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纵闻着这沁人心的香味,心中略有些吃惊。
这些天来, 他对楚霁的巨富已经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楚霁的生活看似并不奢侈,虽锦衣绫罗,环珮叮当, 然府中仆从不多,衣食住行皆不铺张。就从他每日的午饭来讲,两荤两素足矣,也不搞什么折腾人的名堂。
但是, 贵女淑媛争相抢购,用以洁面沐浴的香皂,楚霁用来洗衣服;千金一刀, 文人墨客竞相追捧的宣纸, 楚霁写错一个字就扔;瓷中新贵,世家大族称其“黄金有价钧无价”的钧瓷,楚霁用来做洗脸盆……各式各样的琉璃樽、琉璃盏、琉璃碗……就更不用说了。
可纵使如此,他却还是万万没能想到,楚霁能拿出这么一坛葡萄酒来。外头售卖的葡萄美酒, 已经不是价值几何的问题了, 而是有市无价。要知道,他当年随父亲参加萧彦举办的庆功宴, 萧彦也不过是抠抠搜搜地拿出一壶来,独自享用。那味道, 闻着离眼前这一坛要差的远了。
偏偏这盛放的器皿十分普通, 就是寻常的陶瓷酒坛。乍一看,还真是有些暴殄天物的意味。
秦纵还在暗自惊叹, 蒯信就说道:“大人真是偏心!大哥回来了,您才肯拿出这样的美酒。”
楚霁笑着摇了摇头:“说的就好像平日里,我没有好酒给你喝似的。”
今日这酒,倒还真不是因为蒯息回来特地拿出来的,而是蒯息从益州带回来的。这酒是三年前他亲手酿的,就埋在益州楚家他的院子里。不同的葡萄酒,有不同的生命周期。如今恰好到了这批葡萄酒的最佳赏味期,楚家便让蒯息正好起出来,分为三份。一份留给大哥二哥,一份高价卖出,还有一份嘛,自然就带到了楚霁这里来。
“再好,那也不是大人亲手酿的嘛!”蒯信一闻这香味就分辨了出来。虽然大人名下的葡萄酒庄里产出的葡萄酒滋味也十分不错,但总是不及大人亲手酿的,独有一股醇香。他此刻眼巴巴地盯着那酒坛,恨不得立刻夺过一饮而尽。但大人还没开口,他不能动手。
楚霁见他几乎是对着酒坛“目露凶光”了,便说道:“倒酒吧。”
蒯信立马捧起酒坛,给楚霁倒了满满一杯。其余众人也纷纷拿起酒盅,开始瓜分美酒。
开封的酒坛很快来到秦纵面前,秦纵看着美酒,却愣怔住了,一时没有动作。
在听到葡萄酒是楚霁亲手酿造的时候,秦纵并不惊讶,反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从在这州牧府里显得再寻常不过的香皂、瓷器、琉璃……就能看出,楚霁是制造出这些东西的人。毕竟,这些东西,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更别说像楚霁这样耗费了。
可是,楚霁竟然为了给归来的蒯息接风洗尘,亲手酿造了一坛葡萄酒!呵,也是,楚霁既然能为他亲手做槐花糕,那为了别人亲自酿酒,好像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同为楚霁的下属,他好像确实也不是特殊的那一个。
秦纵不知怎么的,想到这里,心里头止不住地往上翻涌着些酸意,连带着看这一坛葡萄酒,都格外地不顺眼起来。
楚霁见秦纵并不去碰那酒坛,反而是发起呆来。登时反应过来,秦纵才十五岁,应该是没喝过酒的,确实是他考虑不周了。
于是,楚霁解围道:“秦纵年纪小,不可饮酒。”说完,又对着身后的侍从吩咐道:“去取冰镇的梅子汤来。加碎冰,多放几勺蜂蜜。”经过这么些天的相处,楚霁意外地发现,眼前这位未来不可一世的战神,竟然是个爱吃甜的。
秦纵听见楚霁的话,抿了抿唇,没说话。他从十三岁起便会饮酒,还是军中的烧刀子酒,千杯不醉。但既然楚霁都那么说了,他便也正好不喝这什么劳什子的葡萄酒。
楚霁为了别人酿的,他才不稀罕。
很快,侍从端来了一碗盛在白瓷碗里的梅子汤。
“尝尝?这是我下午贪凉时制的。可我这身子偏又喝不得,只能请秦小将军代劳了?”众人皆饮酒,只有秦纵喝不了,楚霁自然对他格外关照。
“你亲手做的吗?”秦纵问。
楚霁没想到他沉默半晌,问出这么一句。当即笑着说:“是。”
秦纵端起喝了一口,顿觉唇齿生香,消暑解渴。随着他的动作,碎冰碰壁,叮当作响。明明这梅子汤也是酸的,却将他心头的那股子酸意都压了下去。细品之下,竟然还有些甜,是蜂蜜的味道。
蒯息坐在另一边,看着两人的互动,眸光一暗。难怪杨佑说,大人对秦纵格外不同,爱护有加。现在看来,又何止如此。大人虽对诸位下属都十分亲厚,但却没没有过像对待秦纵这般,信任、爱护、关注,甚至是连大人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宠溺……
按捺下心中的失落,蒯息举起酒杯:“大人,您可是说好了要自罚酒水的。”
楚霁转过头,粲然一笑,举杯说道:“你回来,我很高兴。”
二人酒盏碰壁,颇有些“相逢意气为君饮”的疏狂。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若有好酒相伴,便更得得意尽欢。两人斟酒对饮,好不畅快。
蒯信牛嚼牡丹般大口畅饮,一通狂灌下去,又非要旁边喝闷酒的杨佑说话,舌头都打结了也不自知。
杨佑此时却顾不上蒯信,因为姜木正拉着薛正喝酒,喝得面色酡红,一双杏眼水光粼粼。他有心阻止,可偏偏他和姜木中间,还隔着一个被姜木拉过来的纪安。他不由得又想起了下午在书房内楚霁对他说过的话,又一抬手,独自闷下苦酒。