你心机重,哼,这点路非要拖延。” 姜漫:“林见鹤,你耳朵红了。” “闭嘴!” 姜漫觉得,这大概是林见鹤身体里那个被他隐藏起来的样子。 她走快两步跟上,将红绸拉得近了些,快要碰到林见鹤的手。 林见鹤冷冷瞪她一眼:“你给我适可而止!” 姜漫眨眨眼睛:“哦。” 走到大殿中间,姜漫乖乖的,不再扯东扯起。 林见鹤的手,轻轻握了姜漫的手一下。 冰冰凉凉的,一触即离。 姜漫抬头,目光询问。 林见鹤冷哼:“好了吧,别给我甩脸色。” 说完迅速将手挪得距离远些,抓着红绸。 耳朵一点一点泛红了。 姜漫:“林见鹤。” “不要得寸进尺。”林见鹤警告。 姜漫笑了笑:“林见鹤,怎么办,我想抱你一下。” 林见鹤给她一个早知如此的嫌弃眼神。 “皇帝”笑呵呵地看着他们走到自己眼睛底下。 礼官不情不愿唱礼:“一拜天地!” 姜漫对林见鹤笑笑,杏仁眼弯弯,娇嫩欲滴的唇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玉旒为她平添一份若隐若现的美丽。 林见鹤看她一眼,眉头皱着,似乎颇为嫌弃的样子。 两人齐齐跪下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姜漫看着林见鹤,两人目光对视,姜漫毫无保留,所有复杂的情感,最终化为一个赤子之心的笑容。 她笑得露出一排雪白的牙,笑得像个小女孩,笑得让人不由为那样的笑容感染,也露出个笑来回应。 林见鹤的眼神渐渐深了下去。 姜漫虔诚地拜了下去。 红绸另一端的林见鹤也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着,弯下了腰,低下了头,跟对面的人对拜。 “礼成!” 姜漫扯了扯红绸,另一端的人没有反应。 她悄悄看了一眼,林见鹤目光正在地上看着,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又扯了扯红绸。 “林见鹤。”她悄声道。 林见鹤抬起眼睑,漫不经心盯着她。 这时候他们该去祭祀太庙,告祭祖宗。大臣和命妇陆续上来拜见道喜。 “请殿下更衣。”礼官道。 姜漫拉着林见鹤往外走,她的肩膀碰到林见鹤的胸口,换来他沉默低头。 姜漫跳起来悄声道:“该去洞房了,快走。” 林见鹤若有所思:“洞房?” 陈公公已经安排好人扮成他们二人的模样将大臣和命妇带离这里。 姜漫需要带随时都有可能变成另一幅模样的林见鹤离开。 第99章 合卺 099 姜漫与林见鹤乘坐轿撵,由两排浩浩荡荡的送礼队伍簇拥着前往布置一新的芷兰殿。 这是前朝公主的殿宇。 芷兰是前朝皇帝捧在手心的公主,一生受尽宠爱。即使如此,公主还是被送往边塞和亲,下场并不好。 皇帝为了表示对爱女的思念,大肆兴修芷兰殿。这座殿宇,说是如今皇宫里最典雅精致的宫殿也不为过。其摆设花草,均费尽心思。 表面上,林见鹤要用这处殿宇举行他们新婚之夜的合卺之礼。 他们二人同乘一撵,居高临下,宫墙巍峨,目之所及,也不过眼前一片天地。 姜漫扯了扯林见鹤袖子,换来他挑眉询问:“何事?” 姜漫道:“你看那里!” 她指着一处偏僻殿落。 林见鹤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眼睫轻轻一眨,淡淡道:“什么?” “你还记得不?”姜漫道,“我们曾经在那里埋了两坛女儿红!” 林见鹤声音平静:“是吗?” “何时?” 姜漫想起那时姜柔及笄,与三皇子定亲,永昌侯从姜柔院子里海棠树下挖出一坛女儿红。 “这是阿柔出生之时埋下的,按我们大梁的习俗,待到阿柔嫁人之日便可以喝了。哈哈哈阿爹真替阿柔高兴!” 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姜漫当时好生羡慕。她想念自己的家人,心情连续几日都不好。 林见鹤连续几日托人送消息,不见她来赴约。索性趁着天朗气清,翻上墙头,脖子上拿细细的麻绳拴着一根竹梢。 当时年少春衫薄,少年目光明亮,眼中笃定。哨声一响,姜漫无奈地掀起窗棂,轻声骂道:“被人抓住你怎么办?” 林见鹤一跃而下,眉头不耐:“又躲在这里做什么?谁又欺负你?” 姜漫翻身躺回榻上,懒洋洋道:“谁能欺负我?我只是春日里犯困,睡不醒罢了。你又找我什么事?” 林见鹤一把抓起她胳膊:“你跟我来!” 姜漫实在打不起精神。刚走完一个剧情,正好是休息时候,她受了姜府其乐融融刺激,对什么都不耐烦,只觉得这个世界糟糕透顶,对什么都不顺眼,看什么都生气。 林见鹤一抓她,她竟自心里升起一股气,当即甩开少年的手,还是躺回去,恹恹道:“不去。没有兴趣。我只想睡觉。别烦我。” 林见鹤一怔,气笑了:“你走不走?你躲在这里生闷气有什么用?前头府里欢天喜地要嫁人,难道你也想嫁人?” 姜漫听闻,心中更气,不由翻身而起,作势掐着他的脖子:“你胡说什么,叫你看笑话!” 两个人闹成一团,林见鹤也不知怎么挠到了姜漫的痒痒,她笑得停不下来,大骂:“住手!快住手!我生气了!我真生气了!” 林见鹤收敛了笑容,不自在地收回手,把玩着脖间竹梢,淡淡道:“现在可好了?我有一个好玩的事给你看,你真不去?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哪一日想起来好奇了,别怪我不告诉你。” 他从姜漫软塌上轻轻跃到地上,伶俐如一尾黑燕。 姜漫见他这样耐心,以她对林见鹤的了解,定然不是什么寻常的事。 她随便捋了一捋头发,为自己对他生气有些内疚,低着头,脚底下踩着鞋子磨蹭:“对不起,我冲你生气。” 林见鹤挑眉:“你说什么?声音大些。” 姜漫嘟囔道:“对不起,我跟你道歉。我以后再也不跟你发火了。” “你说的。”林见鹤意味深长道,“你若是发火了可怎么着?” 姜漫想了想,觉得确实该想个法子约束一下自己,于是一本正经道:“我日后若是乱发脾气,那便随便林见鹤怎么惩罚我都行。” “你说的哦。”林见鹤笑了。 姜漫点点头:“嗯。我说的。说话算话。” “你要带我看什么?”她想起林见鹤来找自己的目的。 “你随我来。”林见鹤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胳膊。 “等等。”姜漫忙跑到铜镜前照了照,着急道,“头发怎么乱成这个样子。” 她坐下,将头发放下来:“快帮我梳一个发髻。” 林见鹤懒洋洋道:“我倒成了送上门的苦力,专给姜姑娘做活的。” 姜漫笑成一朵花儿:“劳驾您老人家,我请你吃酒孝敬你!” 林见鹤冷嗤一声,伸手从她乌黑浓密的头发上拂过,眉眼低垂,收敛所有情绪,捻起梳子,轻轻从头顶梳至发梢。 一时空气安逸,窗外鸟雀跳来跳去,相互问好。 林见鹤突然开口:“你这丫头,懒得不成样子,笨得不成样子,连个发髻也不会。哪个姑娘随便让男子替她梳头?我给你当劳力也就罢了,你将来可要怎么办。也不知哪位老兄倒了大霉,要接手这烫手山芋。” 姜漫猛地扭头,梳子立即刮下几根发丝,疼得她眼皮一跳,语气更加凶巴巴:“闭嘴。” 林见鹤似笑非笑:“恼羞成怒,还不让人说。” 他蹙了眉头,伸手按住她的额头,指腹冰冰凉凉,贴着肌肤,他的声音里有一丝恼:“别动了。” “这几根头发不知道要吃多少鸡腿儿才养得出来呢。你脾气真是越发见长。怎么脑子也不长一长,总是吃亏呢。” 姜漫腮帮子气得鼓了起来:“梳个元宝髻!” 林见鹤喉咙里发出一声笑。 “笑什么!” “好。” 姜漫这才高兴了,盯着镜子里那双修长如玉的手。 头发到了他手里,便如完全听命于他一般,不管怎么扭,怎么拢,全由他随心所欲。 元宝髻最为复杂,姜柔由那么多人伺候着,平常时候也不梳元宝髻,只因太过繁琐,且难度较高,若是梳头侍女手艺不好,非但不好看,还要让人笑话。 姜漫挑这个,是故意为难。故意气林见鹤。 不过,这世上没有林见鹤不会的东西。 她还不大的时候,羡慕姜柔的发髻,林见鹤便说他会。姜漫不信,林见鹤说给他两天时间。 他果然就会了。 “你头发又长了。”林见鹤拨了拨她额前刘海儿,垂眸漫不经心绾着手中发髻,道,“快要遮眼睛了。” 姜漫使劲撅着嘴唇,向上吹了一口气,直将刘海儿吹得乱飞。 林见鹤嗤笑:“几岁了?” 姜漫看着一个漂亮利落的发髻在头顶攒起来,眼睛不由弯了弯:“我敢说,你绾发的手艺将来都可以养活自己了。” 林见鹤垂眸,睫毛在眼下铺成一片阴影,他淡淡道:“靠着给你梳头养活自己?我怕要饿死街头。” 姜漫被他逗笑:“我不会让你饿死的。放心。” “当真?”林见鹤笑了一声,“那我等你养活我。” 姜漫拍拍胸脯:“放心。” “骗子一个。”林见鹤哼了一声。 用发簪将头发固定好,他松开手,淡淡道:“好了没主子?若是还不行我就走了。你自便。” 姜漫跳起来:“走吧!” 她穿碧色裙衫,整个人鲜嫩得像是一朵风中的蕙兰。 她没发现,林见鹤来了这么一会儿,她所有的坏心情都不见。 直到林见鹤将她带到他准备好的地方,给她看见他准备好的东西。 姜漫才想起自己郁郁的原因。 她回头,脸上表情有些复杂:“你怎么知道——” 林见鹤将一把锄头扔给她,淡淡道:“没有的东西,有什么好难过。不过一坛女儿红而已。” 姜漫眼睛发红,鼻子酸了。 “还不干活。”林见鹤挑眉,“真把我当劳力。我只允你嫁人之时送你,可不替你埋。” 姜漫好不容易生出的感动,就让他这样冷嘲热讽下去了。 她撸起袖子,叉腰:“我自己来!” 她道:“你再拿一坛来,等你找到意中人成亲之时我也送你一坛!” 豪气冲天。 “我不要。”林见鹤道。 姜漫眼珠子转了转,奋力挖坑,甩开膀子就开始干。 后面林见鹤见她累得满头大汗,意思意思问:“要不歇会儿,我替你把剩下的挖了?” 姜漫还不干:“去去去,我自己能行。我说送你就送你,我要自己埋!” 她愣是挖了一个大坑,逼着林见鹤又去找了一坛酒来,将两个坛子全都埋下去了。 “砰砰砰!”她在盖回去的土堆上跳来跳去,将土踩得严严实实,保证每一处都没有漏掉。 她的两只袖子卷起来,衣衫上沾满了泥土,白嫩的脸蛋红扑扑的,泥土东一块西一块,林见鹤精心梳好的元宝髻,大致是梳头之人手艺太好,竟然丝毫不乱,仍旧娉娉袅袅,秀气端方。 “说好了!将来有一坛是你的!我要是忘记了,你要记得来挖哦!” 林见鹤不知在想什么,这看着夕阳发呆。 轿撵摇摇晃晃,姜漫的手指所指方向,正好是上辈子他们两个在那里埋女儿红的地方。 姜漫抓住林见鹤袖子:“你还记得吗?” 林见鹤垂下眼睑:“不记得。” 姜漫轻声道:“没关系,我记得。” “殿下,皇妃,请下轿。芷兰殿到了。” 姜漫攥着林见鹤衣袖下了轿。 两人在一众宫人的贺喜声中走入芷兰殿。 礼嬷嬷服侍二人进去,身后十余名宫婢端着盛有各样物事的盘子,待二人坐到床上,便开始唱将起来。 什么百年好合啦,什么早生贵子啦,什么白头偕老啦…… 礼仪嬷嬷唱一声,便由一名宫婢上前来,将盘中之物洒向床边新人。 姜漫嘴角抽了抽,偷偷去瞧林见鹤,被他抓个正着。 林见鹤警告地看她一眼。姜漫眨眨眼睛,盯着他看,不收回视线。 林见鹤只得愤愤自己侧过头去。 姜漫都能读到他眼睛里的情绪,一定在说:这个女人太不矜持了! “请殿下与皇妃共饮合卺酒,从此同甘共苦,夫妻同心!” 姜漫双手捧起一瓢,心情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她抬手,去看林见鹤。 林见鹤视线也恰好看过来。 他抿唇,伸手,有些迟疑地,与姜漫的手交缠在一起。 呼吸相闻,亲密无间。 酒入喉咙,涩而回甘。姜漫忍不住抬头去看林见鹤,却见他垂了眸子,眼睛里情绪难辨,视线正好落在自己脸上。 姜漫手抖了一下,酒液洒落出来。 “礼成!” “奴婢殿下与皇妃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殿里一派热闹,人人脸上洋溢着喜气。 翎儿等满脸笑容,领着众人下去领赏。 姜漫怀疑自己是否看错,林见鹤方才那个眼神—— 她紧紧攥着林见鹤的衣袖,唯恐他突然发难。 可等到众人都走了,他还是安安静静。 不过一会儿,便有人要服侍他们更衣,前往太庙祭祀祖宗。按照她和陈公公的计划,皆是自会有人假扮他们前去。 而她则要看好林见鹤。 这样想着,姜漫又抬头去看林见鹤。 却见他脸上平静,眼睛悠悠地盯着自己。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脸上略有些薄红,更衬得肌肤如玉,五官昳丽。 只听那薄唇轻启,道:“接下来,便该洞房了。” 姜漫:“?” 第100章 酒坛 100 “殿下,娘娘。该更衣了。”翎儿在门外道。 姜漫避开林见鹤的眼神:“将衣物放下,你们在殿外等着,一会儿我们自会出去。” 宫婢们很是听话:“是。” 翎儿眼里有些疑惑,但也只是放下手中捧着的衣物便躬身退下了。她有些担忧,婚服太过繁复,若非专门之人,是很难穿脱的。尤其姜漫好像比起旁人,更难应对这些复杂的衣物。 “想什么呢?”梨儿碰了碰她。 “没什么。”翎儿摇摇头。 “哎呀,你怎么连这个都想不到。”梨儿眼睛水润润的,脸颊红彤彤朝殿里看了一眼,拉着她连忙跑远了。 翎儿有些疑惑:“什么?” 小梨花道:“哎呀,殿下是想跟娘娘亲近啊!你真笨!” 翎儿雪白的脸一点一点涨红起来,红得像熟透的石榴,她打了梨儿后脑勺一下,羞道:“不害臊,瞎说什么!回头叫娘娘收拾你!” 小梨花吐了吐舌头:“咱们殿下跟娘娘今日可真好看!娘娘才不会呢!” 另一头,姜漫和林见鹤得把这身婚服脱下,不然出去也太过惹眼。 “快脱!” 姜漫跟自己头上沉甸甸的凤冠作斗争,她一边照着铜镜,艰难地拆卸发髻,一边催促林见鹤先换衣服。 半晌不见动静,姜漫从镜子里望去,却见林见鹤只是双手环胸,抱臂斜倚在两株手臂粗的龙凤烛旁,白玉似的脸,映着昏黄昏黄的烛光,兼之他极少穿这样鲜艳的颜色,煌煌有种慑人的艳丽。 他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姜漫,好像在看什么极吸引自己的事情。 姜漫询问:“林见鹤?” 林见鹤走过来,凑近她的脸,仔仔细细将这张脸上每一丝每一毫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带着药香的呼吸轻轻洒在姜漫脸上,姜漫忍不住要往后退。 林见鹤却伸出手来:“我来。” 他的手修长,指节分明,不由分说,接过姜漫手中的头发。 姜漫拆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在他手中,很快便柔顺服帖。 凤冠放在妆台上,玉旒垂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姜漫忍不住伸手轻轻拂了一下。她的心也似那一粒一粒的小珍珠,轻轻碰撞着。 “林见鹤,你不能穿这身衣服出去。” 林见鹤低头看了眼身上婚服,极喜欢的样子:“为何?” 姜漫:“红色太过显眼,出去容易教人发现。” “我们换一身好不好?” 姜漫捧起来两套常服,给他看:“换这个。”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姜漫,道:“我知道了。” 说着,他又走进一些,伸手将姜漫腰上系带解开。 姜漫吃了一惊,忙抓住衣襟:“你做什么。” “脱你自己的衣服便可。”她道。 林见鹤歪头,眨了眨眼睛:“该洞房了。” 姜漫眼角抽了抽:“乖,以后再说。今日不行。” 闻言,林见鹤眼神立刻一冷,扭头就躺在床上,做一个赌气的样子。 姜漫道:“你若好生把衣物换了,我带你去看一样好东西。” “何物?” “去了便知。”姜漫心想,她底下还穿着里衣呢,当着他的面换也没什么。索性直接开始脱起衣服。 只是那婚服极为繁琐,光是腰间玉扣就如同九连环一般,一环扣着一环,非要精巧细致的人来解开不可。这可把姜漫急坏了。 她越是着急,那玉扣便越乱,越发解不开。 想索性一把扯下来,又不知怎么舍不得。 只得耐下性子慢慢来解。可她天生不是个精巧的人,半日解不开,眼看时间过去,一会儿该有人来接,她不由望向林见鹤。 见那人还在赌气,只得自己继续着急。 忽然,“咔哒”一声,不知道手指碰着了哪里,玉扣一下子便开了。 她松了口气,三两下脱了,将霞帔往屏风上一搭,只穿着白色里衣,从屏风后面探头,催促道:“快些,再过一会儿接我们祭祀的人便要来了,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把地方让出来。” 林见鹤则是盯着她,不可置信道:“你也,太不矜持了。哪有男子都还没有主动,女子主动脱衣的事情。” 他拧着眉头,脸上表情很是难看。 姜漫不知道他在纠结什么。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懂他在想什么,可是很多时候她不能明白。 如今时间紧急,容不得她慢慢想,便直接走上前,做出个饿虎扑食的姿势,凶巴巴道:“这位小郎君生得俊秀,正好姑娘我今晚孤枕难眠,不如你就从了我,跟我走吧,乖。” 林见鹤脸色一黑,眼睛一瞪,警告她:“站远一点。” 姜漫听见了外头急匆匆的脚步,知道是来催人。 林见鹤不肯乖乖配合,她只得自己动手。 “你逼我的,怪不得我哦。”她双手齐上,先是将他腰上的玉扣摘了,腰带整个儿拿下。多亏解开了自己那个,林见鹤这个简单多了。 “你!”林见鹤目瞪口呆。 姜漫冲他笑得不怀好意,将腰带一扔,扯他衣领,凶巴巴道:“叫你自己换你磨磨蹭蹭。这会由不得你了。” 姜漫三两下便将他的外袍剥了。 她自己换上简便衣物,回头正准备替林见鹤换。 却见他已经穿得整整齐齐,一双狭长的眼睛含了丝丝冷意,居高临下看着她。 姜漫挑眉:“早如此不就好了,非要我逼一逼才肯听话。” 衣服换好,外头的人也到了。 敲门声响。 “殿下,可是已经更衣妥当?该出发了。” “吱呀——”一声,殿门打开。 “姜漫”和“林见鹤”已经换了祭祀服饰,从从容容出来。 “走吧。” 姜漫拉着不情不愿的林见鹤溜出芷兰殿。径自便朝着一个方向走。 林见鹤懒洋洋跟着,走至半路,他眼睛向前扫过,抿唇:“不去了。” 姜漫笑道:“不是要看我给你的好东西,快到了,再坚持一会儿。” 林见鹤站着不动,面色在夕阳下白得透明。 姜漫眨了眨眼睛:“为何不去?” 林见鹤:“我走了。” 他转身,被姜漫一把抓住。 蓦地,他愣了。 因为姜漫的眼睛红了。 “呜呜呜我们才刚成亲,你就丢下我,你这个负心汉,没良心的。早就知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以为你是不同的,谁曾想都是一样的。我好可怜呜呜呜,我好难过呜呜呜——” “闭嘴。”林见鹤额头青筋直跳。 姜漫:“不听不听,我要去那里!” 林见鹤皱眉。 姜漫见他迟疑,不由分说,拉着他就走,脸上笑逐颜开,哪里有一点哭过的样子。 “快到了!” 那株梧桐树长得很繁茂。姜漫拉着林见鹤跑过去,目光四顾,她道:“你在这儿等着。” 她往后面的小天井跑,太阳快要落山,影子跟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一跃一跃地跑,像个调皮的小捣蛋鬼。 林见鹤站在梧桐树下,任由树影将他笼在暗处,一双清凉的眼睛看着姜漫跑进墙里,一会儿又跑出来,手中拿着一把锄头,脸颊染了红晕,一双杏仁眼灵巧生动,正笑着向他跑过来。 像是抱了一捧的喜悦想要送与他。 林见鹤皱了眉头,眼睛里有些迷惑。 他低下头,怔怔盯着地上一块隆起的小土堆,手指攥了起来。 姜漫拉着他站到一边:“你站在这儿,待会溅到你就不好了。” 说完,她扛起锄头,一下一下刨起那个土堆。 方才,一进来,看见这个土堆的瞬间,她的心里就有一个预感。 如今一锄头一锄头挖下去,她心里那股既期待又忐忑又难过的情绪被汗水淹没,唯闻自己的喘息,汗水模糊了视线,她恍惚有些紧张得朝林见鹤看去,却见他安安静静站在一旁,正盯着她瞧。 像是不解。 姜漫冲他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没事。” 她继续挖着,待到坑到了自己腰间,太阳早已落了下去,四周黑漆漆的,林见鹤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盏灯,拿着站在旁边。 远处依稀可以听见告祭宗庙的焰火声,很热闹。 也就越发衬得他们这里安静。 姜漫喘着气,一声一声,飘在风里。她站了一会儿,寒风带走身上热气,她冷得打了个寒颤。 “林见鹤,你冷吗?” 林见鹤站在那里,面色平静,摇摇头:“不冷。” 他道:“你找到了吗?” 在呼呼冷风里,他的声音有些寒。 有些冷漠。 姜漫笑了笑:“本就是没有的东西,何谈找到呢?” “不挖了吗?”林见鹤问。 声音里有种蛊惑。 姜漫摇摇头:“我还要挖一挖。” 她在林见鹤错愕的目光里露出个笑,弯下腰,继续挖自己脚下的坑。 林见鹤提着灯笼,孤零零站在地上,居高临下看着,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什么。 当坑挖到姜漫胸前的时候,她的脑袋都已经麻木了。她的预感是奇怪的,但是她莫名相信自己。 当锄头碰到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发出很清脆的“叮”一声时,她有些怀疑是自己的幻觉。 她迟疑地低下头:“林见鹤,灯扔给我。” 月亮出来了,林见鹤的眉眼冷似月光。 他郁郁地看着下面,没有听姜漫的话。 姜漫缓缓地蹲下,抱住地上的两个坛子,忍不住鼻子发酸。 她抬头:“林见鹤。” 月光下的人不语。 姜漫又唤了一声:“林见鹤。” “我知道你清醒着。” 林见鹤定定盯着她。 “你怎么那么傻呢。”姜漫抹了把眼睛,大骂,“你不是最凶,最睚眦必报,你怎么不来找我报仇。” 半晌,林见鹤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嗤:“我报复你,你承受得住?” 姜漫又心疼又生气。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笨蛋。 “这两坛酒,你又是替谁埋的?做什么不说话?” 林见鹤扭过头去,淡淡道:“我杀了梁玉琢,你没什么要说的?” 姜漫只是觉得心疼。 “我为什么要说?梁玉琢死了跟我有什么相关?” 林见鹤抿唇。他垂下眼睛,眸子里一片阴郁平静。 “你说,他死,你死。” 姜漫没想到他记着这么久。她脸色发白:“我骗你的。” 林见鹤垂眸,目光盯着地上,心想,他以为姜漫见到梁玉琢被他折磨成那副样子,他所有肮脏阴损丑陋的一面都叫她看见了。 不知道她要怎么看呢? 应该会厌恶憎恨,骂他叫他滚远。 他不喜欢。 所以他装作另一幅样子,不管她到时候是讨厌还是憎恶。 他只当那个林见鹤死了。 只有这个林见鹤,他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她总该原谅吧。 可他看着姜漫任由他胡闹,任由他提出成亲。他们不但成了亲,她还记得女儿红,还记得埋女儿红的地方。 他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姜漫是怎么了呢? 她不爱梁玉琢了吗? 姜漫见他发呆,只扯了扯他的衣袖:“走吧,该回去了。” 林见鹤抿唇,捡起来锄头:“我有事。” 他说着,就要动手将坑埋起来。 姜漫抿唇:“不用埋了。” 林见鹤看她。 姜漫轻声道:“我们都成亲了,这酒该喝了。” 第101章 回家 101 林见鹤却好似没听见,直把姜漫的话当成了一阵风。 姜漫跺了跺脚:“哎!” 她喊了一声:“林见鹤!” “你没有话跟我说吗?!” 林见鹤抬起头,目光阴郁:“说什么?” “你是什么时候重生的呢?”姜漫的声音轻得近乎呢喃,她走近一点,抬头去看他眼里的情绪,“你怎么——” 林见鹤蓦地笑了一声,笑声肆意而冷漠。 “你想问我为何不告诉你?” 乌云似是从月亮上离开了一瞬,林见鹤的脸笼上了一层阴影。 他的声音清凌凌如数九寒天屋檐下结成的冰:“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的语气在挣扎,在想出适合的言辞,来让自己不那么卑劣:“你也没有告诉我,不是么?” “我怎么告诉你呢?” “我——我害死你,”姜漫张口,“我活着都觉得有愧。” 不知道姜漫哪句话触动了林见鹤。 他抿唇,扔了手中锄头,回头淡淡道:“还不动手?难道站在那里酒便会长了翅膀自己跑到嘴巴里?” 这一瞬间的林见鹤,恍惚与上辈子重合了。 姜漫心中一热,忙与他一起,将两坛酒搬了上来。废了好大力气。 “你做什么埋这样深呢。”姜漫道,“险些我就放弃了。” 她忽然有些好奇:“如果方才我不挖了,这两坛酒你要埋到何时?” 林见鹤抿唇,脸色有些冷。他没有说话,似乎在生气。 姜漫也摸不着头脑,他又生的哪门子气。 “呼!”将酒坛放到地上,姜漫长出一口气。 二人似乎都没有挪个地方喝酒的想法。 姜漫看向不远处的小屋,以目光向林见鹤询问。此处离宫殿较远,谁也没有心情走那么远的路。 心中憋着一股气,憋着一股情绪,恨不得喝个三天三夜,喝得酩酊大醉,把心里所有五味成杂的感情都喝出去。 那处小屋简陋是简陋了些。正好做个避风之处。不然就在树下喝酒未免会着凉。 林见鹤只是不说话,淡淡看她一眼,然后在姜漫睁大的眼睛中,轻轻松松抓起两只酒坛,向着小屋走去。 姜漫看着他背影,突然失笑。 这笑来得莫名。她却觉得上辈子的林见鹤似乎在一点一点回来。 她跑着跟上去,念叨道:“你既能轻轻松松抓起,还看我累得跟老牛一样气喘吁吁搬那半日,安的什么心思呢?” 林见鹤喉咙里发出一声哼:“我戏弄你,你又把我放在心上了?” 姜漫知这是他逆鳞,她自觉有愧,脸色不由涨红,瞪他一眼,嘀咕道:“好吧。我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 走到小屋前,林见鹤停下,闲闲站着。 姜漫会意,一本正经道:“等着!” 她小心翼翼推开门,唯恐这荒废的小屋顶上上掉下什么蜘蛛啊虫子之类的。 踏进门槛,提起灯笼往眼前那么一照,她乐了:“谁这么好心,将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如今倒方便我们。” 她招呼林见鹤:“进来。” 说着又四处将蜡烛都点着了,登时屋子里亮堂起来。 只见屋子虽小,五脏却全。床帐子、桌椅、屏风、摆设,竟然都是有的。 想到埋在地下的酒,她心里一动,眼睛不由得往林见鹤脸上看。 “我脸上有东西?”没想到被林见鹤抓了个正着。 姜漫脸上臊得慌,只得抓抓脸,一把将一只酒坛拖到自己面前,眼睛上下逡巡,笑道:“正巧,这是我的酒!” 林见鹤懒洋洋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是你的了?” 姜漫眨眨眼,笃定道:“两只眼睛都看见的。” 她露出个狡黠的笑,一把拍开坛子上的泥封,登时一股酒香飘出来。 姜漫喃喃道:“连味道都跟上辈子的一模一样。” 她不由又看向林见鹤手边那一坛。 林见鹤也将泥封揭开。 拿起一只碗,抓起坛子倒了一碗。 姜漫倒了一碗自己的,道:“等等!” 林见鹤要喝,被姜漫阻止,眼睛微挑,冷冷道:“怎么?” 姜漫将他手中的碗拿过来,将自己的碗放进他手里:“我喝你的,你喝我的。” 林见鹤一怔,抿唇不语,握着碗,顿了一下,随即一饮而尽。 一碗下去,姜漫肚子里热烘烘的,像是抱着个小暖炉。她喝酒极易上脸的,一碗酒下肚,脸颊立即蔓上红色,眼睛也在水里润过似的,晶莹剔透。 林见鹤还要倒酒,被姜漫抢过碗去:“你要喝我的。我的都给你喝。” 她抓住林见鹤的手,从他手中将碗扒拉出来,眼睛笑汪汪地给他又倒了一碗。 林见鹤皱着眉头看她一眼,一声不吭喝了。眉间笼着一层阴郁。也不知道还在生什么气呢。 姜漫将自己的碗伸过去:“礼尚往来。” 林见鹤淡淡道;“你对自己的酒量有把握?” 姜漫拍了拍胸脯:“放心,没问题!” 林见鹤嗤笑,将碗递与她。 姜漫双手捧了,笑着看林见鹤,眨眨眼睛,低头一点一点喝光了。 喝完把碗翻过去,得意道:“看!” 林见鹤将自己的碗递给她。视线淡淡的。 姜漫会意,忙接过,喜滋滋给他倒酒。 她将碗放了,抱起酒坛,待要往碗口倒,不知怎么,碗动来动去,倒了两次,都倒在外边。 林见鹤似笑非笑:“还能倒么?” 姜漫摇摇头,眼前清明了。她忙倒满,双手端过去:“给你。” 脸上笑得傻兮兮的:“当然能倒了!” 她趴在桌在上,看林见鹤喝酒,脸漂亮得不像话,就是眉间笼着阴郁,让人害怕。 她张嘴,打了个酒嗝,嘟囔道:“林见鹤,你生什么气呢?从方才起就不高兴。” “我不高兴跟你有什么相干?”林见鹤淡漠瞥她一眼。 姜漫摸了摸心口:“你为什么不高兴?你不高兴,我这里也沉沉的,高兴不起来。” 她的脸色愈加粉嫩,像一朵水里飘着的莲花,眼睛湿漉漉的,细细的眉头拧了,满是疑问和难受。 林见鹤目光一顿,将碗放下,索性将她那一坛酒拿过来,倒了一碗,又是一饮而尽。 半晌,他轻轻笑了一声。 分不清是生气呢,还是什么。或者只是觉得好笑。 姜漫只是上脸,她脑子是清醒的。 林见鹤一手支颌,闲闲看着姜漫,淡淡道:“你问我,如果你不挖了怎么办?” 他凉凉道:“你可知,若是你发现不了那两坛酒呢?” 姜漫脑子里一个激灵,被风一吹,立即清醒:“如何?” 她抬起头,想知道。 “你试探我,焉知我没有试探你?”林见鹤垂眸盯着她耳垂上薄红,道,“姜漫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的声音带着夜的寒凉。 “至于你放弃。”他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你还记得你说的故事么?” 姜漫连最后一点混沌都没了,她隐隐有预感,道:“什么故事?” “有位穷人家的公子,爱慕住在阁楼上的富家小姐,向小姐表明心意,遭拒。公子道,他每日都会在小姐窗下等候,等待整整一百日,直到小姐改变心意。” 姜漫张口怔住,抿唇,接着他的话道:“那公子等了九十九天,熬过最难过的日子,风雨无阻。可是小姐一次也没有开过窗。他便走了。” “你说,我为什么埋那么深?”林见鹤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姜漫只觉得手在颤抖。 她将两只手放在桌上,抬头,目光看着林见鹤:“我想着,你一定会在那里埋酒。” “林见鹤就是这样的人。”姜漫笑了笑,“他就是那么傻的人。” “不傻,怎么会抱着别人的尸体跳崖。”她抱起坛子,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液顺着下巴滚落,将衣领上狐狸毛都洇湿了。 “我挖的时候,也怀疑过,是不是我想错了。可是我总有预感,酒一定就在那里。”她抹了把眼睛,“我一定要挖出来。” “林见鹤,对不起。”她又抹了把眼睛,声音有些更咽。 “那个公子往前走了九十九步,小姐一步也不肯走,所以他明白了,放弃了。”姜漫轻声道,“我们不会那样的。” 她又仰头喝了一大口,脸上都湿了,睫毛也湿了。 “我们不会那样的。”她笃定道。 林见鹤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碗,就那么淡淡看姜漫。 “你决定好了?”他道。 姜漫浑身都滚烫。她双手撑着下颌,一眨不眨盯着林见鹤:“林见鹤,你猜到了?我上辈子没有要伤害你。” “你跳崖的时候,我就在你旁边。”她有些失神,“如果知道你会这样做,我就不会骗你了。” 林见鹤伸手托起她的下巴,垂眸盯着她的眼睛:“你骗我,是为了什么?” 姜漫眼睛一眨,泪珠儿顺着眼角滚落:“我想回家。” “可是我回不去了。” “那个有木车和爆米花的地方么?”林见鹤低声道。 姜漫点头。 “我知道了。”林见鹤循循善诱道,“你为什么没有回去?” 姜漫摇头:“不知道。我回不去了。你把梁玉琢杀了,这个世界早就脱离了掌控。我没有办法回去。” 林见鹤眼里含笑,眼底却蕴含着风雨。他心里的猛兽又在冲撞牢笼。 “我想留下来。”姜漫喃喃。 林见鹤眼睛一顿,心底的猛兽立刻安静下来。 他摸了摸姜漫的头发。手指从她泛红的脸颊拂过,感受那滚烫的温度。 她的鼻息热热的,烫烫的。 第102章 撒娇 102 翌日,酒醒。 日上三竿,嗓子冒烟。 姜漫揉了揉眼睛,就见日光从窗户纸里照进来,照在桌前支着手睡着的人脸上。 他的头发细密柔软,乌黑如缎,浓密地披散着,束发的簪子不知掉到何处去。 这可真比一幅画也好看。 她呆呆看了半晌,才在一道低低的哑声中红了脸。 “看什么?”林见鹤掀起眼睑,闲闲看过来。 “你没睡?”姜漫坐起来,在地上找自个的鞋,一边不自在的低头回避。 林见鹤嗤笑一声,眼睛看向门口:“在那。” 只见两只鞋正以极不相同的姿势躺在相隔甚远的两处。不难想象它们经历了怎样的旅程从床头到了那里。 姜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登时脸色涨红,扑通一声跳下床,跑过去将自己的鞋穿上。 她恼羞成怒:“你一夜都没有睡么?” 林见鹤似笑非笑道:“我又没喝醉,又没耍酒疯。又没大吵大闹,还要逼着人家听我唱歌。唱歌也就罢了,把院里的乌鸦都吓跑了。我怎么敢睡着,万一引来什么妖魔鬼怪将我的魂也勾走,那不是很吃亏。” 姜漫捂着脑袋,欲哭无泪。 “我上辈子明明没有这样对不对?”她期待道。她不记得自己会耍酒疯啊。 昨晚的记忆猛地闪过,她耳根子红得发烫。 林见鹤嘴角破了,还结了痂,他见姜漫这副躲躲闪闪的样子,嗤笑,带着嘲讽:“你上辈子也没有醉了就发疯啃人的毛病。” 不知想到什么,他面色变冷,怀疑地看向姜漫:“还是说,你——” “没有!”姜漫大声道,“我上辈子就没有在别人面前喝醉过!” 见林见鹤盯着她不放,她举手道:“我上上辈子,还不到喝酒的年纪呢!更别说喝醉!” 林见鹤这才收敛了目光中的冷意。却有意走近,低头让她看自己昨晚的“杰作”。 他用似笑非笑的口吻:“喝醉了咬人?还偏咬人的唇,什么毛病?” 姜漫给他激出无限的勇气,踮起脚狠狠在他嘴唇上又“咬”了一下。 林见鹤的嘴唇是很软的。像他的心一样柔软,像他的头发一样柔软。 嘴角还有酒香。 姜漫本想咬他一口,叫他不要嘲笑自己。 可是嘴唇碰上去,她忍不住轻轻摩挲了一下。 像是有人拿一根羽毛,轻轻在她心上挠了一下。痒痒的,酥酥麻麻,骨头里泛起泡沫,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她没有意识的时候,在林见鹤唇边流连,两人唇齿相接,林见鹤目光渐渐变深,他低下头,仿佛看到一只毛茸茸的小猫儿在撒娇。 等姜漫呼吸不上来,脸上泛起红晕,伸手去推林见鹤,却觉得身体被一双铁箍箍住,再也挣扎不开。 她的胸脯急剧起伏,脸色因呼吸不及而通红,整个人粉嫩粉嫩如一朵不胜娇羞的海棠。 林见鹤终于停下这个吻,让她得以喘息。 他眼里的人目光含水,鬓角汗湿,脸颊白里透红,像一颗鲜嫩欲滴的水蜜桃,散发着香甜的气味。 他眼底有火在蔓延,紧紧抱着姜漫,低声道:“你怎么这般不矜持。” 姜漫骨头里都泛着酥麻。林见鹤停下,她觉得心里骤然一空。 她大胆地伸出手去,环住林见鹤脖子:“抱我。” 林见鹤额角青筋直跳,呼吸里压着极大的痛苦:“你老实点。” 姜漫直接跳到他身上,撒娇一般:“林见鹤。” 声音软软的,尾音儿拖长,像有人拿羽毛轻轻挠拨林见鹤的心。 他扭头,伸手将她往下拉,生气道:“不行。” 姜漫将头埋进他脖颈,死死攀着,挣扎着,不肯下去。 林见鹤一僵,一字一句:“还不下来。” 姜漫“啧”了一声,狐疑的目光打量他:“哼。” 林见鹤视线黑压压看过来,气得不行,将她掉了个个人,直接打横抱起来,大步往外走。 这下轮到姜漫慌了:“哎!哎!林见鹤,你瞧我们这副样子,怎么见人呢!你快放下,不能让人看见!” 林见鹤充耳不闻,只是掠着她一路疾行,用一个大披风将她裹得紧紧的,寒风一丝儿也吹不到。 姜漫仿佛听到一声轻笑声。 她也不由一笑,也不挣扎了。闲闲的逗林见鹤玩:“林见鹤。” 林见鹤不理她。 姜漫就唉声叹气:“我们才是新婚第二日呢。按理我今日要回门的。” “三日回门。今日才第二日,你回的哪门子门?”林见鹤嗤笑。 姜漫不安分了:“那咱们今日去西山兴善寺去好不好?” “不去。”林见鹤不知在别扭什么,故意跟她作对似的。 姜漫:“那你要做什么?” 她思索着:“旁的新婚夫妇都做什么呢?” 林见鹤眼前闪过姜漫粉嫩如一颗桃子的脸,脸色不由黑了。 不知到了哪里,姜漫感觉被放了下来,风也停了,寒也止了。 她将披风拨开,就见陈公公目瞪口呆看着二人,立马迎了上来,老脸笑得一朵菊花似的:“殿下与娘娘回来了。这便伺候梳洗。” 姜漫抖了一地鸡皮疙瘩。 “今日殿下不必公办,可陪着娘娘休息三日。”陈公公一边替林见鹤披衣服,一边笑眯眯的念叨。 林见鹤不知想到什么,抬手阻止他的动作。 陈公公疑惑:“殿下?” 林见鹤伸手一指姜漫,淡淡道:“妻子不该服侍丈夫更衣么?” 姜漫磨了磨牙,笑眯眯道:“好呀。” 她从陈公公手上接过白沙中单:“抬手。” 林见鹤张开双手。 姜漫拍拍打打替他披上:“顺便替你捶捶老胳膊腿哎。” 林见鹤拧着眉头不乐意地看她,换来姜漫得意一笑。 让你戏弄我。 她见陈公公递过来的是林见鹤一贯穿的藏青。伸手推开,往一排排宫婢捧着的盘子里一扫,指着一件黑底红边的,道:“要那一件。” 宫婢垂头躬身捧上来。 姜漫提起来笑眯眯道:“要穿得喜庆些才好。” 她在林见鹤拒绝的目光里将衣服给他披上:“让我伺候,就得听我的。”她拍拍林见鹤胳膊,换来一个嫌弃的眼神。 姜漫又给自己也挑了一身红底的衣服,站在林见鹤身边。 陈公公笑得合不拢嘴:“真跟一对璧人似的!” 林见鹤压了压嘴角,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哼。 “不知殿下与娘娘今日有什么去处?”陈公公道,“奴才也好安排伺候。” 姜漫踮起脚,让林见鹤低下头:“再低一些,我够不着。” 林见鹤满脸嫌弃,却还是将弯下的腰又往下低了些,好让姜漫的手能够到发髻。 姜漫满意地将一支白玉簪插到林见鹤头上,笑着回陈公公的话:“要回门。” “回门?不是三日——”陈公公及时改口,“奴才这便吩咐下去,令永昌侯府准备着。” 但凡跟过一个做事从不按常理来的主子,陈公公对这人世一切事情都看得开,也不会大惊小怪了。 姜漫既嫁与七殿下,当然不能是有罪之身。 昨日下令大婚,永昌侯府一家已经从牢里赦了出去,今日是在府上的。恐怕还余悸未定。 林见鹤抿唇道:“回去做什么?” 姜漫:“回去找人。” 他们坐上轿撵,由御林军开道,直往永昌侯府去,气派得很。 轿子里,姜漫道:“我的老嬷嬷你没把她怎么样吧?” 林见鹤冷哼:“你自己问她。” “你那婆子来路不明,也不趁早打发。” 姜漫笑笑:“你找来扮三皇子的人也是来路不明。日后怎么办?让他一直扮下去么?” “我自有办法教他听话。”林见鹤眸子低垂,“你能吗?” 姜漫道:“有时候叫人听话不只有一种办法。你的法子可以,我的也可以。” 林见鹤扭过头去,又生气了。 姜漫将头搭在他肩膀上,蹭了蹭他脖颈。 姜漫发现这是林见鹤的软肋。他一点也受不了自己撒娇。 “你何时变得这样了?”林见鹤额角青筋直跳,威胁道,“起来。” 姜漫使劲蹭了蹭:“我不。” 她笑弯了眼睛,抬头在林见鹤唇上亲一下,大声道:“就不,你咬我?” 林见鹤确实拿这样子的姜漫无可奈何。 她自从昨晚发了酒疯,打通了任督二脉,做事完全变了样子。 撒娇。 林见鹤几乎没有见过这样的姜漫。 他没有应对之法。总是手忙脚乱,冷着脸凶她,叫她收敛些,离得远些。 可她一点儿都不听。像一块粘人的糖,越粘越紧。 好像不用他用力抓,她也会紧紧贴着自己不放。 他有些烦恼。但不可否认,心里的那头猛兽安安静静睡着,似乎已经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抿唇。扭过头去。耳朵一点一点发红。 姜漫凑近道:“告诉你个秘密。” “何事?”林见鹤沉声道。 “你知道我那婆子为何在侯府么?她那样有本事,怎么会给人当下人?” 林见鹤不屑:“不是为那个叫胥琛的侍卫?” “是呀!”姜漫笑道,“多感人的感情!他逃,她追,他插翅难飞!” 林见鹤脸黑了:“少看些淫词艳曲。知道吗?” 姜漫笑眯眯点头:“知道啦,听夫君的话。” 林见鹤抿唇,将目光移开,看向别处。 姜漫在他红透的耳根流连,笑得不能自已:“林见鹤,我怎么这么喜欢你。” 说着,她又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你的嘴唇好香,有酒香。” “闭嘴!” 第103章 告状 103 仪仗到了永昌侯府门口,沿街的人都来瞧热闹。 如今姜漫在百姓眼中,俨然已经有那绝色美人倾国倾城的神秘。他们眼看着永昌侯府因为姜漫逃婚阖府下狱,眼见着七皇子为爱千里追妻,不但不计前嫌,还不顾礼制,死缠烂打也要娶姜漫做皇子妃。 “这得是啥样的美人啊?”大家都挺好奇。 “不行,我定要亲眼看看。日后老了,我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好给子孙讲古!” 可惜成亲那日姜漫直接从宫里出阁,百姓们翘首以盼,结果什么也没看见,这几日都留神呢。 这不,中午见宫里摆出阵势,往永昌侯府宣旨,消息灵通的,立即就散了出去。 不到半日,大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七皇子妃今日可能要出现露个面。 这还不去瞧热闹! 故而姜漫和林见鹤沿街过来,却发现越是靠近永昌侯府,沿街的人越发摩肩接踵,密密麻麻。 还好羽林卫开道,将人群拦在两侧。 姜漫疑惑:“怎么这样多的人?” 林见鹤冷哼,也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个话本子扔给姜漫。 姜漫满脑袋疑问,打开瞧了几眼,迅速翻过几页,脸色渐渐古怪。 “扑哧!”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倾国倾城?七殿下神魂颠倒?” 林见鹤淡淡看她一眼。 姜漫使劲压了压唇角,声音里却还是泄露出几丝笑意:“真难为他们这么能编排。不过有一点他们说错了。” “什么?”林见鹤讲话本子拿回去,这次姜漫看清了他从哪里拿出来的。 原来这轿撵中旁边的机括是可以活动的。林见鹤轻轻一拉,将从旁边拉出来一个抽屉。 姜漫见他动作如此娴熟,不由狐疑:“等等,你为何有这东西?观之情形,不像是新的,反倒像被人翻阅几遍,纸页有些旧了。” “他们哪里说错了?”林见鹤避而不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姜漫又狐疑地看了眼抽屉,不知想到什么,眼睛里忍不住又有些笑意。这次好险忍住了,怕林见鹤下不来台。 她清了清嗓子,回答他道:“其实,不光七殿下神魂颠倒,我也对七殿下神魂颠倒呢。” 林见鹤感觉不妙,欲要止住话题。姜漫却没这么容易止住。 她如今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花言巧语,巧舌如簧。 好听的话滔滔不绝,说起来一点儿都不知道害臊。 只听她道:“择日我也叫人写个话本子,就写七皇妃对七殿下情谊甚笃,日思夜想,竟至忧思成疾,得了相思症。若是一刻不看见七殿下,便心乱如麻,寝食难安。见着七殿下便恨不得化成他腰间的环佩,缠着他,好一刻也不分开。” “闭嘴。”林见鹤眉头狠跳:“成天胡思乱想什么?” 姜漫眨着眼睛笑:“怎么能光写七殿下为了我忧思成疾?也要让人知道我爱慕殿下如痴如狂才行。” 林见鹤见她说得越发孟浪,丝毫不知矜持为何物。耳根子便红得不可收拾,抿了唇,狠狠看着她:“你给我安分些,不然我——” “不然怎样?”姜漫毫无心理负担,仰起头,视线又落在他唇角的结的痂上,也不知怎么就想起先前那个吻,喉咙不由自主咽了咽。 “你咬我?”她轻声道。 林见鹤眼底冒火,可能是气急了,低下头不由分说在她鲜嫩欲滴的唇上重重咬了一口。 “嘶——” 姜漫错愕。 她瞪大眼睛,对上林见鹤渐渐冷淡的目光。 她摸着嘴唇,扭头想找个明亮的地方瞧瞧,是不是咬破了。 没找着镜子,她拿舌头舔了舔,有点咸。 “你咬破了。”她嘟囔着,控诉。 “怎么也没有镜子。”她有些着急,待会还要在侯府众人面前耀武扬威呢,嘴唇竟然被咬破了,这可怎么呢。 林见鹤伸出修长如玉的手,将她胡乱摸索的手捋下去,冷声道:“别乱摸。” 姜漫忍不住又伸舌头去舔,也被林见鹤掐住了下巴,他的手指正好掐着让姜漫合不上嘴。 她咕咕哝哝:“快擦点药,带药没?” 林见鹤盯着那处看着,似笑非笑:“这下正好,待会下车,所有人都要瞧见我们两个嘴唇破了。” 饶是姜漫脸皮厚,想起那万人观看的情景,也有些尴尬。 她张着嘴,祈求道:“你让我将血舔了,旁人看不见的。” 林见鹤淡淡道:“不许。” “殿下,永昌侯府到了。”轿撵恰在此时停下,陈公公的声音响起。 林见鹤抓了她的手,不给她机会,拉着她站在了车前。 喝。 姜漫吃了一惊。 好多人。 “出来了出来了!” 他们一出轿撵,远处的喧闹雷鸣一般响起来。一波一波的声浪。 人群也似一波一波的浪潮,往这边拥挤。 羽林卫严肃着脸勒令众人安静一点,不许上前。 早在永昌侯府门前等待接驾的众人脸色都要维持不下去了。 姜柔手里的帕子拧得成了个皱巴巴的死结,她还在不停地绞着。 她的目光从站着车前的两人身上扫过,耳边满是人群的惊叹,倒吸气声音。 什么“神仙眷侣”,什么“金童玉女”,什么“珠联璧合”……统统传进她耳朵里。 还有夸姜漫“天仙呀”、“果然倾国倾城”、“好美”……之类的。她越听,心里越不舒服。 她面上含笑,心里冷笑,以前也没见他们夸姜漫,如今她成了七皇子妃,倒是都来夸了。可见人都是善变的。 她的视线从林见鹤脸上扫过,这才收了回来。 永昌侯和侯夫人的面色便更为复杂了。 不过好歹在人前,当着林见鹤的面,他们也做出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在牢里的时候,孟玉静咬牙赌咒将姜漫骂得狗血淋头,话里话外都是万万不该将她接回来,果然是个晦气鬼,害得家宅不宁。 这会,她心里生不出什么喜悦。 她抓了姜柔的手,可惜怎么是姜漫这衰鬼嫁了皇子。 她拍拍姜柔,平静道:“放心,你一定比她嫁得好。” 姜柔露出个笑:“阿柔只要有爹娘陪着就很高兴,不敢痴心妄想。” 二人正说着话,姜漫和林见鹤已经下了车。 永昌侯提醒了一句,忙带着几人上前接驾。 “见过七殿下,见过七皇妃。” 姜漫的视线从他们头上扫过,只在胥琛处顿了一下:“起来吧。” 她竟然丝毫不守礼数,七殿下都没开口,她倒是先说话了。 永昌侯眼里闪过不虞,带着众人起身:“谢殿下,谢娘娘。” 林见鹤与姜漫走在前面,陈公公等人伺候着。 侯府几人在后头跟着。 姜漫没看见刘婆子,便想摆脱这些人,到自己院里去。 她扯了扯林见鹤袖子。 林见鹤嘴角一抽,警告地看她一眼,让她老实一些。 姜漫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永昌侯却先开了口:“府上接到宫里的旨意,一早便准备迎接,唯恐接待不周,怠慢了殿下。小女无状,素日教养不周,不知好歹,竟敢逃婚,都怪老臣教导无方,臣万死难辞其咎。今承蒙殿下庇佑,得以一家平安,不胜感激。府上已备了薄茶,还望殿下不吝赐教,前往一品。” “至于皇妃,内人昏礼前未得机会叮嘱,此次还望殿下成全她们母子一片心意,让她们母子说说梯己话。” 姜漫诧异。永昌侯这番话可谓说得诚心诚意,感天动地。林见鹤无论如何不能不答应。 “你想做什么?”林见鹤低头问姜漫。 他的眼睛清澈透明,满是纵容。好像在说,不管做什么都随她高兴。 姜漫本来想直接回自己院子里找刘婆子。 被他这么一问,不由咧开嘴笑,却扯到了嘴角伤口,“嘶”了一声,笑道:“就听永昌侯的罢。” 她想的是,她本来都没打算怎么样呢。孟玉静找她做什么? 她还不知道方才她那一声轻“嘶”,让孟玉静猛然注意到嘴角的伤口。 他们本就看见了林见鹤唇角伤口,去没有做他想。如今再瞧见姜漫嘴角的,孟玉静脸色立时难看起来。 永昌侯也为这么个不知羞耻的女儿感到脸上无光。 他立时引着林见鹤去书房,半晌,回头,目光沉沉地盯着姜漫看了一眼。 姜漫回以淡淡的视线。 孟玉静见林见鹤一行人走远了,脸色立时便冷了。 她声音里满是厌恶,掀起眼皮,淡淡从她唇角扫过:“你随我来。” 姜柔叹了口气,无奈地看姜漫一眼,上前扶了孟玉静的胳膊。 侯府下人听命行事,也跟着走。 一时只剩下姜漫。她方才给林见鹤使眼色,让他把人都带走了,好给侯府发挥的机会。 她也学着姜柔叹了口气,叹得比她更长,比她更无奈。 “唉!” 孟玉静回首,气得胸膛上下起伏:“还不跟来!” 姜漫“咔擦”一声,便顺手折了院里最好看的那朵花,孟玉静脸色一变:“你这个扫把星,别动我的花!” 姜漫动作一顿,将花瓣捏得落了一地,抬头笑道:“扫把星说谁呢?” 孟玉静见她将那唯一一枝花踩在脚下,心口这些日子积压的火气一股脑全都喷发,再也忍不住,几步走过来,扬起巴掌就打。 “还能说谁?我真后悔将你接来!你从你来了,阖府不得安宁!” “啪——” 姜柔眼皮一跳。 只见姜漫不知道哪里抽出来一截短棍,狠狠敲在侯夫人扇下去的手腕上。 孟玉静嘴里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尖叫,脸色发青,额头上全是汗,人站也站不住,抱着那一截腕子,疼得直抽搐。 “夫人!”红药忙扑上去。 一时间,所有人围着孟玉静忙乱起来。 反观姜漫那边,却冷静得不像话。 真是一边人仰马翻,一边却冷眼旁观。 姜柔心里一惊,眼眶泛红,气得道:“姜漫,你太过分了!你竟敢打母亲!” 姜钰听闻母亲的哭声赶来,一见如此情景,目眦欲裂,冷声道:“姜漫,你罔顾人伦,竟敢辱打亲生母亲,畜生不如。我倒要看看七殿下知道自己娶了这样一个女子,会怎么看!” 他吩咐下人立即将孟玉静带回去用药,请大夫立即诊治。 原本慌成一团的人,在他三言两语下立刻井井有条。 姜漫漫不经心踩着脚下的花儿:“小孩子才告状呢。你果然没什么长进,不管几岁,都爱告状。” 她笑了笑:“你告呗。” 第104章 天涯 104 “你不许走!”姜钰道,“你给我等着,此事七殿下必须给我姜府一个裁断!” 他命人拦住姜漫,冷声吩咐:“看着她,你这样做,就算是皇上,也不会容忍。百善孝为先,你今日所为,乃是大逆不道。纵使七殿下爱护你,也不能不将孝悌放在第一位。” 孟玉静已经由人抬回去,姜柔一改往日面目,冷冷道:“妹妹如今越发无法无天。今日之事,必须让你长记性。自己家里尚且如此,将来在宫里,若是不敬长辈,心肠歹毒,岂不是又要连累家族?” “你真是太让人失望。本以为成了亲能改好,没想到比以往跋扈更甚。我们真不该对你有所期望。”她恨铁不成钢道地叹息一声,拂袖转身,急急忙忙准备跟着孟玉静。 姜漫却将手中拿短棍一扔。 “梆——”地一声。 她视线一扫,看见姜卓然并林见鹤一行人,提醒:“七殿下来了。” “怎么回事?”林见鹤问姜漫。看向姜钰与姜柔的目光不善。 姜钰心中有气,说话时自然带着怒意:“殿下不妨听听七皇妃如何解释。她方才动手打伤侯夫人。” “是这样?”林见鹤看向姜漫。 “她先打我。”姜漫眨眨眼睛,“我一时害怕,不小心,也不知道为什么手里拿着个棍子,就飞到侯夫人身上了。” “听见了?”林见鹤淡淡道。 姜钰脸色难看:“她撒谎!” 林见鹤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他冲姜漫招招手:“过来。” 姜漫嘴角一抽,给他这个面子,挪了过去。 “可有伤到?” “那没有,侯夫人倒是伤得挺重的。”姜漫摇摇头,笑眯眯道,“真惨。刚才的尖叫你听到了吗?” “看来,人果然还是不能脾气太暴躁,有话好好说么,动什么手,动起手来,不定伤到谁呢!像侯夫人这样的,脑子也不灵光,手脚也不利索,人没打着,倒把自己伤到了。不划算,太不划算。” 她摇头叹息,一副老学究的样子。 林见鹤眼里有笑意:“回去让太医看看。” “对了。”姜漫抓住林见鹤袖子,躲到他身后,目光扫过姜柔,以及脸色已经变成青紫色的姜卓然,瑟瑟道,“他们说我大逆不道,要找我麻烦。你说了我做什么都对的,你帮我挡着。” 姜柔手里的帕子已经快拧碎了。 “放肆!”姜卓然大喝一声,气得浑身颤抖,“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毫无教养的孽畜!” 他向林见鹤抱拳:“殿下恕罪,臣教女无方,竟无法无天到如此地步。臣现在就进宫向陛下请罪,此女心肠歹毒,跋扈横行,实在不能当得起皇妃之任。罪臣亲自去向陛下请罪,请陛下废黜这个不孝之女的皇妃之位!” 姜漫眨眨眼睛,拍拍林见鹤。 林见鹤抿唇:“七皇妃方才说,她是不小心。我相信她。” 他不耐道:“你们下去。我与皇妃随处看看便回宫。” 姜漫立即道:“去竹苑看看吧。我带你去。” 说着,拉上林见鹤就走。留下姜府众人个个面色难看。 姜柔有些不敢置信:“七殿下竟然纵容她到如此地步。” 她喃喃:“日后若是——” 姜卓然冷声道:“她休想!如今已经不将侯府放在眼里,将来若是坐在侯府头上,还不知会怎么作威作福!” 他心里连林见鹤也一并迁怒。姜府与萧贵妃交恶在前,大皇子又出事,正逢七殿下与姜府结亲。他本来就打算扶持林见鹤,因此对姜漫也高看一眼。 如今看来,这林见鹤竟真的跟外界传言一般,完全如同废物,被女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这样的人,好掌控。若是他当了皇帝,只要换个女儿收服他,必然成为自己手中傀儡。 想到这里,他道:“阿柔,你随我来。” 却说姜漫拉着林见鹤走了一段距离,看不见姜府众人,便松开手,尬笑:“哈哈。” 林见鹤理了理袖子:“你打算如何处置姜府之人?” 姜漫:“你说怎么处置?” 她想起梁玉琢和萧贵妃的下场,道:“姜柔上辈子害我那么惨,她又那么爱荣华富贵,不如将她流放,做一辈子苦力,去苦寒之地怎么样?” 林见鹤不屑嗤笑:“不要她性命?” 姜漫认真道:“取性命容易,让她痛苦才解气不是么?让她死了,不免太便宜。” “唔。”林见鹤漫不经心把玩着腰间玉环,“随你。回去自己写圣旨。” 姜漫惊讶。 她知道林见鹤对于杀了自己亲生父皇这件事,是没有什么情绪的。 但她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心里就揪疼。 如果他不对皇帝有过期望,也就不会失望,不失望,也不会憎恨。 “明日皇帝便会驾崩。”林见鹤道。 他的语气很平静:“若不是国丧期间不许成亲,会更早些。” 姜漫握住他的手。 林见鹤低头,看着姜漫,嗤笑一声,声音里有些恶毒:“他死时很不甘心。我用了最痛苦的毒药。” 姜漫不觉得他做错了。 她只是心疼。小孩子生下来知道什么呢?皇帝自己喝醉酒犯的错,却要一个小孩子来承担后果。 小林见鹤看见父皇那么疼爱大皇子,心里多羡慕,多渴望。 可是皇帝用冷酷无情告诉他:你是恶心的,你是肮脏的,你不配活着,你该去死! “你瞧!”姜漫笑眯眯从袖子里掏出一包东西。 她没有松开握住林见鹤的那只手。 用另一只手捧着,将帕子展开,像手心里开出一朵花来。 林见鹤视线顿住。心里本只有一些说不清的恶意,对于杀死的人,他不会内疚。 但是看到姜漫掌心的小东西。那么精致,那么脆弱。他的心口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太一样。 姜漫带的不多。但是每个形状都不一样,有做成莲花的,有做成菊花的,还有小狗的,小猫儿的……每个都只有拇指盖大小,精巧绝伦,活灵活现。 林见鹤忽略心上那股情绪,皱眉:“何物?” 姜漫笑眯眯道:“我吩咐厨房做的哟。” 她仍没有松开牵着林见鹤的右手,举着糕点往他嘴边送:“你尝一个,可好吃啦!” 林见鹤淡淡看她一眼:“何时做的?” 他拧了眉头,想不起来今日姜漫何时有机会单独去厨房了。 她明明粘人得紧,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自己身边。 姜漫一看他的情绪,就知道他想到哪里去了,忙道:“我偷偷让陈公公交代厨房的!我写了菜谱!” 林见鹤眉头松开,伸手从她掌心捻起一枚:“不要以为这些小把戏就能讨好我。” 说着塞进了姜漫嘴里,将她吧嗒吧嗒说话的嘴巴堵上。 在姜漫圆圆的眼睛中,他露出个笑,隐约有些少年人恣意的影子。又捻起一枚,这次放进自己嘴里。 姜漫有些可惜自己嘴里化掉的那颗。真的太难做了,就只这四个好好的。想都给林见鹤尝一尝的。 “好吃吧?甜吧!”姜漫道。 “尚可。”林见鹤缓缓丢下两个字,“不是要去竹苑?磨磨蹭蹭做什么。” 姜漫笑了笑:“这两颗都给你!以后我的糖都给你吃!” 林见鹤嗤笑:“陈公公学会吃里扒外了,瞒着我替你做事。看来得好好紧一紧他的皮。” 姜漫不由分说将一颗塞进他嘴里:“这个是另一种馅儿的。” 林见鹤皱着眉头不说话了。恶狠狠看她一眼。 姜漫笑嘻嘻的:“最后这颗再猜一猜是什么馅儿。” 她将剩下一颗也喂给他。 姜漫的手指好像总是是温热的。烫在嘴唇上,林见鹤不由得张口将那颗糖含了进去。 他有些恼怒。他本意是不想吃的。都怪她指头太烫了。 姜漫心里好笑。言不由衷的毛病是改不掉了。 “你喜欢吃什么,我都知道!”姜漫叽叽喳喳道。她在林见鹤威胁的视线里放肆得无法无天,“你不喜欢的我也都知道!” “竹苑到了!”她拉着林见鹤进去,满院子喊,“刘婆子!刘婆子!” 没有人应。 姜漫推了推林见鹤:“她真在这里?” 林见鹤冷哼一声。还为刚才吃了糖不高兴。 “那就一定在这里了。”姜漫从他的反应肯定道。 “刘婆子!胥琛被抓走了!” 话落,只听一阵噼里啪啦,后边耳房里骂骂咧咧摔摔打打走出来一个人,不是刘婆子是谁! 她叉腰怒骂:“好你个没良心的,扔下我自己跑回来,你在宫里大吃大喝,我在这里喝西北风。你良心不痛吗?” 姜漫嘴角抽了抽:“你先把手里的鸡腿儿扔掉,嘴巴抹一抹再说这话。” 刘婆子咬了一口鸡腿,斜倚房门,没好气道:“找我做什么?” 姜漫摁住说出手就要出手的林见鹤,瞪他一眼:“乖。” 她对刘婆子道:“抱歉,事出突然,我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一声就回来了。丢下你一个人,很抱歉。我来是想问你,要不要随我去宫里?” 刘婆子狐疑地看了眼一身杀气的林见鹤,缩了缩脖子:“你确定以后就要给人当媳妇了?” 林见鹤眼睛眯了眯。 刘婆子嘴里的鸡腿都不香了。 她暗骂,姜漫这衰货,招的都是什么人。这要是嫁过去,受了委屈,她可一点儿忙都帮不上。就林见鹤那眼神,妥妥的疯批,她也不敢啊。 姜漫挠了挠头,清清嗓子:“咳咳,目前来看是这样没错。” “目前?”林见鹤垂眸。 “场面话。”姜漫低声道。 林见鹤冷笑一声。 姜漫心想,又生气了。 “我不去!”刘婆子满脸拒绝。 姜漫道:“好吧。”她本还想单独跟刘婆子谈两句,但是依照林见鹤的情绪,好像不太可能。 她便道:“你日后有何打算?” “日后要游山玩水浪迹天涯啦。”刘婆子将骨头一扔,脸笑成了一朵花儿。 “哟,小侍卫也一起?” “那是。” “行吧。”姜漫笑眯眯道,“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脸呢?朋友一场,临走也不让我看,不够意思吧?” 刘婆子眼睛一瞪:“不行!” 她又忌惮地看一眼林见鹤,疯狂摇头:“不行不行!你还是快回去给人当媳妇吧!我以后都不会去找你的!” 姜漫嘴角抽了抽,看着她一溜烟消失,只留下一句:“若真有事,你知道怎么找我的!” 闻言,姜漫心里一暖。萍水相逢的朋友,还算有意气。 不过,他的担心多虑啦。 “我用不着!”她喊道。 “姜漫。”林见鹤幽幽道,声音有些冷。 “你这么一表人才本事又大武功又高,世上再也找不出比你更优秀的男人,嫁给你简直是我十辈子修来的福气,我偷着乐都来不及,才不会走!”姜漫踮起脚亲了亲他的唇,感觉在安抚一只生气的猫咪,“你招惹我的,逃不掉了。” 林见鹤冷哼一声。 “我要把她关起来。” 姜漫立即又亲了他一下:“你不爱我!你竟然怀疑我对你的爱!” 林见鹤皱眉看她,压了压唇角,嫌弃道:“你嘴角的糖没有吃干净。” 第105章 送膳 105 元正二十七年,十月初七,皇帝驾崩,举国哀恸,京城禁嫁娶,禁一切娱乐。 闵帝年轻时爱奢华,喜美人,年年选秀,百姓苦不堪言。中年时脾气又阴晴不定,刑罚残酷,官员战战兢兢,酷吏之下多有冤案。晚年时性情更加暴戾,朝臣死于庭杖者不知凡几。 唯独近几年,性情仍残酷,却做了许多让百姓受益之事。 第一件事,废黜选秀,后宫除贵妃与几个妃位,其余一律遣回原籍,可自行婚嫁。后宫那两年遣出来的秀女足有千人。民间甚至有些不好的传言,百姓们私下怀疑,却不敢说出来。 所疑者,无外乎皇帝身体衰弱,精力不行,没有本事驭女。当然,大家私下怀疑,这种事说了可要杀头,谁都没那个胆子说出来。 第二件事,废除《梁律》中他年轻时所立几十种残酷刑罚。 第三件事,将百姓每年上缴的苛捐杂税,统一折合,取往年四分之一。大大减轻了百姓负担。近两年风调雨顺,百姓生活富足,家有余粮,少病少灾,生活平顺。 第四件事,百姓所服劳役,不但可自行纳银代之,若男子服劳役,朝廷给予家中每口人一定补贴。有的人家人口多,甚至争着抢着服役。盖因朝廷发的补给实在丰厚。 …… 闵帝晚年所做之事还有许多。因此,百姓心中对这位帝王,是既敬又爱的。 这也是为何七殿下大婚,枉顾祖宗礼法,丝毫没有章法可言,大臣虽中不满,多有念叨,却没有吵得他成不了亲。 若是换个其他什么人,那帮文臣的唾沫能将人淹死。也没有人敢于这样挑战他们的权威。 闵帝只说了一句:“朕大限将至,或许就在这两日。若不看着七殿下成亲,不能瞑目。” 只此一句。大臣们就不敢再说什么。 既是对帝王的畏惧,也是对一个帝王临终之言的纵容。 承平殿。 林见鹤身穿孝服,跪在殿内,听萧太师宣读遗诏。 他的眼神很平静,心里还想着姜漫临行前的叮嘱。 圣旨很长,是“先帝”着人拟的。 林见鹤渐渐有些不耐烦。他暗暗道,改日将这啰嗦的官员贬了。废话忒多。 萧太师读完遗诏,目光从三皇子梁玉琢头上扫过,一切情绪皆在深处,藏得极深,寻常人看不出来。 “殿下,请接旨。” 萧太师跪下,双手奉上圣旨,高呼:“新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后面的朝臣跟着高呼:“新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从承平殿一声一声传荡出去,大殿外朝臣齐声高呼,声势威严而庄重。 姜漫在芷兰殿听见,不由抬头,起身走到窗边往那个方向看。 林见鹤接旨后,还要替新皇守灵。 新旧交替,乃是天大的事。礼部官员要准备二十七日后新皇登基大典,准备祭告宗庙等大事,皆忙得脚不沾地。 姜漫问翎儿:“东西做好了?” 翎儿忙命人呈了上来来。 宫里今日很忙,赶制素服,准备祭祀之物,样样都急用。 姜漫将东西一样一样装好,道:“按我写的,让膳房准备下午的点心。” “是。”翎儿恭声道。 姜漫还待交代,殿门口跑进来个小宫女,红着脸,跑得气喘吁吁:“娘娘,娘娘!” 姜漫止住了话头,回头一看,心下好笑:“怎么了?” “陈公公跟前的小楚子来问,娘娘可快要出发了?” 姜漫失笑,狡黠道:“你告诉他,我今日不出门。要他好好伺候殿下。” 梨儿:“是!”小宫女摸着脑袋又气喘吁吁跑去回消息。 只因为那小楚子跑得一脸着急,说是十万火急。 她嘀咕:还以为什么事儿十万火急呢! 这边小楚子接了梨儿的消息,脸色刷地僵了,忙咬了咬牙跑回去回消息。 陈公公正苦不堪言,一张脸皱成了苦菊。见小楚子跑来了,抹了把汗,道:“娘娘何时来?” 小楚子哭丧着脸:“娘娘不来。” “不来?!”陈公公哭了。 “进来。”林见鹤跪在灵前,听见殿外动静,冷声命令。 陈公公狠狠敲了敲小楚子的脑壳,忙整理了表情躬身进去,苦着脸跪在林见鹤一旁。 林见鹤抿唇,目光有些冷地看着陈公公:“说。” 他满脸不虞。气姜漫说话不算话。说好了要来的时辰早已过了,人还未露面。 骗子。 姜漫开了个玩笑,立即拿上翎儿包好的东西:“准备轿撵,去灵堂。” 翎儿诧异:“娘娘不是说不去?” 姜漫笑眯眯道:“骗人的。” 她算着时间,那传话的小太监前脚到,她后脚就要到,不然林见鹤觉得被骗了,不定做出什么事。 果然,她的轿撵刚到灵堂外,就见陈公公哭丧着脸跪求林见鹤。 林见鹤一脸冷漠,说什么都要走。 若不是陈公公早知自己主子状况多,将人都打发了。这会不定出什么大乱子。 “停。”姜漫提着食盒,让翎儿扶着下了轿撵。 林见鹤目光一顿,抿唇,脚下停住,看着姜漫,眼神不善。 陈公公狠狠松了口气:“娘娘你可来了。” 姜漫拉了林见鹤的手向侧殿走:“怎么了?” 林见鹤在生气,抿着唇不说话。 姜漫笑道:“呀,生气了?” “我有何好生气。” 走近殿里,姜漫将手中食盒放到桌上,笑眯眯道:“你看这是什么。” 她将食盒打开,一层层抽出。 林见鹤瞥了一眼。 姜漫道:“不愧是我啊,看这些食物,普天之下也只有我能做得出来。” “自鸣得意。”林见鹤嗤笑一声。 只见那食盒每一层抽出来,都是颜色与形状不一的菜肴。香味儿正满殿飘散。陈公公等人闻得忍不住咽口水。 “我说来看你就一定来,不会食言骗你。”姜漫拉着不情不愿的人坐下,笑眯眯道,“跪了一早上,饿了吧。” 她将筷子递给林见鹤:“晚上你想吃什么呢?” 林见鹤眉头拧了起来,面色不善地盯着她:“下午怎没有?” 姜漫看着满桌子菜,笑眯眯道:“这些不够你吃么?我觉得下午应是不用送了吧?” 林见鹤将筷子放下,严肃地盯着她:“不够的。” 姜漫拉长声音:“哦,这样啊。那下午我再送一趟。” 林见鹤一个眼神,还在闻饭菜香气的陈公公领会,抹了抹汗:“奴才这就退下。” 说着立即领了殿里一众宫婢太监退下。他心里失笑,殿下真是小气啊,一点儿香气还不叫人闻呢。 姜漫替林见鹤夹菜:“这个叫茄子酿,你尝!我从一本书里学的。你尝尝里边都有什么?” 林见鹤替她夹了一个,抿唇道:“我不信,你先吃。” 姜漫:“哦。” 她笑弯了一双眼睛,夹起一个吹了吹才放进嘴里。香味炸开,她眯眼:“真好吃。” 林见鹤这才夹起一个放进嘴里。他的表情平静,看不出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姜漫双手托腮,一瞬不瞬盯着他:“你猜,里边有什么?” 林见鹤冷哼,有些生气:“不知。” 姜漫失笑。大概是觉得丢人了? “宫里禁荤腥。里边的馅儿是数十种菌菇调制而成的,裹在茄子里。”她道,“你一样都尝不出来么?这是我以前看过一本书里的。” 林见鹤淡淡道:“嗯,有茄子味。” 姜漫又指了指另一盘:“快吃一口这个,要趁热的。” 林见鹤一样一样在她的指点下吃过去。姜漫叽叽喳喳像只聒噪的鸟儿。 外头传来惊呼:“下雪了!” 姜漫扭头去看,大片雪花飘落,羽毛一样。 她笑道:“巧了,今日初雪。” 用过午膳。姜漫命人送进来一件大氅,替林见鹤披上。絮絮叨叨道:“这几日都要辛苦些,天气也冷,你身体还未养好,别再冻病了。我叫人多生一些火盆,这殿里的温度有些低。” 姜漫踮起脚,替林见鹤绑下颌处的系带。 她的手白皙细腻,柔若无骨,很是灵巧。只见手指翻飞,一个齐整的结便打好了。 “好了。”她笑。 她近日总爱笑,脸上笑意没有下来过,周围人也被她这种愉悦感染,很喜欢亲近她。 她待要退开,却被林见鹤抓住了手。 “?”姜漫疑惑抬头。 林见鹤抓着她的手,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她,不说话,也不松手。 姜漫失笑:“怎么啦?” 林见鹤抿唇,松开手,负手而立,淡淡道:“无事。” 姜漫往殿门口看了看,清了清嗓子,张开手臂:“那我得走了,被大臣们见到我到这里来总归是不好。能不能抱一抱我呀?” 她的声音拉长了,仿佛一个钩子,将人的心勾住了。 林见鹤皱眉,似乎在权衡,半晌,他淡淡道:“只给你一刻钟时间。多了不许。” 姜漫笑道:“呀!我就知道夫君最喜欢我了!” 林见鹤眉头跳了跳,冷声道:“再说话就回去。” 姜漫伸手抱住他的腰,脑袋在他脖颈处蹭了蹭:“我不!” 她心里感叹,她可真是对撒娇无师自通啊。简直信手拈来! 简直是对付林见鹤的不二之招! “不许乱动!”林见鹤警告。 “哦。”姜漫声音里满是笑意。 她不老实地动来动去:“我知道下午要做什么糕点了。” 林见鹤压了压唇角:“不要到处跑。” “知道!”姜漫保证,“那你也要乖乖守完这几日,不要跟大臣发火。不要想着马上把先皇下葬,不要觉得登基大典烦就想随心所欲废掉。” 林见鹤冷嗤一声表示不屑。 姜漫抬头盯着他:“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林见鹤扭头不语。 她伸出手,一把拉住林见鹤手指:“说好了。我听话,你也乖一点。” 林见鹤皱着眉头有些不愿意。 按照大梁规矩,林见鹤要独自一人在这里守灵三日。这代表除了借口送膳,姜漫不得出现在这里。 一天里他能见到姜漫的时间就非常有限。 这也罢了,三日而已。 之后的登基大典,只更加繁重麻烦。 按他原本打算,废了便是。 偏偏被姜漫猜到了。 他不情不愿冷哼一声,道:“废不废,我说了算。晚上要加宵夜。” 他还趁机给自己谋福利。 姜漫无语,抬头盯着他:“说好了哦。不能食言。” “唔。” 第106章 睡觉 106 国不可一日无君。 先帝虽立了遗诏将皇位传给七皇子。但七殿下是何种性子,处世如何,朝臣并不了解。是以林见鹤三日守灵结束,太师并一众老臣将他的时间占得满满的,一天到晚排队求见。 人人都有要紧事,人人都怕他胡来。 林见鹤耐着性子,在姜漫的安慰之下勉强坚持了两日,第三日便不见。 按着他的性子,连这个皇帝也不耐烦当了。 “不如随便立个人。”说这话时,他皱着眉头,眼睛里郁郁的,仿佛认真思考这种可能性。 “宗亲中,没有合适的。”姜漫道。她将手中折子放下,揉了揉肩颈,起身伸了个懒腰,“若说唯一的大皇子,他遭‘先皇’贬斥,废去皇子身份,于公,以他的能力,不能担此大任。于私心,他小时候那般欺负你,心性愚笨且歹毒,决不能将天下交到这种人手中。否则就是对百姓不负责任。” 姜漫见他不高兴了,哎呦一声倒在他肩膀上,耍无赖:“你今日的折子我可是批了一半。累死个人。” 她耍赖摇晃林见鹤肩膀:“你不高兴什么呀?笑一笑嘛!” 她扯着林见鹤脸颊往上拉了拉,换来林见鹤警告的眼神:“老实一点。” 姜漫滚到他腿上去,没想到滚过了头,险些滚下去。 林见鹤迅速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腰,冷嗤:“笨死了。” 姜漫将双手放到后脑勺,仰躺在他腿上。视线里是林见鹤冷硬的下颌。 她道:“你再坚持坚持。” 林见鹤不高兴。 “坚持到何时?”他皱眉,不情愿。 姜漫沉吟着:“总会等到合适之人。” 林见鹤拒绝:“我已安排好了人。” “扮梁玉琢之人?”姜漫挑眉。 林见鹤仿佛知道她要否定,淡淡道:“我已安排好了。” “萧太师何等的老狐狸,就算一个萧贵妃他看不出端倪,你再换一次梁玉琢,他怎么会看不出?”姜漫道,“不行。若是萧太师察觉,届时他必定怀疑,若抽丝剥茧,发觉你所行之事,萧氏必反。” 林见鹤盯着她:“你喜欢宫里的生活?” 姜漫:“喜欢。” “撒谎。”林见鹤生气了。 他一声不吭地继续看那一大堆折子,不再理会姜漫。 他似乎用坚决的态度表示他很生气。 姜漫叹了口气,坐起来,揽住他脖颈,亲了亲唇:“又怎么了呢?” 林见鹤耳根处泛红,他拧了眉头,瞪姜漫一眼,抿唇不说话。 “陛下,娘娘,益气补血汤——”刚端了膳房做的汤进来的陈公公,看见这一幕,心头悔自己来得不是时候,缩了缩脖子又从门里缩了出去。像乌龟缩回壳里,力求做到没有一丝痕迹。 姜漫就看见林见鹤的耳朵,从耳根处,一点一点红到了耳廓。 她心里笑得不行,又仰起头,碰了碰他的唇。 “你吃了桃片糕。”她舔了舔嘴巴,若有所思。 “闭嘴。”林见鹤眉头狠跳。 “你还知不知道何为矜持?” “知道。”姜漫眼睛弯成月牙,“矜持就是——” 她仰起头,在林见鹤脸上咬了一口。 林见鹤近乎怔愣。 “哈哈哈哈——”姜漫笑得从他腿上滚了下去,“这下你知道了吧!” 这下不只是耳朵,林见鹤的脖子上泛起一阵薄红,一直蔓延到眼角眉梢去。 “罚你今晚不许跟我同睡一床!”他咬牙。 姜漫:“哦。好。” 她笑眯眯道。 林见鹤冷哼一声表示不屑:“你求我我也不会心软。不好好给你点教训简直无法无天。” 姜漫点头做乖巧状:“嗯,嗯,都是我孟浪。” “你还知道。”林见鹤冷声道,“没有下次!” 姜漫:“恩恩,知道。” “认错比谁都快,知错不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林见鹤这次看来是铁了心要让姜漫记住教训,他叫陈公公进来。 陈公公委实不想进去。他不想打扰殿下和娘娘相处。 横竖他们都在变着法子秀恩爱,他一个老太监进去受的伤害未免太大了。 “你替娘娘记好,今晚不许她入殿与我同床。” 陈公公好声应着:“是,是,是。” “下去。” “是。” 陈公公甩着拂尘出去,小楚子并几个小太监围上来:“公公不愧是皇上身边最得用的。娘娘在时皇上可是谁都不让里边带着,也就公公您有这这份恩宠。” “哼。”陈公公面上得意,心里哇凉哇凉。他只是个为主子爱情做贡献的工具人罢辽。 前三日林见鹤替先皇守灵,晚上也得跪着替先皇祈福。姜漫碍于规矩并不能陪他。 是以守灵结束,姜漫心疼林见鹤,每日死缠烂打要和他同床共枕。 他拒绝,姜漫就抹眼泪,说:“呜呜呜你不爱我了!” 总而言之,她这几日都靠死缠烂打获得与林见鹤同寝的机会。 林见鹤批评她孟浪后,坚决不允许她再靠近,勒令她:“坐到窗前榻上,自己去玩。” “哦。”姜漫咕哝着起身,往窗边走。 她这么乖,林见鹤若有所思抬头,不由抿唇:“不许出殿。” “哦。”姜漫答应着。 林见鹤从厚厚的一堆奏折中抬头,看着她的背影皱了皱眉头。 姜漫在沉思。她看了看埋在奏折里的林见鹤。 那是这几日积攒的折子,足足装了七八个箱子,桌上堆满了,地上箱子里还摆了好些。 今早她陪林见鹤批阅到现在。看了不到三分之一。 她端起陈公公送来的汤,手指无意识捏着瓷勺舀着,思绪来回拉扯。 林见鹤赶她过来,只是让她歇一歇。 她撒泼打滚,也不过想他不要那么辛苦。 林见鹤虽然很不想当这个皇帝,但他知道怎样做对百姓好。 折子,是不能不看的。这是每日的百姓之事。 或许他偏执,性情不定,不能算个纯正善良的好人。但他是个好皇帝。先皇一生荒唐,晚年的好名声,都是林见鹤代他做出来的。 想到这里,姜漫笑了笑。她低头看着碗里的汤,没有什么食欲。 “不许给人,自己喝完。”林见鹤虽然埋首杂事,眼睛却好像长在姜漫身上,时时知道她不乖。 她刚要将汤放下,林见鹤冷声提醒:“喝完给我看。” 姜漫失笑。她只是打了个喷嚏而已。 “我知道了。”她捏着鼻子一口气将汤喝了,“喝完了。你给我什么奖励呢?” 她将空碗给林见鹤看。 林见鹤给她个老实一点的眼神,继续埋首奏折了。 姜漫把碗放下,托腮看着窗外,开始思索待会给林见鹤做点什么宵夜呢。 她的视线一转,瞧见宫中红墙下,堆着一个圆滚滚的雪人。 也不知道是哪个淘气的小宫女小太监堆的。 她眼睛一亮,提起裙摆跳下塌几,要往门外跑。 “做什么去?”林见鹤不用抬头便知 姜漫回头一笑:“我给你做宵夜去。很快!” 元宵。 宫里的大厨自是会做的。 “我要自己做。”她对众人抛下一句惊雷。 幸好这汤圆也简单。大厨心想。 “是。”大家心里的想法是差不多的。 姜漫如今是宫里最尊贵的娘娘。他们恨不得能在她跟前讨个好印象。 之前姜漫虽也打发人来厨房做一些糕点,但她知道自己的厨艺几斤几两,并不来添乱。往往只是写了食谱,叫厨师自己研究而已。 今日她实在心疼林见鹤,又见了那白白胖胖的雪人,脑袋里闪过同样白白胖胖的汤圆,她要亲手做给林见鹤吃! 宫中的厨房,要什么,都是有的。 大厨祖上几辈都是宫中御厨,祖传的方子,光是馅料,就有百十种,姜漫听得咋舌,暗道乖乖,她以为自己见识不算少,可在吃之一事上究竟还是嫩了些。 “快来做吧!”姜漫有些兴奋,还有些着急。林见鹤那里不能离开太久。久了他又要不高兴。 “娘娘请看奴才做。” 姜漫盯着这胖厨子将芝麻搓成个丸子,再在已备好的糯米粉中来回滚几趟,一个圆滚滚的芝麻馅儿汤圆就好了。 姜漫眼睛一亮:“我来试试。” 她伸手抓了一撮芝麻馅泥,使劲一撮,直接搓成了个长杆。 “吧唧”,一半还掉地上了。 姜漫有些尴尬。 厨房众人一静之后立即吹彩虹屁:“娘娘大福!这馅料在娘娘手里,不敢沾染娘娘身上贵气,自惭形秽,竟是羞得无地自容了!” “是呢是呢!” 姜漫;“……” “重来。” 她又抓了一撮,这次力气小了些,揉出来的丸子虽然形状没有大厨那么圆润,但也不算方方正正。不错了。 她在糯米粉里滚了好多趟,滚得圆了一些,这才放到大厨旁边。 额。她搓的那个跟大厨那些一般大小的放在一起,简直是一堆小矮人里站了个巨人。 别提多醒目了。 果然没什么下厨天赋。她郁闷。 她又学着做了好几个其他馅料的,形状均像小儿捏橡皮泥捏出来的玩意儿。 她为了不让自己的显得那么难看,自己单独让人拿了个竹箩放。 这样起码丑得一致些。 圆子搓好后,大厨小心翼翼掌控火候,替她下锅。 圆子扑通扑通滚入水中,水沸,一个一个吸饱了水,膨胀了白白的肚皮,变得圆滚滚飘在水面。 姜漫扶额。膨胀了的圆子体积又大了一倍呢。 大厨不敢稍露表情。立即熄火捞出,盛在两个细瓷白玉碗中。 姜漫苦大仇深地盯着,又看了看大厨。 “娘娘做的极好!竟一个都没露馅!” 你们宫中御厨的要求竟然只有这么低? 姜漫笑笑。罢了,做都做了。 “走吧。”她招呼翎儿和梨儿端了盘子。 林见鹤皱眉看着两只精致小碗中挤得满满当当的三个庞然大物。 白白胖胖,煮在水中。 “何物?”看了半晌,林见鹤眼睛里有些疑惑。 “咳咳。来尝一口。”她将调羹塞到林见鹤手里,“不许不吃!” 林见鹤看她一眼,拿勺子舀——不,她做的汤圆之大,一勺舀不下。 “换大勺来!”姜漫吩咐。 宫人立即去拿。 姜漫和林见鹤盯着两个碗中的东西,表情各有各的狐疑。 林见鹤:“到底何物?” 姜漫挠挠头,脸颊有些红:“反正味道很好。你尝了便知。” 她拍拍林见鹤胳膊:“你要学会透过它们寒碜的外表发现它们内里的美味。做人不要太肤浅嘛。” 林见鹤嘴角一抽:“我长这样大,头一次见这么丑——的汤圆。若真是汤圆的话。” 姜漫不服:“哪里丑了。” 她用勺子拨弄着:“你瞧瞧,这造型多么独特,你就从没有见过。再瞧瞧,这糯米粉裹得多结实,一滴馅料都漏不出来!” “娘娘,殿下,勺子来了。”陈公公将勺子递上去,偷偷瞧了眼碗中之物。 这一看,被姜漫发现,立即拉了他来声援:“陈公公,你来瞧瞧,我这汤圆做得如何?” 陈公公看那一眼就后悔了。 “娘娘做的当然是极好的。”陈公公抹着汗。感受到陛下身上阵阵寒意,很是煎熬。 “是吧。”姜漫大手一挥:“我做了一锅,还剩许多,你去厨房吃吧!” 陈公公感觉到头顶那道冷飕飕的视线,硬着头皮:“谢,谢娘娘赏。” 姜漫将勺子递给林见鹤:“快来吃!这会正好,不烫!” 林见鹤舀起一个,那边姜漫已经迫不及待咬破一个,白嫩嫩的肚皮,黑色的芝麻流出来,香气也溢出来。 “好香。”姜漫眯了眯眼睛。 林见鹤轻轻咬了一口,芝麻的香,混着甜甜的花香,并不甜得腻人。 每一丝味道都恰到好处。 他放下勺子,吩咐宫人:“娘娘做的汤圆,包起来放好。” 小太监心领神会:“是,陛下。” 一溜烟跑了。 姜漫心下好笑:“我做了好多呢。这几个是最好看的,其他都不好看。” 林见鹤道:“这几个也不好看。” 说着嘴里就把勺子里另一半吞下去了。 姜漫哼了一声:“我觉得好看!” 姜漫的汤圆做得大,她每人只盛了三枚。喝完了汤,肚子里暖烘烘的。恰到好处。 林见鹤盯着她,眉头皱着。 姜漫装没看到。可不能再多吃。 “再看也没有了。” 陈公公似乎是吃了汤圆回来复命,红光满面,笑眯眯的:“娘娘的汤圆真是天下美味!” 林见鹤眼神立即杀气腾腾。 陈公公忙道:“娘娘宽厚,但是奴才怎么配得上娘娘亲手做的汤圆。御厨做的也算是沾了娘娘的光,吃一些也就是了。娘娘亲手做的,必然只有陛下才有资格享用。” 姜漫:“所以,我做的,没吃完?” 陈公公道:“自然。奴才们全都妥当包好,封起来了。” 姜漫清了清嗓子,暗道麻烦。那些实在丑得不能见人啊。 “知道了,你下去吧。”姜漫面上佯装镇定。 林见鹤又拿起折子看,姜漫道:“我做的汤圆好吃吗?” 林见鹤停下动作,抬头看着她,仔细思索了一会儿,抿唇,淡淡道:“尚可。” “我就知道很好吃!”姜漫跳起来跑到他旁边,抓着他胳膊晃啊晃,“那,我做了这么好吃的汤圆,该不该有奖励呢?” “你要什么?” “那,我这么辛苦,陛下晚上能不能让我跟你一起睡觉呢?” 林见鹤嗤笑一声,拒绝:“不许。” 姜漫对手指:“真的不行?” 林见鹤皱眉:“不行。” 姜漫扭过头去,坐在他脚边,在地上画圈圈。 脑袋垂着,看上去像个受了大委屈的鹌鹑。 林见鹤继续看折子,一幅没有看见的样子。 一刻钟过去,两刻钟过去…… 姜漫半天都没有开口了。 林见鹤皱眉,淡淡道,“你可知错?” 姜漫垂着头趴在膝盖上不回答。 林见鹤眼睛里有些烦躁阴郁,看着姜漫后脑勺道:“若你知错,我就考虑减轻惩罚。” 姜漫仍是一言不发。背对着他。 “罢了,今日汤圆做得不错。将功补过,不罚你便是。”林见鹤道。 姜漫回头,幽幽道:“能跟你睡觉吗?” 林见鹤移开视线,冷声道:“可以。” 第107章 宠溺 107 姜漫蜷在林见鹤身边,困得打盹儿,手里的折子一晃一晃,她摇摇头,越过案几上成堆的折子,看见窗纸外头簌簌的,似有东西在灯影里往下落。 是雪。 雪花的影子映在窗纸上,像飞蛾。 兽状香炉中龙涎香片化作白烟,一缕缕往上升,升到半空化开,消失不见了。 陈公公扶着拂尘的影子也在殿门上露了个影儿,脑袋一点一点,像只啄羽的鸟。 姜漫收回视线,从林见鹤肩膀上抬头,看见一截苍白下颌,往上是紧抿的薄唇。越过挺拔的鼻梁,那双漂亮的眼睛正一瞬不瞬盯着手中折子,一目十行,眉头蹙着,隐隐透着烦躁。一缕头发垂下来,耷在姜漫脸上,痒得她伸手抓了一下。 蓦地,那双眼睛似有所觉,低头,与姜漫视线对上,怔了一怔,瞳孔在灯下呈琥珀色,仿佛汪了水,水面泛起涟漪,一圈一圈荡开。 他将折子仍远,揉了揉眉头,低声道:“还不去睡觉?” 说来也怪,姜漫方才恨不得闭上眼睛睡个天长地久。现在又不困了。像是有阵风把脑子里的困意都拂了去。 她的目光从方才林见鹤仍远的折子上收回,摇摇头:“不困了。” 写了什么?林见鹤藏着不让她看见。 她心里存疑,面上丝毫不露,笑眯眯的伸出手:“拉我起来,我还能看!” 林见鹤嗤笑一声,不满地扫了眼满地折子,道:“去睡觉。” 姜漫摇头:“我不。” 她眼里闪过兴奋:“你说了要跟我一起睡觉!不可以食言而肥。” 林见鹤无语:“你这脑袋里成日都在想些什么。” “想你啊!”姜漫脱口而出。心里暗自揣度,她竟然能将如此肉麻之话脱口而出。她果然是成熟的热恋中人了! “你到榻上去睡。”林见鹤嫌弃道,“你碍着我了。” 姜漫脸上立即泫然若泣,两手抹眼睛:“你,你可是嫌弃我了?呜呜呜,夫君都不爱我,我还有什么盼头!我怎么这么惨呜呜呜。” “闭嘴。”林见鹤揉着太阳穴,拿耍赖的姜漫没办法。 他一边若有所思,一边道:“明日去西山别宫。” “做什么?”姜漫问,“还有许多折子没有看——” 林见鹤不高兴地看她:“你不去我更高兴。我自己去。” 姜漫嘴边的话转了个弯儿,立即道:“看不看有什么大不了,当然是你去哪我去哪了!你不可以丢下我!” “何时去何时回?”姜漫问。 “一早便去。”林见鹤眼睛里有些阴郁。 他没说何时回来。姜漫心道那道折子有古怪。 “一早便要出发,你还不去睡?”林见鹤嫌弃道,“你若睡懒觉起晚,我可不等你。” 姜漫满肚子戏,还待逗他玩一玩,打听打听他心里打什么算盘,套一套消息,陈公公却进来,脸色有些不对劲。 姜漫不由动了动,情绪蓦地紧张起来。 “陛下,娘娘。” “何事?”林见鹤在外人面前语气一贯的平静,毫无波澜。 陈公公低头向姜漫使了个眼色,道:“禀陛下,萧家萧公子正在殿外求见。” 林见鹤目光霎时锋利起来:“让他回去,明日再来拜见。” “可陛下——” “臣平叛回程途中惊闻噩耗,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想早些见到陛下,向陛下请安。” 门外立时走进一道高大的人影。 风尘仆仆,英俊的脸上满是寒霜,盔甲透着森森寒气。 那双桃花眼比之以往的轻佻含笑,如今多了深沉与风霜。 进来第一眼,萧随便看到坐在林见鹤身边长绒毯子上懒怠无聊的姜漫。 她穿鹅黄衫子,衬得脸色红润莹白,如玉生光。脆生生的一双眼睛顾盼生辉。乌黑墨发随意绾了个髻,插了一支攒着同样鹅黄珠花的钗子,整个人鲜嫩如雪地枝头的黄梅。 或许是萧随多想,他看到姜漫那样慵懒自在,那样毫无戒意的靠着林见鹤,心里很难受。 比半途听闻七殿下与姜漫大婚还要难受。 若说一路赶来,他心中还有些什么,如今却一丝也不剩了。 他嘴角苦笑,收回视线,将头盔放至地上,跪拜下去:“臣向陛下请安,向娘娘请安。此去平叛,终于不负圣意,平安归来。叛贼押解军中,明日便至京城。此次平叛经过,臣启程时均已上表奏明陛下。” 姜漫不由想到刚才扔开的那道折子。这才想起,那不是寻常的火漆封。 林见鹤眼底黑云暗涌。 “夜已深,朕与娘娘要休息。你既已拜见,退下吧。” 萧随还有许多疑问想问姜漫,但他听见林见鹤声音里的不虞与压迫,只得咽了下去,道:“是。” 林见鹤似乎连看他一眼都觉得生气,拂袖将视线放在姜漫身上。 关于这次平叛,姜漫心里也有些疑问,但她当然知道不能问。 萧随起身拜别,临转身扫了姜漫一眼,若不注意,自然察觉不到。 有些话当着林见鹤的面说对姜漫不利。 她当初逃婚已是极为出格,若是教林见鹤知道姜漫逃婚后专程去告诉他平叛之事,恐怕会生疑心。 他是个聪明人,太师府里女人争风吃醋他见多了。姜漫今晚的样子,并不像反感林见鹤。 他不欲让她为难。 萧随离开,陈公公迈着小碎步也连忙跟着离开。也不知道是不是预料到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空气有些安静。香炉中的烟打了个转儿,仿佛也感受到林见鹤身上寒气,不待升空便散了。 萧随看了姜漫几眼,林见鹤便起了几次杀意。 他以为了无痕迹,可在林见鹤眼里,都极为刺眼。 姜漫咔咔转过头,若无其事道:“呀!子时了,该休息了!” 林见鹤抿唇,一声不吭,眼神郁郁的。 姜漫揉着眼睛:“林见鹤,我好累啊。” 她扯着林见鹤袖子:“你能不能抱我回芷兰殿呀?” 林见鹤冷酷无情:“不能。” 姜漫倒在他怀里装死:“我太困了,我睡着了。我听不见。” 林见鹤气笑:“自己走。我不抱你。教旁人看见成何体统?” “我不听不听不听。”姜漫只在他怀里摇头,将个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我就要抱。谁敢说我。” 林见鹤眼底黑云褪去,换成了嫌弃:“不抱,自己走。” “你抱一抱我嘛。好不好?”姜漫鼓着脸从他怀里抬头,踮起脚在他唇上亲亲,“抱抱我。” 林见鹤扭过头,态度坚决:“不行。” 姜漫眼睛一眨,稍退开一步,猛地往上一跳,双手揽住他脖颈,双脚蜷在他腿上,活像个顽猴。 林见鹤眼睛一怔,气得脸色涨红:“成何体统。” 姜漫哈哈大笑,双手牢牢抱着他脖子:“快走快走,一会儿被人发现了。” 林见鹤抿唇:“你下去。” 萧随今晚会入宫是他不曾预料的。 他生气萧随胆子太大,敢明目张胆进宫来。别以为他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他眼睛里黑暗一瞬,杀意涌现。 他生气姜漫专门给萧随报信,担心他的安危,替他着想。 只要想起,心中一股戾气仿佛贪婪的兽,欲疯涌而出。笼子里的猛兽睁开眼睛,“哐当”撞向兽笼。 “林见鹤。”姜漫见他眼神阴郁,抓着他脸颊扯了扯。 林见鹤听见那一声清脆的喊声,猛地清醒。猛兽不甘心地看着他为兽笼层层加固。 脖子上的手柔弱无骨,暖烘烘的,像太阳晒了一日的棉花,很干净,有股令人喜欢的气息。 很舒服。 他垂眸,淡淡道:“别乱动。” 原来是姜漫有些掉下去了,不由抱着林见鹤脖子往上窜了窜。 真像只猴子。林见鹤心想。 “哦。”姜漫乖乖不动了。 她笑眯眯凑近林见鹤,两人鼻子贴着鼻子,眼睛看进对方眼睛。 林见鹤看见的,便是一双乌黑水亮的大眼睛,双眼皮褶皱很深,睫毛很长,盛满了笑意,很高兴很满足。 “你抱不抱我走?”姜漫威胁,“你不抱我就亲你,把你的嘴巴咬肿。” 林见鹤想起成亲第二日早上的画面,心里有些烫,他测过眸子,冷哼:“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姜漫笑得趴在他身上颤抖。 林见鹤不知说了多少次这句话。 “真重。”林见鹤嫌弃道。 两人走在雪簌簌的宫道上,前头两个宫女提着灯笼,后头陈公公撑着一把青绸油伞。 雪下得很大,一片一片又一片,落在头发上,肩膀上,很快便积了一些。 姜漫披着一件雪白狐狸毛鹤氅,斗篷帽子上一圈白狐狸毛,将她的脑袋全罩住了。 她哈了一口气,在昏暗的灯笼下,凝成白雾,转身即逝。 “雪真大呀!” 她凑近林见鹤耳朵:“你耳朵冷不冷?” 林见鹤不戴帽子。姜漫伸出怀里捂得暖烘烘的手,抱住他耳朵,替他暖了暖。 林见鹤皱眉:“手放回去。” 姜漫只是笑得好玩:“我不。” 她替林见鹤捂着,间或哈一口气暖一暖再捂上去。 “你背我风雪一路,我替你暖耳朵。”姜漫道,“我很公平的。” 林见鹤嗤了一声:“若不是你懒怠不坐轿子,我用得着受冻?” 姜漫:“是我不是。罚我回去替你暖床!” 林见鹤冷哼一声表示不屑。耳朵却有些泛红。 他就一路跟姜漫抬杠,一路稳稳背着姜漫,走过长长的宫道,走过积雪满地的花圃,走到了芷兰殿。 殿中值守宫婢远远看见一行人,前头两个小宫女提着灯笼,微微的光亮里,雪簌簌地落,一道颀长的身影走着,脚步既不很快,也不缓慢,仿佛每一步都精心衡量过。 走得近了,那人侧眸,下颌微微抬起,露出一张极英俊的脸,眼睛狭长,矜贵,视线平和,眼里偶尔露出一丝笑,不知跟背上的人说些什么。 他们身后的宫人撑了一把青绸油伞。 让人不由羡慕他背上那人。什么样的人,能让这样一个人背着她,走那么远的路。笑得那样宠溺。 这副画面映在宫女眼睛里,记了很多年。 第108章 闭眼 108 萧随牵着他那匹瘦了许多却更锐利了许多的坐骑,走过夜半长安大街。大雪漂泊,他脑海里闪过一张狡猾如狐,狠辣异常的脸。 他心里诧异,怎么想到她了? 他叹了口气,目光扫过这本该熟悉异常的街道,却感觉有种从未来过的陌生之感。只是离开几月,那些打马游街,逗狗斗蟋蟀的日子却恍如隔世。 远远的,萧府大门前灯火通明,小厮打着灯笼,急匆匆的跑了上来,一排排灯笼像元宵火龙,从萧府大门向他奔来。 他母亲扶着下人的手,眼眶泛红,竟是收到消息,亲自来门口接了。 萧随一怔,忙快走几步。 “母亲!儿子不孝!” “快起来快起来!”萧夫人仔细打量着他身上,见他没有什么伤痛,抹着眼泪抓住他胳膊,“怎么瘦了这么许多?跟着你的兵卫可是没有好好伺候?” 萧夫人更咽不成声,哭得不能自已:“这得吃了多少苦!” 萧随笑得吊儿郎当:“母亲,谁吃苦也轮不到你儿子我吃苦啊。我是什么品性娘你还不知么?我惯会偷奸耍滑的,做事最懒怠,享福最勤快,别人吃苦才对。” “好了,这么冷的天气,冻着可就是我的罪过。劳您大晚上还出来接我,打发个下人来不就是了?何苦来呢。儿子当真要无地自容了。” “扑哧——”萧夫人捶他胳膊一下,笑出声来,拿帕子压了压眼角泪痕,携着萧随往家走,“看来这嘴贱话多的性子还在。” “管家先来送过消息,说你没受伤,精神好着。我在屋里等也是待不住,索性出来,雪也下得这样儿好。可见老天也保佑。明日起我便斋戒七七四十九日,感谢佛祖保佑。阿弥陀佛。” 萧随失笑:“母亲回去好生歇息。儿子需得去拜见祖父。明日一早我便去院里向母亲请安。” “去吧。你祖父等你呢。” 萧随跪下,向母亲磕了个头。换来萧夫人眼眶发红。她扭过头去:“你院里我已打点好了。你速去,跟祖父说完话好生歇息。” “让母亲操心了。” 萧夫人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少爷稳重了许多呢。”老嬷嬷劝慰道。 “是啊。”萧夫人道,“我倒宁愿他无法无天活泼好动些。从小那么纵着他,长了这么大,一息之间就变了个人。我的宝贝儿子,我实在是心痛啊。” 萧太师房中。 萧随进门跪下向祖父请罪。 他看见祖父鬓角白发,心里有些难受。 几月不见,祖父好似老了许多。 “将领撇下兵士,私自入京,你可知是何罪名?!”萧太傅背着身,负手立在一副字前。 他的头发几乎全白,脊背也有些弯曲。声音却冷如寒霜,比漫天的雪还冷。 萧随抿唇:“孙儿知错。” 萧太傅眉心两道皱纹,仿佛风霜雕刻而就。他咳了咳,扶住桌子,怒道:“知错?你知的哪门子错?我看你是毫无悔改之心!你可知如今新帝即位,我萧氏在朝中如何立足?三皇子如何立足?” 萧随深深低下头去:“祖父一向以陛下旨意是从,新帝既已即位,我萧氏自该向陛下效忠。至于三皇子,同为臣子,尽力而为便是。只要三殿下谨守臣子本分,自然无恙。” 萧太师扶着椅子坐下,淡淡道:“见过陛下?如何?” 萧随笑了笑:“难以捉摸。” “下去罢。”太师摆了摆手,“明日你进宫看一看你姑姑。” 萧随诧异:“是。” 永昌侯府。 姜柔坐在榻上,一个小丫头梳着双髻,正跪着替她捏脚。 她手里掐着一朵花,纤长的手指撕下一片花瓣,两片花瓣,三片花瓣……每撕下一瓣,她眼睛里便有种愉悦。仿佛手里撕扯的,不是娇嫩的花,而是最痛恨之人的身体。 “嘶——”蓦地,她拧了眉头,低头看向脚边的小丫头。 小丫头脸色煞白,头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奴婢知错了。” 姜漫视线淡淡扫过脚上捏重了的那处红印,温和道:“真可怜,捏脚都捏不好,日后可怎么活。” 她怜悯地叹了口气,眼神含笑,伸手提过一旁丫头准备添进盆里的热水,漫不经心,手腕一抖,尽数洒在小丫头脸上。 “啊!”小丫头痛得满地打滚,惨叫声惊得远处树上栖息的鸟儿扑簌簌立时逃走。 “啊!”其他丫头摁了小丫头,看见她满脸烫伤脓泡,吓得失声尖叫,满面惊骇,立即丢了小丫头,仿佛什么可怕东西。 “再吵都拉下去打死。”姜柔温柔含笑,“不就是不小心烫了一下,瞧瞧你们那点胆量。谁把滚烫的开水也拿来给我用?多亏了这小丫头,不然如今毁容的岂不成了我?” 她甩了甩帕子:“快好生扶下去叫个大夫照料着。她可是我的大恩人,千万要治好!” “是,小姐。”其他丫头们忙忍着恶心和害怕拖了人出去。小丫头已经疼得人事不省,昏迷中还一抽一抽地颤抖。 “这点小事,就不必让我娘知道了。” “是,小姐。” 红药白着脸,站在一旁,身上抖得厉害。 “愣着做什么?”姜柔笑问,“还不帮我洗一洗脚?” 红药忙跪下:“是,小姐。” 姜柔嘀咕着:“阿漫也不来府中瞧我们,明日我进宫去看看她好了。” 她道:“把我那件大红猩猩毡斗篷拿出来罢,明日雪中正适合穿。” 红药想到什么,打了个寒颤,又咽下去:“是。” “不对。”姜柔笑道,“如今国丧,穿个红的,岂不是找死?红药,你几时也这样不当心?” “奴婢该死,竟疏忽了,小姐恕罪。”红药跪下求饶。 “罢了。”姜柔似乎想到什么极高兴之事,“还是穿白狐狸氅裘。白的才显楚楚可怜,才讨人疼。” “我真的很想阿漫。她在宫里不知好不好。明日我便能见到她了。” 红药吓得魂不附体,直至姜柔睡着,身体彷如冻僵了,半晌才能动。 她连夜跑回房中,连自己母亲也顾不得,收拾了东西,就走。 睡梦中,姜柔勾着唇笑了笑。 姜漫被林见鹤推开,她又往上窜了窜,挤到他枕头上:“睡一个枕头嘛。” “不许得寸进尺。”林见鹤咬牙。 “哼。”姜漫扭头,“我不跟你睡了,我走了。” 她抱起自己的软枕,脚跨过林见鹤就要往床下跑。 “到哪里去?”林见鹤脸色发黑。 “你又不喜欢我,连枕头都不让我枕!”姜漫戏精上身,道,“在这里也是讨人嫌,我要一个人睡去!” “那你便走,我巴不得!”林见鹤扭过头,背对着她,“快些走。” 姜漫睁大眼睛,盯着他后脑勺,控诉道:“你都不留我!” 林见鹤冷哼:“要留也是你,要走也是你。横竖都是你。” 他压了压想要上扬的唇角,眼里闪过笑意。 姜漫,姜漫还能怎么样呢。她完全不知何为尴尬。自己都能给自己造台阶下。 “哼,我可不是舍不得你。”她灰溜溜的掀开被子钻进去,捏了捏林见鹤的手,从他怀里钻出来,眨眼,“你可别得意。” “谁允你进我被褥?”林见鹤皱眉。 姜漫气的咬牙,索性张口在他脸上咬一口。 一个红红的印子横亘在白玉似的脸上,很是醒目。 林见鹤恼羞成怒:“你又将我的警告当耳旁风。” 姜漫得意一笑:“哼。那你咬回来。” 她吐着舌头,调皮地将脸凑近:“有本事你也咬呀!你不敢吧不敢吧——” 蓦地,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脸。 嘴唇上传来另一道气息,很急促,很紧张。甜甜的气息。 她忍不住舔了舔。 再舔一舔。 软软的,热热的,很舒服。 林见鹤视线落在她眼睛里,嘴唇上的触感太柔软,让人忍不住目眩神迷。 他的眼睛仿佛水洗过的琉璃,眼尾泛红,漂亮得不像话。 身体热得像在蒸笼里蒸。他不由箍紧怀里柔软的身躯,一股无法满足的**让人烦躁。 他在姜漫唇上啃咬,身体叫嚣着难受。 姜漫喉咙里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嘤咛,像一根羽毛,挠在林见鹤心上,令他感觉更热,更难受,更不知所措。 “林见鹤。”姜漫勉强保持清明。 她抱住林见鹤,握住他的手:“林见鹤。” 她难得有一丝羞赫,扭过头,只是难受地拧着双腿,在他怀里难受地蹭来蹭去。 林见鹤低头看姜漫,眼睛里有一瞬不知所措。 他渴望什么,却感觉有什么会伤害姜漫。 他极力忍耐,艰难地伸手推姜漫:“你走。” 姜漫亲了亲他的眼睛:“乖。闭眼。” 林见鹤眼睫颤抖,被她蛊惑一般,阖上了眼睑。 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覆在他眼睑上。也烫在他心上。烫得他的心颤抖,骨头里仿佛只剩下泡沫。 姜漫忍着羞耻扯开衣带,将身上薄薄的中衣褪下去。 林见鹤眼睫颤抖得厉害,似乎有睁开眼睛的征兆。 她脸颊红得发烫,鬓角早已汗湿:“别睁眼。” 她轻轻一吹,将床头红烛吹灭。那是林见鹤特意留着,不许让人换下的。 第109章 前生(没有男主) 109 殿内氤氲着龙涎香的气息,滴漏“吧嗒”滴下一滴水,床上热乎乎的气息蔓延到整间大殿,连窗边的花也阖上了花瓣脸红。 姜漫仿佛在一辆小船上飘飘荡荡,浪水一波一波涌来,小船晃得愈发剧烈。水面上映着满天星星,蓦地,一颗流星亮闪闪滑过,坠落到湖面,风浪平息,风带着热意,从脸上拂过。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失去意识前,她听见林见鹤嘶了一声,哑着声音道:“你是小狗么?” 姜漫感觉意识坠入了很深很深的地方。 她仿佛走了很远的路,眼前越来越明亮,一阵刺眼的光袭来,她忍不住抬手遮住眼睛。 “轰——” 仿佛关掉了静音键,所有的声音这才一齐涌现在耳边。她惊了一跳,睁开眼睛,涌入眼帘的,是她曾经最熟悉的事物:宽阔的街道,挤挤攘攘的人群,穿梭如织的车流,高楼大厦,广告大屏…… 她焦急四顾,转头朝自己曾经走过千百遍的那条路跑去。 一模一样,一点儿都没有变。 街边的小报亭,报亭里的老爷爷,学校操场,操场上的跑道,以及越来越近的——她从小生活的小区,那满是蔷薇花的小区。 越来越近,她呼吸急促,可以看见红色的蔷薇了。 蔷薇花架下,一个胖乎乎的女人一手提着菜篮子,与另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说话。 女人面容和蔼,眉眼带笑,是很令人舒服的长相。 姜漫心跳加快,嗓子干得仿佛要着火,她张口,声音与眼泪一齐:“妈——” 女人回头看了眼,诧异:“你听到什么声音吗?” “你年纪轻轻,耳朵怎么还不如我了?哪有什么人!”老奶奶摆摆手。 女人笑笑:“许是路上的声音。” 她又回头看了看,眉头有些疑惑:“有些像我们家阿漫呢。” 姜漫伸手去拉母亲,手却什么都抓不住。她眼眶红了:“妈——” 女人嘀嘀咕咕提着菜上楼:“真的很像阿漫的声音。” 她走远了,老奶奶长长叹了口气:“唉。” 姜漫去提妈妈手里的菜,手指却从菜篮上穿了过去,什么也没有摸到。 她脸色发白,咬着嘴唇,不肯放弃一声一声喊:“妈妈,阿漫回来了。你看一眼我好不好。” “咔哒。”女人打开门,将菜放在玄关,低下头换鞋。 “回来了。”客厅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姜漫听到声音,眼泪再也忍不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她鼻子酸得厉害:“爸——” 男人什么都没有听见,跟女人说着话。 “我买了排骨。” “冰箱里有玉米,今晚做玉米排骨汤吧。”男人放下报纸,摘了眼镜。 他是个很温和的男人,起身接过女人手中的菜篮,走到厨房料理食材。 厨房门开着,他缓缓跟女人聊天:“明天天晴,我们带阿漫去晒晒太阳。” 姜漫捕捉到这一丝信息,有些着急。这世界还有一个“姜漫”。 她猛地向自己的房间跑去,“吱呀——”本就没有关上的房门好像被一阵风吹开。 房间里一切如旧。墙上爱豆的海报,书架上摆满漫画周边,角落里的琴谱架,以及一把木吉他。她最喜欢的粉色床单被罩,还有毛毛虫抱枕。 窗户上摆着一盆水仙,窗外绿意如画,白色纱帘遮住了刺眼的光线。 她蹲在地上抱头大哭。 “起风了?”妈妈顺着声音,赶忙走来,将窗户关上,嘀咕道,“不是要下雨罢?这么大风。” 姜漫伸手去拉妈妈,却什么也抓不到。 她跑到厨房里,围着做饭的爸爸一直说话,一直说话。 她把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全都说出来。就像以前每次回家,都会把学校里好玩的事情一件一件讲给他们听。 她说到自己刚到那个世界的时候特别想家,为了回家做了很多不好的事。但是她那时候不后悔。 她说那个世界的人很坏。那个世界的父母很坏,她很讨厌他们。 …… 她说:“爸爸,我想你们。” 爸爸什么都听不到。 他盛出做好的晚饭,与妈妈坐着谈一些姜漫小时候的事情。 他们几次谈到“阿漫”。 明明这个世界是鲜活的,每个人都是鲜活的,却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她抱着毛毛虫在自己的床上哭着睡着了。 再一眨眼,却是在爸爸妈妈工作的医院。 她开始往爸爸妈妈的科室跑。 “阿漫最近的情况有所好转,这种现象极其罕见,但是我们近几日确实观察到她有一些醒来的迹象。” 姜漫猛地停下脚步,气喘吁吁转过头,爸爸正拍着妈妈的手,眼眶有些湿润,极力点头,声音都更咽了:“谢了。” “谢什么。阿漫跟我自己的亲生女儿没什么两样,我们全院都希望她能醒来。这可是医学奇迹,到那时我也好发表一篇论文,你可不许跟我争。” 妈妈擦着眼泪笑了:“我们带阿漫去晒晒太阳。” 姜漫心里一阵紧张。她跟着爸爸妈妈,走过熟悉的医院走廊,转过几个拐角,最后来到一间病房。 “吱呀——”爸爸推开房门。 姜漫瞳孔皱缩。 病床上躺着的,就是她自己么? 她脚步迟疑,盯着那张消瘦凹陷的脸,有些不敢置信。 到了外面,爸爸推着轮椅,妈妈笑着给“阿漫”说周围的事物。 姜漫听得心里一阵窒息般的难受。 刚才陈叔叔说她已经昏睡了五年。 五年。爸爸妈妈得多难过。 她忍不住蹲下,双手死死捂着嘴唇。 直到爸爸走远了,她忙抹了抹脸,向他们跑去。 这次她试图去抓轮椅上女孩的手。同样的,她抓不到。 她不知道自己如今算什么呢?她刚才在镜子里看见自己,可是除了她自己,谁都看不见她。 她跟着爸爸妈妈,看他们陪她聊天,陪她散步,陪她看花、看草,看天蓝,看水绿,看人潮拥挤,看日出月落…… 妈妈替她洗澡,替她揉捏肌肉,替她翻身。每次翻身,妈妈额头上总是浸满了汗珠,喘息很重。爸爸总是担心道:“小心,小心。” 陪完了“阿漫”,他们在手术台上连轴转,做手术,治病救人。 每当手术室红灯亮起,她就在外边安安静静坐着等。 这样一日日过去,她都觉得自己能醒来除非医学奇迹。可爸爸妈妈从未有一刻放弃。 他们日复一日重复着每日做的事,每日陪着她,唯恐她一个人害怕,一个人孤独。 姜漫沉浸在这种痛苦中,情绪日益阴郁,她不由想问那所谓的世界主宰。 为什么? 为什么让她回来却要眼睁睁看着父母痛苦? 一股强烈的不甘心让她冲着大街呐喊:“到底为什么啊!” “叮——” 一阵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听见忙乱的脚步声,听见爸爸的呼喊:“快——” 还听见妈妈的哭泣:“阿漫——” 手术床轮子飞速滑动的声音响彻姜漫耳边,那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急。姜漫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哐。”急救室门关上了。 陈叔叔丢下一句:“老姜,别担心。是好事。” 姜漫看见爸爸脚下踉跄了一步,扶着妈妈的胳膊缓缓靠墙,一点点滑到地上,蹲下,两眼直直盯着手术室。 “阿漫醒了。”他的手在抖,声音也在抖,“阿漫醒了。” 妈妈哭得满脸泪水,她抱着爸爸:“阿漫一定会醒的。” 他们做过无数台手术,比起普通人,他们更知道手术中的每一步。 他们也更清楚,医学上没有奇迹。如果有,只能说患者的病症并非无路可走。 可他们对奇迹发生在自己女儿身上无比笃定。 可能唯有如此,他们才有希望。才能把生活过下去,不至于崩溃,不至于绝望。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姜漫缓缓蹲下,抱住爸爸妈妈,安安静静抱着他们。 手术室的灯亮了很久。 陈叔叔出来后只说了一声:“去看看。没事了。” 爸爸妈妈迟疑着,脸色紧张,不敢上前。 妈妈的眼睛肿成了核桃,她抓着爸爸的手:“阿漫醒了。” “是呢,刚才睁眼了。”护士长笑着红了眼睛。 妈妈跑过去趴在“阿漫”床边,仔仔细细盯着她的脸。 “她睡着了吗?”她小心翼翼道。 “是。”护士长推着病床,爸爸妈妈跟着,眼睛一瞬也没有从“阿漫”脸上离开,唯恐错过了她一丝一毫动静。 哪怕是眼睑颤动,他们便激动得不得了:“眼睛在动!” 护士长笑道:“是呢。” 他们推着病床走,两边看着姜漫长大的护士阿姨,医生叔叔都笑着鼓起掌来。 “阿漫真争气呀!” 姜漫走在中间,听着掌声,伸手抹了把眼睛。 她看着病床上的自己,看着喜极而泣的爸爸妈妈,有些呆呆的。 “阿漫”醒了,一日比一日精神。 爸爸妈妈陪着她,两个老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脸色也越发红润,妈妈头发也黑了。 天气好的时候,他们每日都推“阿漫”出去晒太阳。 “阿漫”是无忧无虑的十八岁少女。 她醒来,这个世界依然爱她。 她也爱爸爸妈妈。 姜漫关上家门,将一家三口的欢声笑语关了进去。 她抹了把眼睛,忽然明白梦到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可能这个世界自有属于它的“姜漫”。 而她不属于这里了。 她脑海里掠过一张阴郁暴躁的脸。 她是属于那个世界的。 她深吸口气,心里最后一块石头落地,开始向着来时的路跑去。不知道在这里飘荡这么久,那个世界的她究竟怎么了? 一想到林见鹤知道她出事的样子,她就禁不住浑身发冷。 第110章 疯魔 110 姜漫以为现实世界是一场大梦,等她醒来,一切自然都会如往常一样。 可她再次回来,面对的情况,让她脑子里如同被雷轰了一般。 她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 她看到了“自己。” 一动不动,眼睛闭着,睡得很安详。 林见鹤紧紧抱着“她”,脸色苍白,仿佛久不见天日。 他们所躺的地方,是一处——棺材。 姜漫的心骤然仿佛被铁锤砸得稀烂。 她就想起前世,她死后,林见鹤带着她的尸体,一路纵马疾驰,背上箭矢密密麻麻,血都流尽了。 到了崖边,他勒马低头,静静看着她的脸。 然后便是她噩梦一样的一幕。 林见鹤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眉眼脆弱,抱着她的尸体毫无犹豫跳下了悬崖。 那样的干脆利落。毫无留恋。 姜漫抹了抹眼睛,心里害怕。她哭喊:“林见鹤!” 林见鹤紧紧抱着另一具身体,眼睛阖上,睡容安静冷漠。安静得,就好像棺材里这两个人,都不是活人。 姜漫伸手去拉,那处好像有什么,将她弹开了。 她执着地去拉林见鹤,声嘶力竭:“林见鹤,你醒醒!我回来了,你看看我好不好?不要睡了。” 林见鹤仍没有反应。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跟睡着那个“自己”一模一样。 她趴到林见鹤躺的棺材上,手伸不过去,她就趴在那里,一声一声唤:“林见鹤,我回来了,你别睡了,快醒过来。你不要跟我开玩笑了。” 不知道唤了多久,姜漫眼前发昏,她喃喃:“这是怎么了呢。好好的,怎么会这样。” 她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声音,神志都有些模糊。 倏地,林见鹤紧闭的眼睛睁开,目光中利刃如霜,眼底黑沉沉满是暴戾,直直向着姜漫的方向射来。 姜漫感觉不到杀意与寒意,她抹了把眼睛:“林见鹤!” 林见鹤眼神漠然平静,毫无波澜。 他淡淡一扫,宽袖如云,呼啸之间,数柄利刃泛着寒光闪过,“咻”“咻”“咻”几声,接二连三的“砰”“砰”之声响起,利刃插进殿内大柱上,刀身完全没入,只留刀柄仍在颤动。 然后,“哐当”一声,眼前棺盖阖上。 姜漫疯了一样伸手去抓:“林见鹤你做什么!” 她大骂:“林见鹤你给我清醒一点!我不许你死!” 就在她崩溃到绝望的时候,殿门发出沉重的声音,一道光线刺入,刺得姜漫闭了闭眼睛。 “快!”陈公公煞白着脸,带着几个黑衣人进来。 “将棺盖打开!”他的声音抖得厉害。 姜漫也伸手去推,即使知道可能没有用,但她想快些,再快些!快些让林见鹤出来! “哐当——” 棺盖掀开的一瞬间,一股杀意重得令人喘不过气。 姜漫忙看向里边看去。 她看到一双平静的眼睛。 什么情绪都没有。却平静得让人害怕。 姜漫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拼命扑向林见鹤,满肚子撕心裂肺的情绪,满肚子害怕:“林见鹤。” 泪水不受控制,争先恐后涌出,打湿了脸颊,一滴一滴下雨一样掉落。 林见鹤一怔,眼睛上方是他连续看了几日的大殿。 什么都没有。 他恹恹闭上眼睛,语气冷漠,嘴唇早已干裂得不成样子:“滚出去。” 话落,“吧嗒”,“吧嗒”两声。 滴在他嘴角。润湿了干燥的唇,带着咸味。 他目光倏地一利,猛地盯着上方。 他抱紧怀中身体,那身体寒冷如冰,不管他怎么暖,都热不起来。他们说姜漫死了。他不信。 姜漫跟别人不一样。她不会死的。 姜漫说过,她死了以后也会跟着自己。她永远也不会离开。 他的眼睫轻轻颤抖了一下,像蝴蝶羽翼,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 “是你吗?”他的目光紧紧盯着上方,声音嘶哑,仿佛纸张撕裂。 “你没走对不对?”他愈加抱紧怀里的身躯,眼神里的黑暗阴郁更加浓烈。 陈公公面色如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出声:“陛下,求求您不要再糟蹋自己的身子。” “林见鹤。”姜漫情绪近乎崩溃,用尽全部力气向林见鹤扑过去,这一扑,她只觉得底下传来一股吸力,那力量极大,她脑中一阵扭曲,眼前一黑。 她听见林见鹤在唤她。 “林见鹤。”她挣扎着,用力想要抓住他。这一次,她切实感觉自己抓到了什么。 林见鹤身体蓦地僵住,他眼睛颤了一下,一点一点,缓慢转过头,视线落在姜漫身上。 那双紧紧闭上的眼睛,动了。 眼睑颤得厉害,仿佛在挣扎着,不甘心沉睡过去,挣扎着要醒过来。 她嘴唇没有动,但是林见鹤听见了她的声音。她在呼唤自己。 林见鹤猛地想要抱紧她,一瞬间却又顾虑似的,轻轻将手松开。 他就保持着一个不接触她,却能随时抱住她的姿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姜漫。盯着她的眼睛。 像月亮一样。 林见鹤心里想。 那双眼睛缓缓睁开,水润明亮,澄澈干净,轻轻的眨了一眨,将朦胧眨去,清明起来。 “林见鹤。”姜漫猛地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不放,“林见鹤。” 林见鹤仍保持着那个姿势,不抱她,也不放松对她的桎梏。 姜漫的呼吸喷在他脸庞,香香的,热热的。她的眼泪滴在他唇上,咸咸的。 他抿唇,手有些蠢蠢欲动,想要抱紧。 好想。 可是不行。 他心里有些可惜。 这次的梦太真实。真实得他不想打破。 “嗯。”林见鹤回她。姜漫又唤了他一声。 “我在。”他道。 姜漫抱着林见鹤哭够了,心里的害怕彷徨心疼都哭出去,眼睛早已肿得核桃一般。 陈公公也哭得稀里哗啦,老眼泛红,抹着眼泪笑:“老天有眼,老天有眼,给陛下留了条活路。” “娘娘,快劝陛下出来罢。娘娘既然醒了,再待在棺材里不吉利。” 姜漫这才想起他们还在棺材里躺着。 “林见鹤。”她眼睛肿得有些模糊,忙用手揉了揉,道,“我们出去好不好?” 林见鹤盯着面前这张脸。比以往每一次做梦都真实。 他的手忍不住想摸一摸,他忍住了。 “好。”他道。 姜漫于是扶着他一起起身。 棺材很小,站起身后两个人快要挤不下,姜漫道:“林见鹤你先出去,你抱我出来。” 林见鹤深深看她一眼,拒绝:“不行。一起出去。” 姜漫看懂了他眼睛里的认真,道:“好,一起。” 她抓着林见鹤的胳膊,陈公公见势,忙让人在一旁备下矮凳,姜漫抓住林见鹤,两人一起踏着出去。 “陛下和娘娘想必饿了,奴才早已备好了膳食,还请娘娘随奴才来。”陈公公实在担心姜漫和林见鹤的身体。 自打姜漫七日前没有了气息,林见鹤便抱着她不吃不喝。 三日前更是将自己和姜漫一起放进棺材。谁挡杀谁。 陈公公没法子,暗自庆幸还好朝中之事有“三皇子”协助,陛下暂时只称病不出,朝中还未出乱子。 想起几日来种种,真跟噩梦一样,让人眼前发黑。 那日早上,殿下披着发,赤着脚,脸色白得纸一样,从殿内出来,声音沙哑,整个人笼着一层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暴躁:“找太医。” 迎上去的宫女太监俱被他掌风扫开,他目眦欲裂,几乎发狂:“找太医来!” 陈公公心里咯噔一下,忙道:“暗卫已去,陛下别急,太医马上到!” 话落,几十个暗卫,已将太医院太医都抓了来。 “快进去看看娘娘!”陈公公心慌得厉害。殿下这副样子,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陈公公也忙跟着进去。 只见陛下抱着娘娘,一瞬不瞬盯着诊脉的太医:“她睡着了,怎么还不醒来?” 太医跪在地上,手指一搭脉线,脸色霎时惨白,林见鹤话落,太医手抖得不成样子,只知跪在地上磕头。 林见鹤拧了眉头,伸手一挥,将这没用的太医挥出殿去。 他目光盯着另一个太医:“没用的废物,你来诊。” 那太医观姜漫一动不动的样子,再看王太医脸色,面色霎时灰白。被林见鹤点了,他跪到床前,刚要伸出手。那手在袖中抖得不成样子,手心里全是汗。 “等下。”林见鹤突然出声。 刘太医握紧手指,惊得一颤。 林见鹤皱眉将一块帕子覆盖在姜漫伸出的手腕上,淡淡道:“不用搭线了,听得清楚些。” 刘太医愈发害怕。他伸出手,即使竭力控制,依旧在发抖。 他在陛下那一瞬不瞬的目光下,手指一贴脉象,脑子里轰然一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没想到是最糟糕的情况。 “如何?”林见鹤盯着太医,“娘娘为何还不醒来?还不速写个方子。” 刘太医声音发抖:“陛,陛下——娘娘她——” 林见鹤眼里怒气闪过,一掌将人挥出去:“没用的废物。” 他冷着脸,伸手一指另一个太医:“你来诊。仔细些。” 这次,他仔细将姜漫之前诊脉的那条手放回去,托了另一只手腕,一字一句道:“若是连脉象都听不好,留在宫里还有何用处。” 太医们早已看出他怀里那人毫无气息。虽看起来与活人无异,脸色也还红润,但他们深知,只消再过一盏茶功夫,死人终究是死人了。 可是陛下已经似疯似魔,决计不肯承认娘娘早已断了气。 他一口断定娘娘只是睡着,还要太医一个一个听脉象。 “陛下节哀,娘娘她——她已经仙去了!” “轰——”林见鹤一掌将这人挥到柱子上,大殿仿佛都震得颤抖。 他目如阎罗,冷笑:“敢诅咒娘娘,找死。” 那太医喷出一口血来,晕了过去。其余太医皆仓皇跪下:“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林见鹤冷冷道:“都滚。” 他下旨:“宫内太医都是废物,传朕的旨意,于民间广寻名医,若能医好娘娘之症,朕予他黄金万两。” 陈公公已经没了主意。他看清了陛下已听不进任何人的话。他认准了娘娘只是睡着。 他红了眼眶,只得暂时哄着陛下,道:“是,陛下,奴才这就传旨。” 第111章 梦好 111 姜漫之症,除非神仙,否则谁来都没有办法。 她不是生病。她是没了气息。脉象早已停止,没有丝毫波动。 民间为着黄金万两而来的大夫不少,林见鹤整日抱着姜漫,放下帘子,让人听脉开方。 那些大夫的反应,与太医们一样的惊骇恐惧。 他们直到下了狱,被关起来,才才明白令他们看病之人是个疯子。 若是正常人,如何要抱着一个死人让人诊治。 那分明就是个死人!死人如何会有脉息! 大夫都不中用,他们无法医治,也没有胆量欺君罔上。 林见鹤将所有人下狱,要他们合力想办法,若是不能想出治疗姜漫的法子,一个也活不了。 他把所有人都赶出芷兰殿,只用膳时让人摆膳。 他说:“做些姜漫爱吃的。” 宫人们吓得脸色发白,两股战战。 陈公公怕他们闯祸,每次用膳时间,皆是他亲自带着翎儿和梨儿布置安排。 “殿下,请用膳。” 他实在很担心。 林见鹤怔怔盯着顶上,看得入迷,仿佛没有听见,半晌,平静道:“做了些什么?” 陈公公抹了把汗,报上今日安排的午膳:“有一道娘娘爱吃的金丝鸡,肉炖得软烂,膳房炖了一早上,鲜嫩极了。” 林见鹤笑了笑,侧眸,对姜漫道:“听到了么?” 他抱着姜漫下床,将她放到椅子上。 他仔仔细细替姜漫理了理鬓发。 陈公公忙盛了一碗鸡汤奉上。 林见鹤接过轻轻舀了舀,淡淡道:“味道不错。” 香味顺着碗飘出,扑鼻鲜美。 说着,他便要将一勺汤送进姜漫嘴中。 这一幕太过惊悚,陈公公脖子上都是汗,他突然出声:“殿下。” 林见鹤动作一顿:“何事?” “汤有些烫,不如陛下先喝了这一碗,待会再喂娘娘喝。陛下也可尝尝味道是否适宜?娘娘口味轻,若是重了奴才好让人重新做一道端来。” 说完这通话,陈公公呼吸都困难。 林见鹤抿唇不言,视线沉沉压在陈公公身上,半晌,道:“有道理。” 他遂低头,将碗里的汤一口气喝了。 陈公公狠狠松了口气。只要骗陛下吃下去一点东西便好。自昨日早上,陛下已经滴水未进了。 林见鹤喝完汤,盯着碗底看了一眼,淡淡道:“没有味道。” “许,许是按娘娘口味做,故而清淡很多。” 林见鹤没有再说什么。他视线放在盛金丝鸡的碗上,就在陈公公以为他要吃哪样菜,高兴得眼眶泛红,忙替他布菜时,林见鹤丢出一句平静的话:“汤不烫了。再不喝会冷。” 他端起碗,侧头,面对着姜漫,轻轻舀起一勺,喂到姜漫嘴边。 翎儿看着这一幕,脸色刷地白了。 林见鹤视线有些冷,他道:“你们都出去。吵到姜漫吃饭了。” 那一勺汤,姜漫当然是不会吃的。全都顺着嘴角滴了下来,脏了衣襟。 陈公公眼睛酸涩:“陛下不再多用一些?只有金丝鸡动过,还有许多陛下喜欢的菜,这道板栗牛肉陛下向来喜欢——” “下去。”林见鹤眼神暗沉,有些生气把姜漫衣服弄脏了。 他喃喃:“这下好了,成了脏猴子。” “将菜都撤了。”他道。 陈公公满嘴苦涩,还待再劝,被林见鹤一个眼神止住念头。 “撤。” 翎儿等人这才战战兢兢将桌子收拾干净退了出去。 第四日,许是吓破了胆,以为命不保已,这日应诏的大夫被侍卫抓着带走时大喊:“我有一个法子可教娘娘醒来!” “让他说。”一道低沉阴冷的声音从帐中传出。 大夫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不止,鼻涕眼泪一齐流下,声音颤抖道:“草民小时候见过与娘娘患同一病症之人。那人亦昏睡不醒。” “什么法子?”林见鹤目光倏地一利,笼了层层云雾。 “将昏睡之人放入棺木之中,不可饮食,以免浊物玷污气息,如此,三日后必可以醒来。” 陈公公怒斥:“找死!什么邪门法子!我看是你诓骗陛下!” 他害怕陛下信以为真,万一到时醒不过来,必然又是天翻地覆。给了他希望,欺骗他,最后让他一场空,大悲大恸,伤神至极。 陛下神志如今已有些不清醒,经不起打击了。 “慢着。”林见鹤不知何时出来,居高临下站在地上那人面前,平静道,“若是人醒了,天下之物,任你挑选。若是你欺君罔上,朕要将你的骨头一寸一寸打断,抽出喂狗。” 那人狠狠打了个哆嗦。事已至此,他早已无路可走。 他急忙磕头,唯恐林见鹤不信:“草民所说句句属实,家乡确有此事,小人绝不敢欺瞒!” “带下去看起来。”林见鹤道。 他下令:“迅速查,可有此事。另,一个时辰内,将娘娘的棺木打好送来。” 宫中出了这么大事,林见鹤病得厉害,根本不能让前朝发觉。 林见鹤要棺木,立时便要。 陈公公请来三殿下商议,最后没法子,只能先找一副普通棺木,以免陛下生气。 棺木送来,林见鹤便抱着姜漫躺进去。自那时起,不吃不喝,不睡不说话。 不许人打扰。 陈公公守在殿外,每当他想开门进去,劝劝陛下,好歹吃一点东西。每次都会被陛下逼退。 陛下手中飞刀,可夺命于无形。连陛下手下最厉害的影也不敢拂逆。 姜漫发现,不论她说什么,林见鹤都说好。 她抓林见鹤的手,若是之前,林见鹤脸上云淡风轻,手指会与她相握。但如今他只是任她握着,自己一动不动。 姜漫以为他在生自己的气,向他解释:“我不会离开你,这几日我只是做了一个梦,睡着了。如今醒来,以后再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林见鹤抿唇:“我知道。” 姜漫拉着他出去,外头阳光刺眼,林见鹤低下头,提醒姜漫:“闭眼。” 他的手动了动,却没有拉姜漫。 他怕自己拉一下,她就会像前几日一样,消散不见了。 “好厉害的太阳。”姜漫踮起脚捂住林见鹤眼睛:“我数到五就放开。” “一。” “二。” “三。” “四。” “五。”她道,“我放了哦。” 林见鹤抿唇,耳边是她的呼吸,鼻尖是她身上的气味。那双柔软的手正在自己眼睛上。 他仔细确认,每一处都没有问题,这才做好准备,在姜漫松开手的一瞬间睁开眼睛。 然后他便看见姜漫在笑。 “还刺不刺眼啦?”姜漫笑问。 林见鹤抿唇:“不。” 姜漫伸手摸了摸他干裂得厉害的唇,拉着他的手往前:“我们快去用膳吧。你想吃什么呢?” 林见鹤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 “你想吃什么?”他迟疑着开口。 “如今的我饿得能吃下一头牛。”姜漫笑。 “哇,好多菜。好香!”她拉着林见鹤跑到桌边,“我都爱吃。” 她像只蝴蝶,围着餐桌飞来飞去。 “给,先喝汤。你渴了。”她盛了一碗补汤给林见鹤。 林见鹤毫不迟疑,端过来,一饮而尽。 他仍将眼睛放在姜漫身上。 仿佛不盯着她一眨眼就会消散。 姜漫感觉身体虚弱得厉害,她在林见鹤面前强撑着活力四射,其实连续几日不吃不喝,身体随时都要晕过去。 她也连忙喝了一碗汤,这才感觉恢复了些精神。 “还要喝吗?”她看林见鹤苍白的脸,“你这几日都吃什么了?” 林见鹤眨了眨眼睛,盯着她,脑袋停滞,无法思考她的问题。 她说的话很清晰。但是他的脑子无法传达出她的意思。 姜漫见他不说话,递给他一杯茶:“喝点水。” 这个动作林见鹤很容易理解。他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姜漫看着他,指了指满桌菜:“你想吃哪个?” 林见鹤缓缓伸出手指,随手往姜漫面前的盘子里一指。 姜漫脸上露出惊喜的笑:“我盛给你!” 事实上她早已察觉林见鹤不对劲。他好像在自己的世界里,跟她的交流很少。 他总是盯着自己,看她说话。他自己却不开口。也不回答。 林见鹤见她笑得开心,抿唇,心里闪过一丝愉悦。 陈公公很有心。这些菜显然随时备着,以防林见鹤需要。每一样都是清淡好克化的。 几日不进食的人,要避免刺激油腻。这些菜很好。 她挟了一些松茸菌菇,盛给林见鹤:“你尝。” 林见鹤接过,安安静静吃完,抬头盯着他。 姜漫笑:“真厉害!” 林见鹤心想,这个梦有点奇怪。 他仿佛有意试探,手指点了点离姜漫最远的那一盘。 姜漫笑道:“正好,我也想吃这个。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林见鹤心里念了两句:心有灵犀吗? 心头原是黑压压的乌云。如今一丝阳光穿透,照亮了一片地方。 他摸着心口,眼神若有所思。 “那个。”他又点了离姜漫很远的另一盘菜。 姜漫很高兴他想吃东西:“这道白雪椿芽也是我想吃的呢。” 林见鹤压下上扬的唇角:“嗯。” 他想,这个梦很好。 第112章 我来 112 “陛下,娘娘,今日是永昌侯府众人流放出城之日。” 姜漫诧异:“何时下的旨?” 林见鹤盯着姜漫头上珠花,抿唇道:“姜府谋害皇妃,罪有应得。” “娘娘有所不知,那日宫里彻查,查出永昌侯府在宫中安插的耳目,姜大小姐更是意图谋害娘娘,人赃俱获,人证物证俱在。故而陛下才下令治罪。” “我知道了。”姜漫道。“他们流放至何处?” “漠北,三千里。” “很远啊。”姜漫道,“但愿他们能熬到漠北,不至于死在半路。” “未必。”林见鹤道。 姜漫问林见鹤:“你可要出去看看?” 整日闷在宫里,她还未和林见鹤在宫外玩过。这两日林见鹤精神不好,带他出去也好。 林见鹤不管她说什么,都答应得很好。 “那今日出去做什么打扮,你要听我的。”姜漫转了转眼珠子。 林见鹤没有迟疑:“好。” 可待他由着姜漫打扮了一通,对着立身大铜镜中的人,林见鹤陷入了沉思。 他在想,这个梦不但真实,而且很有意思。 原来姜漫喜欢他穿成这样么?他又盯着铜镜里的人发呆。 姜漫以为他不愿意,生了闷气。逗他道:“不喜欢吗?不喜欢你穿我的好了,我来穿这一身!” 林见鹤摇摇头,道:“可以。” 姜漫喜得拍手道:“真的!太好玩了哈哈哈哈哈。” “不过呢,这一身是我给自己准备的装扮。你快脱下来。” 饶是林见鹤知道这是梦,也有些诧异。 “你要穿?” 陈公公在一旁,眼角抽个不停。 只见镜中那人,竟穿着比乞丐都破烂的衣衫,头发乱糟糟,脸上更是长满麻子。 跟打扮得神仙妃子似的姜漫站一块儿,简直不像是一个世界中的人。 若说让陛下穿成这样是捉弄。娘娘自己穿成这样? “是的呀。我来扮,你快脱。”姜漫一边说着,一边上蹿下跳,替林见鹤解扣子,解腰带,三两下将他身上外袍扒了下来。 “你没发现这衣衫你穿了简直短了半截么?”姜漫调皮地笑,“我逗你的。” 她将身上华服脱掉,将打满补丁的乞丐服穿上。 “面具也给我!”她踮起脚,亲了亲林见鹤的唇,伸手一揭,便将他脸上易容揭了下来。 林见鹤抿唇,有些不愿意:“不许。” 姜漫挑眉:“我欺负你让你穿你没意见,我自己穿你倒是不愿意了?这是为何?” 林见鹤抓住她的手,拒绝:“太丑。” “扑哧!”姜漫笑得弯下腰,捂着肚子,委顿在地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就是要丑!只有我的丑,才能从衬托出你的好看!这样才好玩!” 说着,她二话不说将面具戴上。 那张美丽的脸瞬时变成了皮肤暗黄,长满麻子,一脸暗疮的丑八怪。 这对比太强烈,陈公公都劝她:“娘娘这是作何?可别糟蹋自己的脸。” 姜漫充耳不闻,提了提腰带,随手往腰上缠一圈,打两个结,绑得要多随意有多随意。 “好啦。”她站定在铜镜前,凑近了瞅一瞅,又走远了瞅一瞅,咋舌,“真是个丑八怪啊。” 陈公公嘴角抽了抽。 “该你了!”姜漫向林见鹤扑过去,“快接住这个丑八怪!” 林见鹤伸手将她稳稳接住,皱眉:“不要闹。” 姜漫伸手打了个响指。 早已得了她吩咐的翎儿立即带着一众宫女上前。 宫女有四五十人之多。分为五列,在大殿中站了十来排。 每人手中皆端着一个鎏金烤漆大方盘。盘中所陈,皆是衣衫、配饰、鞋履、大氅等等。 每一件都流光溢彩,华美异常。 陛下不喜华丽,许多进贡的华丽之物,全都扔在库里,不见天日。 翎儿得了姜漫吩咐,专挑华贵的拿。 这里每一样都是稀罕物事,千金难买。 姜漫笑眯眯地一件一件看过去,拎起这件衣衫瞧瞧,暗暗点头:“不错。” 捏着那个配饰瞅瞅,惊叹:“巧夺天工。” 提起这双鞋履赞赏:“竟能这样有心思。” 一众人不知她要作甚,摸不着头脑。 待到将这五十来人盘中之物全都看遍了,姜漫回头问林见鹤:“怎么样,有没有你喜欢的呢?” 林见鹤深深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蹙眉,心想,果然是梦,姜漫性情都这样变化无常。 姜漫点头:“我知道了。” 她笑得有些狡黠,伸手指了几个宫人:“你们将东西呈到前面来。” 这几人走到最前。 姜漫抓住林见鹤胳膊,让他站好:“瞧好了您呐,这是我为你挑的。” 她如今顶着那张丑陋的麻子脸,陈公公都不忍直视。 林见鹤偏偏很认真地看她,他看都没有看那些东西,点头:“好。” 姜漫心里有些担忧,面上仍然笑得高兴:“那我开始啦!” 她抓起一件白沙中单替林见鹤穿好,然后是第二层,第三层。 她挑的这套衣物,是所有衣物里最华丽的。 月牙白缎子,暗生光纹,看过去流光溢彩,贵不可言。 林见鹤那张脸本就昳丽非常,寻常麻布衣衫在他身上都要生光一般。 可能是因着脸的原因,林见鹤向来不喜这些衣物。他平日所穿,不过海青,玄黑之类。 这一件衣衫上身,林见鹤便如书中所云,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不似凡人了。 她半蹲下,将一套罗斯国上贡的玉珏替他佩戴上。 这套玉珏玉质温润剔透,一望而知便非凡品。更巧的是,这套玉珏一个套了一个,样式新奇,是以前从没见过的。 姜漫低头摆弄半天,脚都蹲麻了,才将最后一扣扣上。 她满意地拍拍林见鹤的腰:“真好看。我真厉害。” 林见鹤抿唇,也蹲下,冷冷道:“可好了?” 姜漫暗道好机会。她招招手,激灵的翎儿立即将捧着各色头饰的盘子递到姜漫面前。 姜漫捏起一个金玉扣,顺手就扣进了林见鹤发髻上。 他的头发方才已梳好了。 “还差最后一样。” 姜漫向梨儿招手:“来。” 她拿起梨儿呈过来的那件大氅,要替林见鹤披。 林见鹤却皱眉,看着她身上乞丐衫,有些不解:“作何?” “多好看,快穿上,我们便就出发了。”姜漫拉,林见鹤顺着她的力道低下了头。 “乖。”姜漫趁机偷亲一口,换来林见鹤抿唇,自然而然也在她脸上学她明着亲了一口。 然后他便盯着姜漫,似乎在理直气壮告诉她,是她先亲的。 姜漫点头:“嗯,不错嘛。学得好快。” 她一边替林见鹤系鹤氅的带子,一边鼓励,“下次教你别的。” 他们旁若无人。陈公公并一众宫人都低头假装不在。 林见鹤穿好了鹤氅,陈公公惊叹:“这件大氅可了不得。” 姜漫笑:“是吧。这一件是西岚进贡来的。” 她摸了摸大氅,捏起一块,仔细瞧了瞧,道:“果真像文书里所书,是用最漂亮的孔雀毛织成的。” 她拉着林见鹤站在铜镜前,镜中两人。一人可说是这世间最好看,最金贵的公子。 另一人,额,可堪称得上是最丑陋,最落魄的女人。 如此对比,彷如鲜花与粪土。 林见鹤看见这副景象,眼睛有些郁郁。 他伸手欲解开衣带。 抿唇:“我不穿。” 姜漫嘀嘀咕咕道:“真可惜,不能用这张脸。不然更好玩。” 她驳回林见鹤不穿的抗议,招手拿来一个面具替林见鹤易容。 “咱们说好了,不许反悔的。若是你不愿意,下次咱们换着来。这次你得听我的。” 易了容,她端详着林见鹤这张脸,点头:“虽然比不上你原来容貌,但也算除你原来容貌之外世间少有的俊美长相了。” “好了。”她拍拍手,兴高采烈道:“我们出宫去吧!” 出宫的马车里,姜漫用她那张丑脸做各种搞怪表情,来逗因生气而冷着一张脸的林见鹤。 林见鹤侧头:“丑。” 姜漫噘嘴:“丑就对了嘛!说好了哦,到了外面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要听我的,不能说不。” 林见鹤深深看她一眼:“好。” 马车将他们放在一个隐蔽的巷弄中。 “没人,快下来。”姜漫掀起车帘,拉林见鹤。 林见鹤扫了眼周围。 “走吧。”姜漫高高兴兴蹦着跳着拉着他出去。 尽头就是京城里最热闹的一条大街,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吆喝声,叫卖声,交谈声,吵闹声……各种声音此起彼伏。 姜漫两眼放光,摇了摇林见鹤的手:“开始了。记得我说过的哦。” 她想带林见鹤玩一个好玩的游戏。 他们两个人走在街上,已经引来无数人侧目。 一个是金尊玉贵养尊处优的贵族公子,容貌俊美,身上穿的,戴的,哪怕不识货的普通人都觉得贵不可言。这人连头发丝都昭示着他的生活多么优渥。 另一个,却破衣烂衫,蓬头垢面,丑陋不堪。 这样两个人,任凭谁都想不到会走在一起的。 走在一起也罢了,偏偏丑的那个乞丐牵着贵公子的手。 他们说说笑笑,无忧无虑地走了两步,在一处摊位上坐下。 人群不由跟着这二人,向着他们的方向流动。 没过一会儿,这处卖馄饨的摊子便坐满了人。连带周边小店,俱都人满为患。 大家伸长脖子瞧那对奇怪之人,心中猜测他们二人关系。不少人对着乞丐指指点点,更有那花船上撑着蒿杆的船娘,大声向着俊美男子喊:“若公子愿意,我家娘子愿为公子挂牌!不要缠头!” 人群起哄,想看那两人究竟是何关系。 更有识货者,已经两眼放光盯着林见鹤一身行头惊叹。这人想必有些见识,竟能将许多物品说得**不离十。 他每说出一样,人群就发出一声惊叹。 “啊!” “啊!” “啊!” 最后这一声“啊”,却不是惊叹,而是震惊。 因为,那个乞丐,将英俊男子吃剩的碗狠狠摔在地上,砸得“砰”一声,四分五裂。 人群霎时一静。 只听那乞丐骂道:“你真是只有一张脸能看。” “瞧瞧你的饭量。还不够我塞牙缝的!罚你三日都不许吃饭。现在,去结账,我们走!” 那男子似乎极为委屈地看了乞丐一样,竟然乖乖去结账。 人群霎时不干了。 许多女子一看,立时洪水一样涌上去:“公子你看看我,我比那丑八怪温柔体贴,长得也好看,你别跟她了,你跟我吧!” “跟我吧跟我吧!我更善良,我不打人骂人!” “跟我跟我,我吃得少,干活勤快!” …… 林见鹤皱眉,掌心杀气涌动。他暗想,找死。 “都滚远点。”姜漫装出趾高气昂的样子,抓着林见鹤的手,故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宣示主权,“就算我丑,就算我穷,就算我脏,那又如何?他就是只爱我!哼!” 说完,她凶巴巴地吼林见鹤:“你说是不是!” 众人屏息,鼓励他:“公子啊,你开开眼睛,快看看我们吧,你定是教这丑八怪蒙蔽了双眼,你快醒醒!你看看我们,你就知道这世上女人的好处多了去了!快离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丑八怪吧。” 然后,林见鹤在他们期待的目光中,淡淡回答姜漫:“嗯。只喜欢你。” 他眼睛还只看姜漫,别人一眼都不屑瞧。 说完,他学着姜漫的样子,在她不忍目睹的丑脸上,红着耳朵亲了她一下。 “……” “疯了。” “一定是疯了。” “这世界怎么了。” “我不信,我一定也可以!” “让我来,我比她好,真的。” …… 第113章 毁掉 113 吃完了馄饨,姜漫拉着林见鹤,在人群指指点点中继续往前。 有些大胆的,甚至想当街抢人了。 他们以为林见鹤虽有一副神仙皮囊,内里却是个愚昧的傻子。 什么?你说不是傻子? “不是傻子能这样?”他们看见姜漫又在一个糕点铺子前停下,林见鹤似乎吃了一口什么点心,觉得难吃,皱眉扔了。 姜漫抓着人就是一顿臭骂。 姜漫一边虚张声势地骂,一边冲林见鹤使眼色。这是他们的暗号。姜漫挤眼睛,林见鹤就知道姜漫在玩。 他便很配合地低下头,眼睛看地面。外人看来就是一副受了委屈很难过的样子。 “你说这不是傻子?”人群嗤笑。 “骗傻子呢!” ……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姜漫处处为难林见鹤,几乎没有给他一个好脸色,一直在骂他。即使没脾气之人,也要受不了。偏偏这人似乎真没有抱怨,默默让她骂,还很委屈难过。 就离谱。 姜漫又一次指着林见鹤鼻子骂时,围观人群看不过去了。 他们渐渐开始指责,开始谩骂,甚至开始攻击。 “丑八怪,滚吧!” “人丑还恶毒!” 姜漫抓住林见鹤的手,冲他使眼色,两人迅速从小道溜掉了。 “呼——”抓着林见鹤跑出老远,直到没人看见了,她才撕了面具,弯着腰大喘气,“差点就被鸡蛋砸了。” 林见鹤伸开掌心给她看。 姜漫眼睛一顿,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林见鹤掌心那颗白白的东西,可不就是鸡蛋? “真险啊。”姜漫挠挠头,“险些就砸了一头鸡蛋。” 想想那个画面,她又忍不住笑起来。 “笑什么?”林见鹤有些疑惑。 今日他一直都在疑惑。 在早上至现在,姜漫做的所有事,他都看不清。 或许这便是梦境?毫无道理,天马行空。 想到这里,他抿紧了唇,眼神灰暗下去。 “林见鹤,方才在街上好玩吗?”姜漫仰头,拿出一块帕子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好玩么?林见鹤回想着街上姜漫用那张面具做出各种夸张的凶恶的表情,玩得很开心的样子。 他没有看到,回想的时候,他的嘴角在自己毫无察觉时轻轻上扬了。 “好玩。”他肯定道。 姜漫拍手:“这就是了嘛!” “我就是要故意扮丑啊。我那么丑,你那么好看,任谁看了心中都不平。这样就罢了,偏偏丑八怪脾气还不好,竟然欺负你。你说这谁能忍?搁谁都忍不了啊!” 姜漫说着拳头都硬了:“我第一个都忍不了。” “我能忍。”林见鹤笑了笑。 姜漫刚要张口说话,被他这句话激得心都颤了下。 她也不知道心跳怎么就快了起来,脸也有些烧。 她清了清嗓子,眼睛里湿润润的,大声道:“你这就犯规了啊!你怎么能趁我没有堤防就说情话呢。” 林见鹤拧眉:“什么情话?” “害。罢了罢了。”姜漫摆摆手。故作老成地掩饰了过去,甚至反击了一下,“那啥,林见鹤,你有没有发现,你真的很帅啊!” “何意?”林见鹤看着她脸上红晕,目光里若有所思。 “就是,你可真是全天下相貌最出众的男子了。你瞧见今日街上那副景象了吧!多少人想把你抢走呢。” 林见鹤点头:“嗯。” 他立即道:“他们抢不走。” 姜漫捂着心口,脸烧成了猴屁股。 她喃喃:“额滴乖乖。你今日也太会说了。” “怎么这样烫?”林见鹤忍不住伸手贴上她的额头。这一贴,他怔住,立即将手收回,有些忐忑地盯着姜漫,“你还想玩什么?明日想做什么?” 姜漫看了眼影子,沉思道:“我们到城外去一趟。” 她抬头,见林见鹤一瞬不瞬盯着她,目光有些奇怪。 “我脸上怎么了吗?”姜漫转头在溪边照了照自己的脸,“没脏啊。” 她左看右看,远远看去跟有什么病一样。 林见鹤在心里数着时间。过了好半晌,姜漫仍在水边做出奇奇怪怪的姿势,找清晰的位置照自己的脸。 他眨眨眼睛,眼睛里的黑暗褪去,代之以一片清明澄澈。 这次的梦没有消失。他笑得开心。 “没有脏。”他道,“你最好看了。” 姜漫惊愕回头,“咔擦——” 脖子扭了。 “啊——”她痛呼。 “都怪你!”姜漫趴在林见鹤背上,捶了捶林见鹤的胳膊,恼羞成怒,“好端端怎么学会油嘴滑舌?不许再说了!” 林见鹤感觉到背上沉甸甸的重量,脚下是咯吱咯吱踩雪的声音。他脑子里浮现出上辈子的情景。 那时候,是姜漫背他的。 冬天总是很冷。他总是又饿又冷。 他不知道活着的目的是什么。只是,既然活着,那便活着罢。 大皇子他们厌恶他。他们说:“你娘是下贱种,你是下贱种生的贱人。你玷污了皇室血脉。你该死!你为什么不去死!你活着就是恶心人!” 这话他从小听到大。早已不委屈,不生气,不难过。 为什么活着?他也不明白。 记得极小的时候,大皇子带着一众伴读,将他推到湖里,用石头砸他,用竹竿打他,只不准他爬上来。 “打死这下贱种!” 他疼,但他想的不是眼前的事。他默默想着床底下墙缝里他藏起来的那只干硬的馒头。 想到今日没有找到吃的,要把唯一的存粮吃了,他就有些不安。 饿肚子的感觉他不喜欢。 大皇子见他安安静静,不吵闹也不求饶,不哭也不叫,下手越发重:“打他!打死他!” “啪——” “啪——” 天真冷。林见鹤想。他低着头,不安地想着那个馒头。 天渐渐暗了。 大皇子累得满头大汗,不准其他人停下。 林见鹤目光盯着青紫的手,怔怔发呆。快了,他想。晚膳时候他们母亲便要叫他们回去吃饭。 母亲。他远远看到过那好看又细声细气的女人,总是揽着大皇子心肝宝贝地叫着。 不像冷宫里的女人。她们的脸,好像晚上突然冒出来的鬼影。 一时在笑,一时在哭,一时温柔,一时凶狠。 有次半夜醒来。一个饿极了的女人正在啃他的肉。嘴边咬下一块,咧着鲜红的嘴冲他笑。 他当时犹豫了下。在选择让她吃了,还是跑掉之间稍微犹豫了下。 最后他还是跑掉了。因为觉得被她吃掉太恶心了。 他听说过自己的母亲。 大皇子他们说她是下贱种。很多人说她是脏的、臭的。她鬼迷心窍,吃了熊心豹子胆,算计皇帝。才有了他。 皇帝以此为奇耻大辱。 皇帝就是他父亲。他那时候还没有见过他。后来见到了,他唯一一点念想也就没了。皇帝像一头猪。 他觉得自己不是他生的。因为他不是猪。 那个吃他肉的女人临死的时候,他路过,她抓住他的脚。 冷宫里死的人很多。他不惊讶。 他只犹豫了下:“我没有吃的。” 女人笑。笑得很难听。脸也很脏。 可那天,他第一次仔细看了那张脸。那双眼睛一直是混沌的。那日突然清明。 唔,大抵年轻时也是好看的。他想。 “你娘。”她艰难道。 林见鹤没听清,她声音太小。 他只听见她声音颤抖,吐出一串不成音的话。 “都要死了。安静一些罢。”他想了想,郑重提醒。 “你娘。”不知一个要死的人,哪里来的力气。 林见鹤有些不解,想探究一下。而且他最近藏了三个满头,心里很满足。 所以他不着急走。 他蹲了下来。安安静静看着这个女人死。 他见过很多死人。还是第一次见人慢慢死掉。一点一点,闭上眼睛,没了气息,身体发冷,僵硬。 他痴迷一般,安安静静看了好久。风雪大了,将尸体掩埋了一半,他在一阵刺骨的寒冷中醒过神。 “你娘。叫你林见鹤。”这句话散在风雪中,若不是他恰好被石子绊了一下,头撞到她肩上,是听不见的。 林见鹤。 他知道他娘是姓林的。人家骂她,也会说“姓林的那个贱人”。 见鹤。 他嘴唇一抿,淡淡看了尸体一眼,转身离开。 冷宫里死了的人,会有人将他们尸体带走。 下场,大抵是乱葬岗一扔,野狗分食。 他死的时候,怕也是那样。 遇见姜漫那一日,距离知道母亲给他起了个名字,过去很多年。 他总也死不了,所以活着。 那日大雪。大皇子为何罚他,已记不清。 理由总不过是常用的那几个。 他挨罚,其实不觉得多疼。从小挨打,已习惯。 他当时在想一碗热腾腾的面。想得走神。 “住手。”女孩满腔愤怒,怕是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多愤怒。 林见鹤有些诧异,不知怎么,可能是那声音太愤怒,像是气得要把天都掀了,总之他回头看了一眼。 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上走出来个面黄肌瘦的小丫头。 一双眼睛极亮。比晚上的星星还亮。 一眼,他便平静地收回视线。 可不知怎么,那双极亮的眼睛却挥之不去。 他以为小丫头总是要被大皇子教训一顿。没想她报上父母,大皇子竟收手。 他眼里有些阴郁。不知为何,或许她见了自己落魄挨打,他也想她挨一顿打。仿佛这样便可平等,谁也别瞧谁的笑话。 那小丫头还来扶他,还要带他疗伤。 他冷眼相看。 那次,她便硬要背他。小小一把骨头,力气极大。 被人背在背上,于林见鹤,是一种极为奇怪的感觉。手臂所环住的细细的脖颈,瘦弱的脊背,眼前的圆圆的后脑勺,发黄的弯弯曲曲的头发,红通通的脸。 她还一边走一边吸鼻涕。 大皇子竟然会放她一马。林见鹤对此很奇怪。他当然听过永昌侯。他们府上那个小姐,跟这个丫头完全不一样。 “你冷不冷?”小丫头吸着鼻子,明明脸都冻得青了,她的手却热乎乎的。 林见鹤觉得这一切都很新奇。不管是给一个人背着,还是那双握了他一下的热乎乎的手。 雪积得极深,小丫头走得艰难,气喘吁吁。 那“咯吱”“咯吱”的声音,林见鹤第一次注意到。 这人什么都怪。 或许太好奇了,他第一次觉得这世上有什么事情,是他想探究的。 “累了么?”姜漫捂了捂林见鹤的耳朵。 “到了。”林见鹤收回思绪,将那些画面关起来。 姜漫从他背上跳下,仰头打量他神色:“路上想什么呢,我问你话也听不见。” 林见鹤移开目光,看向城门,眼神深了下去:“你看他们做什么?” 姜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城门口走出几匹骑马的狱卒。他们身后,是几个手戴镣铐的流犯。 姜漫有些诧异。 姜卓然和孟玉静几乎完全变了副模样。 神情萎靡,丝毫没有一点以前养尊处优的样子。如今与街上乞讨的乞丐无异了。 姜柔好认。 她自尊心很强。不会在外人面前失了骨气。 她的脊背仍挺得笔直,下巴微昂。 “他们生了这身体一场,我送他们一次。”姜漫道。 林见鹤不置可否。他只觉得,这梦境很真实。 想到姜府这几人的下场,他垂下了眸子。 上辈子,他生气姜漫蠢,被人欺负不知道还手。 姜漫之死,永昌侯府这几个人,哪个都逃不了干系。 姜漫说让他们失去最想要的,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折磨。。 但是这些人不死,他不能容忍。 留他们,只是让他们在姜漫眼前演戏。 这辈子,他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姜漫彻彻底底,只喜欢他。 那些阻碍他的,都毁掉。 第114章 恐惧 回到宫里,陈公公将林见鹤的药端来。 他一见,眉头便皱起来,表情不虞。 姜漫道:“你瞧,陈公公端了两份药,这一份是你的,那一份是我的。” “你喝什么药?”林见鹤道,“你生病了?” “我那一副药,是养神的。呐,我们一起喝,你总不能不如我一个女的吧?” 林见鹤冷哼:“当然不会。” “好。”姜漫笑眯眯端起自己那一碗,示意林见鹤。 林见鹤乖乖端起自己那一碗,两个人面对面,姜漫喊:“三,二,一,开始!” 说完便低头“咕嘟”“咕嘟”喝起来。 林见鹤不知哪里生出的胜负心,亦低头,深吸一口气,瞥一眼姜漫,抱起碗一口气喝到底。 喝完他迅速抬头,姜漫正笑眯眯看着自己,目光不无得意。 她摇了摇空碗:“我先喝完的。” “真是幼稚。”林见鹤撇嘴。 姜漫打了个哈欠:“好了,天色不早,夜里冷,早些休息。” 陈公公自带了人进来伺候梳洗。 屋里放了好几处火盆,床上铺着西域进贡的天鹅绒毯子,毛极长,极柔软,底下用汤婆子煨着,人钻进去时,被窝里很热。 姜漫与林见鹤躺下,宫女太监吹了灯,自退到外边去。 姜漫又打了个哈欠,扭头在林见鹤脸上亲一口:“睡吧。” 林见鹤往下缩了缩,抿唇:“唔。” 没过一会儿,他便闭上眼睛,呼吸绵长。 姜漫有些困,迷迷糊糊也睡着了。 梦里似乎被什么追赶,她上天入地,逃得精疲力尽,脚下突然踩空,身体猛地一挣。醒了。 额头有些汗,她捂着心口,有些心悸。 原来是做梦了。 她猛然察觉不对,侧过头,伸手进被褥里一摸。 冷的,没人。 她忙起来,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开了,寒风灌进来,冷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披了大氅,悄悄下床,怕自己惊到林见鹤。可她找遍殿内,也没有人。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雪。一阵风带来几片极大的雪花。顺着风,姜漫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药香。 她哆哆嗦嗦走到窗边,目光一转,瞬间呆住。 “林见鹤?” 窗外那个静静立着的人影,不是林见鹤是谁? 那人穿一袭单薄中衣,赤脚踩在雪上,满头乌发被寒风吹得凌乱,脸颊几乎与雪一色。 姜漫哆嗦探过窗去,伸手抓住他胳膊:“林见鹤?” 林见鹤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反应。 姜漫眼睛一红,不知怎么,泪水滚了下来。 她顺着窗口爬出去,用力摇了摇林见鹤:“你在做什么?” 林见鹤跟一块冰一般。姜漫只觉一股寒意顺着肌肤渗入心脏,连她的心都冻僵了。 她抱着人往殿内挪,不停地跟他说话。她踮起脚亲亲林见鹤的嘴,亲亲他的鼻子、他的眼睛。 亲到眼睛时,那垂直的睫毛颤了一下。 林见鹤回过神,被她身上温度一惊:“怎么这样冷。” 他拧了眉头,迅速将她抱起,飞入殿内,将窗扇阖上。 姜漫又急又怒,脱下自己身上大氅给他披好,将他推到床边,又拿毯子将他裹起来。 “不许说话!”姜漫止住他的话。 林见鹤却抿了唇,道:“你冷。” 姜漫心里憋着一股火。烧得她头顶冒烟。 也不知道是气自己还是气什么。 她冷笑:“我不冷。我还没赤着脚在雪地里在站一夜呢!我有什么好冷的!” 林见鹤脸色白得厉害,他看出姜漫气头上,只淡淡道:“没道理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穿上。” 他将一件大氅扔给她。 姜漫用手拂开,冷着脸:“我不稀罕。冻死也就罢了。” 她唤宫人进来,吩咐立即放热水,熬姜汤驱寒。 “不用放浴池了。抬一个浴桶,将热水放好。” 宫里整夜备着热水的。况只要一个浴桶。 热水很快便备好了。 “进去。”姜漫打发了宫人出去,双手环胸。 林见鹤自知理亏。乖乖进了热水桶。 “我有内力。”他忍不住辩驳,“不惧寒——” “不听。”姜漫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捏着鼻子仰头喝了,一手拿了另一碗,递给林见鹤。 林见鹤很不情愿,但看出姜漫火气极大,不欲再惹她生气,接过来,小小喝了一口,皱眉很是嫌弃,想拒绝。 姜漫气笑了。她冷声道:“喝不喝?” 林见鹤极少见到她这样生气的时候,有些奇怪。 他仔仔细细看了她一眼,道:“我喝。” 便也忍着不喜一口气灌了下去。 姜漫接过碗来“啪”一声放到桌上。 然后姜漫便不说话了。 一声不吭。 空气里极安静。 林见鹤几次张口。道:“你为何生气?” 姜漫轻笑:“明晚我也在雪里站一夜。我要看看什么好滋味,值得晚上不睡觉,在那寒风里待着。” “不行。”林见鹤抿唇,语气深沉,“会生病。” “你知道会生病?”姜漫嘲讽道,“我以为你不知道呢。” “你别生气。”林见鹤认真道,“明日不会了。” “那是后日,大后日会了?”姜漫道。 “不会了。”林见鹤声音低沉。 姜漫气得要死:“你已经成亲了!你要是再糟蹋身体,我就改嫁!” “不可以。”林见鹤眸子黑了下去。 他盯着姜漫,一字一句:“谁若敢娶你,我就杀了谁。” 他的眼珠子乌黑,眼神偏执,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让人不得不相信,他说到做到。 姜漫冷笑一声:“那你最好活得长一些,若是我年纪轻轻守了寡,我就改嫁!” 她气得眼眶都红了。与其说生林见鹤的气,不如说是在生自己的气。 “水冷了。”林见鹤难得有些示弱。 “还不出来。存心生病?”姜漫更气了。 两人坐于火盆边,炭火红得刺目,姜漫打了个喷嚏,打破了寂静。 “林见鹤。”姜漫道,“我想起来,昨日早上,我醒来时,你被褥也是冷的。你没有睡觉。” 林见鹤薄唇抿成一条线,垂眸看着炭火,不说话。 姜漫火气消了,心里更多的是后怕。 想想刚才看到的林见鹤站在窗外的样子,她就觉得心里发寒。 “为何不睡觉?”她放缓了声音,“你有什么心事,为何不跟我说?” 林见鹤拨弄着银炭,抿唇:“明晚我会睡的。” 他眉眼笼在一层阴郁中。 姜漫见他执意不说,心里更是难受。 “林见鹤呀。”姜漫靠近他,盯着他的眼睛,“你这几日很奇怪。” 林见鹤看她:“为何如此说?” 姜漫伸出手指数给他:“你平日里脾性不是这样的。你近几日,一次都没有生气过,你发现了吗?” 林见鹤看着她不说话。 不生气不好么? “还有。你太听话了。”姜漫笑道,“林见鹤不是这样的。他脾气又大,又绝不肯听别人的话。他就是一副让人讨厌的性子。谁碰见他都不会跟他做朋友。” 林见鹤眉眼更深沉了。 “你眼里,我便是这样?”他问,压着极深的火气。 姜漫挑眉:“是。” 林见鹤抿唇,扔了披着的毯子,“腾腾腾”歪到床上,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姜漫幽幽道:“林见鹤若是生气,非要折腾别人,才不会自己生闷气。我怀疑你是假冒的。” 林见鹤侧过头,冷笑:“这天下敢假冒我的人还没有出生。” 姜漫道:“我认定了你是假的。我定会找回真的那个。” 说罢,她便往外走:“你自己睡罢。不管你是想在雪地里吹风,还是想生病,凭你自便。我不管。” 林见鹤不知何时,瞬身便出现在姜漫身边,抓住她的手,不许她走。 “我不是假的。”他冷声道。 姜漫:“哦。凭你说一句我就要信?” 林见鹤知道她拿着不睡觉之事生气。不告诉她缘由,她可能要一直生气下去。 这个梦,真的很真实。他想。 告诉她似乎也无妨。他心头掠过一丝念头。 “我告诉你。”他终于下定决心似的。 “谁稀罕听。”姜漫仍往外走,“你爱什么就做什么,左右我也管不着。” “我不睡觉。”林见鹤轻声道,“是怕睡着了。” 姜漫顿住,缓缓回头,张了张口,嗓子发干:“何意?” 林见鹤眸子看向别处,淡淡道:“你说我是假的,其实你才是。” 他道:“我睡着了,你就不见了。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姜漫脸上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情绪,连最基本的语言,都无法说出来。 她只抓着林见鹤袖子,死死攥着。 空气中唯闻她艰难的呼吸声。 “呼——” “呼——” “为什么,会是梦?”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说出一句话来。 “这已不知是第几场梦。比前几次都更好些。”林见鹤抓住她的手,将她攥紧的手指一根一根拨开,轻轻揉了揉。 姜漫笑得难看:“我说这不是梦,你信吗?” 林见鹤摇了摇头:“你前几次也这样说。最后,你还是不见了。” “我不会不见。”姜漫抱住他,越抱越紧,头深深埋进他脖颈,呼吸相闻,气息相接。 她在林见鹤唇上亲一下:“你才不是在做梦。我是真的,这个吻是真的。” 她又抓住林见鹤的手,握紧放到自己脸上,摩挲着脸颊:“你感受到了吗?肌肤是热的,是鲜活的。这才不是梦。” 林见鹤的手颤了一下,垂眸,盯着她的眼睛,清晰道:“这就是梦。” 姜漫一瞬间,心里酸涩得无法自已。 她以为上辈子她的死给他造成的阴影够重了。 可她还是低估了。 他不能相信,蒙蔽自己,甘愿做梦不醒来。 “林见鹤。”姜漫道,“这不是梦。我可以证明。” 第115章 心疼 115 林见鹤淡淡道:“怎么证明?” 姜漫知道,自从那一日萧贵妃挟持她在地牢见到真正的梁玉琢,林见鹤精神便有些问题。 他对很多事避而不谈。姜漫当时只认定自己上辈子坏事做尽,认为林见鹤也恨她,也要以同样的手段对付她,这让她很痛苦,一想起心就疼得厉害。 她上辈子亏欠了林见鹤。尤其她死后,林见鹤所做之事,让她受尽煎熬。意识到自己心意后,更加悔恨难受。 林见鹤避而不谈,她也逃避最终审判的到来,欺骗自己,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 他们两个人,都装作若无其事,维持着目前的平静。 可是这个坎,终究是要过的。 她大抵知道了林见鹤的心意,她并不自得,并不松了口气。她只是心疼。心像是给一只铁杵狠狠捶打,钝钝的疼,牵扯四肢百骸的疼。 林见鹤那些密密麻麻的感情,像一张巨大的蛛网,将他自己包裹其中,蛛丝嵌入皮肉,深入骨髓,勒进魂魄,早已完完全全与他的骨血融为一体。若要强行抽出,除非将他抽皮扒骨。 姜漫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了这样深的感情。回想上辈子,他们一起依偎取暖,两个小可怜。他们一起待的时间太长,做过的事情太多,她想不起,哪件事让林见鹤感情那样深刻。 林见鹤以感情为丝,为自己织了一张网,将自己牢牢缚在其中。而姜漫,被他紧紧看住,放在网的中央。 原来,她是猎人,他是猎物。 她若撕了网,便是将他也撕得四分五裂。 她理性剖析自己内心,很心疼,也很内疚。 她对林见鹤的好,不及他对自己的好。这让她很难过。 大梁民间传说中有一种以情为食的魇。她恍惚觉得,林见鹤就是那只魇。 “林见鹤。”姜漫道,“正好,我们还有许多事情没有讲清楚,今日就一起来说明白。” 林见鹤眼睫颤了颤,笑问:“这便是你证明的法子?” 姜漫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鬓角湿发上滴落的水珠。 她索性起身,走到他身后,接过陈公公擦头发的布巾:“陈公公先出去罢,我与陛下有话要说。” 陈公公从方才便心神不安,听了姜漫此话,只得道:“是。奴才们这就退下。” 他注意到陛下身上气息黑暗,有些担忧。 姜漫用布巾笼住林见鹤长发,将发梢水渍吸得差不多,便丢开,重又拿了一块干燥的,细细柔柔地擦拭。 林见鹤的头发很黑,像缎子,柔亮光泽。 她的手指从发梢穿过,那柔软的发丝,像林见鹤柔软的内心。 不管他外表多么残忍凶悍,他于感情上,永远是小时候那个知道母亲给他取了名字,便一心一意认定母亲是爱他的,将这份爱牢牢记住,仿佛能从中汲取养分,以此活下去的小孩子。 她不说话,林见鹤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眸子里一片黑暗。 空气似乎有些紧张。 “为何又不说?”林见鹤声音低沉。 姜漫一边轻轻揉动他的头发,一边道:“我想起,你以前总是帮我梳头发,我却一次也没有替你梳过。” 林见鹤嗤笑一声:“这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也值得拿来比较?” 姜漫抿唇,轻轻道:“以后我会学梳头的。” 林见鹤似乎是诧异,拧了眉头看她:“你怎么回事?” 姜漫换了个语气,蛮横道:“我不管,日后你的头需得由我来梳,别人都不许。” “唔。”林见鹤淡淡道,“随你。” 他掩饰什么似的端起茶碗便喝,一口喝下去,被嘴里辛辣惊到,险些吐出来。 好不容易才忍着难受咽了下去。 “陈公公怎么又放一碗姜汤在此处,找死。”他有些生气地将碗一放。 姜漫嘴角抽了抽,道:“正好替你驱寒。你就别折腾他老身子骨了。” “林见鹤,我进京那日,你受罚,是故意做给我看的对不对?”姜漫突然开口。 林见鹤手一顿,面色一瞬间恢复平静,道:“何意?” 姜漫缓缓道:“我进京那日,你受罚,我替你出头,背你疗伤。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但是你知道的,我用心不纯,我故意为之。一切不过是因为我想回家。” 说出这句压在心底的话,她如释重负。 她细细将林见鹤的发丝擦干,明明瞧见林见鹤脸色白了,却还是狠心继续道:“一开始,我是有意接近你。” 林见鹤手指攥紧,眸子里一片乌云。 他垂了眼睑,旁人瞧不清他的情绪。 姜漫却好像跟他心意相通。她将他的发丝放开,抓起他发白的指节,一根一根掰开,与自己十指相握。 她就握着他的手,坐下来,靠在他肩膀上,鼻端是他头发上清冽的气息。 “可是我对你好,是我真心实意的。”她亲亲林见鹤的唇,“以你的聪明,我要是假仁假义,你岂会看不出来?” 林见鹤薄唇紧抿,眸子垂落,落在姜漫张合的嘴唇。 “好了,言归正传。这辈子,我进京第一日,你伤成那个样子,我不知有多难过。但是我怕重蹈覆辙,不敢做跟上辈子一样的事。”她眼睛里有些湿润,“所以我狠心逃跑了。我想着,我做跟上辈子相反的事,你就不会落到上辈子那个结局。” 林见鹤眼睫一颤,目光倏地盯着她,一瞬不瞬,牢牢攫住她的眼睛,仿佛要看到最深处去。 姜漫兀自说着:“可是呢,事情有些诡异起来。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出现了第二次、第三次。” 姜漫眼眶有些红,她吸了吸鼻子,笑道:“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心痛?第二次我还能忍着,但是第三次,我根本没办法丢下你一走了之。” 她有些生气地看着林见鹤:“你怎么能对自己下那么狠的手?” 林见鹤抿唇不语。 姜漫吸着鼻子威胁道:“林见鹤,你以后都不许那样了!” “现在,你能告诉我,当时你在想什么?”姜漫大抵是知道林见鹤想要做什么。 但是那个猜想只让她更加心疼,更加难受。 “我说过,你只能喜欢我。”林见鹤不知何时又拿出了那柄匕首,平静道,“刀和我,你只能选一个。” “所以你就伤害自己?”姜漫气得一口咬住他唇上。 “嘶。”林见鹤皱眉,伸手摸了嘴唇一下,淡淡道,“你是小狗么?” 姜漫抹了抹眼睛,冷哼:“我比小狗厉害呢!你以后再敢乱来,当心我咬你!” 林见鹤垂下眸子:“所以说,你逃跑,是担心我?” 他嘴唇往下压了压。 姜漫气笑了。 “这是重点吗?” 林见鹤一本正经道:“这笔账本来还待跟你算。既是担心我,不与你算便是。” “关于梁玉琢——”姜漫只是试探着开了个头,林见鹤身上气息立时便冷了。 但是姜漫不能任由这个脓包在林见鹤结痂的疤痕底下一直存在。总有一日,它会让整条肢体腐烂,以至不得不截肢求存。 梁玉琢是林见鹤心底的一根刺。它代表了姜漫上辈子的死。林见鹤受不了。 “你知道的,姜漫喜欢的人自始至终只有林见鹤一个。”姜漫认真看着他的眼睛,“梁玉琢谁都不是。他死了就死了,我只要林见鹤好好的。” 姜漫伸手抱住他,窝在林见鹤怀里,脚边传来银炭“哔啵”燃烧的声音。 林见鹤道:“我骗你,你不生气?” 姜漫眼神清凌凌的,她认真道:“当然生气。” 她盯着林见鹤的眼睛:“以后都不许骗我,我便原谅你了!” “当真?”林见鹤有些狐疑。 “我说话算话。”姜漫豪爽道。 林见鹤垂眸。手指仍然攥紧了,思绪漂浮,他的情绪里那股黑暗和压抑却不能因为姜漫的保证而消失。 “梁玉琢不过是个伪君子。”姜漫将他不为人知的情绪看在眼里,道,“他利用我威逼你,这是小人行径。你既已愿意退让,放弃手中兵力,只愿退隐,他答应了我们,却出尔反尔,对你出手,此乃奸人行径。他本许诺我,只要我帮他,无论如何他都不会伤害你性命。他骗了我,猪狗不如,死有余辜。” 姜漫想起林见鹤上辈子身中数箭,血几乎流尽,对梁玉琢厌憎入骨。 这世上,再没有比此人更阴险,心胸更狭隘,更无耻的人。 “所以,你折磨他,是他对不起你在先。”姜漫抱住他的腰,在他脖颈间小猫一样蹭了蹭,道,“我不觉得你残忍。” 她知道林见鹤的心结。 想到这个心结是他害怕自己怕他,害怕自己见到他的残忍,见到他阴暗的一面,会让自己觉得他是魔鬼,她又有些难过。或许是梁玉琢长期诅咒,让他上了心。他表面上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心思比谁都敏感脆弱。 梁玉琢活着也不能对他们造成影响,更何况死了。 “即使你不惩罚他,我也不会放过他。”姜漫道。 林见鹤沉默着。 他在思考,这当真不是梦? 他只觉得,眼前人说的,每一句都顺着他的心意,都让他很舒服。 他做梦的源头是什么?似乎有什么被他沉沉压在心底,上了层层锁。 他去探索,锁门内似乎有什么令人极不舒服的东西,每当他解开一道锁,那黑黝黝的暗处,仿佛有什么极阴暗强大的猛兽张开了血盆大口,等待他自投罗网。 他在最后一道锁上停下。心里无数声音阻止他打开。 “不许。” 黑暗处的气息令他浑身血液倒流,身体被一阵寒冷攫住,呼吸似乎都僵硬了。 他仔细辨认这种情绪。 害怕。 是害怕。 他不解。 有姜漫在,这世上,他没有什么害怕的。 他怎么会害怕? 他很好奇,门里锁了什么? “咔哒。”他心里很不舒服,不知何时,额头上都浸了一层汗。嘴唇也咬得铁青。 脸上毫无血色。 他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身体不适。 锁已经打开。轻而易举便可以看清楚里边到底有什么。只要他推开门。 脑子里无数声音尖叫:“不许!” “不可以!” 他看了眼面前的姜漫,将身体因害怕恐惧而产生的自然反应都忽略,仿佛根本感觉不到。 他犹豫了一瞬,又看了眼姜漫,猛地推开了门。 那日的画面纷至沓来。姜漫没有了呼吸。太医无用,人人都道她死了。 他的脸色霎时惨白。即使梦醒,他仍为那一刻的失去而痛苦,心如刀刮。 为什么会做梦? 因为梦里有姜漫啊。姜漫活着。所以他眷恋,他沉迷,颤抖着拥抱有她在的每一刻。 他不能忍受姜漫哪怕一瞬不在自己身边。 林见鹤低头笑了起来。 他紧紧箍住怀里的躯体,铁箍一般越收越紧,越收越紧。 姜漫蹭了蹭他的脸颊,任由他箍着。 她笑得眉眼弯弯:“现在你相信了吗?这不是梦啊。” 第116章 所思 116 如果一个小孩子,从出生起,没有一个人肯爱他。不管日后他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内心深处最渴望的,总会是一份发自内心的爱。 林见鹤想,他之喜欢姜漫,是必然啊。 六岁时,他知道母亲是爱他的。所以他保留了一份期待。而姜漫的出现,恰恰满足了他对这份期待的所有期待。 他不知道为什么活着,没有人期待他活着,但是姜漫出现了,犹如一束光,照进黑暗的沼泽地,告诉他:活着,活下去。 他活着,是为了光。 而姜漫,是那束光。 他扔掉手中折子,视线仿佛不经意从姜漫身上掠过。 她坐在窗边毯子上,捧着一册话本在看。雪白的长绒地毯,她穿碧色衣裳,脆生生的,如枝头柳芽,外头大雪纷飞,殿内却好似有了春意。 窗户上贴了一张九九消寒图,是姜漫贴的。 “哈哈哈哈哈哈——”姜漫笑得打滚儿,眼角笑出了泪花儿。 她一边弯腰捶地,一边笑得朝林见鹤的方向:“林见鹤——哈哈哈——我要笑死了,这本太好笑了哈哈哈!” 林见鹤拧眉,挥洒的笔顿住,有了一股被冷落的不满。 他勾唇:“什么本子,说来听听?” 姜漫有一瞬不自在:“咳咳。要自己看才好笑,讲出来便不好笑了。” “是吗?”林见鹤皱眉道,“头发有些乱了。” 姜漫抬头,果然见他早上刚梳好的头,不知何时竟然散了。 她不禁汗颜,惭愧自己手艺糟糕,忙打了个滚儿翻身起来,一跃跳下去,跑到林见鹤身后:“我来梳我来梳!” 林见鹤满意了,嘴角微扬,眼睫垂下,落在方才要打叉的折子上,想了一下,画了个勾。 “咦?”姜漫四处找,“早上给你簪的那支白玉簪怎不见了?” 她嘀嘀咕咕:“难怪头发散了,簪子都丢了!” 林见鹤继续批阅奏折,面目平静端正,声音毫无波澜:“许是掉在哪里了。” “应当是。”姜漫从袖中拿出牛角梳,轻轻从林见鹤头上一梳而下,“力道重吗?” “不重。”林见鹤眼里有笑意。 姜漫的手从他柔柔的头发里拂过,心里生出无限柔软与喜欢。她抿唇一笑,将那乌黑的头发拢起来,手指转了几转,轻轻巧巧拢了一个髻。 她故意道:“簪子容易掉,这次便戴玉冠好了。” 林见鹤抿唇,视线一顿。这是一份告老的折子。 他笔锋一转,画了个叉。 “哦。”他应道。 “用这个吧!”姜漫特意在他眼前晃了晃那精巧的玉镶金的冠,介绍道,“这个是他们新贡上来的,头发让它一箍,便是骑马射箭颠簸一整日,都不会散呢。” 林见鹤嘴唇更加抿成一条线。他又画了一个红叉。 姜漫替他戴好玉冠,拍了拍手,凑到他眼前:“咦?萧太师要告老?” “嗯。” “你不准?” “嗯。” 姜漫双手托腮,撑在他旁边,若有所思:“他不会发现什么了吧?” 林见鹤平静道:“不会。” 同时心里想,发现也没关系。他知道,若是姜漫知道,便会多想,故而他只是不提。 “也对。”姜漫点头,“若是发现,不该是告老。那是何缘故?” “萧随。”林见鹤淡淡道。 “萧随?”姜漫近来没有关注过朝廷。 “我打压萧氏。”林见鹤耐心解释道,“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小心谨慎,不与三皇子牵扯。” “我知道了。”姜漫恍然大悟一般,“萧太师以为你忌惮他,忌惮萧氏,才视萧氏为眼中钉肉中刺。所以他来一招以退为进,让你宽心,也为萧氏争取喘息之机。至于萧随——” 姜漫笑道:“老爷子大概也是不忍宝贝孙子一辈子无法施展才华,受家族所累。他这一退,也是为萧随铺路。” 林见鹤轻笑:“也不是个笨蛋。” 姜漫瞪他:“笨蛋说谁呢?我只是懒得动脑筋好么!” 林见鹤将笔放下,拍拍她聪明的后脑勺,眼里含笑:“唔。” 姜漫眼珠子一转,伸手抓住他袖子。 “啪——”一根簪子掉地上,摔成了两半。 “呀!”姜漫大呼小叫,“这不是你的簪子?” 林见鹤眼睫一颤,若无其事,云淡风轻:“哦,是吗?” 姜漫拿着两截簪子,笑眯眯盯着他:“林见鹤,你是不是藏起来了!” 林见鹤毫无被发现做了坏事的心虚,反而扭过头,理直气壮道:“笑话,朕难道连梳头的奴才都没有?是你非要只给你一人梳,我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勉强便给了你机会。你若是不想要,那算——” “我想要我想要!”姜漫心里叹气,脸上满是笑容,“原来你对我这么特殊啊,我可真荣幸。你说了只给我梳头,那便只能给我一人梳。” “男子汉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我才没有。”林见鹤道。 “啊我知道你最好啦!”姜漫跳起来亲了他下巴一下,“我闻到饭香了,陈公公肯定备好了午膳,快走。” 林见鹤抓住她不让走。 姜漫诧异:“怎么啦?” 林见鹤认真道:“你亲的是下巴。” 姜漫一瞬间反应过来,嘴边抑制不住想笑。 她硬忍住了,怕林见鹤恼羞成怒。 “我错了。”她诚恳道,“是我敷衍,是我不够认真。” 说着,她缓缓踮起脚尖,仰头,在林见鹤执着的眼神里,轻轻碰了碰他的唇,又轻轻舔了舔。 “甜的,你又吃——” “陛下——” 陈公公刚进来,撞见这一幕,立即闭上嘴,忙躬身退出去。 他仰头看天,太阳真亮啊。 心里苦涩流泪。又要被陛下惦记,他老人家一把年纪容易么。 过了许久,姜漫脸上泛着薄红,与林见鹤出来。 林见鹤耳根也是红的。 陈公公清了清嗓子,笑道:“陛下,北方传来一道消息,快马加鞭着人送来的。” 他躬身递上一封信。 那信封用火漆封着,封印图案极特别,姜漫多看了眼。 “是明辉阁。”林见鹤仿佛知道她心里的疑惑。 姜漫早便知道明辉阁是林见鹤的势力。 她只是想到自己曾经见过那么多不同的林见鹤。他们变换了面孔,变换了身份,出现在她身边。只要想到,她心里便五味成杂,像是一只年老的调料罐子,融合了很多味道,根本分不清哪一个是哪一个。 不管是哪一个林见鹤,在她心里,都是她在这个世界存在的唯一的念想。林见鹤需要他,岂不知,她也因为他才不至于让这世界吞没。 “说什么?”能让陈公公冒着被林见鹤记一笔的危险来送信,想必是林见鹤在意之事。 林见鹤不必看,已知道消息。 他看着姜漫,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你看。” 他随手将信往姜漫掌心一放。 姜漫被他指尖冰冷冻了一下。 她将信丢给陈公公,双手握住林见鹤的手,嘀咕:“怎么这样冷。” 她一边牵着林见鹤走,一边随口道:“什么消息,陈公公说一声便是。” 林见鹤眼睫一垂,嘴角微扬。 “是,娘娘。”陈公公扶了扶帽子,忙道,“信上说,姜大小姐在流放途中,禁不住苦寒,得了热症,已经去了。” “这样啊。我知道了。按规矩处理便是。”姜漫想起上辈子刺穿她心口的那把刀,想起姜柔当时脸上憎恨的表情。 梁玉琢死了。 现在姜柔也死了。上辈子那些让他们痛苦的仇人一一化为烟尘。 姜漫握紧林见鹤的手。 “我们去用膳罢,你饿了没?”她笑道。 林见鹤抿唇,淡淡道:“是我做的。” 姜漫挑眉,诧异他这次怎么主动交代了。 “你为何不高兴?”林见鹤目光阴郁。 “我怎会不高兴?”姜漫叹口气,“我只是感慨。” 她在林见鹤执着的目光里,一字一句道:“以后,我们两个,无牵无挂,只要活得高兴就好。” 不知道哪里触动了林见鹤,他难得眼里带笑,硬是往下压了压,也没压下笑意,只能自暴自弃,嘴角也上扬了,眼睛也弯下了。 “唔。” 姜漫:“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林见鹤冷哼一声,扭过头去,转移话题:“午膳吃什么?” 姜漫往后一扫,纳闷,这陈公公简直成了精了。这么两句话功夫,他便溜到后边去,离他们一大截子。 姜漫还真不知道午膳吃什么。 她支吾道:“去了便知么。你有什么想吃?” 林见鹤认真想了想,摇头。 姜漫怕他想起自己看话本子忘了吩咐午膳,也转移话题:“萧太师告老,你真不准?” “此第二回上折子。”林见鹤道,“下一回,便该准了。” 姜漫想想萧太师年纪:“原来如此。” “萧随若有大才,将来自有通天大道。若没有,只可惜了萧太师。”林见鹤没什么感情嘲讽道。 姜漫笑笑:“将来之事,说实话,我也很好奇。” 男主女主都死了。这个世界的剧情也不复存在。日后会有怎样变化,谁都不知。 远远的,雪地上一行人往北苑那边去。 姜漫眼尖,瞧见一个妇人,抱着一个襁褓:“谁家的?” 她一指那处宫道。 陈公公立即听见,忙上前道:“是赵尚书府上的。来看望宁太妃。” 先皇驾崩后,宫里的女人都搬去北苑住着。原先的宁妃,如今是宁太妃。 “原来是她。”姜漫认出来年轻妇人旁边一位年轻的小姐,正是赵君濯。 上辈子,梁玉琢娶姜柔为正妃,却娶赵君濯为侧妃。 这赵君濯是个妙人,她不愿意嫁,是梁玉琢使了手段逼嫁过去的。本来,按照剧情,赵君濯会是姜柔后半生最大的对手,两个人斗得你死我活。直到最后,姜柔才斗倒赵君濯。 所以说,她是剧情里的重要人物。 这辈子倒只是在萧贵妃赏花宴上见过一次。那次萧贵妃给她难堪,她看起来还是个小姑娘。 也不知道怎地后来那么厉害了。 林见鹤定定看了那行人一眼,目光犀利:“看什么?” 姜漫只是无意看见,这辈子一切早已改变,赵君濯的命运自然也不同了。 她却有意逗林见鹤,便指着那年轻妇人怀里的孩子,笑道:“林见鹤,你瞧,那有个胖娃娃。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们有了小孩,会是什么景象?” 林见鹤的脸,腾地红了。 仿佛刚煮熟的鸡蛋。 姜漫还逗他:“若是长得像爹,那未免太好看了。” 林见鹤抿唇不语,眼睛里若有所思。 姜漫一路逗他:“若是长得像我,那也不赖。既像你又像我也挺好!若是谁都不像呢?” 她摸着下巴想象,半天也想不到是个什么样子。 于是摆摆手:“哈哈哈说不定呢。算了算了吃饭要紧,我好饿呀!” 她拉着林见鹤走,林见鹤眼睛里情绪起伏,最后化为一片平静,如深海,如黑夜。 第117章 小猫 117 这日,姜漫午睡醒来,没有看到林见鹤。有些奇怪。 林见鹤几乎没有离开过她的视线。 下午的太阳经过雪地反射,将窗纸照得亮晃晃的,有些刺眼。 她有些怔愣,正钝钝地想,林见鹤做什么去了,突然听到一声懒洋洋带着娇气的“喵呜”。 她以为自己听错。 “哪里来的猫?” 刚抬头,就见林见鹤穿一袭月牙白长衫,眉目上沾了霜雪,肌肤如玉,带了一身外头寒气。 而旁边陈公公怀里,捧着一只雪白的小东西。 刚才那声娇气的叫声,就是它发出来的。 姜漫有些惊讶:“怎么会有只猫?” 陈公公忙躬身上前,将猫儿放到姜漫身旁桌上:“娘娘请看,这是陛下寻来的,特意给娘娘打发时间玩儿。” 姜漫眼里溢出欢喜,将猫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 “你从哪里找来的?”她笑着抬头问林见鹤。 林见鹤垂眸看着这一幕,淡淡道:“去岁西域进贡了两只,这只是他们繁衍的。我挑了温顺的来。” 姜漫低头摸着小猫,捏捏它的爪子,看见它粉嫩嫩花瓣一样的肉垫,喜欢得不得了,不时发出高兴的呼声。 陈公公抹了把汗。感觉陛下怎么不是很高兴呢? 他有些疑惑,想不通。 姜漫也察觉了。 她招手:“林见鹤,过来。” 林见鹤目光盯着她抚摸小猫的手。 “养小猫跟养小孩是一样的,要有始有终,既然养了,就要负责,不可以嫌弃它,也不可以中途放弃的。”姜漫认真看着他道。 “嗯。” “你真的要养么?”姜漫道。 林见鹤抿唇,看着她道:“你不喜欢?” 姜漫歪头:“我喜欢,但是你若不喜欢,我们就不养。要养,我们一起养才行。” 林见鹤眼睫颤了下,视线落在往姜漫怀里蜷的小猫身上。它好似也察觉林见鹤的不喜,害怕地往姜漫怀里缩。 他倏忽伸出手,迟疑地,伸向小猫,在那云朵似的柔软毛发上轻轻一碰。 那种柔软,比他所想的更脆弱。 他垂下视线,不动声色收回手。 小猫抖了抖。 颤巍巍发出一声可怜巴巴的“喵呜~” “你想养么?”姜漫问。 林见鹤抿唇:“养。” 姜漫笑了,猛地将猫往他怀里一放,小猫吓得腿发软,“喵呜”“喵呜”叫个不停。 林见鹤神色无波,在姜漫的视线中,轻轻捏起小猫脖颈,将她放到姜漫怀里:“它怕我。” 姜漫拍拍他的手:“你多摸一摸,它跟你熟了便不害怕了。” 小猫一到她怀里,便一个劲往她身后躲。 姜漫将它捧起来看了看,果然,一只眼睛偏蓝色,一只偏绿色。 “是双瞳哎!” “嗯。”林见鹤道。他虽不喜,但这只他精挑细选的。 姜漫跟小猫咪玩了一会儿,突然道:“给它起什么名字呢?” 林见鹤目光一顿,没有开口。 姜漫兀自沉吟,想了一会儿,高兴道:“叫林狗蛋!” 陈公公嘴角抽了抽。 林见鹤皱眉:“林,狗,蛋?”饶是他处变不惊,仍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要不,狗剩?” 陈公公扭过头。不忍直视那雪球一样可爱的小猫咪。 姜漫见林见鹤皱着眉头的样子,心虚道:“狗粪?” 林见鹤虽不喜这娇气的小猫,也觉得姜漫起的名字是有些……侮辱猫了。 他挑眉:“使者称这些猫在西域是上等血统。” “若你喜欢这名字,也不是不行。”他淡淡道,“只是不知猫听了会不会气死。” 姜漫想到什么,满脸兴奋,大手一挥:“我知道了!叫林狗子!” 陈公公险些憋不住气。 “喵呜~”小猫软软的叫了一声。 “你看!”姜漫高兴道,“它也喜欢!它都答应了!” 林见鹤瞥了小猫一眼,道:“唔。” 傻猫。 可能这名字有些惨,他对猫的不喜少了一些。 姜漫将猫放到他怀里:“狗子,这以后就是你爹了。” 林见鹤皱眉。 姜漫立即解释:“在我们那边,大家都把崽子当儿子养的!” 林见鹤若有所思,垂下的目光里有些阴郁。 到了夜里,姜漫明明将小猫放到了猫窝,也不知是不是怕生,狗子一个劲要往姜漫床上跑。 “它刚离开父母,你把它抱来,它太害怕了。”姜漫怜惜地摸摸猫咪,“今晚让它跟我们一起睡吧?” 林见鹤垂下眸子,睫毛的阴影铺成一扇月牙。 “嗯。” 姜漫扭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将小猫放进了被窝。 它一进去,便趴在姜漫肩膀处。或许是太小了,很容易累,没一会儿,姜漫肩头就传来它轻轻的呼噜声。 “它还会打呼噜呢!”姜漫兴奋地扭头跟林见鹤道。 林见鹤没有说话。他垂着眼睫,眼里情绪不明。 视线里,小猫毫无防备的酣睡入梦。 一阵无法言说的阴郁,如同每一日般袭来,却比往常都要浓烈。 他看着姜漫肩头的那只猫,心里渐渐涌出杀心。 碍眼。 “我不喜欢。” 姜漫盯着他:“什么?” 林见鹤一字一句,看着她道:“我不喜欢这只猫。” 姜漫心里的石头落地,她笑了笑,伸手摸摸小猫:“好啊。我也没什么精力照顾它。让它跟父母待在一块挺好。” 林见鹤已经做好了姜漫生气的准备。 他心里冒出了许多残酷的念头。若是姜漫太喜欢,执意要养呢? 心里那股若有似无的杀意连他自己也有些阴郁。 “陈公公——” 姜漫抱起小猫,交给陈公公:“将它送回去罢,我哪里有空照顾它呢。光照顾林见鹤我就够忙了。” 陈公公笑眯眯道:“娘娘英明。” 姜漫哭笑不得。 英明个屁。 她是色令智昏。 只要林见鹤那张好看的脸稍微露出个不高兴的表情,她就恨不得把全世界的好东西捧到他面前,让他高兴。 她没有谈过恋爱。但是这种感觉,她觉得自己很喜欢很喜欢林见鹤了。 姜漫回到床上,钻进林见鹤怀里,亲亲他的嘴唇:“现在好了,可以睡了。” 过了一会儿,头顶传来林见鹤不解的声音:“你不是喜欢?” 姜漫心里一笑。 她怎么不知道林见鹤在想什么。 自从那日,他们在宫道上见到那抱着襁褓的夫人,自己调侃了一句,林见鹤每晚都瞒着她睡不着。 姜漫观察了几日,不知他有何心事。问他,只说无事。 姜漫因此便上了心。 没想到他今日抱了一只猫来让她高兴。 几乎他一进殿,姜漫便发现他眼睛底下的排斥。 他明明是不喜欢养猫的。 为何要勉强,非要她养呢? 姜漫念头一转,明白过来。 “林见鹤,你若是不喜欢小孩,我们便不养。”她认真道。 林见鹤目光一顿,瞳孔微微收缩。 他的手指攥紧,牢牢盯着姜漫不放:“你不喜欢,小孩?” 姜漫认真思考着:“我不知道。我没有养过小孩呢!” 林见鹤的脸在烛光中有些发白。 眼底的阴影随着烛影摇曳。 “可是比起其他,这世上我最喜欢你。”姜漫笑道,“我有你就足够了呀。” “轰隆——”林见鹤感觉心里像是有一束烟花炸开。 他抿唇,缓缓地,有些艰难道:“那,我不喜欢小孩。” 姜漫想了想:“好,那我们不要小孩好了。” “嗯。” 不想要小孩。不想养猫,不想养狗。什么都不想要。 他垂眸,眼底偏执。任何占据姜漫注意力的东西,都不想要。 姜漫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在林见鹤颈间蹭了蹭,脸颊贴着他的脸颊,承诺:“我只要你就够了。其他都不重要。” 林见鹤嘴唇往下一抿:“嗯。” 姜漫心里笑了笑。 林见鹤不能忍受一个小孩来分她的注意力,以为自己可以忍受一只小猫。 不知道是要试探姜漫,还是试探自己,他将猫抱来了,却看见姜漫那么喜欢。他便知道,他连一只猫也是容不下的。 姜漫早发现林见鹤独占欲偏执得可怕。 姜漫看话本子,冷落他半晌,他都要吃醋生气。更别提养一只猫,为它操心,为它取名,把它当心肝宝贝。 林见鹤大抵觉得她那日说出胖娃娃之话是喜欢小孩的。这世上哪有不生小孩的夫妻呢? 他不能忍受一个小孩出现在他们之间。尤其那个小孩子会占据姜漫全部母爱,会由她悉心照顾长大,她会付出许多感情,会很疼爱,很怜惜。生病了,姜漫或许也会衣不解带擦汗试药;跌倒了,姜漫会心疼得眼睛发红;受伤了,姜漫或许会比小孩还疼。姜漫全部心神都会牵扯在小孩身上,那是谁都剪不断的牵绊。 只要想到这些,林见鹤便由心底生出一种失去什么的空荡荡的暴戾。 他不能容忍。 姜漫知道他所想所思。今日她故意表现喜欢小猫,就想看他能忍到何时。 一日都没有忍过去。 “日子是我们两个人过的。若是你不喜欢的,我也不会喜欢。”姜漫道,“你今日有一件事做错了,要惩罚你一下。” 林见鹤皱了眉头。他不喜姜漫的惩罚,所以抗议:“何事?” 姜漫冷哼:“你不喜欢猫,还抱来要我养,你是不是做错了?下次还骗不骗人了?” 林见鹤理亏,抿唇:“嗯。” 姜漫咬了他下巴一口:“嗯什么嗯!你是屡犯不改!上次不喜欢什么来着,也骗我!” 林见鹤嘴唇往下压了压,淡淡道:“你记岔了。” 姜漫瞪他:“明晚我要睡侧殿!” 林见鹤薄唇抿成一条线。 姜漫扭过身去,只留一个背影。 半晌,林见鹤悠悠道:“明日的话本子还要不要看?” “!” 姜漫默默转过来,气得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 “嘶——”林见鹤淡淡道,“我忘记了,我们家已经养了只小狗。会咬人的。” 姜漫磨牙霍霍,又咬他一口,得意大笑:“有本事你也咬回来!” 林见鹤眼底闪过笑意。 翌日,陈公公伺候梳洗,瞧见陛下嘴角破了,眼角又抽了抽。 朝臣瞧见陛下嘴角又破了,集体沉默。 皇后娘娘如此彪悍,选秀之事该早日提上日程才是。 大家彼此眼神相会,暗暗较劲。 李大人朝王大人笑笑,面上一片和蔼慈祥,心里则想的是,王土狗家的那个河东狮,怎比得上自家的娇娇闺女。 张大人与刘大人相视一笑,低头彼此眼中嫌弃。张大人想:刘铁公鸡家那个视财如命完全不知礼仪的刁蛮丫头,与自家温柔贤淑,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差远了。 刘大人则想的是:张古板家那个小学究,忒古板,一个女娃娃,跟她爹那个老学究一样古板,怎及得上自家机灵活泼的丫头!他看陛下说不定就喜欢这一款! 这些朝臣心中所想,都是皇帝后宫这块香饽饽。 新帝后宫中如今只姜漫一个皇后,就这,朝臣们当初死活不肯同意立后。 其中多少出自礼制规矩,多少又出自私心,很难说清。 他们不同意,林见鹤还是立了。 这个皇帝,忒有主见。朝臣们难以左右。 既然皇后左右不了,那后宫其余位分,他们总能占一两个名额吧。 大家蠢蠢欲动,心里打算很久了。 “陛下。如今天下已定,百姓安稳,盛世太平,陛下可谓承天之意,造福万民。民间对陛下多有称赞。可喜可贺啊!” 一位老臣站出来。 众人一看风向,立即上前,纷纷进言。 “陛下,如今唯有一事欠妥。——陛下后宫空无一人,皇后膝下又未有子嗣,于社稷不利啊!还请陛下为社稷考虑,选秀入宫,开枝散叶——” 林见鹤目光沉沉:“如此说来,各位大人家中有适龄女子?” 众人沉默一瞬,不知他这话何意。 林见鹤当皇帝以来,脾性很难捉摸,做事毫无章程可言,可以说是随心所欲。 大臣们至今还不能摸透他的脾气。 “陛下此言?” 林见鹤勾唇。 陈公公立即呈上一份密封着的资料。厚厚一沓。 林见鹤翻开,淡淡道:“光禄寺大夫,家中有一女,芳龄十八,适逢佳龄,温柔贤淑,性情温婉。” 张大人手心握了一把汗,摸着胡子,偷偷把汗蹭掉,心里有些高兴,笑道:“陛下谬赞。” 林见鹤轻笑。 他翻开另一沓资料,道:“刘侍郎,家中一子,未娶妻,擅骑射,弓马娴熟,擅诗词歌赋,文采出众。” 刘大人笑眯眯道:“陛下谬赞,陛下谬赞。” 两人沉浸在皇帝的夸奖中,各自在心里盘算着皇帝那几句话,翻来覆去比较:陛下夸我家崽子明显更诚心一点,我家崽子明显更优秀! 二人还未察觉不对,其余老狐狸却嗅到了不妙的气息。 “男才女貌,门当户对。”林见鹤勾唇,“既然双方都想结亲,我便成全二位大人。” “赐婚。” 两位老大人呆了。彼此看一眼,立即嫌弃地扭过头去。 心里在流泪。 一个想:完了完了,我家捧在掌心的宝贝闺女要嫁到姓刘的那野蛮人家去。岂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一个想:完了完了,我家祖坟冒青烟才养出来的才高八斗英俊非凡的儿子,要是娶了那嫌贫爱富的张家假清高,日后还有平静日子?! 众人一看这两位大人垂头顿足的表情,纷纷收敛心中打算。 他们看出来了,陛下有备而来。 他是不打算选秀啊。 林见鹤敲了敲龙案。 陈公公立即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众臣低眉敛目,纷纷跪下:“恭送陛下——” 林见鹤眉眼有些冷。 出了殿,陈公公自交代一众人等,不许传到皇后耳朵里。 第118章 甜的 118 林见鹤更衣上朝后,姜漫有些睡不着,她听到窗纸外头有些簌簌的声音,不由探头:“翎儿,外头下雪了?” 翎儿搓着手进来,将一个火盆放到床边,俏脸冻得发红:“是呢,娘娘,外头下了好大雪!” 姜漫起了兴致,钻出被褥:“替我更衣,咱们去转转。” 她瞥见窗户上贴的九九消寒图,“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已涂到垂字了。 “如今是最冷的时候,娘娘穿那件孔雀翎的大氅吧?” 姜漫歪头想了想:“吩咐膳房,今日替各宫送席面去,就说是我吩咐的。” “不年不节,为何要送这个?”梨儿有些疑惑。 姜漫笑笑:“也不一定非要年节,下雪不也是节么?小丫头哪那么多疑问,快去吩咐。” “哦,知道啦,娘娘。” 梨儿乐颠颠跑出去了。 林见鹤的后宫里是没有人的。 如今北苑里都是为先帝生过子嗣的妃子,这些人,除非他们的儿子封王赐府,再特恩赐妃子出宫随儿子居住,否则是一辈子也无法出宫的。 近日,她发觉林见鹤志不在帝位权势,有件事她思考了许久。 还有一事,便是林见鹤长大的冷宫。 冷宫里的女人,不论真疯还是假疯,姜漫都想放她们出去。 可是怎么安置,是一个问题。 “娘娘,已吩咐下去了。”梨儿跑来道。 姜漫梳洗完毕,带着翎儿并陈公公的徒弟夏竹出门。 如今宫里除了林见鹤,就是她最大。宫人见了她都恭恭敬敬。虽则大家心里对如今的两个主子很多奇怪,但是如今宫里主子少,大家闲散自在,气氛与以前很是不同,大家嘴上不敢多言,心里很喜欢。 新的皇上除了上朝,便是在承平殿处理公务,再要么就是与皇后娘娘待在一块。而皇后娘娘呢,她今日想着改善宫人伙食,明日想着让宫人划区治理,后日又提出新的奖惩制度,奉行那什么“多劳多得,做五休一!” 这可是顶顶新鲜的事。再说啦,做奴才的,日日都要干活,从未听说过什么休息的。 “我们皇后娘娘,可是世上第一大好人哩!” 姜漫带着宫人先是去北苑。 萧贵妃正在作画。 姜漫带着好奇,仔细打量了下这位“萧贵妃”,同样的骄傲,同样的贵气,丝毫看不出异样。 姜漫感叹,不愧是林见鹤的人。 贵妃专注作画,察觉姜漫到来,缓缓放下画笔,斜眼一挑,懒洋洋道:“哦,皇后娘娘?您怎么有空贵人临贱地?” “咦?”姜漫眨眨眼睛,“天冷了,我来看看各位娘娘。这么久还不曾来拜访,实在失礼。” 她摆手,宫人们迅速将东西布置好。 姜漫走近贵妃。 她示意宫人们都退下。 贵妃的宫人很识相。或者他们心中牢记姜漫在宫中的身份,也立刻退了出去。 贵妃目瞪口呆瞧着那帮背主的奴才,冷哼一声。 也许是无人,她也不装了。 姜漫试探道:“红雪姑娘?” “嗯呐。”贵妃翻了个白眼。 姜漫失笑:“竟然是你!” 林见鹤不曾说这些,她也不想深究,居然是红雪。 自从临安一别,林见鹤取而代之,原先的红雪却不知到何处去了。 “你离开临安后便回了京城?” “临安已不需要我,当然回京复命了。” 姜漫凑近他的脸:“林见鹤从哪里找到的这些人才?你的真容给我瞧瞧可以不?我很好奇啊。” “不行。”贵妃离她三步远,“你别过来!” 姜漫无语:“怕什么,我会占你便宜不成?我只是好奇,你本来是什么模样?” 对方却还是警惕地盯着她:“我的脸,谁都不能看!” 姜漫看出她脸上坚定的拒绝,想起另一个人。 “以前我身边也有一个易容高手,你认识不?” “她姓刘。”姜漫补充道。 这次,对方不说话了,眼睛心虚地看向别的方向。 姜漫眼睛一亮:“我总觉得你们身上有些相似。” “贵妃”看天看地,支吾道:“别人的事,还是不要打听的好。” “你不能讲?” “我们的规矩,在外面,谁也不认识谁。”他道,“我只能说这么多。” 姜漫知道他是认真的。 “我知道了。”姜漫沉吟着,她问道,“她会有危险么?” “只要她不贪心。就没有。” “贪心?” “对,贪心。” 姜漫若有所失,往殿外走,到了槛边,她突然问:“愿得一心人,不算贪心吧?” 贵妃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说呢?” 姜漫眼睫颤了颤,一阵冷风吹进来,冻得她打了个寒颤。 “不算。”她坚定道。 她走后,“萧贵妃”看着一桌席面笑了笑。 “哗啦——”她伸手一扯,满桌碗碟洒落,一地狼藉。 萧贵妃的贴身宫女听她吩咐去采集黎明时分梅花瓣上的雪,回来便见她这么生气,顿时一惊。 “娘娘!” “撤下去。”她一字一句冷声道。 “是,是!” 萧贵妃是骄傲的,是受尽宠爱而不可一世的。 她不会屈居人下,不会愿意服输。 她的儿子竟然会输给林见鹤,是她不能忍受之事。她竟然会输给一个低贱的宫婢。皇帝骗她,宠爱都是假的,这让她很难忍受。 一切的一切,导致她憎恨林见鹤。 更看不起林见鹤封的皇后姜漫。 离开贵妃宫里,她记着那日进宫的赵君濯,想起来宁太妃。 顺路去看了一眼。 “贵妃娘娘养的海棠死了,这几日心情不好,皇后娘娘别怪罪。她只是嘴比较无遮拦。” 姜漫有些纳罕:“以前听闻娘娘与贵妃不合,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宁妃只是笑。 姜漫问:“赵姑娘是您的外甥女?” 宁妃有些诧异:“娘娘认得君濯?” 姜漫点头:“说来也巧,曾经在贵妃娘娘的赏花宴上认识呢。” 宁太妃似乎想了起来,笑了笑:“是了。好些年前的事了。谁能想到如今光景。娘娘是有福之人。” 这个老人头发还很黑,约莫四十岁的样子,宫里的女人,精心保养,看起来都不老。 她看姜漫的目光,有很多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姜漫笑:“谢您吉言。我也祝您以后都顺心胜意。” “你真是个有趣的人。”宁太妃笑,“怪道皇帝喜欢你。” 姜漫于是也笑笑,她道:“若是想家人了,可以多让他们进宫。如今宫里人少,怪冷清,多些人也热闹些。” “我会的。”宁太妃笑。 姜漫行礼道别了。 她同样让人替宁太妃送了一桌席面。 出了北苑,她往冷宫走。 见她走这个方向,翎儿有些担心:“娘娘,冷宫——咱们便不去了吧?娘娘千金之躯,冷宫中多不祥之人,若是冲撞了——” “无事。不要那么紧张。”姜漫带着他们走过熟悉的路。 这是她走过很多次的路。 如今的冷宫也不同往昔。姜漫早吩咐过要将这里整治起来,派人照顾里头人。 宫里人手多,姜漫放出去一批,剩下的便给他们分派了宫苑,各自照料,若出了事,考核到人。 近来倒是很少出岔子。 “皇后娘娘仁慈,不知你们这些人的嘴脸。你们哪里配得上皇后娘娘赐的饭,给你们吃那是给狗糟蹋了。滚吧。” 墙里头传来一个老嬷嬷的声音。 姜漫停下脚步,示意众人噤声。 她气笑了。 姜漫透过门隙看进去,只见一个满脸刻薄的老嬷嬷坐在一桌席面前,慢条斯理,大口朵颐。 她吃一会儿,便指着地上跪着的那些瑟瑟发抖的女人大骂:“你们这些贱人,都是有罪之身,你们给我记好了,我才是你们的嬷嬷,不管以前,还是以后,你们都别想越过我去。” 她指着跪在最前头那一个:“你,想吃肉?” “想吃,想吃!”那女人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直流口水。 老嬷嬷冷笑一声,筷子夹了一筷肥肉,往地上一扔,刻薄道:“我大发善心,吃吧!” 女人两眼放光,忙低下头要去吃。 看到这里,姜漫“哐”一声将门踹开,暴脾气上来压也压不住。 这巨大的声音震得里面的人下了一跳。 那老婆子握着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气道:“哪个没规矩的奴才!敢打搅你姑奶娘用膳,找死——” 她满面怒气扭过头,看见这一行人行头,脸色由红变紫,由紫变白,再由白一点点涨红,涨成个猪肝的紫青色。 喉咙也像给人一把捏住,只能发出哆嗦的寒颤声。 姜漫冷笑:“哦,怎么不骂了?你要怎么弄死我们这些没规矩的奴才?” 老婆子“哐当”一声跪下,太过惊惶,带得满桌碗碟滚落,许多菜洒在地上。冷宫里的女人们看见吃的,疯了一样趴上去,用手抓,用嘴舔,全在地上爬。 这一幕,很惊人。 “将她们拦住。让他们坐下来吃。” 姜漫冷冷扫一眼老婆子:“给本宫查清楚,谁在这里阳奉阴违,养了这么个好吃懒做的老婆子!将人都交给陈公公去办!” 老婆子一听,两眼发白,爬也爬不起来,瘫在地上,一个劲只知道求饶。 姜漫吩咐小夏子:“派人伺候冷宫这些人,不许欺负他们。若是有人胆子跟这老婆子一样大,不妨看看她的下场!” 在场诸人有些紧张:“是,娘娘。” 那老婆子被小夏子吩咐人拖走了。 姜漫这一发落,众人心中对她多了一层惧怕。 以往她表现出来的脾性太好,众人都以为她好欺负,好糊弄呢。 姜漫自己何尝不知道这一点。 她走近那不肯放弃要在地上捡吃的的女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重新替她们摆一桌。” “是,娘娘。” 姜漫回到宫里,林见鹤已经下朝了。 见他好好坐在那里批折子,姜漫便知道派人给陈公公留话还是有用的。 不过总归有些心虚。 林见鹤目光在她脸上掠过,淡淡道:“外头好玩么?” 姜漫伸了个懒腰:“好玩呀。” 她鼻子嗅了嗅,“你吃糕点了?”她狐疑地问。 林见鹤抿唇,平静道:“没有。” 姜漫挑眉:“甜的吃太多对牙不好。早上我给了你一个茯苓糕,你答应我今日不吃甜了。” 林见鹤:“我没有吃。” 姜漫点头:“那便好。” 她一边说,一边走近,坐到林见鹤身旁,探头看了一眼他批的折子。 回转身的时候,她来了个猝不及防,抬头在林见鹤嘴唇上亲过。 “你果然骗人。”姜漫砸吧砸吧嘴巴。 她摸了摸林见鹤嘴角,将指腹上沾到的白色糕点屑给他看:“甜的。” 林见鹤抿唇,低下头,拒不承认:“许是其他的沾到的。” 姜漫气笑:“前几日是谁牙疼?是不是你?你是不是答应我少吃甜的?又是谁说话不算话还抵赖?” 眼见她脸上有怒容了,林见鹤放下笔,薄唇抿紧:“我错了。” “日后还偷吃不?” 林见鹤看她一眼:“不了。” “若是还犯怎么办?” 林见鹤不语:“不会。” “日后若再犯,就罚你,自己睡侧殿!而且我要出宫玩三日,不带你!” 林见鹤本想抗议,但是见姜漫笑得那么得意,无奈:“好。” 可惜姜漫后来再也没抓到过。 第119章 大胆 119 “娘娘,蒙少将军已随大将军入太平殿觐见陛下了。” 姜漫扔了手中绣绷,整了整衣袖,道:“我们去承平殿。” 蒙大将军这几年镇守西南,此次回京,盖因西南流寇剿清,蒙家父子率军归师还朝。 蒙不还的功劳毋庸置疑。赏赐册封必不可少。 待到太平殿封赏结束,林见鹤必然要与他们在承平殿说话。 这是规制。 “可惜娘娘没有看到蒙少将军的风采!”一群小宫女叽叽喳喳两眼放光,说起蒙磊来,脸颊飞上殷红,憧憬爱慕之情不言而喻。 姜漫想了想崇文馆里那个傻乎乎的小子,笑问:“当真?我们曾在一起读过书的。” “当真当真!娘娘您不知道,小将军入京,沿街酒肆好多人向他投掷花果!可恨我们在城楼上,不敢放肆。” 姜漫脑子里有画面了。 小将军鲜衣怒马,意气风发,银甲如练,纵马游街,少女满怀心事凭栏,羞红双颊。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她摇摇头:“小将军待会要去承平殿,谁想去看,都随我一起!” 芷兰殿里的小宫女红着脸扭捏着跟在姜漫身后。眼睛水洗过一般明亮。 翎儿和梨儿这两年年纪稍大些,翎儿是一贯的稳重,梨儿虽还是免不了跳脱的性子,到底是稍微沉稳了些。 姜漫笑着往承平殿走,少女心事啊。 如今冬天过去,春柳偷偷吐露新芽。正是柳絮纷飞的季节。 姜漫满头乌发绾了个髻,簪一支虫草簪,她的眼睛又大,双眼皮褶皱又深,笑的时候美得晃人的眼睛。 她一笑,比春日百花更娇艳了。 远远的,姜漫瞧见承平殿陈公公迎着几个人出来。 那人一侧脸间,姜漫眼睛一亮。 她总是听宫女们念叨,工部有位性情古怪的大人,出身吏部尚书府,金尊玉贵,却偏偏喜欢研究水车犁耙之类,成日只知道关在工部与木料铜铁作伴。 “娘娘娘娘!快瞧!那便是史大人了!” 姜漫失笑。她成日里听这帮小丫头念叨。 “巧了。”她看着那年轻人道,“这个也与我一起念过书的。” 梨儿睁大眼睛:“娘娘好生厉害呀。蒙小将军和史大人都是了不起的人。” 姜漫:“巧合巧合。” 她站在汉白玉台阶下,笑而不语。 史岱焕出来后神情有些激动的样子,走得很慢,不知是不是还要等什么人。 他不经意抬头,瞧见姜漫,先是一怔,似乎没反应过来,随即立刻下跪,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姜漫叹气:“不必行此大礼。昔日一别,真是许久未曾见过了。” 史岱焕抹了抹汗,苦笑:“娘娘抬举。” “微臣当年少不更事,万分愧疚不知进取带累娘娘。”他想起曾经年少第一次见姜漫,心砰砰砰跳,他脸红得跟什么似的,说一句话都羞涩得不行。 “听闻史大人已经做了父亲,恭喜恭喜!”姜漫笑道,“宫里头冷清,史夫人无事可入宫找我玩儿。顺便将府上千金带来,北苑里几位太妃是极喜欢看孩子的。” “是,一定。” “你在等蒙小将军?”姜漫看了眼承平殿,陈公公瞧见了她,正一溜烟带人小跑过来接驾。 这阵势对于常入宫的大人来说见怪不怪。 史岱焕还是第一次见。他忍不住笑:“陛下还是一如既往在乎娘娘。” 显然,这傻小子想起当年之事。想起他那时候跟姜漫一组,总是莫名其妙被人揍。 疼归疼,他总是过了就忘。也记不住。 还是后来,姜漫离开京城,蒙磊要随父亲前往西南,出发前一晚,偷偷跑来,由于心虚,不敢当面说,给他枕头下塞了个纸条。 上书:“知道为啥你老是挨揍吗?因为你离姜漫太近了。林见鹤很小心眼,你注意点。还有,就是,给你套麻袋下黑手是我干的,当然我是被逼的!你千万不要记恨我,拜托。还有还有,姜漫回京了你要立刻告诉我!!!”拜托二字后面还加了个哭泣祈求的小人。 他纵然是个傻的,看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不由眨眨眼睛,呆呆“啊”了一声。 “原来,林见鹤爱慕姜姑娘么?”他挠挠后脑勺,有种愧对林见鹤的羞惭。 回想,想靠近姜姑娘,大抵是她太美好了,人人都想靠近。 他还特意去七皇子府见林见鹤,结果被陈公公告知林见鹤病了,不见客。 后面便一直见不到面。 再见,林见鹤已与姜漫大婚。 林见鹤仿佛不认识他这个人。他也不敢再靠近林见鹤,索性熄了心思。 姜漫回京之事他写信告诉了蒙磊,却迟迟收不到对方回信。 昔日同窗时光是美好的,愉悦的。他见到姜漫自然高兴。说来,自从林见鹤与姜漫大婚,他便没有机会见到姜漫。 今日见到,竟然恍如隔世了。 陈公公见两人聊得这样投机,心道不好,这还了得。 他忙上来打断:“娘娘可是来见陛下?外头风冷,快随奴才进去罢,不然陛下该心疼了。” 姜漫摆摆手:“你先进去回禀便是,我还有事。” 陈公公心里叫苦,您能有什么事,再聊一会儿陛下醋缸都要打翻了。 正想着,殿内又出来一人。 一身银甲,英俊硬朗,眸子炯炯有神,眼含星光。 姜漫不由挥手:“蒙兄。” 史岱焕惊喜回头:“蒙兄!” 蒙磊闻声转头,看见两人,目露兴奋,立即大步飞来,如一片壮阔的云。 “姜漫!史兄!” 陈公公心里咯噔一下。 蒙磊拍了拍史岱焕和姜漫肩膀,力气之大,让姜漫险些没吐血。 她甩了甩胳膊,拍了蒙磊一下:“不错啊,蒙将军!” 蒙磊咧着嘴憨笑,脸颊有些红:“嘿嘿,当不得当不得。” 他想到什么,两只大眼睛瞪向史岱焕:“好你个史岱焕,忒没义气!亏我再三强调要给我来信。你竟一封也不来!” 史岱焕白嫩的脸涨红,忙道:“怎会?自知道姜姑娘的消息,我每月书信一封,怎会没有?” 蒙磊狐疑:“当真?” 史岱焕急了:“当然!我岂是那等阳奉阴违的小人。” 姜漫眼睛眨了眨,什么从脑子里闪过,她狐疑地向陈公公瞧了眼,果然看见陈公公心虚的眼神。 她清了清嗓子,道:“路途遥远,信送丢了也是有的。我相信,史兄绝不是那等小气之人!他说写了便写了,蒙兄也是,怎能怀疑史兄的一片朋友之心!” 蒙磊有些尴尬,又拍了拍史岱焕肩膀:“怪我怪我。” 史岱焕给他拍得脸色都发白了。 “咳咳,无事无事。”他忙躲开一些。 姜漫干笑两声:“今日难得一见,再见不知何时,当喝酒即兴才是。” 蒙磊想到什么,小心地看了眼承平殿方向,努力不着痕迹往左挪了两步,站姜漫远一些。 他睁大纯真的大眼睛:“皇后娘娘喝酒,皇上没意见么?” 姜漫经不起激,当即把袖子一挥,放大话:“他能有什么意见?我们家我做主!” 史岱焕脖子一僵,默默站姜漫远了一些。他把呼吸屏住,拼命冲二人使眼色。 二人却瞎子似的。 蒙磊狐疑:“当真?” 姜漫冷哼,挑眉:“怎么,你对我的地位有什么误解?” 蒙磊笑得咧开一嘴牙:“不愧是姜兄!好!咱喝酒去,不醉不归!” 他一提史岱焕,手臂力气大得惊人,史岱焕小鸡仔似的给他抓走。 史岱焕挣扎着,不死心提醒:“这,在宫中还是要注意些。娘娘身份不同,与我们这些糙人喝酒岂不是有损娘娘身份。” “你什么时候这么啰嗦!”蒙磊拍了一把史岱焕的脑门,“改日我自然上你家喝去。今日咱们三人便要不醉不归!走!” 他还回头招呼姜漫。 姜漫也颇为豪气:“好!” 史岱焕欲哭无泪。 他也不敢说皇上方才就站在窗边。自己一个人害怕便算了,害得蒙兄与姜兄再害怕,得不偿失。 姜漫让宫人在水榭摆酒。 许是好友重逢,当真酒逢知己,千杯嫌少。姜漫也莫名高兴,由着性子喝了很多。 蒙磊还嫌弃她的酒:“宫里的酒忒绵软,远不如边疆烧刀子痛快!” 史岱焕一杯下去,已经两眼模糊,脑袋往桌上一砸,人事不省。 姜漫失笑:“他的酒量真是一点儿都没有长进。” 蒙磊在史岱焕背上猛拍一巴掌:“睡什么睡,堂堂男子汉,一杯酒量怎行,起来继续喝!” 史岱焕任他砸得脸色发白,起是起不来。 姜漫灌下一杯,伸了个懒腰:“你别折腾他了。他可不比你。” 蒙磊讪讪松开了手,然后一个劲喝起酒来。 喝到最后,姜漫都觉得他有些喝多,正要劝,蒙磊红着眼睛,竟然睁着那双大眼睛哭起来。 姜漫震惊:“这,蒙小将军?” 姜漫于是被迫听了一番蒙磊的失恋史。 她哭笑不得:“所以,那女子坚定地拒绝你了?” 蒙磊哭着点点头,好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哈巴狗。 姜漫忍住想要摸摸头的念头,咳了咳,憋住笑,道:“大丈夫何患无妻,总有一日你会遇到意中人的。” “真的?” “嗯嗯。” “嘿嘿。”傻孢子又乐起来,咧着牙,“咚”一声脑袋砸桌上。 得,也醉了。 姜漫叹了口气,摇头:“大小伙子,酒量就这点?笑死。” 陈公公在一旁听得心碎。 他感觉今晚的风都有点不妙。 姜漫吩咐派人将两个醉鬼送到府上去。刚站起来,视线一转,就看见一道身影站在海棠树下,似笑非笑看着她。 姜漫脑子里被酒精刺激,正是带点兴奋的时候。 她大喊一声:“呔!大胆贼人!竟敢偷窥本宫!” 说着,就摆了京剧的姿势,自己嘴里念着“当当当当”的声音,走了一个大圆步。 走到林见鹤面前。 她的眼尾泛红,眼睛里水润润的,整个人有些摇晃。 她凑近林见鹤盯着他,呼吸中的酒香喷在林见鹤脸上。 “贼,贼人叫什么!从实招来!” 林见鹤眼睑一撩,不冷不淡看着。 他轻启薄唇,伸手将姜漫往肩上一抗,平静道:“哦,贼人抢你回去做压寨夫人。” 姜漫惊道:“大胆!” 林见鹤:“嗯。” “大胆!” “呵。” …… 第120章 结局 120 翌日醒来,头疼欲裂。 姜漫发现自己躺在林见鹤身上。 她迟缓地眨了眨眼睛,声音沙哑:“几时了?” 林见鹤放下手中书卷,扔到一旁,双手环胸,目光似笑非笑:“醒了?” 姜漫咬了咬嘴唇,整个人往下一缩。 “那啥,翎儿!我的信送来没有?!”她想起昨晚,她似乎,好像,也许,喝醉了耍酒疯来着。 “你是指这封信?”林见鹤手指修长如玉,闲闲捏着一封很厚很厚,而且皱巴巴的信。 信的署名那里歪歪扭扭三个字:“刘女侠” 她不由笑了:“你何时拿到的?” 她伸手去拿,林见鹤挑眉:“昨晚之事,怎么说?” 姜漫感觉有点没气势,输人不输阵,她坐起来,睁圆了眼睛看着林见鹤,清了清嗓子:“不就是跟朋友多喝了几杯酒,也没干什么呀!” “哦,没干什么。”林见鹤轻笑一声,正逢梨儿听见姜漫声音进来伺候,他淡淡道,“你来说,你们娘娘昨晚都干了什么。” 姜漫冲梨儿使劲使眼色,眼睛都要眨抽筋了。 可惜梨儿是个缺根筋的,不比翎儿。 她老老实实红着脸替自家主子尴尬:“娘娘昨儿夜里喝醉,抱着柱子不肯下来,还说自己是一只鸟,会飞。” 姜漫脸上一片赤橙黄绿青蓝紫。她一字一句:“你莫不是记错了?” 梨儿红着脸:“宫里人都瞧见了,娘娘您还非说自己会飞,非要在屋顶上飞。” 姜漫笑脸僵住。 “可吓死奴婢了。”小丫头拍着胸口,“好说歹说您也听不进去,不让您飞您都哭了。” 姜漫咬牙:“我知道了。”别说了真的,要脸。 梨儿不愧是没眼色的,兴奋道:“多亏了陛下,陛下带着娘娘,从承平殿顶上飞到芷兰殿顶上,手里还提着一盏灯!” 姜漫想了想,好像是有那么一会儿,她流着口水傻笑:“我会飞!会飞!” 像只扑腾的傻鸟。 傻鸟。 她无语。 等下。她想起来,飞着飞着,她肚子里翻腾,好像……吐了林见鹤一身。 想到这儿,她忙往林见鹤脸上看了一眼。 “想起来了?”林见鹤淡淡道。 梨儿终于看出不对,忙退出去,不敢打扰帝后。 姜漫捂着脸不肯抬头。 “昨晚豪放得很,这会才知道要害羞?”林见鹤就盯着她冷嘲热讽。 姜漫本来很心虚,听他这么说话,她可就生气了:“你怎么这么小心眼,我不过是喝醉了。” 林见鹤抿唇,气笑:“我小心眼?” “不是吗?”姜漫梗着脖子,“不然你干嘛要嘲讽我。” 林见鹤喉咙里发出一声哼声,将那封信放下,头也不回赌气走了。 姜漫冲着他背影道:“喂,这就生气了?” 她总归是有些心虚,但是又有一份赌气的心在,伸长脖子往林见鹤的背影看了几眼,咬了咬嘴唇,冷哼:“我才不哄你呢,让你生气让你生气。” 她抱着软枕狠狠蹂.躏了一通,满床蹦跶了一会儿,滚来滚去,脸颊贴到冰冷的信封上,她忙翻身而起,盘坐下。 拿着沉甸甸的信,她先是嫌弃地甩了甩:“咦——这个刘婆子,连信都这么邋遢。” 信封撕开,抽出一一沓更皱皱巴巴的信来。 纸张展开,她骂了一声:“真不愧是你。” 只见那皱皱巴巴的纸张上,有泥点子,有水印子,有不知什么东西染上的颜色,她搓了搓,大抵是什么花草罢,竟然还有油污! “定是吃饭的时候溅上去的。”她嘀嘀咕咕,骂骂咧咧。 看见信的内容,她眉头舒展开来,一边看信,一边笑出声:“你就好了。” 刘婆子跟胥琛离开京城以后去了漠北,这人废话忒多,信足足几十页,完全没逻辑,想到什么写什么。 像他们见到的一朵花啦,碰到的一个流氓啦,被他们赶走的盗匪啦,边陲小镇稀奇古怪的跛子啦……什么都写。 将所有纸张都翻完,她心里暖暖的。 “翎儿!梳洗!”她扭头探出床帐,结果吓了一跳。 “妈呀!”她往后一缩,“你怎么在这儿?” 林见鹤不知何时又回来了,脸上还带着阴郁,抿唇,不高兴的样子,看着她道:“皇帝都起床了,皇后还赖着,成何体统。” 姜漫失笑。 她也就真的低下头,慢慢地笑起来。 越笑越觉得好笑。 刚才跟他置气的自己也是很幼稚了。 她低头笑得不能自已,而且有越笑越厉害的趋势,这让林见鹤更郁闷了。 他更生气道:“你笑什么?” 姜漫抬头,抹了把眼睛里笑出来的泪花:“哈哈哈,林见鹤,你怎么这么幼稚。” 林见鹤将唇一抿:“我不幼稚。” 姜漫笑够了,从床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林见鹤,缓缓低下头在他嘴唇上亲了亲。 她心里突然就觉得,对林见鹤的爱,很多很多,多得溢了出来,多得远远超出了自己想象。 林见鹤垂下眼睫,伸手抱住她的腰,阻止她离开。 他将姜漫抱在怀里,加深了这个吻。 他抱姜漫,总是很用力。每次,姜漫身上都有印子。 “林见鹤,你能不能轻一些呀!”姜漫总是拉长尾音,半撒娇,半抱怨。 林见鹤每次都用沙哑的嗓音答应:“嗯。” 可是每次他都轻不了。 姜漫给他折腾得够呛,气得她又在他唇上咬了一口:“哼。” 林见鹤抱着她,缓缓安抚她,让她喘口气。 林见鹤喜欢亲她。她的嘴唇软软的,暖暖的,像烤得热烘烘的糖,甜的,糯的,每次吻上去,他几乎克制不住,想将她吞吃入腹,让她融进自己身体里,成为自己不可分离的一部分。 姜漫胸膛起伏得厉害,她喘不上气,呼吸剧烈,在林见鹤耳边喘。 林见鹤就抱住她,让她坐在自己身上,亲她的唇,亲她的眼睛,亲她的耳朵,亲她的脖子。手在背后轻拍安抚:“嘘,乖。” 姜漫哭了。 她像坐在一朵云上,载浮载沉,浑身酸软,一丝力气都没有,只能无力地靠着林见鹤,可能太过刺激了,眼泪忍不住往下掉。 林见鹤就轻轻在她耳边哄。 林见鹤每次都很多温柔耐心。他平日里藏起来的,全袒露出来。 姜漫平静下来,脸上泛着薄红,眼睛里水光潋滟,乌发红唇,雪白肌肤,美得慑人。 她察觉不对,有些害怕,警告:“林见鹤。” 林见鹤垂眸,安安静静盯着她看,像一只蛰伏的猛兽。 不过他知道姜漫的弱点在哪里。 他抱着姜漫,不说话,也不动,只是难受得皱眉,莹白的脸泛了红,眼睛充血。 姜漫心疼,弱弱道:“一次。” 林见鹤倏地盯着她,像一只猛犬得了主人的许可,叼住属于自己的东西再也不放。 姜漫又哭了。 她浑身酸疼,咬牙切齿:“没有下次!” 林见鹤抱着她哄,声音温柔:“下次我轻一些。” 姜漫一身肌肤都雪白,经这一番折腾,惨不忍睹。 林见鹤总是将她抱着,细细拿了药膏,替她一点一点地抹,遇到重一些的地方,他便皱眉,身上笼了阴郁。 他见不得姜漫受伤。比他自己受伤更痛。 见他这样,姜漫于生气之外又有些心疼。 她抱着林见鹤脖子,将他的头拉下,恶狠狠地盯着他昳丽的眼睛,在他唇上咬一口。 “嘶——” 林见鹤总是疼得皱眉,盯着她看。 姜漫舒服了,得意了。哼一声,敞开手脚,让他给自己上药。趾高气昂,颐指气使。 她没发现林见鹤眼底的那一丝笑意。 上好药,林见鹤替她穿衣,替她梳头。 姜漫总不肯放过这点报复的机会。 挑着最难的,最繁复的发髻叫他梳。 可惜都难不倒林见鹤。 他的双手修长如玉,指节分明。 很好看的手,也拿过长刀,试过剑锋,杀过不少人,沾过不少血。 也是一双让人害怕的手。 但是此刻,这双手捏着一柄白玉梳,轻轻梳过一个女人的青丝。 手的主人,总是用安静的,执着的目光盯着那人。 在她看得见的地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姜漫在镜子里对上林见鹤的目光,不由一笑,眼睛水汪汪的,双眼皮褶皱极深。她莹白的耳朵上还有许多红印,泛着樱红,不难想象方才之人多留恋。 林见鹤双手一挑,头发便干净利落分成几束。他轻轻打了个旋儿,那头发便绾成了一朵花的形状。 他抿着唇,认认真真盯着手中的青丝,灵巧地将他们绾起来,绾出一个漂亮的发髻。 姜漫一动不动盯着林见鹤的动作。 一晃神,镜中是曾经的那个少年,一晃神,是如今的青年,再一晃神,林见鹤头发花白了,手也没那么稳当,梳的发髻却还是那么好看。 他总是习惯抿唇,眼神平静内敛。岁月渐长,他身上的戾气也平息了。 姜漫眨眨眼睛,她看的地方空荡荡的。 那里并没有什么人。 她笑了一声,声音有些苍老了,头发也花白,却掩不住曾经的风华。 “上辈子你看着我走。这辈子要跟我换过来么?”她低声喃喃。 几日后,漠北小镇外的山脚新起了一座坟。 它的旁边,是一座一模一样的坟堆。土都很新,想必挖的时间间隔不久。 边塞的风吹过,那座旧的的坟头草木摇晃,仿佛对着新伙伴打招呼。 远处商队的驼铃声阵阵响起,一直飘到天尽头去。小镇繁华热闹之声溢出来,给这处添了人间烟火。 它们安安静静立在那里,风雨不动,相互陪伴,哪怕这天地变了人间,沧海桑田,朝代几经更迭,它们永永远远地陪着彼此。 也只有他们,永远不变。 梁武帝,被后人评为历史上最具神秘色彩和人格魅力的皇帝。 他的一生充满传奇。 出生低贱,最不受重视,本是最不可能继承皇位的皇子。可先皇偏偏将帝位留给了他。这其中,后人又有许多猜测。其中怀疑他篡位的不在少数。可惜这位留下的史料太少,很多事迹早已考据不到。 在位期间,发展民生,减轻徭役赋税,兴修水利道路,鼓励通商贸易,百姓生活富足,梁朝经济政治达到空前繁荣,出现“姜康之治”的盛世。 是一位文治武功的帝王。 提到他的年号“姜康”,就不得不提到他的皇后。 从年号便可看出,这位帝王有多宠爱他的皇后。 “姜康”的“姜”,出自皇后姓氏。 二人这段爱情故事,也是野史逸闻杜撰最多的地方。盖因关于二人生前,找不到丝毫可以考证的记录。武帝生前似乎有意抹去起居注,不给后人留下一丝半点东西。 即使如此,同时期文章诗句中的只言片语,也够后人拼凑出那铁血狠酷的帝王,对一个美貌倾城的女子痴心一片的故事。 后代史学家对这位皇帝充满兴趣,奈何武帝在位时间很短,史学家始终没有研究出他为何在位短短十年,便传位于自己的兄长,从此销声匿迹,与皇后再也没有了踪迹。 他的陵墓从未被发现,对史学家来说,亦是一大憾事。 有人怀疑三皇子篡位,更多人持否定态度。他们认为,以武帝之智慧和当时权利之稳固,三皇子篡位成功的可能性很小。 具体史实如何,无从得知了。 《梁朝纪事》中,对二人只一句记录:帝甚宠后。 让多少听闻二人故事兴冲冲翻开史书的人失望。 全文完。 第121章 番外1 末世篇 与正文无关…… 番外1末世篇-无责任番外与正文无关 姜漫足足发了一分钟的呆。 要知道,在知道末世即将到来,正是准备求生作战的关键时刻,一分钟也是很奢侈的。 她内心天翻地覆,她穿的这个剧本太刺激,以至末日在它面前,好像也不算什么。 没错,她穿书了。穿到了一本末世文里。成了一个恶毒女配。 这个故事讲的是男主林见鹤上辈子被一心信任的同伴背叛,推入丧尸堆里,无辜丧命,重生后大杀四方,成为一方领主的故事。 而姜漫,就是那个男主好心相救却恩将仇报,关键时候为了活命,将林见鹤推入丧失堆的恶毒女人。 按照剧情,林见鹤重生之时,就是她小命不保之时。 姜漫:真不知道末世和死亡哪一个更先到来呢。 她盯着越野车旁那个容貌昳丽的年轻人,心里发慌。 青年穿黑色衬衫,领口扣子直扣到最上面一颗。皮肤苍白,脸庞瘦削。 一身贵气,与这荒郊野外格格不入。 “拿尿素液。”青年不耐地皱眉。 姜漫:“哦!好!” 她打了个哆嗦,忙从后备箱翻找,然后就尴尬了,探头心虚:“那个,什么是尿素液?” “白色的桶。”青年声音冷淡,但很悦耳。 可惜是只带刺的玫瑰。 姜漫忙吃力抱起白色的桶,十分殷勤地过去:“给。” 林见鹤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手拎起桶,眼神示意排气管,冷漠道:“抓住。” 姜漫忙抓住。 青年垂下眼睫,对着排气管,将尿素液倒了进去。 “那个,为什么,要用尿素液啊?”姜漫挠头,试图多刷点好感。 “哐当——”青年放下桶,接过她手中导流的管子,三两下收起来放入后备箱。 动作干净利索,一看便是老手。 林见鹤目光从姜漫脚上的水晶钻高跟鞋和身上价格不菲的香奶奶高定一掠而过,淡淡道:“尿素液可以把尾气中有害的氮氧化物还原成氮气和水。减少环境污染。” 姜漫纳闷了,林见鹤在末日前是个大明星来着,怎么懂这么多。 而她上学成绩确实拉胯,只能点点头,不懂装懂:“原来是这样啊。” “既然车好了,那咱们快上路吧!”还有不久就是末日了,她得赶紧回城里通知家人准备生存物资,顺便逃得离林见鹤远远的。 上辈子,原主这个花痴赖上了林见鹤,结果末日一到,她就跟林见鹤绑在了一起。 林见鹤平静道:“走不了。” “什,什么意思?”姜漫看了看大越野,“车还有问题吗?” 林见鹤拧了眉,盯着她看了一眼:“轮胎扎了钉子。漏气。” 姜漫着急呀:“备用轮胎呢?快拿出来,咱换了赶紧回去。” 她刚才看到后备箱有个备用胎,忙往后跑,结果脚下高跟鞋实在太高,险些把脚崴了。 她忙解开系带,两脚一等,价值不菲的水晶钻鞋子便被她踢开。 她趴到后备箱里拖轮胎,伸出白皙的一张脸:“你也来帮忙呀!” 林见鹤目光平静,看见她脚上沾了沙子,白色小香风沾了灰尘,也满不在乎的样子。 他漫不经心走过去,伸出一只胳膊,轻轻松松便将轮胎拿了出来。 林见鹤换胎,姜漫着急上火,像只小蜜蜂,围着林见鹤转来转去:“好了吗好了吗?” “好了。”林见鹤声音清越。 姜漫忙打开副驾驶,系好安全带,等林见鹤也上车,忙道:“快走吧。” 林见鹤静静看着她,眼睛漆黑,看得姜漫脑子里一个激灵。 “去哪?” “曼城。”姜漫立即报出最近的城市。正好她的家也在那里。 她心里有些紧张,要不是知道林见鹤是在末世到来后的一天才重生的,她简直要被刚才的眼神吓死。 她暗暗祈祷,到了曼城,赶紧把林见鹤甩开,再也不要见到了。 林见鹤没说什么。转过视线,望向前方,发动了车子。 两边扬起的黄沙挡住了车窗,姜漫感觉气氛有些安静。她这人就是受不了让人尴尬,不由找话题,顺便刷一刷好感。 万一呢。万一逃不掉,至少也别死那么惨嘛。 “那个,林见鹤。”她偷偷瞥了一眼青年。 林见鹤不语。 “你真人比电视上帅多了!”她眼睛放光。这是真心话。 “嗯,谢谢。” 姜漫觉得林见鹤可真难沟通啊。不愧是粉丝心中的酷哥呢。 她又偷偷瞥了眼青年那张让人脸红的脸:“那个,林见鹤,你怎么会来沙漠里啊?” 说到这里,她也有些尴尬。原主的身份,还是林见鹤的私生饭。 林见鹤人太好了。私生饭藏进车里跟到沙漠,他也没有抛尸荒野。 林见鹤扫了眼后视镜,与姜漫目光对上一瞬,吓得姜漫忙缩回头。 林见鹤不回答,她自己也没空尴尬,她想提醒一下林见鹤,便道:“你要去哪里呀?” 问完,才发觉对一个私生饭来说,这问题简直有病。 她又挠挠头:“那个,我以后不会做私生饭了。真的。” 林见鹤抿唇不语。 车子开了好长一段距离,姜漫口干,喝完半瓶水,见林见鹤仍然盯着前面,关心道:“你喝不喝水?” “嗯。”林见鹤淡淡道,“不用。” 姜漫隐隐看到了曼城的轮廓,她忙打电话联系家里的司机在高速口接送。 打完电话,她笑道:“我让家里司机在高速口接,麻烦送我到高速口就好。” “嗯。” 青年很冷淡。 姜漫把这一切归为她是私生饭这个事实。青年大概是教养太好,连坏人都不会口出恶言。 她又有些欲言又止:“那啥,我没想伤害你。真的。” 林见鹤视线一掠而过,淡淡道:“你伤害不到我。” 姜漫看看他的体型,再看看自己:“也对。” 她傻笑挠头:“以后开车可以先检查下,不然又有不怀好意的人藏进来。” 姜漫看见了高速口的那辆车,不由喜形于色,一方面是赶紧去囤积物资,另一方面离林见鹤远一点,也就安全多一点。 临下车,她又有些犹豫,看了眼车里戴上了墨镜和棒球帽的青年,敲了敲车窗。 她还赌了一把,林见鹤要是不开车窗就算了。 结果车窗摇下来了。 姜漫头钻进去,涨红了脸道:“谢谢你送我回来。对不起,我不是有意伤害你。还有,请你相信我,末世快到了,就在今晚,这个世界会毁灭,你现在去做准备还有时间!” 说完她便红着脸赤着脚跑上了自家车。 她只敢偷偷看一眼停在那里的越野。 林见鹤一直没有动。她心里还有些失望。 果然是不相信她。 末世比想象中还要残酷。 姜漫的身份只是个靠父母遗产过着富足生活的富二代。她一没有权势,二没有觉醒异能。 末世到来之前,她便知道自己不可能像男主那样大量囤积物资,建立势力,称霸一方。 她能做的,就是尽可能不引人注意,让人送大批物资到郊外别墅开发区。这片地区仍在开发中,还未建成,没有住户。 批发商将各种货物运到开发区。 一排排汽车,汽油,柴油,粮食,食用油,方便面,牛奶,肉蛋鱼奶,应有尽有。 曼城的物资几乎都被她搞来了。 幸好有开发区做掩护,也没人知道她是开发区背后的继承人。 姜漫将人都打发走,拿出祖母传下来的翡翠手镯。 她试着滴了一滴血上去。很诡异,镯子发出一阵绿光,血色消失,绿意更加浓烈。 她对着遍地物资,默默想着将它们收进去。 一睁眼,地面上空空如也。 她又想着看一看镯子里面。果然脑子里出现一个巨大的空间,所有物品,整整齐齐放入空间。 她拍了拍胸口:“还好。镯子还是灵的。” 这镯子的用处,当然是她从书里知道的。 装好了东西,她立刻进入挑好的一栋别墅,将院门关紧,保安系统打开,跑到了楼上。 房间里的大钟走到21:00的时候,天上的月亮慢慢消失,外面大地笼上了一层血色,天空无数流星一样的东西掉下来。密密麻麻,砸入千家万户。 姜漫知道,被那些流行砸中的人,就会觉醒异能。 她本来想过要不要跑出去,在外面似乎被砸中的几率大一些。最后她还是放弃了。 书里说过,异能觉醒完全是几率问题。也有人没有觉醒就死了。而有的人变成了丧尸。 她还是不冒险的好。 她对自己的期待就是好好在这里苟着,苟到林见鹤找到她那一天,估计也就死到临头了。 她睡不着,趴在窗户上紧张地盯着外面。别墅四周的安保都已经打开了,她可以无死角看到每一处。 不一会儿,远处传来一两声惊心动魄的惨叫惊喊。 姜漫知道,有人已经变成了丧尸。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她盯着外面看了一整夜。 直到天重新亮起来,别墅周围也没有一个丧尸。 她才松了口气。 她不敢动火,从手镯里拿了一块面包坐在阳台上啃了。 日子一日一日过去,市里情况越来越严重,开发区零零散散也出现了丧尸。 姜漫不知道能去哪里,她每天在自己的大别墅里活动,观察着那些面目狰狞僵硬的丧尸。每天都提心吊胆。 这样的日子很苦闷。 就在她决定开车去书里提到的一个在末世坚持了很久的基地时,她家的门铃,响了。 当时她正躺在床上睡觉,电视里放着无声的电影。 她一个激灵,爬起来跑到可视电话处看了眼。 “有人在吗?”一个邋里邋遢的青年正在按门铃。 “今晚就在这里住吧。”青年一个起跳,轻轻松松就落到了院子里。 他打开门,门外站在一个人。 黑色衬衣,肌肤苍白,脸颊瘦削,眸子漆黑。 薄唇习惯性抿着。 比起上次见,青年身上多了凌厉。 姜漫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着急地四处环顾,这一群人各个身怀异能,恐怕早就发现屋子里有人。 怎么会是林见鹤? 他不是应该去陵城吗? 姜漫没法冷静思考,她盯着那群闯入的人,想也不想,扭头就往楼上跑。 “砰——”一把机关枪踹开了门。 姜漫背影僵住。 这群人刚刚明明还在大门口的。居然一眨眼就进来了。 她组织了下脸上的表情,缓缓转过头,眼睛睁大,满是害怕地看过去。 扛枪的青年吹了声口哨:“老大,是个活人!” 林见鹤静静盯着姜漫。 姜漫一看见林见鹤,就露出惊讶:“竟然是你!” “你怎么一副不高兴见到我们老大的样子?” 姜漫:“林见鹤,你怎么会在曼城?” 糟了。她突然想起来,以为跟林见鹤不会再见,告诉他末世要来来着。 这下怎么解释。 她脸色有些僵硬地笑:“好巧。” 林见鹤不疾不徐,一步一步走上来,每一步都踏在姜漫的心上。 他走到姜漫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视线落在她干燥的唇上:“我有话问你。” 姜漫心虚啊。 她有些迟疑地跟上去。 留下一众手下面面相觑。 “老大认识这女的?” “奇了怪了。这里方圆百里没有一个活人,小丫头一个人活了这么多天,有点蹊跷啊。” 姜漫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揣摩早已想过的措辞。 感觉复习得差不多,可以应付林见鹤,她才鼓足勇气抬头。 林见鹤漫不经心从走到窗边,看着远处游荡的丧尸,道:“曼城已经沦陷了。再过不久,这里也会被丧尸占领。” 姜漫一怔。这确实是她头疼的问题。 她没想到丧尸行动这么快。 这还只是第一轮。 到了进化第二阶段,丧尸甚至都会衍生出理智。到时候只会更难生存。 但是她不能表现出对这个世界过多的认识。 她惊讶道:“真的?那你们——” “我们要去陵城。”林见鹤道。 姜漫心想奇怪,林见鹤上辈子是从陵城开始的。这辈子才要去陵城么? 她只得到:“我没想到还能在曼城遇见你。” 她发自内心感慨:“感觉你是属于大荧幕的。突然接地气成了普通人,我还真有些不习惯。” “明星也是普通人。”林见鹤单道。 姜漫要说什么,被楼下的惊呼吸引了注意力。 “老大!” 拿着机关枪踹开她门的邋遢青年满面喜悦跑上来,笑得很傻。 他先是看了姜漫一眼,才兴奋地对林见鹤道:“老大,厨房里好多吃的!” 姜漫嘴角一抽。 林见鹤抿唇:“那是别人的食物。” 青年笑脸瞬间耷拉下去,垂头丧气:“是。” 不甘心又可怜巴巴地看向姜漫。 “没事,你们都可以吃。想吃什么自己拿。”姜漫道。 那只是她放在厨房里掩人耳目的。 青年笑得嘴巴咧到了耳边:“好!” 他怂怂地看一眼林见鹤,忙跑下去了,一路欢呼:“兄弟们,今晚吃肉!” “抱歉。”林见鹤道。 “没什么!”姜漫感觉承受不住这大佬的道歉。她忙摆手:“一点吃的而已。” 吃过了大鱼大肉,林见鹤那一众兄弟都去休息,姜漫不好留林见鹤一个人在客厅坐着。 她只得婉转道:“你们明天就要出发吗?” “嗯。” 林见鹤淡淡道:“现在可以说,你为什么知道末世要来?” 姜漫脸上表情僵住。 她提防着提防着,就在她以为林见鹤对这种事情也不敢兴趣的时候,对方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有些结巴:“啊,这,我只是开了个玩笑,谁知道,谁知道世界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不敢眨眼,一动不动盯着林见鹤的眼睛。 “这样?”林见鹤的声音很好听。 但是在这样的夜里,却带着外头很冷夜晚的凉意。 “是这样。”姜漫忙点头。 林见鹤喉咙里轻笑了一声。 姜漫盯着他勾起的唇,怔住了。 林见鹤是这个世界最红的流量,粉丝以亿为单位。跟他的流量同样出名的,是他“酷哥”的名头。 他很少笑。除了影视作品,日常生活中,他没有笑的照片流露出来。 “怪不得。”她心里感叹,嘴里自然带了出来。 “怪不得什么?”林见鹤问。 “怪不得你不笑呢。”姜漫诚恳道,“你笑起来杀伤力太大了。” 林见鹤皱眉:“时间不早,你不休息?” 姜漫心想你不也不休息? 她道:“你呢?” “我守夜。” “我也守夜好了。”姜漫觉得怪怪的,“我白天已经休息够了。” 姜漫没想到的是,他们两个就那么安安静静坐到了天亮。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一众人收拾好辎重行李要走,邋遢小伙冲姜漫笑着摆手:“多谢美女招待!” 姜漫笑笑:“不用客气。” 林见鹤今日穿工装裤,依然是黑色衬衣,扣到最上面一颗扣子,衬得皮肤白得发光。 “再见。”姜漫对他没有逼问末世之事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 林见鹤点点头,没说话就走了。 只见他三两步跨上越野车,一头帅气短发,黑色手套露出手指,握上方向盘,眉头拧着,不知对副驾驶说了什么,副驾驶的人下去后,古怪地看了眼姜漫的方向,坐到后面一脸车上去了。 姜漫决定等他们离开就走。 刚想着,林见鹤突然又跳下车,大步走到她面前,淡淡道:“这里马上会有大批丧尸赶来,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姜漫:“啊?” 她迟疑了下,林见鹤已经吩咐人:“把她的食物带上,以后她跟着我们。” “是!老大!”一群小伙子古里古怪地冲姜漫眨眨眼睛,三两下就将她房子里的食物都装完了。 就这,将后面几辆大卡车装得满满当当。 姜漫其实知道,凭她自己一个人,很可能半路就被丧尸吃了。她实在没有什么生存技能。 她算了下,离林见鹤重生还有段时间,就跟他们去人类基地,在陵城之前让他们将自己放下。这样就可以。 想好以后,她跟着林见鹤上车,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道:“把我放在湖市就好了。我在那里有亲人。” 林见鹤眼睫一垂,没有说话。 他们要去的陵城,离曼城很远,中间跨越了好几个省。 而湖市,正是后来一座除了林见鹤的人类基地外最大的基地。 姜漫想在那里苟着。这样既能避免面对重生后的林见鹤,也不至于命丧丧尸。 他们的车从开发区开出去,迎面看见潮涌般涌来的丧尸,姜漫脸色煞白。 “怎么会——” “人类的气息会吸引它们。”林见鹤说着,方向盘灵活一甩,车身飘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完美避过这一波。 后面响起枪响。 “哒哒哒哒哒”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姜漫想回头,被林见鹤一句话止住。 “后面都是飞溅的脑浆。” 姜漫:“你倒也不用说得这么清楚。” “清楚么?”林见鹤握着方向盘,有时候一个漂移,姜漫便被他摔得东倒西歪。 “我还没有说那脑浆是如何溅出来的——” “不用了。”姜漫捂住耳朵,警惕地盯着林见鹤。 “嗤。”林见鹤笑了一声。 姜漫偷偷瞥了他一眼。 不知怎么,脸有些红。 你脸红个泡泡茶壶。她暗骂。 这家伙要是重生,你就死到临头。 她笑笑:“车技不错。” 仿佛为了印证她这句话,林见鹤猝不及防打了方向盘。 姜漫被甩得胃里翻涌,“砰”地一声,什么被车撞开,黄黄白白的东西洒向两边,姜漫看得清清楚楚。 她眼睛充血,胃里翻滚得厉害。 “不许吐。”林见鹤声音淡漠。 姜漫摇摇头,努力压了下去。 她着急地四周张望:“我们被丧尸包围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片开发区周围被丧尸围得满满当当。 她倒吸一口冷气,幸好没有自己单枪匹马出发。 光这架势,都能把她淹没。 前面堵着的丧尸越来越多。 姜漫感觉有些奇怪。 “这些丧尸跟之前的不一样。”林见鹤一针见血。 姜漫恍然大悟,瞬间了悟那种违和感是什么。 这些丧尸,紧紧盯着这几辆车不放,他们像有组织,有纪律,并不毫无脑子全扑上来。 这个发现也让她后怕。 “老大!”后面传来惊呼。 姜漫扭头往后看,不由出声:“后面也全是丧尸。” “小宁,你来开。”林见鹤双手灵巧一撑,便从窗口跃了出去。 后排一个青年钻过来,接过林见鹤的方向盘。 姜漫忙盯着林见鹤。 她知道林见鹤有异能。 他有冰火双属性异能。冰系异能,据她所知,世上除了林见鹤,没有其他人了。 林见鹤伸手一拂,无数冰针暴雨般飞速激在丧尸额头,将他们钉住。 伴随着“啪”“啪”“啪”的声音,丧尸的脑袋炸开花来。 一声声的,像极了烟花炸开的样子。 青年站在疾驰的汽车上,薄唇紧抿,目光平静。 姜漫:“林见鹤真厉害。” 与她发出同样感慨的不止一人。 “那当然。我们老大就是最吊的!” 姜漫看了眼旁边开车的小青年。 “你怎么认识林见鹤的?” “要不是老大,我已经死了。是老大救了我。” “这样啊。”姜漫点头。 林见鹤就是一个那么好的人啊。 遇见原主这样一个私生饭,都将她送回去。 林见鹤的冰系简直是丧尸的克星。 其他人的异能等级还不高,这么多丧尸,正好练手。 姜漫有幸见识了未来最牛逼的一支队伍里的先锋力量的童年时期。 摆脱曼城的丧尸,中途大家饿了,停下扎营煮饭。 姜漫也有些饿了。 她储存丰富,末世以来从没有委屈过自己的喂,这会扎下营来,大家七嘴八舌盯上了姜漫的物资。 姜漫是无所谓:“随便拿。” 她的豪放为她赢来队伍里众人的友谊。 林见鹤脸色有些苍白,他抿唇,淡淡道:“不用叫我,我休息一会儿。” 他说完,人便走入营帐,连句交代也没有。 姜漫察觉他身体不对,便将所有食物都给大家分了,然后进去看林见鹤。 “林见鹤?”她问,“你发烧了吗?” 林见鹤躺着,眉头不耐地皱起,仿佛忍受着什么巨大痛苦。 姜漫有些担心。 她害怕林见鹤生病。更害怕他发个烧醒来就重生了。 书里经常这么写的。 她摸了摸林见鹤额头:“好烫。” 她偷偷往外面看了眼,听见大家都在煮饭,忙在自己的手镯里翻了翻,终于找到了退烧药。 “你发烧了。吃了药就好了。”她给林见鹤喂了药,一直忙碌,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只觉得被什么注视着,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让她一个激灵,立刻睁开眼睛。 “林见鹤?”她有些惊喜,“烧退了?” 林见鹤面色有些古怪地盯着她看。 他不回答,只是盯着姜漫看。 姜漫心里发毛:“怎么了?我脸上——” 林见鹤捏住她的手腕,漆黑的眼睛比之前更沉了,好像溢满了邪气。 姜漫有不好的预感。 她试图不经意地起身:“你饿了没有,他们煮了饭,我去拿——” “姜漫。”林见鹤嗓音沙哑。 姜漫顿住,不敢开口。 “你过来。”林见鹤声音漫不经心。 姜漫感觉自己走不掉。 她缓缓回头,看着林见鹤,一动不动。 “这个。”林见鹤伸开掌心。 是药。 姜漫拿出来的退烧药。连瓶子一起。 她眨眨眼睛,已经不知道心慌是什么感觉了。 她张了张嘴巴,笑得僵硬:“啊,我昨晚找来替你退烧的。你收着就好了,烧还没有完全退。” 林见鹤也没客气,将药瓶放到了枕头边,人坐起身。 “我该叫你姜漫,还是,其他什么名字?”林见鹤目光平静。 姜漫猛地抬头,目光呆滞。 “姜漫!”她解释,“不是那个害你的姜漫。” “嗯。” 林见鹤伸手:“镯子。” 姜漫忙放到他掌心。 至于骨气? 姜漫:对不起,保命重要。 林见鹤盯着镯子看了一眼:“说。” “这是祖母传下来的。”姜漫道。 她也知道林见鹤一旦重生,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去。 她道:“里头装满了物资。” 也算是刷一波好感,希望林见鹤看在她不是原主的份上饶她一条性命。 “那个,我把玉镯都给你,你能不能不要杀我?”姜漫道,“我可以走得远远的,不碍眼。” “走到哪里?湖市?”林见鹤挑眉。 “嗯。”姜漫心虚地低下头。 “老大——早餐是泡面——”扛枪青年掀帘进来,大大咧咧丝毫没有察觉两人之间气氛诡异,开门见山道,“快出来吃!美女也来吧!” 姜漫僵硬一笑,这会哪里吃得下去。正是小命攸关。 “你们吃,不用管我。” 林见鹤淡淡道:“出去。” 青年这才察觉不对,挠挠头,笑嘻嘻道:“得,老大我退下了。” 气氛重又陷入僵硬。 姜漫嗓子有些哑:“怎么样?” 林见鹤如玉的手指把玩着碧绿欲滴的翡翠镯子,漫不经心:“嗯。不行。” 姜漫面上欲哭:“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跟你无冤无仇。” 林见鹤轻笑一声:“你知道的事情很多。” 他漆黑的眼睛盯着姜漫,嘴角擎笑:“来,你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姜漫脑子里快速转过无数内容。 “我做了个梦。” “做了个梦。”林见鹤淡淡道,“然后?” “然后就,什么都梦到了。”姜漫低下头。 “这话,你信?”林见鹤嗤笑。 第122章 番外2 刘阿蛮&am;胥琛 番外2刘婆子&小侍卫 刘阿蛮坐在门槛上,两只短腿在门槛上荡来荡去。 她正聚精会神盯着手里的刀刃。 刀刃底下,摁着一只活青蛙,正鼓着肚皮,发出“呱”“呱”“呱”的叫声,四条腿蹬得可有劲。 阿蛮很认真地摁住,才能不教它蹬起来跳走。 这是今日的第五只。 前四只都跑走了。阿娘对着她摇头叹气。 她疑惑地盯着青蛙,胖胖的手吃力地抓紧刀,按娘说的去做。 娘教过很多次。她虽然很小,但是很知道怎么做。 阿娘说,不能用蛮力,要用巧劲。 脖子那里最脆弱,只要刀刃轻轻一割,青蛙就死了。 阿娘还说,死,是他们死士的宿命。 青蛙用力瞪着,它的腿那么有力,两粒绿豆大小的眼珠子盯着她,阿蛮能感觉到它小小身躯里的力量。 她比划半天,眨了眨眼睛,青蛙一个用力,“咻——”从她手里在挣脱,三两下跳入草丛,消失不见。 她垂下脑袋,嘴巴抿起来,有些害怕。 忽然,她忙从门槛上爬下去,往村口看。 村口那条路上并没有人。可她听到了阿爹的马蹄声。 她心里有一瞬疑惑,怎么只有爹爹呢?但也只是一瞬,她便将其抛到脑后,高高兴兴望着村口,等待爹爹出现。 阿爹的黑马跑起来的时候四个马蹄总是三重一轻,“嘚”“嘚”“嘚”“笃”—— 是跟其他人都不同的。 果然,没一会儿,一匹黑马从那条路上出现,像晚上飞过月亮去的黑乌鸦,快得根本抓不住。 爹爹带着斗笠,黑巾裹了脸。 阿蛮高兴地笑,刚咧开豁牙,瞧见爹爹马后面架着一个人。 那人横趴在马背上。 一样的黑衣,一样裹着脸。 阿蛮很知道什么人才会这样这样骑马。 死人。 她眨了眨眼睛,什么都没有明白过来,一滴水滴落在她脏兮兮的手上。 她低头看着那滴水发呆,又疑惑地抬头,太阳好好的呆在天上,没有下雨。 “哪里来的水呢?”她吸了吸鼻子,小心迈着步子,靠近爹爹。 “吁——” 阿爹勒马,他没有立刻下马。 他停了一会儿,才一个纵身,从马上跃下。阿娘说,那是“佷俊的功夫”。 “阿爹!”阿蛮一把抱住阿爹的腿,抬头看他,目光怯怯的。 男人只露出一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睛。 他伸出粗糙的手,摸了摸阿蛮的头,平静道:“去告诉阿娘,你三哥,死了。” 不用阿蛮去告诉。 因为阿娘已经知道了。 阿娘站在院门口,怀里的簸箕跌落在地,躺了一地的野柿子。 那是刚从山里摘的。 阿娘说,三哥嘴馋,她要晒了,给三哥留着,让他带着吃。 阿蛮歪了歪头,听阿爹的话,告诉阿娘:“阿娘,阿爹说三哥死了。” 她的眼睛很圆,很黑,很亮。 很天真。 阿娘捂着嘴,靠着门坐下去,她把头埋进膝盖。 阿蛮看着脚下的柿子,想起三哥。 三哥前两天出门前,揪着娘给她扎的小辫子,笑嘻嘻道:“外边有好多好吃的,等三哥做完了任务给你带回来!” “要叫三声三哥才可以哦。” “三哥!” “三哥!” “三哥!” 阿蛮弯下腰,蹲在地上,两只小胖手抓到虎头鞋边红堂堂的柿子,一手抓了一个,看一眼簸箕,有点远。 她想要再多抓一个,憋红了脸试了半天,连手里的两个都抓破了。 柿子的瓤黏糊糊的,沾了满手,她涨红脸,偷偷抬头看阿娘。 阿娘没发现,她小心翼翼将手放到嘴巴里,嘬了一口,好甜! 她便忘记了一开始要做什么,蹲在地上,小松鼠一样,将两个抓烂的柿子小口小口吃了。 吃得满脸都是。 阿爹沉默着站在阿娘身边,像村子外边阿蛮怎么走都走不出去的大山。 他们站到太阳要落山,阿蛮蹲得小腿累了,阿爹才开口:“好了。” 阿爹将三哥抱下来,抱进家,放到三哥的床上。 阿娘突然扑到三哥床边,更咽着哭。 阿蛮歪头,满脸干了的柿子,染得一张脸脏兮兮。 她想起三哥说的好吃的。 “阿爹,三哥给阿蛮带好吃的。”小女孩声音脆生生的,天真而无辜。 阿娘却哭得更厉害了。 阿蛮有些害怕,往阿爹身边缩了缩。 阿爹的大掌摸着她的头,声音沙哑:“三哥忘了,下次给阿蛮带。” “好,阿蛮不怪三哥。”阿蛮道。 她看见娘哭得那么厉害,小心翼翼走近,拉了拉娘的衣服:“娘,三哥下次给你带胭脂,你别哭了。” 那日三哥临走前,她还听到,三哥说要替娘带胭脂呢。 阿娘是因为三哥忘了胭脂才哭的么? 她还没有见娘哭得这么厉害过。 爹在床上躺好多天,娘也只是眼睛红红的。 “阿蛮——”阿娘抱住她,却哭得更厉害了。 娘的怀里总是有种山上草的淡淡的味道,她很喜欢。 娘很少抱她的。 阿蛮有些高兴,乖乖待在阿娘怀里。 阿爹还是像山一样,立在他们身边。沉默着,安静着。 晚上,阿蛮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很吵。 她有些迷糊,听见阿娘在跟阿爹说话。 她想起来,昨晚阿娘抱着她睡觉的。 她睡在阿爹阿娘中间哎!想到这里,她兴奋地醒了。 阿娘说到大哥二哥的名字。 阿蛮每次跟阿娘去山上那两个高高的土堆边,小背篓里总是背着一小坛酒,阿娘说要给大哥二哥喝。那两个土堆前面都有一块木牌,阿娘说那里睡着大哥和二哥。她告诉阿蛮大哥二哥叫什么。 他们也说到“三哥”。 阿娘还是哭。 阿爹沉默着。 阿蛮睁着眼睛听了半天,又撑不住犯困,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第二天,爹娘对她很严厉。 阿娘摁着青蛙,要看她动刀。 她想故技重施,被娘识破,娘很凶,抓着她的手割破了青蛙脖子。 活蹦乱跳的小家伙,一下子就不动了。 阿蛮呆住,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滚。 “死了就是这样。”阿娘没什么表情道。 她罚阿蛮在太阳下扎马步。 “明天你要自己动手。” 太阳好晒,腿好疼。 她难受:“阿娘,阿蛮累了。” “太阳到那棵树上才能休息。”阿娘将三哥的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洗。 太阳晒着她的脸,她的头发,好像有些白。 像村头刘奶奶。 阿蛮难过地低下头。 看见自己脏兮兮的脚丫。她动了动脚趾头。 这日,阿蛮已经能扎上一天的马步腿都不疼了。 她甚至还想了很多好玩的把式。 比如左脚站着,右腿踢起,踢到脑袋旁边,与左腿呈一条直线。 娘说这叫“金鸡独立”。 阿蛮就觉得好玩。 她扎够了娘规定的时间,照例来一个“金鸡独立”。 正绷着身子站,听见了阿爹的马蹄声。 她憋红了脸,站着没动。 阿爹这次走了好久。阿爹还不知道她会“金鸡独立”。 她耳朵动了动,黑漆漆的眼睛有些疑惑:“咦?” 马上不止一个人。 还有个……很轻的人。 反正比三哥要轻。 她估摸着阿爹看见了自己金鸡独立,便放下腿,转过头。 阿爹摸摸她的头。 阿爹总是很少说话。 阿蛮很喜欢阿爹摸她的头。阿爹在夸她。 她高兴地咧开嘴,眼睛盯住阿爹身后的那个小男孩。 “胥琛。”阿爹开口,声音沙哑。很久没说话一样。 “阿蛮!”阿蛮伸出手,好奇地盯着胥琛,“你的名字好难念。” 她嘀咕。 小男孩警惕地看着她,不肯跟她握手。 阿蛮有些生气,收回手,哼了一声,跑回去找阿娘。 阿爹让胥琛住阿蛮的屋子。 阿蛮跟娘住。 阿蛮有些纠结。跟娘住高兴。屋子给胥琛不高兴。 阿娘让阿蛮背着小背篓上山采药。 阿蛮带着胥琛,到了山下,把背篓给胥琛背,威胁他:“不许告诉阿娘。” 胥琛道:“嗯。” 阿蛮一路上不停弯腰采花,采了一把,看到一只蝴蝶,又跑去追蝴蝶,追得满头汗,回来探头看看背篓,见草药满了,高兴道:“呀,满了,回去吃饭啦!” 胥琛道:“嗯。” 阿蛮觉得胥琛也不讨厌了。 他很听话。帮自己背背篓,替自己采草药。 要是她闯祸,偷吃娘藏起来的蜜糖打翻了罐子,她就让胥琛说自己打翻的。 就是阿娘对胥琛太好,让她有些生气。所以她总是欺负胥琛。 “你不许抢我阿娘。”她总是威胁胥琛。 “嗯。”胥琛跟阿爹一样,沉默着,经常不开口。 有一天,阿蛮想起来什么,问胥琛:“娘说你爹娘都死了。” 胥琛沉默着。 “我大哥二哥三哥也死了。”阿漫拉着胥琛,一口气跑到山上,跑到埋了三个土堆,立了三个木牌的地方。 “你看。”她指给胥琛。 “他们死了,你不难过?”胥琛第一次跟她说话。 “难过是什么?”阿蛮仰头,看见胥琛漆黑的疑惑的目光。 胥琛移开视线,手指握紧:“你不会难过。” 阿蛮咬着指头,歪着脑袋:“为什么要难过?” 胥琛沉默不语。 阿娘开始让胥琛跟自己一起扎马步。 胥琛皮肤很白,跟阿蛮不一样。他的手指也很干净。 他浑身都干干净净的。眼睛也是。 他扎马步很差。 阿蛮嘲笑他。 但是没多久,她就笑不出来。 胥琛很厉害。 阿蛮有些紧张,不再偷懒。 每天太阳一出来,他们就站在墙角下练功。 她跟胥琛过招。 当然啦,胥琛打不赢她! 冬天下了很大的雪,阿蛮长大一岁。她六岁啦。 胥琛也是。 过招的时候,阿蛮总是耍赖,将胥琛压到雪地里滚来滚去。 她总是笑得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像一只小鸭子。”胥琛道。 “什么是小鸭子?”阿蛮好奇。 “叫起来发出‘咯咯咯’的声音。”胥琛跟阿蛮说话了。 “哪里有鸭子?” “水边。”胥琛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阿蛮慢慢觉得胥琛也很好了。 就算阿娘对他很好,阿蛮也能不生气了。 就在她这样想的时候,有一日,阿娘去山里,没有回来。 他们到处找遍,也没有找到。 夜里,阿蛮做噩梦,缩在胥琛怀里。家里突然闯入很多人。 很多跟阿爹一样打扮的人。 他们抓了阿蛮跟胥琛,将他们扔进车上,连同村子里很多人。 很多跟阿蛮一样大的小孩。 阿蛮怀里揣着阿娘前一天留给她的东西。 她很害怕。她不知道阿爹阿娘哪里去了。 胥琛只是沉默着抱着她。 阿蛮问他:“爹娘哪里去了?” 胥琛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外面,摸摸她的头:“会回来的。” 一个小孩哭着说:“他们把我们爹娘都杀了。” 其他小孩都没有哭,但是显然很害怕。 阿蛮很少看见村子里同龄的孩子。 阿娘每天让她出门,都给她脸上画了东西。 还说:“不能让人知道。” 阿蛮在这一点上很听娘的话。 她乖乖待在胥琛怀里,那个小孩哭着说的话却记住了。 爹娘被杀了么? 她无意识的时候,眼睛里流出泪来。 她并没有发觉,只是觉得脸上湿了,用手摸了摸,才摸到水。 夜里,大家都睡着了。 阿蛮摸到阿娘给她的东西。 一把割青蛙的小刀。 她已经可以很熟练地杀青蛙了。 她将小刀拿出来,小心翼翼割断胥琛手腕脚腕上的绳子。 胥琛也替她割断了。 阿蛮认认真真听了听外面的声音,小心翼翼站起身。 她走路是没有一点声音的。 胥琛知道这一点。阿蛮总是这样吓他。 阿蛮先下车,藏到车底下。 胥琛下来,跟她一起藏着。 后半夜,乌云遮住月亮,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阿蛮拉着胥琛,钻进旁边的树丛。 胥琛碰到了草丛,引起黑衣人警觉。 他们追来了。 阿蛮紧紧拉着胥琛的手,手心里满是汗。 她很害怕。 “胥琛,怎么办?” 胥琛总是有办法让她不受阿娘的罚。 她已经习惯了胥琛无所不能。 “分开跑。”胥琛掰开她的指头,将她往前面一推,“你往前跑,不能停,不要发出声音,你知道怎么做。” “你呢?”不知道为什么,阿蛮很不安。 “我往另一个方向跑。”胥琛的眼睛很安静,“不能让他们抓住。你娘告诉过你,死士的都是要死的,对吗?” 阿蛮点头:“嗯。” “我爹娘,你爹娘,都是死士。”胥琛道,“不能让任何人抓到你。快跑!” 他用力一推,阿蛮跑出一大截。 她一直跑一直跑,跑出很远,在山里钻了很久。饿了就吃野果,也打些野兔,鸟,野猪。 娘留给她的东西她看了,是给脸上画东西的。 她没有找到胥琛。 她打劫一些路过的人。只抢一些衣服和吃的。 从那些人嘴里,她也知道了外面的世界。 娘的本事,她学得很好。 出山的时候,她给自己换了一张老婆子的脸。 娘说了,村里的规矩,脸不能教人认出来。 她到了京城。在巷道里混了些日子。 一日,她看到一个少年,纵身上马,动作娴熟。 那张脸,她背着娘,偷偷揭下来看过。 她脸色有些白,偷偷跟了上去。 胥琛进了“永昌侯府”。 她翻进去瞧过,这个宅子很大。胥琛的武功也跟娘教的不一样了。 他还有了干爹。 他没有听娘的话,露出了脸。 他没有死了。 但是他没有来找自己。 那时候,她又折回去,在那里等了很久,也没等到胥琛来。 她有些生气了。 “永昌侯府的嬷嬷,多少人抢着做呢。你们进去了都给我表现好点!” 一个老妈妈领着一群女人走过。 阿蛮低头看见脚上的青布鞋,脑袋一歪,跟了上去。 永昌侯府的管家教众人劈柴。 阿蛮力气又大,劈柴又快。 她被留下了。 她白天试着跟胥琛说话,小侍卫长得眉清目秀,说话声音温和,跟小时候很不一样。 刘婆子观察了很多天,才确定他是完全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 她有些生气,赌气了好多天,一天劈好多柴。 惊得管家看见院子里放不下的柴,都来劝她:“刘婆子啊,你也不必这么拼命,差不多就可以歇着了。” 刘婆子瞪他一眼:“我就不。” 她继续劈柴,把一起干活的老婆子气得不行。 直到有一日她想通了。 “他敢忘记,我偏要让他想起来。” 她每天天没亮把一天的柴劈好,人便不见了。 去哪里了呢? 她换了一副面貌,成了小时候那张脸长大的样子。 她每天去找胥琛。 他的那些侍卫朋友每次见到她,都笑:“胥琛。” 胥琛皱眉,不理她。 阿蛮找到了新的乐趣。 她每天都逗胥琛。他像小时候一样好欺负。 阿蛮心里有气,可着劲欺负他。 让你不记得我了,让你不记得。 哼。 后来,阿蛮被派去乡下接姜漫。 没想到那丫头诡异得很。 一点都不好糊弄。甚至最后连自己都赔了进去。 不管怎么说,难得碰上很有意思的人。 这世上,除了胥琛,大概,也只有姜漫,还算她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 林见鹤身体不好,他们归隐后,生活在阿蛮长大的边塞城镇。 阿蛮则和胥琛走遍了天南地北,西域海外他们都去过。 林见鹤死的时候,姜漫没有哭。 阿蛮看着她倚在椅子上,注视着林见鹤睡着的。 第二日,阿蛮叩门没有人应声。 她推门进去时,姜漫躺在椅子上,保持着跟昨晚一样的姿势,眼睛注视着林见鹤的方向,安详地睡着了。 永远地睡着了。 阿蛮跟胥琛按照他们的意愿,将他们葬在镇外山脚下,背靠大山,前临漫水。 对了,林见鹤的暗卫中,有一个人身上的气息,让阿蛮很熟悉。 她认出来,那是在马车上哭的那个小孩。 他很强。 他是影子之首。 她从姜漫处得知,他们的村子,从古至今,都是皇家培养暗卫的地方。 父母的死亡,盖因先皇行猎时,酒醉后强幸了一名行宫中倒恭桶的宫婢。 先皇勃然大怒,下令处死当晚所有值守暗卫。 他们的父母就在其中。 那群小孩,父母死后,都被送去培养,长大后成为了暗卫。 林见鹤培养势力时,那个哭的小孩,率先倒戈了。 胥琛后来想起来了。 他说,那天晚上,他知道他是累赘。 他的功夫不如阿蛮。 阿蛮一个人一定能逃掉。 他把那些人引开,天太黑了,他看不清,从山上滚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是干爹救了他。他也什么都不记得。 干爹对他很好。把他当亲儿子。 永昌侯府获罪,罪不及家仆。 阿蛮和胥琛替干爹送了终。 后来林见鹤死了,姜漫死了。他们认识的人一个一个都死去了。 阿蛮没有很伤心。她的感情始终没有那么丰富。 对了,他们有个女儿。 女儿跟谁都不像。 跟姜漫接触多了,女儿说话古灵精怪的。 十六七岁,就会调戏镇上长得俊的少年。 夫子看见她就吹胡子瞪眼。 镇上的夫人都害怕她做出强抢民男的事情来。纷纷叮嘱自家儿子离远点。 姜漫和林见鹤认她做干女儿。 他们去了,她哭得泪人似的。 京城里给了她一个封号,封她做郡主。 镇上的夫人看她的眼神变了。 刘婆子听到他们叮嘱自家儿子,要好好讨女儿的欢心。 她嗤笑,跟胥琛埋怨:“找女婿可得擦亮眼睛。” 胥琛严肃道:“嗯。” 后来闺女领回来一个小子。 长得花枝招展,桃花眼勾人,一看就不是安分的主。 刘婆子见面心里先沉了下去。 胥琛脸色也很黑。 偏偏那小子丝毫不会看人眼色,嘴巴甜得抹了蜜似的,油嘴滑舌。 更加不喜欢了。 一问叫什么,叫什么“萧归”。 姓“萧”的。 刘婆子问:“萧随是你什么人?” 小子笑着摇头:“跟京城萧氏不能比,我就是个旁支。” 刘婆子皱眉盯着他那双桃花眼,心里冷笑。小小年纪就会骗人,还得了。 她晚上抓着闺女拷问。 闺女红着脸:“我也没告诉他我是郡主!就是怕他贪图权势!我可聪明着!” 刘婆子冷笑:“那小子精得猴似的,恐怕早就把你看穿了。” 后来,闺女非要嫁,九头牛拉不回来。 萧随的儿子。 刘婆子和胥琛生气,也没办法了。 见到了萧随和萧夫人。 萧归真是随了他爹。就那双桃花眼,还敢骗她说不是萧家人! 萧随年纪也不小,那张脸还是招摇。 笑眯眯的,还能看出年轻时候的影子。 萧夫人,是他剿匪带回来的匪首。比起萧随,冷多了。 刘婆子也奇怪,这两个人竟能做夫妻。 如今做亲家,她心里不免嘀咕。这么冷的婆婆,可别给她闺女气受。 后来闺女怀胎,生了孙女。 刘婆子和胥琛去看,萧夫人抱着小孩,冷艳的脸柔和,正小心翼翼喂小孩吃米粥。 萧随目光落在她脸上。 带着不自觉的纵容。 阿蛮死的时候,眼前飘过这一辈子遇见的所有人,最后定格在胥琛。 她大概知道林见鹤死去那晚,姜漫在想什么了。 她满脑子胥琛。 想着想着,就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得很深。不想再醒。 123 番外3林见鹤&姜漫 那对奇怪的夫妻 喜乐镇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小镇。 唯一有点特殊的,大概就是它坐落在天下第一大关——天门关旁,各处来客汇集,不同口音,不同地域,不同面貌,黑皮肤的,碧眼红发的,各种人都能见到。汇集了天底下的奇异之物,地上跑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这里应有尽有。 说它是个镇,可它的规模比得上余杭北淮。 自从七皇子即位,开放天门关与各国互市,喜乐镇肉眼可见繁荣了起来。 当地居民生活富足了,平日里开张做点小生意,卖点小东西,有人买,当然好,生意差,也没关系。不愁吃,不愁穿。 镇民闲了,便观察着镇上来往的人。 从祖上就居住的,大家相互认识。 谁家添了孙子,谁家母鸡下蛋,清清楚楚。 前几年,镇上来了一对夫妻。 一年只住几日。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天都不在镇上。 房子买了就在那里放着,让一个老人看着,平日里也不见那老人出来。 镇上妇女对那座房子可好奇了。 这日,那对夫妻回来了。 邻居听见隔壁声响,嗑着瓜子忙从家里跑出来。跑到门边才轻轻走出去。 “你们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女人扭着腰笑,“还不到冬至呢。” 刘婆子和胥琛每年冬天来住几天,随后又到其他地方去。 这个女人倒是很清楚。 阿蛮笑一笑:“今年生意不好做,提前回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 妇人这才注意到马车里还有人。 她好奇地探头看。 一只白皙的手先伸出来。腕上一副翡翠镯子,翠得水一样清。 妇人眼睛一亮。 这手,这镯子! 里边的女子弯腰探出头。 豁! 好一副长相! 听到动静的邻里都来探头瞧,有的人家墙头上趴了几个孩子。 姜漫出马车的时候,听见墙头上一阵倒吸气的声音。 她疑惑地抬头,瞧见那些看热闹的人,心里有些好笑。 果然,八卦之心自古有之。 她跳下车,对着车厢,有些头疼。 “林见鹤,你下来呗。我们到了。” 京城过来的路上,也不知怎么,林见鹤中途反悔,不想来。 姜漫有些生气,训了他一顿。 “都多大人,搬家这么大的事,想一出是一出吗?先住一阵子,如果真不喜欢咱再换地不迟。” 林见鹤郁郁不乐,几次提议被否决,如今生气了。 姜漫觉得他就是幼稚。 “我数到三。”姜漫双手环胸,“你不下来,我不管你了。” “一,二……” 马车狠狠晃了一下。 显然车里的人不知道使了什么蛮力。 紧接着车帘“刷——”一声掀开。 林见鹤脸色淡漠,抿着唇走出来。 “豁——” 人群又是一阵惊呼。 吃瓜子的妇人张着嘴忘了嗑。目光呆呆盯着林见鹤。 林见鹤感觉到,嗖地看过去。 妇人打了个哆嗦,像给一把冰箭穿透似的,冷得透心凉。 她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乖乖,这男的,长得那叫一个天怒人怨。可是也忒冷了点。 姜漫笑着对众人道:“我们夫妻是刚搬来的,打算在这里住一阵子。以后拜托大家关照啦。” 她点了个头,就拉着林见鹤进去了。 门“哐”一声关上。 邻居们面面相觑。 嗑瓜子的妇人扭着腰走到另一个妇人跟前,眼睛放光:“乖乖,你没见这家那个当家的气势,吓死个人哩!冷得很。那个眼睛,哦呦,好看是好看得过分,就是太厉害了。” “谁说不是!” “这年轻夫妻看着不是普通人啊,她手上那对镯子,哦呦,玻璃种的,可值钱!值得起一座院子!” “看上去才刚成亲哩,就从家里跑出来。哦呦,你说,是不是——” “私奔哩?”几个妇人将脑袋凑到一起,说到私奔,眼睛都亮了起来。 * “私奔”的两个主角——姜漫和林见鹤正在屋里,相互生闷气。 翎儿和梨儿正带了人,将家具布置妥当。对于屋里的气氛,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丝毫不担心。 果然,没过多久,林见鹤道:“春日就换地方。” 姜漫眨了眨眼睛,嘴角微勾:“好。” 只要有一个人开口,这个台阶便算递过来了。 姜漫顺坡而下,这一茬算是过去。 她双手托腮,盯着园中那棵枝繁叶茂的枣树:“枣子结果了,去摘些咱们尝尝。” 梨儿进门便盯上了那枣子,一听姜漫吩咐,立即抱着簸箕跑走了。 姜漫摇头:“这丫头永远长不大的。” 她把林见鹤有些乱的头发理了理。 林见鹤递给她一盏茶。 姜漫端起茶盏:“你想做什么生意呢?咱们做个小生意好不好?” 林见鹤狐疑地盯着她:“才住一段日子,要做生意?” 姜漫忽悠:“当然要做。不然整日里闲着,可是会出问题的。” 她凑近林见鹤:“你没看见咱们那些邻居?他们可爱打听消息了。这会不知道怎么传我们呢。” “叫知府下令,让他们闭嘴。”林见鹤丝毫没放在心上。 姜漫嘴角抽了抽:“咱已经不是皇帝和皇后了。这里没人知道你是谁。” 林见鹤若有所思。 “派人让他们闭嘴。” “就这么决定了,明天起,咱们卖包子。”姜漫高兴道。 “这就定了?”阿蛮进来,正好听见姜漫的决定。 姜漫点头:“可不?就卖包子!” “京墨去准备店铺。厨子也找好。翎儿和梨儿当跑堂。” “你呢?”刘婆子狐疑。 “我?”姜漫得意,“我来研发菜品,而且,我是老板娘。” 刘婆子隐晦地看了眼若有所思的林见鹤:“哦。那这位林公子?” 姜漫笑眯眯道:“老板呀。” 不知道这个称呼哪里让林见鹤高兴了,他对开包子铺,抱了几分在意。 比如京墨回来跟姜漫汇报各项事宜,林见鹤便假装不经意在旁听。 遇到什么问题,姜漫打算第二日再出去看。结果第二日京墨便回已经解决。 * 旁边那家院子里这几日也不见人出来。食物的香味倒是飘得老远。 惹得一众邻居馋得不行。 好想上门去问问到底做的什么,怎么就那么好闻了。 那两个年轻夫妻也不见出门。大家绷着神经等了好几天,他们竟一次也没出门。 真是奇了怪了。 他们打听来打听去,也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胥琛夫妇这会倒是住了下来,一住就是好多天。 大家慢慢发现他们住下来的原因。 原来,胥夫人显怀了。 * “皇——夫人,”梨儿兴冲冲跑进来,“管家送来好多东西!都是夫人要的!” 姜漫丢下给林见鹤绣的鞋面,高兴道:“走,去看看。” 林见鹤目光落在鞋面上,半晌没动。 “每样留一些放到厨房。多的放到库房。” 姜漫拿着一沓纸,让人叫来请的几个厨子。 她打开管家采买的那些红豆啦、糯米啦、玫瑰花啦、还有各种各样的干果之类,每打开一个袋子,她就给厨子看一下对应的纸张上她写的方子。 “这个红豆煮熟,磨成红豆泥,加入红糖熬制后做成馅料,可做红豆包。” “甜的?包子?”厨师有些懵。 “哎呀,师傅你先按我说的试试,谁说甜的不好吃了?我还有好多方子呢,都给你,你带着徒弟们给咱好好研究研究。” 厨子懵懵地拿着方子,看着红豆发呆。 “包子,能做甜的?”他还是头一次知道。 “不但可以,而且很好吃的呢!先做红豆包。”姜漫又强调道。 大师傅不愧是京墨找来的,手艺很出众。 不知道京墨使了什么手段,把人从天下第一的大酒楼挖来了。 晚上,姜漫就见到了热气腾腾的红豆包。 她远远地,就闻到了红豆的味道。 林见鹤却是头一次吃这个。 他挑眉:“包子?” 姜漫:“嗯呐。”她夹了一个给林见鹤,“你试试。新研发的。” 林见鹤夹起来,丝丝甜味渗出来,他狐疑的盯着姜漫:“甜的?” 姜漫笑眯眯道:“是呢。” 林见鹤咬了一口,慢慢咀嚼。 姜漫凑过去:“怎么样怎么样,好吃吧?” 林见鹤咽下去,盯着白嫩嫩的面团里裹着的那些又糯又软、又甜又令人愉悦的红豆馅,抿唇:“尚可。” 姜漫嘴角微扬。 “我要把这个红豆包放进店铺菜单。”姜漫拿起一张纸,一只手捏着笔,沉思,“定价多少好呢?” “十两,金子。”林见鹤淡淡道。 姜漫自动屏蔽掉他恶劣的圈食行为。 她拿起京墨搜集的喜乐镇包子价格:“肉包三文钱一个,那菜包和红豆包2文一个好了!” 姜漫写下价格,在林见鹤生气的视线中继续思考菜单。 “夫人,您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翎儿和梨儿带着几个丫头端了东西进来。 姜漫忙走近,打开丫头手上的罐子一一看过。 都还冒着热气呢。 她拿过一个形状较为特殊的茶杯。 那是特制的,比一般的茶杯都要高,也要更大,杯口也宽一些。 “都煮过了?” “煮过了,夫人。”翎儿道。 “茶叶也滤出去了。”姜漫摇了摇煮过茶的牛乳,乳白色混合了茶叶,很有些焦糖的颜色。 “糖按我吩咐的份量煮进去了?” “是的,夫人。” 姜漫点头,低头一闻,还有一股奶味和茶的清香。 她将这杯东西倒进特制的大茶杯中。 然后加入梨儿盘子里端的各种干果,血糯米碎等等。 弄好以后,她笑眯眯递给林见鹤。 林见鹤皱眉。 “你来尝尝好不好喝?”姜漫道。 林见鹤:“什么东西都要我来试。” “你是品尝官,得你喝了好才能上菜单。” 林见鹤接过,喝了一口。 趁姜漫不注意,又接着喝了第二口。这第二口喝得有些多,杯子里肉眼可见下去了一大截。 姜漫只装作没看到。 “可以上菜单吗?”姜漫问。 林见鹤做出思索的样子,想了一会儿,才淡淡道:“尚可。” 姜漫嘴角一抽:“行。那奶茶一杯,定价5文好了。” 林见鹤有些不高兴:“5文?” 姜漫:“嗯呐。” “糖便不止这些。” 姜漫:“放心,我核算过,这个价格,我们会赚钱的。” 翎儿和一众下人在一旁看着他们认真思考这一杯茶赚不赚钱的问题,眼睛里满是疑惑。 这两个,谁都不是缺钱的主儿。 难道开包子店还真是图赚钱不成? * 店铺匾额,是林见鹤亲手写的。 姜漫本要自己写,林见鹤知晓了店名,便在她身边打转。 “店名叫‘夫妻包子’?”林见鹤皱着眉头,有些嫌弃,“太土了。” 姜漫笑眯眯道:“越接地气越好呀!难道这不是夫妻开的包子店吗?” 林见鹤看着她手里提的手臂粗的毛笔。若有所思。 姜漫正在牌匾那里比划呢,林见鹤抿唇,道:“我写。” 不等姜漫同意,他耍赖一样一把夺过毛笔,只停顿了一下,怕姜漫抢似的,“刷”“刷”“刷”一笔挥就! 姜漫错愕,反应过来,她失笑:“我这不是担心你的字太金贵了,配不上这土土的名字么?” 林见鹤抬头:“配得上。” 他目光认真。 姜漫举手:“开个玩笑而已。笑话,我开的店,当然配得上了。” 她站起来,端详着牌匾:“你这个字,写得有点嚣张啊。过于嚣张了,百姓都不认识了。” 林见鹤垂眸,抿唇:“就用这个。” “我也没说不用。”姜漫笑道,“好了,笔给我。从隔壁书塾借的,答应了用完就还回去呢。” 林见鹤抬眸:“书塾?” 姜漫:“嗯呐。” 正说着,门口一个长相俊秀的年轻人温声道:“林夫人,先生托我来问,笔可是用完了?” “用完了!”姜漫扬声道,拿过林见鹤手里的笔往门口走。 林见鹤眼睛眯了眯。 “谢谢李夫子。劳烦梁公子走了一趟。”姜漫看向翎儿,翎儿忙将手中的食盒递过去。 “这是——”俊秀公子有些迟疑。他不太敢直视姜漫的眼睛。 她实在是太美了。小镇上从来没有这样漂亮的人。 “李夫子乃是文人,我怕送些俗物夫子嫌弃。这是我家包子铺做的包子,劳烦带回去给夫子和各位公子尝一尝。若是好吃,可常来我家店里光顾。”姜漫笑着道。 “如此便多谢夫人。”梁公子实在不敢多看姜漫笑。红着脸接过翎儿手里的食盒,躬身揖了几揖,忙蹒跚着走了。 倒像是落荒而逃。 * 姜漫盯着人将牌匾挂好,想起什么,纳闷:“林见鹤哪里去了?” 她才恍惚想起,好像从方才写好匾额,就不曾见过了。 与此同时。 晚上的巷子昏昏暗暗,只有各家院子里透出来的光亮。 梁公子送完姜漫给夫子的食盒,夫子让他拿了一个。 他怎么看那个包子,都觉得与平日里见过的截然不同。 包子的褶都那么精美,每一丝都像林夫人一样美好。 他一边走,一边看。突然就不忍心去吃。 他捧着包子,脸上不禁发红。 月亮被乌云笼住,巷子里更黑了些。 李公子怅然叹息了一声:“唉。” 蓦地,安静的巷子里传来石头在青石板上滚动的“滴溜溜”的声音, 脆,响。 安静的夜里,很诡异。 梁公子前后看了看,什么都没有。 他摇摇头:“奇怪。” 便没有放在心上,小心地捧着那个包子,傻乎乎的继续往前。 “喂——” 刚走了一步,头顶上传来阴森的声音。 梁公子下了一跳,猛地抬头,看见墙头上一个很大的脑袋。 脑袋上长满了毛。西域商人卖艺的笼子里关的公狮子似的。 “什么东西?”他惊疑不定,怀疑自己是否听到了人的声音。 “把包子还来。”林见鹤森森道。 梁公子条件反射忙把包子往怀里揣。 听见了人话,他总算确定,这大概是个人。 只是他坐在墙上,上面太黑,他看不清。 林见鹤见他这么宝贝包子,更生气了。 “不见棺材不掉泪。” 那人不知道做了什么,梁公子只觉得手一麻,惊呼出声:“包——” 眼前闪过一道人影,太快了,快得除了一阵风和一道影子,什么都没有。 可等他僵着脖子,一点点抬头,自己小心翼翼用帕子包着的包子,已经落到了墙头上那人手里。 林见鹤嫌弃地将他的帕子丢掉,恶狠狠地咬了一口,一口就将包子咬了一半。 他皱眉,更不高兴了:“红豆馅的。” 他阴阴地看了梁公子一眼,慢条斯理将那个包子当着他的面吃完。 “你以后,都不许买福气包子店的包子。”他拂了拂衣袖,淡淡道,“教我发现,打断你的腿。” 梁公子很委屈:“敢问我何时得罪了阁下,竟叫阁下如此折辱。” 他看见林夫人写的牌匾了,店名就叫“夫妻包子”。他都还没有吃过,这人好生霸道。 “总之,你不许去吃。”林见鹤冷声道。 见梁公子有些不知道人间疾苦的样子,林见鹤有些想动手。 但是想起姜漫的威胁,他皱了皱眉头:“京墨。” 京墨无奈地蒙着脸出现。 林见鹤下巴一指:“告诉他,以后不许来吃。” 若是姜漫计较,他是没有动手的。 京墨做的。嗯。 京墨跃下墙头,好生相劝:“公子还是听话的好。” 梁公子想自己也是堂堂知府公子,被一个不知来历的人威胁,好生委屈,这人太不讲道理了! 他握了握拳头:“你是何人?凭什么不许我去!” 林见鹤眼睛更沉了。 京墨心道,看来今天是不能善了了。 他叹了口气:“公子,我给过你机会了。抱歉。” 说完,他点了梁公子的穴道,让他动弹不得。 “嗖——”京墨拿出一柄锃光瓦亮的匕首。 月亮正好出来,匕首刀刃的寒光反射在梁公子的脸上,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他才惊得反应过来。这两人像是强盗啊。 他平日里最温和最不惹事的。方才怎么了呢。怎么就跟强盗叫板了。 “你,你要做什么!” 京墨看吓得差不多了,应该可以收工回去蹲新一炉的包子,满意道:“现在知道怕了?怕了就听话一点。你这身子骨,还不够我一刀的。” “好,好好好,我听话,壮士饶命。” 林见鹤嗤笑一声。 京墨收刀:“还不快走?” 梁公子忙跌跌撞撞跑走了。 “啊!”黑暗里也不知道惊慌失措撞到了哪里。 “主子,人已走了。”京墨一本正经汇报。 林见鹤拧着眉头,深深看了巷子深处一眼,抿唇:“走。” * 翌日,万事大吉,宜开张。 鞭炮十三响,惹来目光无数。 众人闻声望去,原来是那间匾额上鬼画符一样的店开业了。 不过,包子店好认。 蒸屉一层摞一层,足足摞了很高。 不少人闻声而去。 “你这卖的什么包子啊?” 姜漫的菜单上统共有十种馅料的包子。 她都一一写好挂在墙上。 京墨站在一旁,肃着一张脸,读菜单报价。 “肉包,分:猪肉韭菜,鸡肉香菇,猪肉酸菜,猪肉茴香,牛肉韭黄,每个3文钱。” “菜包,分:红烧茄子,麻辣土豆丝,香菇青菜,酸菜粉条。每个2文钱。” “另,本店首次推出甜口的包子,红豆包,每个两文钱。” “饮品,奶茶,一份5文钱。” “价格也不贵。” “馅料倒是稀奇。难得竟有这么多种,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怎地还有甜口的呢?那能好吃吗?” “夫人!林夫人!”是李夫子学堂的学生。 姜漫忙让出自用纸袋装了几个各色包子,翎儿递过去:“开业大吉,各位尝尝不就知道味道了?” 那学生红着脸接过,忙掏钱递给翎儿:“谢谢林夫人。” “这家店的包子可好吃了!甜口的最好吃!”几个少年道。 说着,他们忙打发书童上来,没人一开口就是:“每样都来十个!” 围观的人见他们这样买,也馋了。 大家都挤着买,都想尝尝。 有前头买着的,忙咬了一口:“好好吃啊这个!从未吃过的味道!” 大家都说好吃,买的人更是蜂拥而上。 姜漫卖包子本是给自己和林见鹤找点好玩的事情做,每日只打算卖一定量的。 今日因为是第一日开张,只做了一半的量。 不到两个时辰,竟卖完了。 林见鹤站在店门口,挡住还想往里挤的人,道:“今日已卖完,明日再来。” 他跟个门神似的,那张脸长得实在好看,但是气息太冷。 老百姓哪里敢冒犯,老实退后,留着口水散了。 众人纷纷嘀咕:“这老板跟老板娘长得天仙似的。包子竟还那么好吃。真是好稀奇的两个人。” 不过两日,姜漫和林见鹤的包子铺,一因好吃,二因掌柜的和老板娘又年轻又好看,一下子在小镇火爆了起来。 每天做的量,只够买两个时辰的。 厨师们恨不得再多做几千个。 奈何姜漫志不在赚钱,只答应每天卖五百个。卖完就收摊休息。 倒是林见鹤,对生意比姜漫上心多了。 采买他也要管,厨师们干活他也看,店里开张,他更要去看。 姜漫定的每日巳时开张。林见鹤早早地就醒来,开始在屋里踱步,还催促姜漫起床。 比作皇帝还认真上心。 每次他们一起去店里,街坊都笑着冲他们打招呼:“林公子,林夫人,要开张了?” “正要去店里。”林见鹤这厮,竟还回人家的招呼。 以前多冷。姜漫心里偷偷笑得不行。 到了店里,林见鹤更是站在姜漫身边,俨然一副掌柜的架势。 收摊回家的路上,耳边总有人讨论: “哎呀!又卖完了!那对好看夫妻开的店,就算吃不着包子,看一看那对天仙似的夫妻,也不算白来!你都不知道那两人有多般配!男的别提多俊,女的更是仙女下凡!哦呦,啧啧啧,你是没见!”说话的婆子满嘴惊叹,简直像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那家店。 姜漫偷偷探头,往林见鹤脸上看。 “做什么?”林见鹤皱眉。 姜漫压住笑:“没什么呀。每天忙得顾不上你,看你有没有生气。” 林见鹤停下脚步,盯着姜漫,若有所思:“唔。我知道了,以后会多陪你。” 随即又一本正经道:“但是,你也知道,我要养家,生意也很重要。” 他那副若有其事的样子,把姜漫笑得不行。 她也真的笑:“哈哈哈林见鹤,你心里一定在偷偷笑,别想骗我!” “胡说。” “就是的!” “没有。” 124 番外4末世篇下 “总之,你现在不能离开。”林见鹤起身道,他将镯子还给姜漫,“你的东西,自己保管好。” 他不愧是能红透半边天的爱豆,那张脸哪怕是穿着普通通通的迷彩服,也帅得不忍直视。 皮肤白皙细腻,骨相优越,眉眼深邃,鼻梁挺拔,下颌线干净利落。 就连手指,都好看得过分。骨节匀称,白嫩修长。 姜漫一个没谈过恋爱的小年轻,很难不脸红。 如果不是知道林见鹤重生后性情大变,疯批扭曲,她很有冲动尝一尝爱情的苦。 她叹了口气,将镯子戴上,暗搓搓想着逃跑事宜。 看来重生前的林见鹤也不是好骗的。 曼城出去,一路上都是丧尸。 很多早早逃出来的人,也在丧尸围攻中异化了。 队伍中的异能者拿丧尸练手,一切都有条不紊。 姜漫一没有异能,二没有武力。被林见鹤扔到了后厨,管理物资。 “物资这么重要的东西,给我管?”姜漫有些怀疑自己对林见鹤的判断。 要是按这个情况,林见鹤一定很快就被女配背叛了。 他们刚经过一场激烈战斗,林见鹤跟外表一样,很爱干净。 他的衣服上溅满了不知名的脏污,林见鹤正要去洗澡,听见她的话,停下来,带着王之蔑视:“你能跑出多远?” 姜漫尴尬。 她看了眼不远处爆头的丧尸,满地尸体,默默闭上了嘴。 林见鹤将短袖脱了,扔到门口纸箱里。铁门“哐”一声关上了。 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姜漫还呆呆的。 她的脸有些红。 真是的,林见鹤怎么能当着她的面脱衣服呢。 “姜漫!”徐光,也就是那天的扛枪青年凑过来,“怎么样,我们林哥身材好吧!” 姜漫吓得一个激灵,忙往厨房走,心虚否认:“一般一般,也就那样啦。” “我看小伙子你也不错,不要自卑!加油,好好干!你还年轻,世界是你的!”她使劲拍了拍徐光的胳膊。 徐光美滋滋的,摸着头有些不好意思:“那还是不能跟老大比。” 姜漫敲了敲锅盖,“当当当——” “开饭啦!” 她这一声喊,大小伙子都围过来,七嘴八舌: “回来就闻到了肉的香味,今天吃什么?” 姜漫的脸被厨房热气蒸得红彤彤的,她把盛食物的大桶上的盖子掀开,笑道:“土豆烧牛肉。” “漂亮!” “嗷嗷嗷!” “好香!” “还有西红柿鸡蛋汤。”姜漫掀开另一个盖子,“自己盛哈。米饭充足。” 她把地方让开,让这群方才殊死战斗的青年自己盛饭。 她则把给林见鹤的一菜一饭一汤端过去。 徐光冲她挤眼睛:“姜姐,又给我们老大留了。” 其他人也起哄起来。 姜漫已经不像第一日那样容易脸红。 她骂道:“吃的还堵不上你们的嘴。就你们老大,比我还精细,待会洗完澡过来,锅底都不剩了。还吃什么。” “不愧是我姜姐,真了解我们哈哈哈!” 一群人边狼吞虎咽,边开玩笑。 他们很喜欢这个小姑娘。看着细皮嫩肉弱不禁风的,其实很能吃苦。 这一路上但凡能帮点忙,她也不闲着。 尤其她大方。有点肉啊好吃的,从来不藏着掖着。 就冲她这点,大家也喜欢她。 “老大洗完了。”徐光嘴里塞着饭,冲林见鹤挤挤眼睛,使劲往姜漫那桌使眼色。 姜漫听见声音回过头:“林见鹤,洗得挺快啊。” 他的头发漆黑的,皮肤白得发光。穿一件白t,休闲裤,干净得像个刚上大学的学生。 林见鹤走到桌边,拿起筷子,道:“下次不用等我。” “可没人等你,老大。”徐光跟一众兄弟起哄,“要不是姜漫给你留吃的,这会恐怕一点都不剩了。” 姜漫心里嘀咕,这群人可真八卦啊。 她起身敲锅盖,“当当当——” “大家,收拾收拾东西,都装车上,下午出发!” 大家把吃光的碗筷扔到池子里,拍拍一个戴眼镜的瘦弱青年的肩膀:“辛苦了,高剑。” 高剑扶一扶眼镜,笑得腼腆:“没事。” 只见高剑手指微动,聚精会神盯着指尖,很快,池子里便出现了水。 他可以控制水自动冲洗碗筷,很快,餐具便冲洗得干干净净。 他的水系异能配合其他人的火系异能,还能用水蒸气给餐具消毒。 这些,都是姜漫告诉林见鹤,林见鹤让他们练习的。 在这里,除了林见鹤,姜漫没有办法信任其他人。 她身上有物资的事情,林见鹤也让她不要张扬。 * 下午又赶了半天路,一众人到达一个小城市。 林见鹤安排大家在城外扎营,轮班值守。明天去市里搜集物资。 太阳即将下山,姜漫拿着林见鹤的望远镜正在看市里的情况。 不提防,一只手从她手里拿走了望远镜。 她啧了一声,抗议:“林见鹤。” “你能看出什么名堂么?”林见鹤取笑。那张脸被金色的夕阳一照,真是作弊。 姜漫移开视线,不服:“我看见有丧尸!” “还有呢?”林见鹤将望远镜放到眼前,薄唇微笑,“哪里没有丧尸。” 他的声音带着亲昵的逗笑,声线曾被粉丝们称为“听了能怀孕的男艺人声音排行榜首”。 怀孕夸张了,听了心里酥酥麻麻有点不好意思倒是真的。 她就纳了闷了,不是说上帝给你关了一扇门,就会开一扇窗么。 上帝是忘记给林见鹤关门,净给他开窗了吧! “发什么呆。”林见鹤拿一根手指戳了戳姜漫的脑袋。 姜漫前后晃了晃,她恼羞成怒:“别戳我头!” 林见鹤笑:“抱歉。” 他耐心地问:“发什么呆呢?” 姜漫也不知道怎么脸上有些发烧,她心里嘀咕:这里再走不远就到湖市了。她准备逃跑计划准备了一路。成败就看明日。 她摇摇头:“你厉害,你看见什么了?” 林见鹤把玩着望远镜,俊秀的脸上表情有些莫测:“城里情况有些复杂。” 他一手插兜,将望远镜挂在姜漫脖子上,拍拍她的肩膀,将她往前轻轻一推:“走吧。那群人等你开饭呢。” 姜漫感觉他的手推的地方火辣辣的发热,脑子里也热得晕乎乎的。 她本来想抗议,自己的望远镜自己不拿着,给她脖子上挂几个意思,给他这一推,竟给忘记了。 睡觉的时候想起来,她捶了捶床,打了几个滚,后悔不迭。 * 第二日一早,她听见隔壁林见鹤帐篷里传来的声音,窸窸窣窣的。 看一眼表,竟还睡迟了。淦,昨晚不知几时睡着的。 忙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拿起牙刷往外冲:“早饭——” “哟,小丫头起晚了!”徐光嗦着方便面调侃。 “都吃上了?”姜漫一边刷牙,一边看了眼伙食,“方便面火腿鸡蛋,还不错。” “跟你做的没法比!”高剑委屈巴巴,“明天我喊你起床。” “好呀!”姜漫拍了拍小伙子肩膀,“多吃点!” 徐光看向高剑,气笑:“嫌弃我煮的方便面是吧?” 高剑忙端着碗跑了:“没有没有。但是比起姜漫做的,确实差了一截么。” 徐光三两口吃完碗里的面,撸起袖子:“臭小子,我看你是皮痒了!” 众人在一边起哄:“收拾!收拾!收拾!” 姜漫摇摇头,拿起一个鸡蛋,站在门口看热闹。 林见鹤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他笑:“怎么不吃方便面?不喜欢?” 姜漫总觉得林见鹤的眼睛太聪明了,她想到自己今天要跑路,有些心虚,眼睛盯着手里那颗咬了一口的鸡蛋,淡定道:“不饿,吃不了。” “待会我们去市里那栋百货大楼。你有什么东西需要带么?” 姜漫摇了摇头:“我不缺。你们拿自己要的就行。” 她知道林见鹤手下有个空间异能者,空间虽然比不上她的镯子空间,但是异能可以增强,空间可以不断变大。 目前已经有超市那么大了。 林见鹤他们的很多物资都在里面。 “行。”林见鹤戳了戳她的头,换来姜漫怒目而视。 她嘴里嚼着鸡蛋,不方便开口,只能用眼睛控诉:你这人手怎么这么贱。不许戳脑袋! 林见鹤眼睛一眯,笑得弯下来。 他把手伸开,白皙的掌心躺着一颗鸡蛋。 林见鹤笑:“一颗鸡蛋怎么够,起码得两颗才行啊。” 他抓起姜漫的手,把鸡蛋放进去。 昨晚,又有些狡黠,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她的头:“你的头挺圆的。” 在姜漫炸毛前,他很有自知之明地溜了。 姜漫咽下鸡蛋,打了个嗝,气愤:“林见鹤!” 林见鹤挥挥手,笑得戏谑:“回来见!” 徐光每次都留下来跟姜漫待着。 林见鹤美其名曰看守物资。 姜漫当然也算物资。 “你们昨天开会说什么了?”林见鹤带着人开车走后,姜漫拉着徐光聊天。 “老大说市里有古怪,要大家小心点。” “什么古怪?” “老大没说。只说如果碰见棘手的情况,立马撤,不要恋战。” 姜漫回忆了下剧情。由于跟前世的路线不一样,林见鹤也没有像前世一样早早地被女配坑了,她不知道这里有什么东西。 她道:“既然那么危险,你怎么还留在这里?” 徐光挠挠头:“老大说你很重要,要我保护你。” 按姜漫的打算,这里离湖市不过几十公里的距离。她害怕林见鹤快要重生了,所以知道林见鹤要在这里搜集物资后,马上就决定在这里离开。 只有徐光在,他很好哄。 她一路上也试探林见鹤,要他把自己放在湖市基地。林见鹤基本上都不同意。 她脑子里掠过林见鹤那张过分张扬好看的脸,心里有一丝奇怪的情绪。 正常人,谁跟偶像相处久了,能不有点动摇呢? 她摇摇头,林见鹤的性格真挺好的。要是原主没有害他就好了。 她拿出两罐啤酒,递给徐光一罐:“来赌他们今天几点回。” 徐光每天都跟她玩这无聊的小游戏。 无聊虽然无聊,但也是打发时间的。 徐光笑得得意:“你昨晚没听我们的计划,今天一定要输给我。” 姜漫喝了一口脾气,舒服地叹息一声:“几点?” 她看了眼表,现在是早上8:30。 徐光道:“你先说。” “切。”姜漫瞪他,“我自己会判断,才不会学你的。” “你快猜。” “今天可能有麻烦。”姜漫看着远处,城里似乎已经传来了丧尸的嘶吼。 她有些不自觉地皱眉,手指无意识摸着脖子上挂的望远镜。 “四点。”她道。 徐光道:“五点。” “行。”姜漫仰头喝了几口酒,拍一把徐光,“你怎么不喝?” 徐光抱着自己的枪,有些纠结:“老大说你很重要。喝酒误事。” 姜漫嗤笑一声,将自己喝空的罐子捏扁踢走,打开他那一罐喝:“好吧,你不喝我喝。” 徐光咽了咽口水,摇头:“我不喝。” 姜漫仰头喝着,动作突然顿住,她看向市区方向,立即拿起望远镜:“什么声音?” 徐光也惊了。 只听市区方向传来接二连三爆炸的声音,动静很大。 “是老大他们的炸药。” 姜漫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的炸药。但是看这动静,恐怕遇上了麻烦。 徐光:“老大从来没出过错,大家一定没事的。” 姜漫皱起眉头,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掠过。 她看着爆炸的地方,爆炸声接二连三,掩盖了丧尸的嘶吼。她只能看见烟尘,看不到人影。 她有些犹豫了,真要在这里走么? 要是林见鹤回来见她跑了,重生后想起来,一定觉得她早有预谋。就在她纠结的时候,徐光猛地站起来:“不对!” 他一个跳跃,跃到树上,骂道:“见鬼,丧尸怎么往这个方向来了!” 姜漫吃了一惊。 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即攥钻进车里:“徐光,上车!” 徐光从树上跳下,跃进驾驶室,目光如刃,声音严肃:“坐好了。” “轰隆——”车窜了出去,方才还在远处的丧尸,很快就包围了过来。 姜漫倒吸一口冷气:“这么多!” 她在徐光不注意的时候,把林见鹤留下的车辆和物资都收进了玉镯。 “见鬼,他们怎么凭空出现的!”徐光无意恋战,车速开到了极限,他有些紧张,“老大没告诉我这种情况怎么办。” 姜漫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儿那些丧尸行动的速度,喃喃道:“这些丧尸不太对。它们速度好快。” 徐光:“老大让我保护你,那是对我的信任。我可不让你给丧尸叼走了。” 姜漫笑他这时候还有空开玩笑。 她道:“往市里开。” “什么?”徐光不敢置信,“市里丧尸更多,我一个人没办法应付。” 姜漫:“信我,丧尸都往这里来了。它们给林见鹤唱了一出空城计,说不定半路埋伏林见鹤。” “艹!”徐光难以置信。 姜漫想起来,确实有一支很有名的队伍,在一个小城市全军覆没。 当时引起很多人震惊。毕竟在末世初期,还没有出现那么厉害的丧尸。 后来大家才知道,那里的丧尸有智慧。 堪称末世最强。 姜漫担忧道:“我们的运气真不好。” 徐光心里没主意,这些丧尸他一个人肯定应付不来,姜漫语气笃定,让他稍微安心了点。 “听我的,不会害你。”姜漫道,“往林见鹤的方向开。就算不找他汇合,光凭我们两个,也对付不了。” “行!”徐光将油门踩到底,车像火箭一般飞速窜出,将扑上来的丧尸撞开。 徐光走的这个方向,是姜漫观察过的,明明是丧尸最少的。 她眼睛一眨:“糟糕。中计了。” 她大喊:“我开车,你开枪!” 灌进来的风将两人头发吹得乱飞,姜漫喊:“一——二——三——换!” 两个人迅速换了过来。 徐光的异能是土遁。 他的枪法也很准。 一枪一个。 林见鹤给他的子弹充沛。 倒是姜漫,开车完全比不上徐光。 “往左转!”徐光大喊。 姜漫满头大汗,猛地转方向盘。 “砰!” 几个爬上车来的丧尸被甩到了树上。 徐光咬紧牙,弹夹四射,有的溅到姜漫脖子上,火辣辣地刺痛。 她聚精会神盯着方向盘,将油门踩到了底。 有时候丧尸扑到挡风玻璃上,姜漫就猛踩一下刹车,丧尸被摔下去,她立即踩油门。 他们的车已经破破烂烂了。 眼看离市里还有些距离,姜漫脸上脏兮兮的,不知道溅到了什么东西,头发也湿透了,浑身都是汗。 她握方向盘的手都有些颤。 徐光盯着前面涌来的丧尸,咽了口口水,安慰姜漫:“放心,哥能行!老大说了你很重要,我死了也会保护好你的。” 姜漫胸膛剧烈起伏,喘气艰难:“你说了三遍了。” “真的。老大说了,你的命就是他的命。我不能让你有事,不然我没脸见老大。” 姜漫脑子里嗡嗡的,她其实没太听清。 丧尸嘶吼着涌了过来。 姜漫嘴里喘着气,她将油门踩到底:“你用土墙把后面的裹起来。” 徐光怀里的枪“哒”“哒”“哒”一通扫射,前面的丧尸前赴后继倒下去。 姜漫紧紧抓着方向盘,车身猛地冲过去! “砰——” 丧尸被迎面撞飞。 但他们不会死,除非一枪爆头。 两人狼狈至极。 姜漫道:“希望你们老大没事吧。” 徐光:“没想到这些丧尸这么阴。” “他们一定是昨天晚上就发现我们了。”姜漫道。 她眼前糊了一层不知名的黏腻的液体,她不时侧头在肩膀上抹去。 视线有些阻挡,她怀疑自己看错:“前面那是——” 徐光激动得大喊:“老大!” “砰——” 猛地,姜漫睁大了眼睛。 前面越野车上站了一个人。 正穿着早上那件夹克,手里端着一把枪。 眉目张扬。 只见以他为中心,四周的丧尸瞬间停止。 姜漫挡风玻璃上爬上来一只丧尸,不待徐光开枪,丧尸浑身凝起寒冰,一眨眼,便冻僵了,从车上滚下去。 车身驶过,碎成了几块。 姜漫刚才以为要死了。 她还没缓过来,林见鹤不知道什么时候几个跳跃,落在她车旁。 她想起来还踩着油门,吓了一跳,忙松开脚,却发现车子都被冻住了。 林见鹤不知道什么时候叼了一根烟,他靠着车,拿指关节敲敲车窗:“姜漫,出来。” 姜漫:“哦。” 她推车门,本来以为冻住了,没想到一推就开。 她腿其实有些软。 但是吧,不能太丢人。 林见鹤这家伙也太能耍帅了。 她忍着腿软,准备往下跳来着。 林见鹤张开手,笑得戏谑,漂亮的眼睛微挑:“需不需要顶级偶像来给你一个压惊的拥抱。” 姜漫嗤笑一声,道:“接好了。” 她笑着扑下去。 林见鹤稳稳地接住了她。 他拍拍姜漫肩膀,只抱了一下,就松开。 姜漫心里可惜了一下下。 “还想让顶级偶像抱你?”林见鹤挑眉,“我可是很贵的。” 姜漫无语:“谁稀罕。” 她松开,双手去插衣兜,结果穿的t恤,没兜。 耳朵有些发烧。 “啧。”林见鹤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布,往姜漫脸上抹,“你这脸,可真够脏的。恐怕高剑都不爱吃你的饭了。” 姜漫瞪他:“你能干净到哪——” 她看着林见鹤那张俊气逼人的脸,白得发光,哪里有一丝狼狈,睁眼说瞎话也说不下去了。 她哼:“你打丧尸也没见多干净。” “别乱动。”林见鹤伸出一只手,粗鲁地捏住她下颌,嫌弃地拿那块布在她脸上胡乱擦。 姜漫不得不仰着头,眼睛跟林见鹤对上,她不自在地闪开视线,但是不一会儿,又不免要对上。 林见鹤这人,应该是女娲造人的时候特意偏爱了吧。 眼睫毛也比她长,皮肤也比她细,鼻子眼睛嘴巴,样样好看。 就离谱。 她反应过来:“你拿的什么给我擦脸?” 林见鹤嗤笑:“才反应过来,晚了。” 姜漫觉得那块布有些眼熟,低头一看,他t恤少了一块。 她不干了:“我去,你拿衣服给我擦脸。” “别动。”林见鹤皱眉,仔细擦掉最后一块脏污,挑眉,“丧尸身上的东西,小心让你本就不出众的容貌雪上加霜。” 姜漫:“……” “谁不出众的容貌了?”她看着林见鹤那张脸,真是牙痒痒,“你攻击容貌小心我咬你!” “你怎么跟只小老虎一样张牙舞爪。”林见鹤将脏兮兮的布往她手里一放,“给你,偶像给你擦脸,多骄傲。” 姜漫翻了个白眼:“我真是太荣幸了。” 林见鹤突然低下头来,凑近她耳边:“你看那里。” “什么——”姜漫不满,却在看见那几个人时,眼睛有些慌。 林见鹤微笑:“你想跟他们走?” 姜漫当然不肯承认了:“谁说的!” 林见鹤摇摇手指,拿出一部对末世毫无用处的手机。 他那优秀的手指轻轻一点,里面传来录音。 姜漫一听,脸色有些白。 “随便跟人走,是会被骗的哦。” 姜漫:“我想走就走,你凭什么不让我走。” “咦?”林见鹤蹲下来,仰起头往她脸上看,带笑的嘴角僵直。 姜漫看着他那张人神共愤的脸,更生气了,更委屈了。 她蹲下来埋头哭。 众人一边收集晶核,一边偷偷观察这边的动静。 见林见鹤把人哄哭了,纷纷摇头。 林见鹤低下头,看着她的脑袋,叹了口气。 “你不喜欢陵城,只喜欢湖市么?” 姜漫赌气:“是!” 林见鹤:“唔,这样。那我们去湖市好了。” 姜漫擦鼻涕的动作一顿。若无其事道:“怎么又去湖市?” “你不是不稀罕陵城么?” 姜漫面色古怪地抬起头:“你们想去哪去哪,管我做什么。” 林见鹤看着她,姜漫感觉那双眼睛深得无法望到底。 气氛怪怪的,姜漫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就听他说: “鼻涕掉下来了。” 姜漫:“……” 她脸一红,莫名在意,忙低下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风也停了,耳边传来树梢晃动的声音。 还有个声音,比世上的声音都好听: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不好么?” 姜漫诧异抬头,林见鹤臭屁道:“偶像喜欢你,你怎么能嫌弃偶像?小心粉丝骂你。” 姜漫冷笑:“偶像喜欢我粉丝才要疯吧。”她可是记着有一回一个女星蹭林见鹤热度传绯闻,被他的粉丝骂得几个月没敢出门。 “那你能不能喜欢一下偶像呢?”林见鹤低下头,目光看着她,眼神认真。 姜漫脑子有些空白。她试图逃避来着,林见鹤抓着她不放。 姜漫本来想着的是拒绝,让他吃一吃爱情的苦。 可看着那张脸,那双眼睛里的认真。 “那,也不是不行。” 话一说出,她顿时后悔。 尤其看到林见鹤笑得欠抽。肠子都悔青了。 “唔。还有个消息。”林见鹤道,“今天在市里的时候,我脑子里突然多出一些记忆。” 姜漫脸色有些白。 “你是你,她是她。”林见鹤笑,“你原来怕这个?” “所以要跑?” 姜漫无言以对。 “在你眼里,我智商就这么一点?”他面色古怪。 姜漫甩开他的手,转身走开,背对着林见鹤,嫌弃道:“你以为呢。” 她眼睛里含笑,满地的丧尸也变得可爱起来。 心里像是塞满了棉花糖,脚步轻得可以飞起来。 唔。被林见鹤喜欢也不是多差劲的事。 她嘴角忍不住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